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拿著簡便的手提行李,男人終於踱出了關口。長時間乘坐飛機引致的僵硬不適感還是微微殘留在四肢,男人扭動一下脖子,讓筋骨舒暢通爽,遠離家鄉並沒有構成太大的不安或寂寞,大概是對於出生之地,也沒有太大的依戀和羈絆。
穿得筆挺的西裝,黑色基調再配搭上白幼條紋,令男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成熟沈穩。在這保守尚禮的日本國,他那承傳自父母的傳統東方五官輕易便能融入人群之中,然而那高挑的身材,以及較尋常大和民族來得主動、截然了當的舉止,卻又明白地訴說著,他,並非身處於同一社會、同一族裔。
縱使在幼年時,曾無數次聽父親說過故鄉的景況,但在實際踏足這片構想在言語中的『出生地』時,卻是沒有任何實際的感覺。
「Dio。」在離境區欄杆處,對男人來說再熟悉不過的流利美式英語響起。
男人順著聲音看去,與自己身高相若,同樣在人群中醒目顯眼,卻有著大而化之的粗獷五官的男人正朝自己揮手。
他筆直地走過去,雙手平攤就與對方輕輕相擁,再放開,任對方仔細地觀察自己。
「果真長大不小了。」對方嘆息著搖搖頭,由衷地表露出讚許,「老哥的帥勁也要被你給壓去了。」
「大哥別開玩笑,聽媽媽說你的女友還是一個接一個的換,分社裡也有不少對你表示好感的女性吧?」被稱為Dio的男人擇下了墨鏡,一雙淺褐的瞳孔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地剔透,沒有了墨鏡的遮掩,男人那和兄長不同,充滿著濃厚古典味道的精緻容貌表露無遺。
「哈,你越來越像媽了。」明知多年不見的小弟青澀早已盡褪,和自己同樣是頂天立地的男子,然當兄長的Samuel還是禁不住揉揉他那頭用髮泥定好的短髮,「你行李就這麼多?那我們該先去找點吃的?還是你想要先回家放下行李?」
「都可以。」Dio微笑著點頭,細長但是形狀美麗的杏形眼眸,配上直挺的鼻子,比常人還要薄的唇,令他經常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大和氣息,在紐約的母親就常說,假如他們沒有舉家遷到美國,搞不好Dio會和花道、茶道或是能舞糾纏一世。
也對,像他這樣拘謹唯美的長相,確實很容易和傳統的日本藝術聯想在一起。
只是,崎家人非常明白,他們么子的個性卻是頂尖的美國大男孩主義,放任、直接,充滿企圖心,而那令人不禁畏懼的鋒芒,一直到Dio出來社會,受到歷練了,才學會收斂起來,化為職場上隱而不發的利器。
崎家是長居於紐約的日裔,父親是美日混血兒,母親則是土生土長的日本美人,為了承繼父親家族的企業,夫婦在兄弟倆出生以前就已經定居紐約,兄長繼承了父親大而化之的五官,充滿著濃濃的混血味道,弟弟則繼承了母親的大和氣質,纖細而精巧的五官予人傳統的魅力。
然而,那並不代表Dio就如一般日本人一樣婉轉虛心,大學畢業後為父親打併了五個年頭的他,在職場上卻是令不少對手頭痛的狂獅,習慣了美式的直截了當,想要的便積極進取。在作風上,他和兄長同樣雷厲風行,因此在二十六歲時便輕易成為了崎國際企業的一名要將,於公於私也深受董事長,也是父親的信任。
這一年為了學習如何站在管理層掌控整個分社,Dio在父親授意下來到了日本,從早就獨當一面處理日本分社的兄長處吸取經驗和心得,事實上這正暗示父親有意將另一所分社交由Dio管理,而事成與否,就看在他這一年的績效了。
明白其中的用心,Dio自然曉得日本之行有多重大的意義,而事業正值得意之時,他也想要更上一層樓,磨練自己的能耐。
「哥,待會吃過了飯,可以帶我去分社巡察一下嗎?」
來到兄長位於白金台的私人公寓,Dio在客房放下行李,稍為安頓後便朝兄長要求。為了讓么弟在日本能有舒適的居所,在到來之前兄長還特地重新裝潢了這個房間,將生活應用品一應俱全排放好,因此Dio壓根兒不需要準備太多。
「果真是……老爸說你是工作狂,這下我也親眼見識到了。」正在脫下西裝外套的Samuel不禁苦笑,「你坐了那麼久的飛機,吃完飯該先休息一下,或者先讓我帶你到這附近熟悉一下環境,而不是談工作的事。」
「我想盡快了解工作範疇……」Dio垂下眼,輕揚起薄唇,「而且我不累。」
「不、行﹗」Samuel走到他的房間,打開衣櫥把早已備好的休閒服都拿出來,兄弟倆身材相若,衣服品味亦相去不遠,因此從小就常常互相借穿對方的衣服,「挑一件換上,我們今天就先去走走,我們兩兄弟這麼久沒見,還沒好好聊天談心呢﹗」
「少來,又不是小女生……談甚麼心?」Dio挑起一邊眉,刻意擺出嫌棄的表情,「而且也不是很久不見啊……」才五年……
對,五年,比他年長兩歲的兄長在修讀完商企碩士後便隻身前往日本,忙於接手分社令他分身乏術,除了公事和父親聯絡外,幾乎都不曾致電回家,而自己也剛好是大學的最後一年,為了應付畢業論文、考試,也忙得不可開交,然後他進入父親公司工作,又忙著適應新環境,不經不覺,兩兄弟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面、好好說過一段話。
「還嘴硬。」Samuel揉揉他的頭,「我要去日本時,是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拉住我呢?」
「那時我還少﹗」Dio臉一紅,揮開他的手,「別弄亂我的頭髮,已經老大不小了﹗」
確實,當時的自己因為意識到兄長必須踏入社會,遠離他鄉投入工作,好一陣子無法習慣,心裡感到非常地寂寞,可是這狀況也只持續了兩個月,到他理解到自己也有大學必須盡的義務,而兄長也不過是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埋頭苦幹著,也就釋懷了。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才學會如何一個人堅強自立,雖然已經是大學的新鮮人,但從少在父母的庇蔭,兄長的保護下他確實沒怎麼苦過。正因為兄長離開了,自己得一人承受畢業前的壓力以及父母的期望,他才覺得自己稍微成長了,而出社會工作後,因為冠著『董事長兒子』的頭銜,在職場上受到或辛辣或強硬的挑釁,更是令他漸趨成熟。
如今,他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他的目標是能和兄長並駕齊驅,當父親的左右手,不再是那個處處驕縱任性的么兒了。
