是那個熱鬧繁華的夜,京都四處散滿了甘甜的槴子花。我坐在街角,靜看著無數掠過的綺麗身影,直至有一雙眼睛,捕捉到我的視線。

對望,無言,從他尊敬逸麗的臉龐,養尊處優的高傲姿態,以及身上良好質料的衣裝,我知曉他不是一般的平民。

就是在那個夜,少主朝我伸出了手。

就像星宿投入無底的夜幕般,我在少主的牽引下,步進了不歸之途。

 

 

要當少主的懷刀。

來路不明的男孩,受到主人的青睞,意外投入了顯赫之家。理所當然地,我馬上受到了眾僕打量的目光洗禮。無人不懷疑少主的用意,就連我自己,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少主從懷中取出清香的白帕,為滿身髒污的我抹去臉上的塵土,擦得他帕子都黑了,僕人們卻在看到我真正的容貌時倒抽一口氣。

生就的梟雄之貌,看相的師父是這麼說。

在父母把我賣給人口販子時,我也曾聽說過,客官爺都看不順我的臉蛋,說我這不是剋主,就是天生的反骨,即時收為奴,也不見得能久為所用。

我不以為然,雖然在這貧富懸殊的社會,在富家人底下工作,掙幾口飯吃已是最不得了的幸福。但於我而言,卻遠不如淪為街頭乞丐般逍遙。

從販子處脫逃後,我斷續當個扒手、小販,也乞過食,甚麼樣的反骨臉,也早就被塵垢所淹埋,只餘下一雙黑不見底的瞳子,無時無刻因為飢餓而發著精光。

若問總是帶著一絲淺笑的少主為何選我,他也只會傾頭輕輕撫著我的髮旋,不語。

「你要成為我的懷刀。」少主這麼命令道,他喜歡把瘦骨嶙峋的我輕輕按在懷裡,像小狗一樣安撫,然後在我的耳畔沈聲下命令。他每一句的話,都像是把鋒利的刃,直插進我的心坎,再也拔不出來。所以,為了少主,我辛勤接受管事派來的苦差,從小姓當起。大家都說,這對於一個完全野蠻無禮的大男孩來說,是難於登天的事。小姓可不被尋常的下僕,除了基本的服侍,還得保護主人、為主人犧牲性命。看相的老者都勸少爺,只留下我這反骨,但少爺只是一徑的淺笑,笑得迷離,笑得柔美,勾了我的魂,也使眾人無可奈何,於是,我就這麼悄悄地,在少主的身邊成長。

 

 

「菊釀,配紅葉最好。」

將剛斟滿的小玉杯推前,我看向少主半靠在窗邊的側面。時光荏苒,少主已經快將成為繼承人,而我,也是一名年方二十的小姓。

一般的小姓,在這種年紀早就轉成武士或家臣,但少主並沒讓我這麼做。

「你需要的,只是靜靜地陪著我就好。」所以我依然是他的小姓,他的懷刀。

外頭如飄絮輕落的紅葉,卻似是得不到少主的青睞。看似落落寡歡的側影轉過頭,仔細地看著我,又是那抹輕靈的微笑。

「你過來。」少主說。

我跪坐著湊前身子,時月的洗禮令我從一名無知的少年蛻變成深思熟慮的忠犬,唯一不變的,只有我對少主的執著。

不,也許那份執著,也在潛移默化間,由純粹的敬佩摻雜進更多更多不知名的情愫……

少主從衣袖抽出一柄匕首,擱在我跟前。

榻榻米吸去了匕首落地的聲響,卻掩不去刀柄玄黑的冷硬色調。

我就像著了魔般,緊緊地盯住它。

少主朝我輕笑,又是那抹笑,只是這一次,好像多了某種想要傳達的訊息。

瞬間,我好像懂了甚麼,卻又好像甚麼也不懂。不知從哪來生出的血氣驅使本能,我倏地像發狠的狼一樣,撲倒了少主。

如花般清豔絕麗的少年,如冬梅般高攀難折的傲骨,少主沒有拒絕,雙目好像多了半分濕潤。徐徐地,他那如絲絨般高貴薄嫩的手碰觸了我的臉龐。

「你長大了。」他的口氣裡是愉悅,是滿意。

「是………」彷彿被野花的芬芳迷惑的雄蜂,我低下頭,輕嚐了少主唇上釀蜜般的嫩滑,「是為了少主。」

「我有這個榮幸嗎?」少主的笑,雖是如往常的平淡,在我眸子裡卻映出額外的魅力,是窗外的紅葉增添了少主的逸麗?還是一室的寧靜加深了我對少主的感受?我窒住了呼吸,但鼻間依然源源不絕縈燒著一縷清香,是菊釀成熟的香氣?還是少主益加湊近的體香?

肉體因為成熟而散發著惑人的魅力,如嬌嫩的牡丹引人採擷。少主的笑聲與吐息,震動著我的耳膜形成最強烈的催情劑。漸往下拉的和衣下,裸露出那長期處於優渥生活而細緻無暇的肌膚,我紅了眼眶,或者,就像遇上了獵物的野豹,猛然咬住了少主的咽喉,貪婪地在他的軀體上掠奪,使人離不開視線的粉芯,以及如蟒蛇般纏絞住我的亢奮滋味,令我有如第一次嚐到甜味的小孩,一而再再而三,渾然忘我的索求。

從交纏的軀體,吞吐的呼息中,少主的目光火熱地注視著我,彷彿要把我烙印在他的腦海。他的指甲抓過榻榻米,緊握著那柄匕首,連著我一起緊緊的抱住,就像藏在懷裡最珍視之物般………

 

 

連日無休止的交歡,就像巫山的雲雨一樣,陰陰晦晦,下個不斷。少主無一處沒有我嗜虐過的痕跡,無一處沒有我侵犯過的氣味,但不踏實的感覺依然彌漫在我心頭——我真的得到了嗎? 我得到的是甚麼呢?