「我知道,你雖然不夠老哥成熟,不過也不差。」Samuel哼笑,「可是今天還是我說了算,快回衣服,我們出去,待會帶你去可以放鬆心情的地方,聽話﹗」說著,他反手關上了門,留下一床凌亂卻全新的衣服任么弟自行挑選。
Dio沒軏地看著碰一聲不留餘地關上的門,就如同他哥哥一樣,決定了的事絕不容他人反悔。即使是手足,Samuel還是永遠充當發號施令的角色,而Dio即使有再堅定的計劃,只要是兄長出手干涉,總是少不了的妥協。
就這一點來說,他還是遠遠不及他兄長啊﹗
坐著Samuel心愛的坐駕,灰藍色的Mercedes,兄弟倆來到了一家名為『祗園』頗為高雅的懷石料亭。
「崎先生,歡迎光臨。」似乎兄長是這裡的熟客,並早已預留座位,在玄關處接待客人的老婦人忙不迭上前迎接,操著古色古香的京都腔,「這位就是崎二公子?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我弟長居在美國,日語還不是很好,老闆娘就請饒了他吧。」Samuel.崎晉青以流利的日語應答,父親是混血兒,能說的日語有限,他們自少就在母親的教導下學習日語,只是Dio一直祟尚美國的文化,對於日語倒沒怎麼用心去學。
「多多指教。」Dio.崎清義操著生硬的發音回道,似乎是不滿兄長自作主張替他回答了,刻意逞強示威,「兄長承蒙你的照顧。」
崎晉青嘆口氣,這弟弟看起來世故了,內裡的脾氣倒是一樣拗,「松野太太是祗園的第一掌事,這料亭可是業界數一數二的老店家,若不是熟客,即使一個月前預約也不見得有位子哦﹗想再來吃好料的,就好好巴結松野太太吧﹗」
老婦人掩嘴輕笑,雖然臉容上掩蓋不了歲月留下的皺紋,卻令她更添一抹慈祥柔和,讓人非常想要親近,「崎先生你就別開玩笑,你們崎家兩位公子能來,還不令我們祗園蓬畢生輝,還怕我趕你們嗎?」說罷擺了個手勢,親自領著二人往茶間內間走去。
「謝謝你。」崎清義點頭,入鄉從族,更何況這是他本來的故鄉,是血統上最正式的來源地,既然都來了,他也就謙虛地接受日本文化的薰陶,眼看著女侍們一一送上食具器皿,細心地為他們張羅房間的佈置,崎清義一一頷首道謝。
有一名較為年輕的侍女,在捧餐進內室時,先是為崎晉青那不似東洋人的剛毅五官而微微一怔,害羞地說了聲『打擾了』。也許是太緊張的關係,上桌之時不小心讓自己手裡的碟子碰到桌上的碟子,發出清脆的鏗聲,她微驚地抬起眸,看見房裡原來坐著另一位男子,崎清義那端麗的眉目令她臉一紅,真正的失神了。
「沒事嗎?」其實只是數秒的交會,直至崎清義覺得不對勁地呼喚,那名如初綻小花一樣害羞的女侍才忙不迭道歉離去。兄長崎晉青看著整個過程不住地悄笑,直至崎清義不滿地白了他一眼。
「你笑甚麼?」下意識就用英語啟口。
「沒,只是覺得我家的小清義非常受歡迎。」崎晉青朝他眨眨眼,「趁現在只有我們兄弟倆人,快來告訴我,到底你有沒有交女朋友?」
「都要來工作一年了,怎麼可能?」崎清義皺眉,下意識地低頭。
「大學裡呢?這五年呢?你都出社會了,那麼多各式各樣的人物,難道還沒有令你動心的對象?」自己這個弟弟是一等一的美國大男孩,就喜歡和好哥兒玩鬧,即使進了大學還是頑性不改,偶爾翹翹課,惡作劇,但不知為甚麼,明明相貌相當討好的他卻從來沒有緋聞,外國的女性比較奔放,曾有不少坦率告白的,但都被清義拒絕了。
只是還未遇到喜歡的……一直以來,崎清義都是這麼說,情願不隨便展開關係,細心的挑選,直至能找到唯一一個能夠託付終生的……有著這樣保守想法的崎清義,和他那充滿著古典味道的外表非常搭襯。
「也許你和爸一樣,喜歡和服美女?」崎晉青手支著頭,不自覺在腦中一一列舉分社的女社員,看哪一個會符合弟弟的喜好,「還是有上進心的事業女強人?或者初入社的純情女生?我們分社也有哦……還有……」
「哥。」微冷的聲音打斷了他,崎清義抬起頭,朝他遞上筷子,「放涼了就不好,快吃。」
「懷石料理本來就有不少是冷盤啊。」崎晉青才不允許弟弟的逃避,「還是你早就有個秘密女友,就是不想讓家人知道?說給老哥聽嘛,我保證不會告訴爸媽的。」
「沒有就是沒有,再說我可不理你了。」崎清義淡淡地回話,舉起筷子表示自己要開動了。
崎晉青聳聳肩,探不出親愛小弟的秘密令他覺得滿無趣的,但是滿桌的料理確實令人食指大動,很快的他也轉換視線,投入進美食去了。
崎清義看著大哥那彷彿天榻下來也無所畏懼的表情,暗自黯淡了神色。
只有這一點,不要逼迫我。
我不知道,就連自己也不知道。
很快地,日本分社的工作漸漸讓崎清義體驗到在父親的屬下無法學會的東西。
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是來自美國總公司董事長的二子,也是他們日本分社社長崎晉青的弟弟,故無人不對他表示三分的敬意,卻也同時帶著四分打量,三分的質疑。
像他們這樣家業已固,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公子哥兒,經常被人懷疑是否具有實質的工作能力。崎晉青剛來到日本時也吃了不少苦,因為公司內部的人認為他不過是憑父蔭空降而來的頂頭上司,並不太願意聽從他的號令,偶爾陽奉陰違,對於他大膽創新的政策或是改革也抱有遲疑的態度,導致公司好幾次出現內哄,錯失了好幾宗大生意。
崎國際是跨國跨界的企業,負責的業務有很多,但主要以傳媒為主,崎晉青統轄最大的傳媒部門,其他部門則各有自己的部長,具有極大自由度各自決策,只需要定期向崎晉清匯報,唯有最龐大的傳媒業,由廣告部、編輯部、印刷部等等分支組成,一舉一動也必須經過崎晉青的審批。
崎清義就在兄長的安排下進入了傳媒業最大的廣告部,負責管理及審核企案,然而社員對於這名空降下來,長得異常端正的貴公子,顯然並不抱有太大的信任。
資歷較老的廣告設計師、執行主任等,不少都認為這名貴公子並不能太派上用場,即使就分社長的介紹,崎清義是唸新聞傳播出身的,對於媒體介頗有深入的認識,社員們還是不太希望由這名突然蹦出的上司修改自己嘔心瀝血而成的文案。
因此,未經申報便擅自行動是常有的問題,更有故意在會議上讓崎清義為難的,辛辣而尖刻的發言,再來則是同事間私底下的閒言閒語,說這名二世祖有多不學無術、自以為是……這些這些,崎清義都看在眼裡。
但他絕不會因為這區區的小事而跌倒,在美國總公司裡,他經歷過比這更艱辛的折磨,在那裡有總是疼寵著他的父親在背後為他疏通,這令他惱火,痛恨自己總是靠著父蔭才能完成事情,而在想到日本後,兄長故意的肘手旁觀,卻令他前所未有地投入去工作,期待自己一直的拼搏、付出,將會一點一滴地構成他與同事們信任的圍牆,讓他們破棄對他的成見。
無容置疑,崎清義在商場上是個天材,就如他在美國的過人表現,不到兩個月,廣告部的管理層也都對他心服口服,而這全取決於一個錯誤的案子。
有一名資深的設計師,為了日本有名的皇家飯店『真璧』設計餐廳的宣傳企劃,在幹部會議時故意只把例行的設計事項呈交出來,而留下了自覺最創新的點子,打算獨自在拜訪『真璧』之時發表出來,讓人知道這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但事實是,與真璧的洽商會議中,那名設計師的魯莽發表觸怒了對方的主事者,認為這設計不但推翻了真璧多年來的傳統,更有某種程度上的諷刺。
那名設計師當場臉色刷白,不知道該作何回應,大概是沒想到自己的設計會得到這樣的負效果,而一同前往拜訪的崎清義卻二話不說馬上倒頭,用著生硬的日語不住地道歉。
一直以來,由於崎國際的主幹在美國,即使是日本分社,面對著崎清義,廣告部的社員們還是被強制使用英語匯報,而這言語上的樊籬,亦是造成上下不和的某個附加因素——裝模作樣的假日本人,這是他們私底下為清義取的名字。
他們一直以為,和兄長晉青不同,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崎清義絕對沒有學習過日語,因此甚至當著他的面前,用日語作出輕蔑羞侮的發言,而崎清義那不動聲色的表情,也像是完全聽不明白的樣子。
就是沒想到……原來這些他都默默聽在耳裡。
真璧洽商一事,為了補救幾乎破裂的合作關係,崎清義承諾將會在一星期內重新議定好令對方滿意的設計。而回到公司,對於那名不守紀律的設計師不但不予以重責,還表示要與之共同趕工,務必再次令真璧滿意。
連續數天沒日沒夜的加班,崎清義自是親身督導加減意見,面對不了解的日本市場及文化,也是毫不矯情地處心求教。
儘管短短的七天只來得及完成不成熟的初稿,勉強安撫了真璧飯店的負責人,這一次意外的後事,卻傳遍了整個崎日本分社,令所有人對於這名含著金湯匙出身的二少爺改觀。甚至女性職員還開始生起了愛慕的念頭,而男性職員則對他大而化之、既往不咎的態度相當地欣賞。
就這樣,崎在日本分社待上了半個年頭,雖然還未能像母語一樣流利地使用日語,卻也開始習慣了當地的環境及文化,職場上也開始累積了一點經驗,和下屬之間的關係亦漸漸得到改善。
就在踏進第六個月的時候,一通越洋電話把他從忙碌中喚醒。
「你好,崎日本分社廣告部,請問是哪位?」盡可能以日本語應答,虛心接受挑戰的年輕上司形象,令崎清義成功融入了菁英輩出的廣告部門,而他那充滿日本古典氣息的臉,配上慷慨爽直的大男孩個性,令他在女性同事中成為了第一理想的目標。
「Dio,好久不見了。」低沈而熟練的英語在電話另一頭響起,崎清義揚起嘴角,那張成熟幹練的臉龐加添了柔和,「老爸,怎麼了?」
「聽Samuel說你表現得很不錯,擺平了不少事故,爸爸就特地打來讚讚我的寶貝兒子。」崎國際企業的最高領導人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想到在總公司那頭,侍立在辦公桌邊那名南美裔撲克臉秘書此刻搞不好正為董事長的肉麻而嘴角抽搐,崎清義不禁笑開懷了。
「爸你很無聊耶,我工作很忙,沒那個時間和你玩鬧。」有話就說,任性的么兒即使學會了在工作上要客氣,對著親人始終還是不拘小禮地口沒遮攔。
「那還真令人傷心…爸是想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細長的褐色瞳孔微瞇,「是怎樣的好消息呢?」
「香港分社那邊,爸爸終於做了處理,先前的分社長現在調職到美國啦﹗」皮性未褪的父親故事不把話一次說完。
「所以……?」崎清義怔了怔,心裡有了底。
「Samuel說你也差不多能獨當一面了,那從下月開始到香港幫忙爸爸可好?香港那邊的分社也有忙不完的工作,需要一個可信任的人。」崎董事長漸漸回復正經的語調,「爸爸相信你。」
「我明白了。」崎清義斂起神色,每回父親這麼說,就意味著事情已經不容他拒絕了,「你已經告訴Samuel了?」
「就是得到日本分社長的批准,我才可以把你挖過去啊﹗」崎董事呵呵大笑,「有兩個太能幹的兒子,就是那麼煩惱。」
「OKAY,那就這樣了,我還有事要忙……」崎清義說著,也不管父親尚在電話那頭咿咿啊啊,就這樣掛了電話。
雖然家族企業一帆風順,他和兄長也是能幹踏實的人,絕對沾不上半點二世祖的習氣,可是崎清義還是總有不踏實的感覺。
他到底努力了甚麼?建立起甚麼?父親和兄長在前頭所立下的偉績太雄厚,相比起來,自己不過是在他們的碉堡上再加上一小撮沙而已,作為細小的么兒,每每不用多加努力,因為事事也被保護周到,不需要碰壁,不需要憂慮,即使天要塌下來,也先有父親和哥哥挺著。
然而作為男人,特別是具有雄圖大志,很想要有一番作為年少氣盛的崎清義來說,這樣先天的優待,卻令他感到侷促。
有時他很想要飛,飛到家族勢力無法觸及的地方,在那裡從最基礎紮下根來,一步一步經營下去,這是他身為男人的浪漫和興趣,也是證明他價值的最好方式。
然而矛盾的是,親情的牽絆總是令他無法放手一搏,而每次為了被保護被打點好一切而懊惱之時,自己卻早就已經別無他選,按著父兄的步調走下去。
不想步他們的後路,想要自己開創一條新的通道,但卻又缺乏這樣的勇氣,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能耐熬過獨自一人的生活。
他承認他是貴公子,別人看他外表上游刃有餘,實質卻是他花下無數心機裁培而成的,然他的自尊卻不容許別人看出他早已經耗盡心神,偏要佯裝出甚麼也是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假象。
不成熟,某部分的原因是來自家庭的過度保護,而從小在外國文化的薰陶下,獨立主義極盛的他,卻偏偏總是被父母的愛護制肘住,做成無法消除的矛盾和煩躁。
來到日本分社,想著一切好不容易在自己一手一腳下上了軌道,卻又再次在父兄的悉心安排下另飛高處,在別人眼裡,大概覺得這窮一輩子努力也未必可得的高職位令人欣羨,然崎清義卻開始覺得厭煩了,對於甚麼也不用決定,就被限制了的未來,以及對於甚麼也不用辛苦經營,就能站在他人不可觸及的高位……
如果可以,其實他還滿希望能留在這廣告部門打拼的,畢竟兄長刻意的不干涉主義令他終於可以測試自己的實力,看著同事們由一開始的排拒到現在的信賴,正是他一手經營出來的成績。
然而,父親說的話他懂,崎是家族企業,作為直系的兩名兒子自然必須負上最重要的責任,假如崎清義只當一名部長,恐怕只會落人口實,或是讓崎氏族中的遠親們乘機而入。
讓他出任香港分社社長之位,想來也是為了鎮壓目前在台灣分社日漸囂張跋扈,彷彿有自立門戶之勢的堂兄吧?
如此想著,崎清義說服自己把最後一絲的不甘心感放下來,打起精神預備迎接香港的新工作。
在那裡,他大概就真的能夠大展鴻圖,獨當一面吧?