 

終於,有一天,露水才剛洗擦過外頭的紅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至,久未打開的紙門被強行扳開,一道含著憤怒與失望的眼神緊緊鎖住我與少主交疊的身軀。

「起來。」是一名年過半百的老人,但他卻充滿了驚世的威嚴。從他那不動如山的絕頂氣勢可以猜測到,他的地位想必也是舉足輕重。

「不﹗」少主倏地一陣哭泣,緊緊地攀住我的背,「懷刀……我的懷刀……」抱緊我的時候,卻也沒忘那墨黑的匕首。

「你瘋了﹗」老人踏著震天價響的步伐走上前,以難以想像的力道將我踢開,扯起少主已滿是紅痕的身體,「來人,帶他去沐浴更衣。」

「不要﹗我不要﹗」少主一反常態,像是三歲小孩一般失心瘋地哭鬧,他泛著淚霧的眼看向我,那模樣肝腸寸斷,「懷刀……我要我的懷刀……」

「你瘋啦﹗」老人狠狠地搖著少主的肩頭,雷鳴般的吼聲像是要震醒少主的心神,也好像在宣洩自己的悲憤,「懷刀早就死了﹗被我發現你們苟合的姦情,斬首吊在都心九十九天示眾﹗」

「你說謊﹗」少主哭得更悽愴,拼命的伸手,想要抓住被踢到牆邊的我,「懷刀在這﹗他是我的懷刀……」

我看著少主,又看了看懷裡,下意識握著的,少主所說,到底是我?還是我手中這柄匕首?

「留這種故人之物,不但無法讓你好轉,反令你更加陷入回憶。」老人惱怒的口氣裡夾帶著一絲絕望,「人來,把這把匕首放進熔爐燒了﹗」

戴著武士刀的護衛們馬上聽命朝我逼近,不知是哪來的心思,令我下意識的抱緊懷中的匕首,好像這就是少主生命的寄託,刀歿,人歿。

「少年人,我沒有即時處分你,不代表就會容忍﹗」老人瞇起眼,「若是你執意護刃,我也不介意殺了你,正好可以守住咱家的家醜﹗」

我左右看了看,一臉寒洌無情的侍衛,以及哭鬧不止的少主,還有雖猶有威嚴,卻掩不住滄桑失望的老人,突然,懷中的匕首好像連同少主一起,成為了我沈重的責任。

「城主……」我朝他畢恭畢敬地跪下,「求你讓我照顧少主,我保證,會以性命護他今後的周全。」

「我是甚麼人?需要區區一個野小子來保護我的兒子嗎?」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請求,老人愣了愣,隨即鼻子哼出氣,冷道。

「求你﹗」我只能把頭彎得更低,少主傷心欲碎的聲音,不是為我,是為他的懷刀,但如果可以,我願意守在他身邊,取代懷刀,侍候少主一生。

「你是在開玩笑嗎?」老人挑起一邊眉,「明知道我兒不是在意你,而且是個已經瘋了的人,你卻要照顧他?」

「是的。」我誠懇地點頭,「請給我一個機會。」

老人本來仍有微言,但少主卻在此時掙脫他的手,把我緊緊的抱住,並奇妙地止住了哭泣。

「懷刀……」他捧著我的臉,真摰地喊道。

終於,老人認命似地洩出一聲嘆息。

「好,我就給你這機會。但你的生命也從此和我兒子一樣,成為家族不存在的秘密,若你稍有異心,我會馬上將你亂刀處死。」

我抱住少主好像得到了整個世界般滿足快樂的表情,盈滿胸口的感動,令我堅定地點頭。

 

 

「少主,吃飯了。」我捧著餐盤,步進了只為我敞開的和室。少主如往常一樣,側坐在窗邊看外頭的景色。只是,滿山的紅楓不知何時已被初綻的淡櫻所取代。

少主看向我,側頭輕輕的淺笑。

我把他帶進懷裡,他就像馴服的孩子一樣毫無保留地依偎著我,輕輕地沈吟著那重覆過無數次的名字。

「少主,我不是懷刀,我是武藏。」我也輕輕地,回以重覆過無數次的提點。

少主疑惑地看著我,那雙如黑潭的瞳深深鎖住我的視線,好半晌,在我以為他要說甚麼時,又是那側頭輕笑,喚我……「懷刀。」

我沒有嘆息,也沒有失望,或者,長年以來的期待早就已經被一次又一次的打擊磨平,我只是輕啄著少主的唇,享受地看著他受到寵受時露出的幸福表情。

粉色的花瓣在季風的吹拂下送進了室內,落在榻榻米上,少主的和衣上。

「要出去賞櫻嗎?」我握著少主的手,問。

「嗯。」少主像頭一次出門的孩子般興奮地站起來,又是側頭對著我笑。

「走吧。」交握的雙手,令我感受到少主的體溫。我情不自感環住他的腰,在滿是櫻樹的庭園中享受這惦靜的情誼。

突然,少主在我耳邊很少聲地說道——

「謝謝你……懷刀。」

 

 

 

 

 

 

後記à 不曉得……大家會不會看不明白^^” 這是一篇結構有點複雜的文,而且也寫得較委婉,很多事情並沒有清楚的交代。

怎樣也好,還是希望大家會欣賞^^ 關於日本古風的故事,我實在很少嚐試,希望有帶出那種有點迷幻但柔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