他是如此希望著。
離開日本前的一星期,崎清義在兄長的大力推薦下,觀賞日本傳統的技藝——歌舞伎表演。
以人所皆知的古代物語為藍本,以舞蹈釋放出哀攣情感的出色舞伎,如今已經沒有太多的翹楚承傳下來。據兄長所言,大板玉三郎是現下少有,能把女役演示得如此動人的後輩。
雖然自少受到美國文化的薰染,然與內心全然接受了西方思想的弟弟不同,崎晉青還是充分地保留了日本傳統於血液之內,這也是多虧了母親悉心的教導。而從少,他就對於大和藝術抱有濃厚的興趣。
因此,認識他們兄弟倆的朋友也曾說,只要相貌調換一下,或是內心調換一下,這對手足絕對是表裡如一的純正日本或美國人。
崎清義對於歌舞伎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致,但想著離去後又好一陣子不能再和哥哥見面,加上崎晉青整晚表現出的亢奮期待神情,也就不好掃興。況且,能夠從繁瑣的接手程序暫時抽脫出來,也是一輕鬆樂事。
只是,低估了歌舞伎的深度,對於傳統日本文學完全沒有認識的他,在整場表演裡卻是有聽沒有懂,偏偏舞伎是純粹的只舞不歌,即使唸出的口白也是艱澀難懂的日語,實在令他無從入手。只能不停看著那色彩斑爛的和服隨著伎者舉手投足而拂動,不時又突然變換成另一種顏色,而後頭響起不知種樂器的聲響,錚錚錚此起彼落個不停。
看到中場間段,崎清義對於這歌舞伎經已失了興致,撇下猶沈醉在餘韻的兄長就往外頭走去。
今天的他在哥哥的建議下穿上了輕便的外出服,開到胸口處的貼身上衣及恰好包裹住一雙長腿的牛仔褲,令他修長的身形顯得更加的高朓,而平常總是用髮泥固定好的前陰也隨意地披散下來,乍看之下還滿像個大學生。
看著盥洗鏡前的自己,他也不覺苦笑,這種標緻的臉給人太過文弱的氣質,每每令人以為能對他予取予求,然而見識過他強韌本性的人就會曉得,這張表相和他的內心是多麼地南轅北轍。
還有十分鐘才再次開演,然而崎清義並不想太快回到侷促的觀眾席,要是兄長跟他分享剛才表演的內容,他可受不了。
因此,他固意走出劇場的大廳點燃香煙,享受獨處的閒適。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自外頭奔入,擦過他身旁。
崎清義回頭看了他一眼,墨鏡遮蓋了他大部分的樣貌,無法看得清,然而令他注意的,是男子比他還要高的身型,以及雙肩擦過時從他身上傳來,淡淡的清新香氣。
男子就在他身後兩步之遙,卻倏地停下步伐,從口袋取出手機撥打。男子的日語很俐落,低沈的嗓音帶著一點焦躁。
「磐男,是我。你現在在哪裡?表演還未結束嗎?對不起……我遲到了,我現在可以去找你嗎?」
崎清義稍為朝男子的背影投以注視,他記得兄長曾說過大板玉三郎只是承襲的藝名,而那名女役的真名是大板磐男,這麼古老的名字,相信現在也不會有太多人取吧?更何況,剛才那個人說…表演?那麼,他是今天台上主角的友人嘍?
電話那頭傳來朦朧不清的聲音,只聽那男子更加焦急了,「不是,我今天真的有工作延誤了,我才剛從成田機場下機就往這趕來……對不起,讓我來找你好嗎?甚麼?」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準備上場開演。果然,對方馬上就掛掉了電話,若他真是主角,恐怕現在正是分身乏術。到底這名男子是他的誰?為甚麼那副態度就像是要趕往婚禮會場一樣緊逼?
好奇心,令崎清義捋熄了煙,興起了玩心。
走上前,看到男子愁眉深鎖,看著已經不再有反應的電話螢幕,崎清義揚起一抹笑,看來有人和他一樣,不會觀賞下半場的演出。
「HEY。」他拍上男子的肩,自己因為高中時代就開始玩美式足球,身高健康地成長到180公分,這名男子卻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礙眼。
似乎是沒想到怔忡之際會被打擾,男子抬起頭,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回望著搭訕之人,卻為對方的外貌而微一愕。
眼前的男子有張精緻的五官,薄薄的唇,直挺的鼻樑,一頭服貼的短髮輕搭在前額,和他淡褐的瞳孔相互映襯,看起來十分唯美,而那修長的身段和一看便曉得絕非便宜的衣裝,令人懷疑男子的身分。
「是?」男人試圖用日語回應,然崎清義卻偏偏淘氣地不配合。
「ARE YOU ALONE?」崎清義問道,附帶一個羞澀的大男孩微笑。
面對陌生人親切的笑容,男人也不能表示任何反感,他斂起了先一秒的鬱緒,以流利的英語回道,「有甚麼可以幫到你?」
沒想到對方的英語和自己一樣通順,崎清義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天知道這數月以來,日本口音的英語早就像鉛塊一樣塞滿了他整個腦海,「我本來是來看今天的SHOW,可是我哥哥早就進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剛才聽你的口氣,你也是被甩了嗎?要不要結伴去殺個時間?」
似乎沒料想到對方這樣熱情的邀約,男人一時間頭腦無法運轉過來,假如他是道地的日本人,一定會二話不說地婉拒掉,畢竟也只有好客外向的外國人才會無端對陌生人搭起訕來。然而,男人顯然也並非一般的保守民族,只見他挑起眉,被墨鏡遮掩住的眼睛大概正在從上到下打量崎清義,思索著對方的目的,是單純,還是預先設計。
「你不會說日語?」男人問道。
崎清義聳聳肩,「會聽,但說得不好。」
「那你的朋友又怎麼可能會帶你來這種地方呢?」男人冷笑。假若不是對日本文學也很深的造脂或是興趣,一般遊客壓根兒不會前來這種地方。
這男人戒心蠻重的……崎清義腦袋轉了轉,只覺得新鮮極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質疑的口吻和自己說話,「我哥哥喜歡大板玉三郎啊,就陪他來了。」
「哦……」男人拉長美音,明顯地仍是不信任。崎清義卻打定了要認識男人,進一步說道,「是真是假也沒關係,重點是我在這裡,你也在這裡,既然我們都沒事做,不如去殺時間吧?」
「你是美國日裔。」男人這下用了肯定句,大概是從清義那毫不造作的態度,及他的口音聽出來的。
「是啊。」崎清義又掛起了笑容,「我叫Dio,你呢?」
「Mathis。」男人回道,隨即鬆了鬆領帶,剛才聽他說是剛下機就趕來,確定失約了,反而就這樣放鬆下來,「你想去哪?」
「先去喝一杯。」Dio露出燦爛的微笑,道。
名叫Mathis的男人頷首,領著他往外頭走去。
第二章
崎清義自信在踏入社會之後,他已經和各式各樣的人種打過交道,對於別人的個性、喜好很容易就能摸透,而且也能快速地建立友情。
然而Mathis,眼前這位有一口沒一口呷著波本威士忌的男人,卻似乎是他所認識過,最獨特,最神秘的人種。
事實上不止日語和英語,Mathis也懂得三四個歐洲語言,而且他曾到過世界各地遊歷,見識廣闊,在各方面也有涉獵,每當崎清義有不解的地方,他總是能夠輕易地回答,並且提出獨到的見解。
在崎清義的身邊,雖然有形形色色的人,然也不諱言在這當中紈絝子弟佔了大半數,那都是由於他從小學到大學都是在極端的貴族學校畢業,生活圈子裡也就大多都是這類型。
Mathis卻不是虛浮自恃的人,摘下墨鏡後的他給人一種很沈穩的感覺,有點像海洋深處無波動的靜止狀態。他話不多,但是有問必答,而且看得出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並不會大放厥詞,這和Dio曾經認識的朋友有很大的差別。
人都是有虛榮心的,特別是家財萬貫的人,對於自身持有的知識及經驗也就更特別地賣弄和自傲。就連Dio也承認自己偶有這樣的心態,然而Mathis卻不是,他懂得很多,但卻非常內斂,不會輕易表現出來。
「我真羨慕你,我雖然也到過不少國家遊玩,可是卻和你不同,知道的很有限。」點了杯ice
fire,Dio仔細地打量著Mathis那好看的側臉,不是他看過最俊帥或魅惑的臉龐,但卻意外地有一種令人想要信賴、倚靠的感覺,「Mathis你是從商的嗎?還是外交人員?」
「你認為我是做些甚麼?」男人不答反問。
「一開始看到你時,是覺得你從商,可是摘下墨鏡後又是另一個感覺。」有違那張精緻典雅的臉孔,崎清義一再露出好奇的表情,好像玩心極重的大男孩,「像你這樣正經八百的模樣,總令人不禁想起外交官或檢察官甚麼的?」
「想太多了。」男人含笑搖頭,「那你呢?來探望朋友的學生?還是模特兒?」
「我看起來像嗎?」崎清義挑起單邊眉,換下西裝,卸下前髮,他承認自己看起來是像某國的大學生,然而被誤以為是模特兒,卻是第一次。
「你的長相很漂亮,雖然稱不上中性,卻是有一種端正得不禁讓人肅然起敬的感覺。」Mathis轉頭,望入對方同樣注視自己的雙眸,「不過,吸引人的並不是單純的外表,那股說一是一的開朗和坦率正好和你保守的外表相衝,令人不禁驚訝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孩,竟然是這麼任性奔放的孩子。」
了解對方已經嚴重誤估了自己的年齡,崎清義倒是沒有打算糾正,對於出來社會的人,這點反倒能幫助他更容易卸下對方的戒心,「感謝,可在美國生活的時候我有見過更多真正的模特兒,他們那種魅力的光環可是我望塵莫及的。」
「呵,是這樣啊……」Mathis又呷了一口酒,靜默下來。
彼此也很有默契地沒有戳破對方的刻意迴避,本來他們之間的相識就是充滿了意外和猜忌,對於對方的身分尚在刺探和摸索中。這樣的隱瞞反而更挑起了彼此的好奇心和探知慾。
從九時一直在這細小的酒吧坐到十一時,Dio感覺自己已經略微有醉意,這所酒吧混的cocktail滿好喝的,不知不覺就追加了好幾杯。
「要回去了嗎?」Mathis看著他微微怔忡的細長眸子,問道。
「不。」Dio偏就唱反調,挑釁似地笑了,「你載我去兜風。」
不管眼前這名大男孩是刻意任性,還是習慣了這樣的我行我素,但男人發現自己對他的自我主義並不抱有反感,既然這麼辛苦趕到日本,卻見不著想見的人,何不趁這時間放鬆一下心情?
「走。」從口袋進出紙幣付了帳,Mathis拉起Dio,就往街外走去。
燈光微黯的停車場內,兩名高大的男子一前一後地走著,來到了銀色的Lexus跟前。
擔心Dio已經醉得意識迷濛,Mathis下意識就想為他打開副駕的車門,然Dio卻是先一步把手伸到了門把,並示威似地回看他一眼,彷彿在說著『我不需要你的服侍』。
Mathis聳聳肩,自動走到另一頭坐上駕駛座,就見
Dio用已經不太靈活的指頭為自己繫上安全帶。
和他相比,從頭到尾只淺淺地呷著同一杯酒的自己就清醒得多了,特別是剛才從酒吧踱步過來,徐徐的晚風連他最後一絲的酒氣都吹醒了。
Dio讓頭靠枕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深呼吸,酒吧的空間侷促,催發了酒精作用,令他臉色稍稍發紅,Mathis見狀先啟動車上的空調,讓他清醒一下頭腦。
「謝謝。」雖然外表已頗有醉意,崎清義意識卻是清醒的,只是眼睛有點疲憊讓他想要閉目養神。
「你想繞去哪裡?」Mathis問。
Dio並沒有回答,只是依然合上了眼睛,均勻的呼息彷彿陷入沈睡一般。
就在Mathis以為他真的進入夢鄉之時,Dio卻小聲地開口,「去你家。」
「我家不在日本。」Mathis淡淡地回道。
「………那、白金台。」
「你家在那裡?」Mathis稍露愕然,怎麼看都像學生的他,想不到卻是住在那黃金地段,上頭有許多高級住宅區供外國人居住,看來對方出生自頗為富裕的家庭。
「嗯……」Dio轉過脖子,細緻的臉容直直面對住Mathis,閉目不再言語。
Mathis於是發動引擎,然而他並沒有往白金台方向走去,而是往自己暫居的『御所』飯店前進。
一直閉上眼睛的Dio只感覺到車光和城市的燈光在他身前流瀉而過,卻沒留意前行的方向,一夜的歡談,令他對身旁這名男子充滿好感,還有一點點的欣羨,故醉意一來,也不再掛著對陌生人的戒心,「Mathis你住哪裡?」
「就飯店啊。」Mathis回道。
「是啊…嗯哼……我也不算有,我現在都寄住在哥哥家……」Dio感覺到車子停下來,他微微睜開眼,卻不是他熟悉的,住了六個月的地方。「這裡?……」
「我下榻的地方。」Mathis讓車停靠在路旁,「在這之前,我要先問你,Dio你經常會像這樣,找陌生人渡過夜晚嗎?」
Dio褐色的眼睛凝定在眼前的馬路,道,「No,You’re the
first one﹗」這話可是有特別的意思?
「那我換個方式問你,你整晚下來的表情和反應,是帶有暗示性的嗎?」Mathis也不看他,同樣眼睛緊盯住前方,看著車輛在自己身邊一一擦過。
「………我不明白。」暗示性?他指的是怎麼樣的暗示?性?還是企圖?
這回,Mathis終於別過頭看向他,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現在正帶著無比危險的訊息,彷彿有甚麼花火正在裡頭悶燒,一觸即發,就等待一個引燃點。
Dio茫茫然地回望,也許是酒精令他有點迷濛,只看到在夜裡這雙黑色瞳孔卻比街燈還要晶亮,他下意識就伸出手起,碰住了那溫熱的膚觸,「你的眼睛……不可思議……」
彷彿就在等待這一刻,Mathis眸裡的火光瞬間爆發,他的臉漸漸地在Dio眼中放大,清冷的氣息夾帶著濕氣,就那樣襲上了他的唇。
頭一次,是蜻蜓點水,試探式的唇,若有似無地碰過的唇瓣,卻悶悶地燃起了慾火。
Dio先一步別過頭去,「這種意思嘛……」糟糕,今天的他並沒有太多理性和自制力阻止事情脫軌,不是第一次接受同性帶有誘惑的邀約,然而像這樣毫不緊張在意,甚至覺得無所謂的心情,卻是第一次。
「你是嗎?」Mathis那彷彿有穩定人心功用的沈穩嗓音,輕輕提問。
Dio靜默了好一會,最後細若蚊吶地回道,「不知道。」他身邊有過同志傾向的朋友,也有一卡車倒追他的女生,天生就像王子一樣不愁衣食令他從來不缺追求者,然而他卻不曾動心過,不管是男是女,沒有任何人令他有友情以上的感情萌生。
Mathis垂下眸,似是在思索他答案裡的意義,其實,現在強行使用蠻力去壓倒他,或是利用性去征服此刻的Dio,相信他也不會抵抗,反而會藉著酒意沈溺其中。然而Mathis向來不喜歡在尚未了解之下就胡亂發生關係,即使是不談感情,純粹的肉體發洩,他也希望自己的對象是在你情我願的情況下發生。
縱然今天的他是有那麼一點衝動,卻不是甚麼也不顧的野獸,若果對方是涉世未深的圈外人,那他希望先問清意願,再決定行動與否。畢竟,同性戀在這個時代雖然曝光率提高了,卻依然是個禁忌。
看Mathis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Dio也只是坐在座椅上,一動也不動,就在沈默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是他先鬆開了安全帶。
「我回去了。」Dio說著,打開了車門,回頭,Mathis還是坐在駕駛席上,一動也不動。
「路上小心。」Mathis朝他揚起溫和的微笑,像在安撫一名小孩子,然卻又是那麼地生份,在酒吧裡漸漸瓦解的距離感似又再次回籠了。
「Adieu。」不知是醉意的關係,還是疲憊的緣故,Dio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有那麼一點困倦,些微的失落,是因為剛才並沒有讓危險擦槍走火發生嗎?可作為一名男人,他該感到慶幸,畢竟這並非輕易就能踏進又抽身的圈子。
「Adieu。」微一呆,男人神色複雜地回應。
透過車窗,男人看著Dio緩步漸漸遠離的身影,一絲的惆悵和說不出的茫然,他到底在做甚麼?因為被爽約心情不爽,而接受這陌生男孩的邀約,甚至還引誘他想要把他拉進禁忌的圈子?
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男孩並沒有這個意思,然看著他對於這方面懵懂模糊的態度,卻又有種想要讓他和自己一同犯罪的感覺。
Adieu嗎?……再見、永別,在上帝的國度再重逢。
只可惜,他是罪人,是違反倫常的同性戀者,恐怕是不可能上天國了?
男人在車廂中獨自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回味男孩比外表辛辣諷刺的道別方式。
凌晨二時,Dio在家門前下了計程車,不意外看見大廳處仍亮著燈,突然不告而別,相信他的哥哥正急得像熱鍋子上的螞蟻。
果不其然,計程車才剛發出引擎的聲音駛遠,公寓的大門就被忙不迭打開,崎晉青一臉焦急地衝上前,看見弟弟之前不忙把他抱個滿懷。
「Samuel……」崎清義深嘆一口氣,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Sorry,我應該先通知你一聲。」因為觀賞歌舞伎時怕發出聲響而關掉手機,之後就一直把它給遺忘了。
「你到哪裡去了?就算日本的治安沒紐約差,你又不是黃花閏女,可多少還是交代一聲。」崎晉青擔心地打量著弟弟,看他是否真的完好無缺,「你不喜歡看的話就跟我說聲,反正我在日本隨時都能再去看。」
「不會,只是我遇到朋友,所以下半場就溜出去玩了,不是有意離開的。」Dio連忙擺手。
「朋友?」崎晉青皺起眉,「是指分社的人嗎?還是你在美國的朋友?」
「都沒關係,我人長這麼大做事自有分寸了。」安撫性地拍拍兄長的肩頭,Dio越過他,先帶入屋中。
「Dio﹗」倏地,崎晉青喊住了他。
崎清義回過頭,有點訝異兄長難得的欲言又止。
「希望你能明白……有時我們是關心你,所以才會管那麼多……」崎晉青略感尷尬地說。
「嗯。」回以一笑,崎清義不曉得自己除了點頭附和外能有甚麼反應,「我了解。」
這一夜會跟Mathis出去,甚至還想要在他家過夜,大概是他對於一成不變的現實一點反抗吧?
已經感到厭倦了,不管是體貼入微的兄長,寵溺成性的父親,一切都上了軌道,而他不過是稍為觀察著不讓事情出錯便可了事的工作……
我想離開,幹一番大事業,不想承家族的蔭庇,不想再走在舖排好的康莊大道上、危險、刺激,不管甚麼也好,他需要一些未嚐過的新事物來沖擊自己的心。
那帶著試探性的吻,又再一次浮現腦海。
尚帶著波本酒苦澀味道的唇瓣,前所未有地給予他雄性的壓逼力,看起來可靠而穩重的男人,幾乎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要化成野獸把他吞噬煙滅﹗
這是他未知的世界,然而就在躍躍欲試與徘徊不前中,他竟選擇了後者﹗
了解到內心吶喊著蛻變,卻連踏出一小步也缺乏勇氣的自己,崎清義只感到無比的厭煩。
也許他該像那些風流成性的友人,掙脫家族的束縛,隨性而活,而不是順從別人的步調?
然而自幼培養的原則卻又很清楚地告訴他,在人際關係上的放肆,並不能帶來多大的滿足,反而會令他更加厭惡自己,真正淪為被人輕蔑的二世祖。
也許香港的分社,是能給他帶來甚麼不一樣的挑戰吧?
一邊沐浴,崎清義一邊構想著自己來年可以籌備或迎接的挑戰。
這樣停滯不前的狀況,是好強的他所不能忍受的。
一個星期以後,崎清義在兄長的送行下,搭乘飛機離開了只短暫停留半年的日本,隻身前來僅在教科書及旅遊書上稍微認識過的香港。
抵達香港國際機場,崎清義取回行李,過了關口,這裡的人和事於他來說都是全然陌生的,能夠溝通的橋樑也只剩下英語,對於這曾是英國殖民地的小都會文化更是全然沒有頭緒,對於一切新鮮的事物從頭摸索,崎清義卻表露出相當濃厚的興趣。
來到了出境大堂,崎清義卻尚未見著來接機的分社社員,因此也只好坐在大堂的軟椅上,取出手提筆記電腦一邊瀏覽網頁一邊等待。
和日本保守而有條不紊的建築不同,香港機場可說是現代建築藝術的一大成品,有如天幕一樣涵蓋著整幢客運大樓的玻璃,使四周圍籠罩在良好的採光下,而冰冷的鐵柱及石柱組成的棟樑,一直以流線型延伸至天頂,讓人不禁驚嘆設計者的用心。
人說西方是文明之國,然而即使是美國或歐洲,互聯網的配套卻遠遠不及亞洲國家來得便利。香港和日本的無線互聯網路早就已經趨向成熟,在這細小的都會裡瞬息萬變地為決策者服務,也難怪崎國際企業的日本和香港分社總是有驚人的創舉,迷你的島國或是城市,其實都蘊藏著無限的潛力。
一邊感嘆著,看著來來去去的人流,乘著空閒瀏覽自己興趣的網頁,突然很想要調查看看那名叫Mathis的男人的身分,然而不過是一夜歡談的二人壓根兒並沒有透露彼此的姓名,更莫說是職業或現居地。相較起來,崎清義自己倒還告訴了男人更多私人事物,而他對Mathis卻是一無所知,除了他是一名懂得多國語言的成年男性。
明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白目,他還是在GOOGLE的搜尋引擎按進了MATHIS,果不其然網絡上數十萬的MATHIS馬上湧現眼前,有足球員、藝人、歷史人物、作家………他到底是哪一種?
那時的不告而別,確實讓崎清義留下了遺憾。男人是第一名讓他挑起了濃厚興趣的對象,不止是單純的交談,他還希望和男人有更深厚的友誼,然而那天晚上的意外發展卻令他錯失了維持日後聯繫的機會。
假如當時記得向他拿電話號碼就好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手提卻馬上震動起來,崎清義抬起頭,就見接機大堂有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正打著電話,一臉急躁地來回逡巡,看來這位就是父親安排來接待的人,香港分社的現任副社長,崔霧生。
並沒有接聽手提,崎清義倒是合上電腦,一臉悠哉地站起來,漫步著遠觀男人的窘態。大概是時間安排上出了差錯,男人是火速趕來的,外套微亂,領帶也已經歪斜起來,然而那張在東方臉孔裡略微粗獷的臉容,還是頗引人注目的。
大概是沒人接聽而轉到留言信箱,男人皺起了眉,表情更不安了,崎清義想著時機也差不多,就加快腳步走到他身前,拍上他的肩。
「Hi。」自然地,不懂國語或廣東話的崎清義自然以英語啟口,「MR.崔?」
男人轉過身來,對上了崎清義的目光,飛快地從愕然不安轉為鬆一口氣的模樣,「謝天謝地,崎先生我還擔心你已經先行離去了。」崔霧生伸出手與之交握,「我是來迎接你的副社長崔霧生,今天因為會議有點延長而耽擱了,真的非常抱歉。」
以東方男子來看,崔霧生身型較壯碩,與崎清義身高相若,剛毅的五官充滿著陽光氣息,微微麥牙色的皮膚大概是長期戶外運動而曬成的吧?崎清義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番,感覺滿親切的。特別是崔霧生是拘謹中又率直自然的態度,讓他下意識就充滿了好感。
「不會。你叫我Dio就可以了。」崎清義看著他的握在手裡的紙張,上頭印著自己的照片、基本資料,似乎是從總公司的網頁下載下來的,「這……?」他失笑。
「噢、不…這,這是我怕認不出你來,所以先帶在身上,方便認人…嗯……」崔霧生有點尷尬地將紙摺得毫不對稱,……讓本人,還要是頂頭上司看到他拿著這麼一張明顯的『身分鑒別紙』,會感到可笑是理所當然的。
崎清義笑得肩膀微抖,卻還是佯裝正色問,「那你現在有把我的樣子記住了嗎?」
「記住﹗記住﹗當然。」崔霧生忙不迭地點頭,感覺就像聽從訓練中的狼狗,讓崎清義又禁不住想笑,但卻又怕害得對方更加尷尬了,故只好拉著行李,先一步往停車場走去。
「啊,崎先……不,Dio,你怎麼走那邊?」落後的崔霧生並沒有跟上來。
「你不會說……你並沒有安排專車來迎接我吧?」崎清義回頭,瞇著褐色的瞳眸問道。
「這個…真的很抱歉…因為剛才太趕了,我駛來的車……」崔霧生搔搔後腦的髮,「稍為撞破了一點點,已經不能用了。」
崎清義愕然地停住腳步,終於不可自抑地大笑了起來,足以報廢的程度,還敢跟上司說這只是一點點的損傷?
「那個很對不起、啊……崎先生…不、Dio……因為我怕趕不上,所以今天稍為開快了一點,平常的話其實也不會……」看著不怒反笑的上司,崔霧生那陽剛的臉容浮滿了不解和疑問,同時也帶點不安,怕崎清義是怒極而笑,將會給予他甚麼可怕的處分。
「我是通情達理的上司,你為了迎接我而發生車禍,雖然未致於勇敢殉職,但是這不顧一切向前衝的精神還是很值得令人嘉獎的。」抹抹笑得擠出眼角的淚,崎清義將手邊的行李箱遞給了對方,「那麼你就充當BELL
BOY兼嚮導吧,崔副社長。」
崔霧生反應地接下了行李,接著就在初次見面的上司有一下沒一下的嘲笑中領著對方回到了熱鬧的市中心。
「MR.崔,在這個分社你比我的資歷還要長,可以容許我用英文名稱呼嗎?一同工作的同事我比較習慣去掉敬稱。」乘著高速的鐵路快線,崎清義見崔霧生一路上畢恭畢敬的表現,只覺得拘束又不自然,還是喜歡他起先不經意流露的率直。
「啊……嗯,你可以叫我……Hugo。」崔霧生微一愕,回道,在與總公司的聯繫中他早就知道從美國而來的崎清義身分和淵源,但是也只有親眼目睹及相處下來才深深地感覺到,他的上司是一名富有典雅氣質與端正美貌,卻是非常地大美國主義熱情友善的男人。
不像一般中國人極度重視階級觀念,崎清義與他說話顯得毫無罣礙,就像朋輩相處一樣自然而不造作,也去掉了在上者常有的架子,一下子就令崔霧生充滿了好感,想著未來的日子能有一個通情達理的上司,實在是難得的福氣。
「Hugo。」崎清義點點頭,「你的英語說得很好呢,可是既然已經決定要來分公司打拼了,我希望在這幾個月能夠學好中文,你能教我嗎?當然我也會去報讀中文課,但是在工作場上還是希望你能代為指導一番。」
「啊﹗當然當然,我非常樂意。」崔霧生驚訝地看著長著一張傳統東方臉容的上司,竟然反過來要求自己的教導和幫忙,心裡對崎清義這虛心學習的態度又生了幾分敬意。「Dio一直都住在美國?」
「之前有去過半年日本,我媽媽是日本人,所以我懂日語,但說得不好,除此之外法語也有修過,就是都沒有恆心持續下去。」崎清義露出內斂的笑容,他向來承認自己的能力底限,打從知道自己對語言並沒有太大的天份,既然沒必要經常使用,也就不刻意去鑽營,而是把心機培養在行商之上,因此,像Mathis那樣通曉多國語言的人令他非常地敬佩和羨慕。
「原來如此,那你學中文應該會比一般的外國人容易,因為日語裡也有漢字的基礎。」崔霧生點點頭,「我會盡量幫助你的,很期待能和你同事,Dio。」
「我也一樣,Hugo。」崎清義回以一笑。
香港的崎國際分社業務性質和日本相去不遠,架構同樣以傳媒部門作為重點,然而與之略為不同的是香港還設立了證券部,是特地為管理崎企業的投資、交易事宜而設的,為了掌握中國及香港的行政方式及職場上的習性,在接任的頭一個月,崎清義與崔霧生幾乎是寢食不離,就為了盡快能夠融入香港分社的營運架構。和初次見面的冒失模樣不同,在工作上崔霧生是名非常有責任心及可靠的男性,工作效率之高以及決策的果斷力令崎清義好幾次對他另眼相看,也非常了解為何父親會安排他成為自己的最得力助手。
經過兩個月崔霧生盡心盡力的解說和幫助下,崎清義的工作總算是上了軌道,為了掌握香港的市場運作以及經濟模式,每逢到了下班時間他便拉著崔霧生往各大的咖啡茶座聊天,一邊翻閱著最新出版的經濟雜誌,遇到不明的地方便發問。
而逢星期二四則是崎清義上中文課的地方,他報讀了專供外國人學習中文的語言中心,正如崔霧生所說,懂日文的優勢令他學習的速度遠比一般的外國人快,然而長著一張端正東方臉孔的他始終還是經常性被誤認為是道地的中國、亞洲或是香港人,在外出之時被不認識的外國人問路已不下數十次,甚至買東西的時候也總是被有聽沒有懂的廣東話詢問,起初確實是非常不習慣的,然而過了一段時日,也就慢慢地學會如何應對,加上崔霧生不遺餘力的協助,他開始覺得,在香港這個地方生活還是滿有趣的。
這一天崎清義特意邀請崔霧生晚上一同到中環一帶的酒吧消遣,因為他剛完成了接任以來頭一件大案子,是關於崎國際與香港某大型電子品牌達成了合約,未來的新產品將由崎接手宣傳廣告及活動的一切籌備,並與他們以分成的方式共同議定銷售企劃,這新交易將會為崎香港分社帶來莫大的利益,崎清義與崔霧生為此四處奔波進行市場搜查、草擬企劃,並與對方的負責人多次交涉而成的,因此案子成交之時,這兩大功臣比誰還要更高興。
「Say cheers﹗」仍穿著一身剪裁得宜的西裝,薄削的假髮以髮泥固定的崎清義與崔霧生一同坐在吧台處,當酒保送來了酒時一同乾杯。
「謝謝你Hugo,如果不是你我不能那麼快上手。」現在的崎清義已經能有限度地運用廣東話,雖然好些時候遇到不認識的詞彙還是得改用英語。
「別客氣,這也是你努力過人的關係。」崔霧生呷了一口杯中物,「你是我遇過最通情達理,親力親為的上司。」
「呵。」崎清義支著下頷,打量著崔霧生的側臉,隨著二人相處培養了信賴感和親切感,他已經不如初見面那樣客氣而生疏,偶爾私人相處時還是會有率直冒失的時候,但在工作上,他卻是能夠果斷行使指令,充當自己和屬下之間最佳溝通橋樑的媒介。
而隨著私人時間的交往,崎清義也對於這名菁英分子萌生出好感,對於他對市場的遠見,以及別樹一幟的見解。
倏地,崔霧生雙目下瞟,對上了原本就在注視著他的崎清義。二人的視線瞬間膠著在一起,誰也沒有先移開,就這樣一直看進對方的眼眸裡。
和自己淡淡褐色的眸子不同,崔霧生的瞳孔是看不到盡頭的深黑,許多東方人也有美麗的黑髮黑瞳,然而像崔霧生那搭配著柔和的雙眼皮,眼型美麗的黑瞳,卻是難得一見。
「怎麼了?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明明先起頭的人是自己,然在時間漸漸變得長久而感到尷尬時,崎清義先一步質問對方。
崔霧生那麥色的肌膚泛起了微不可察的紅暈,以及帶著一絲的腼腆,然而眼神卻依舊沒有移開半分,「我只是覺得……Dio你真的很漂亮。」
「用漂亮來形容男人,並不是太高尚的讚美。我會覺得你是在質疑我的實力。」崎清義深知自己的魅力,當他無比專注地凝視著對方時,那淡色的虹膜幾乎有種把人緊緊吸附住的誘惑味道,一如所料,崔霧生在自己泛開微笑之時,怔態更加地嚴重了。
「不會,我倒覺得只有心靈也是完美無瑕的男人,才能有像你這樣的外表,這樣的氣質。」崔霧生搖頭,無比誠掣地回道。
「是這樣嗎…」男人過分深邃的黑眸令他不期然憶起了在日本最後的星期遇到的那雙深如注洋的瞳孔,心微微一悸,崎清義總是別開了視線。
然而,崔霧生卻已經被他點燃了火種。
溫熱的觸感交疊上自己的手,當然二人的手都放在桌下,不讓外人察覺,崎清義並沒有再望向崔霧生,而是淡淡地問,「幹嘛?」
「Dio你有戀人嗎?」崔霧生問道,不難感受到問句中的緊張。
「沒有。」崎清義回道。
「那……目前有喜歡的對象嗎?」崔霧生問得更加地小心奕奕。
「……不。」腦海中又再次閃過那雙盛戴著無比包容的黑瞳,然而那算是愛嗎?崎清義苦笑,搖頭。
「那……」崔霧生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鼓起勇氣續道,「你可以給我追求你的機會嗎?」
崎清義愕然地回視著他,只見陽剛的臉龐現在已經窘困得像前後進逼的小羊,他噗嗤一笑,「我以為你會說『我可以跟你交往嗎?』」
「……我們才認識不久,即使我這麼說你也不會答應吧?」崔霧生皺起眉,頗為激動地辯解,隨即又小聲補充道,「但是至少…讓我追求你,慢慢地培養感情…也許可以…」
「哈。」長相像狼犬,內心卻溫柔保守得像羚羊,崎清義又一次為工作夥伴的表裡不一而失笑,「如果我說我會答應你呢?」
很想要逗弄一下,或者該說更進一步地接近這個男人,雖然沒有深刻的悸動,但卻總是無時無刻地挑起他的興趣。變化多端的表情、難尋的率真,也都令崎清義對他充滿了好感。
然而這是愛嗎?目前,他可以非常確定地否認,但兩個人交往難道非得要從死去活來的愛情開始嗎?採取極道放任主義的崎清義,倒沒有這種古典的想法。
大概是一個人太久了,開始想要有個伴,享受被人關注的感覺,又或者是自從見過那雙無法忘懷的黑眸後,就莫名地覺悟了自己對感情的渴求?
只是,為甚麼要是男人呢?
沒甚麼,只是剛好挑起他注意,令他想要嚐試一下戀愛的,是眼前生為男兒身的崔霧生。
有時做決定並不需要太多理由,如果在戀愛開始之前就千思百慮尋求原因去解釋,那一切都太失味了。
崔霧生先是呆了呆,像是根本聽不明白他指的是甚麼,然而在他稍為消化以後,一陣驚呼,握住崎清義的手異常地緊縮。
「Hugo你抓痛我了。」崎清義下瞄,道。
「我好高興,Dio,我真的很高興。」崔霧生竟是顧不得別人的目光,抬起崎清義的手就往自己唇上一吻,「我會好好珍惜你的……天﹗一分鐘以前,我還那麼地擔憂……我怕你其實不是這傾向的人……也怕自己表現得太露骨……但是…噢﹗老天…感謝你……」
這麼說,他是喜歡自己很久了嗎?崎清義挑眉一笑,端正的臉容並沒有顯露太多的情緒波動,只是柔和地看著異常激動的崔霧生。
也許嚐試一下是好的,至少,踏出了第一步,他就能期待有甚麼改變……
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