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並不是往常下班後小斟的地點,這次崔霧生帶崎清義來到了一條被夜店、PUB及DISCO氾濫覆蓋的長街,在日夜後櫛比鱗次的霓虹燈幾乎比陽光還要刺眼,崔霧生領著他走,介紹說這就是香港最有名的夜遊勝地,蘭桂芳,在這裡除了放鬆心情的上班族外,還有形形色色的不同人種,打扮入時的金髮辣妹,露出賁張的肌肉,頭上頂著七彩曲髮的黑人,有點像紐約混亂的市區,彷彿在這裡建構出一個迷你的小世界,崎清義有點訝異香港除了開揚的商業大樓外,還有這樣一面。

        「這邊。」崔霧生帶著他走到其中一所以日式居酒屋為設計藍本的店,門頭的布簾豎起了簡短而懂的店名:『小姓』,崎清義皺起眉,不太理解字義,崔霧生卻已經打開店門朝吧台走去,數十坪大的空間佈置得簡約清雅,以塌塌米和紙門區隔包廂,但同時亦有走道將整個店連成一個細密的小集中地,崔霧生並沒有安排包廂,而是坐在開放的吧臺處,崎清義左右探看,就覺得無數雙好奇的眼珠子直往自己身上瞄,儘管不是沒嚐試過被人注視,但像這樣露骨的打量,卻令他不怎麼舒服。

        就在他坐下之時,像是感覺到他的侷促,崔霧生倏地攬過他的腰,低頭就朝他唇上一吻。

        「Hugo﹗」尷尬地推卻,沒想到戀人會在公開場所毫不保留地親熱,崎清義就想要拒絕,卻被崔霧生圍繞在腰間的鐵臂使力攫住。

        「不用擔心,你沒見到這裡都是男人嗎?」崔霧生苦笑著,朝他解釋道,「你一進來就被盯上了,所以我得率先宣示主權。」他挑釁似地朝坐落於吧廳的客人投以目光,果然那些露骨的盯視馬上就收斂起來。

        有伴了真可惜……這大概是不少人心中的慨嘆吧?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崎清義馬上就明白過來,這裡是GAY BAR,讓同志放鬆心情,展現自己的地方,「抱歉。」說著,他主動湊上前輕輕回以一吻。

        「Dio……」崔霧生黑漆的眼瞳閃過情動,抱住崎清義的手又更收緊一點,「你真會折磨人。」

        「會嗎?」崎清義聳聳肩,「這裡只有日本酒嗎?」

        「不,也有其他的,不過這裡的梅酒確實很不錯。」崔霧生這麼說的同時,從吧台湊出一個身影,朝他們露出燦爛的笑容,是一名長得非常清秀美麗的男孩,看起來還不滿十八歲。

        「歡迎光臨,Hugo很久不見你了,今天帶伴來啊?」男孩穿著簡便的和式工作服,手裡捧著數個酒杯,看來正是這裡的Bartender。

        「嗯,他叫Dio。」崔霧生執起崎清義的手,在人前烙下宣誓似的吻,真誠地道,「我愛他。」

        「呵,恭喜你。」男孩漂亮的大眼睛轉向崎清義,雖然只有一瞬,卻確實地打量了對方一番,「你長得很帥哦,Dio。」

        「謝謝。」崎清義回以一笑,「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

        「叫我日野就好。」男孩不甚在意地聳肩,隨又問,「你不是香港人嗎?廣東話口音有點特別呢?」

        「Dio在美國長大的。」崔霧生回答,又轉向崎清義,「日野是這家店老闆的情人,雖然才十七歲,可是調酒的功夫非常到家。」

        「可那不就非成年了?」崎清義訝異地睜大眼,「在這地方工作沒關係嗎?」明明店外頭貼著未滿十八歲不能進入的警告?

        「這是店裡公開的秘密,日野並不是這裡的正式員工,而是以老闆是監護人的原因而來酒吧的,那就另當別論了。」崔霧生眨眨眼,「不過,偶爾還是有熟客可以呷到日野調的酒。」

        「原來如此。」崎清義點點頭,「把這種話告訴初來乍到的我沒關係嗎?」

        「沒關係,Hugo幾乎算是這裡的VIP了,而且你這麼漂亮,我很喜歡呢﹗」日野一手支著頰,一邊仔細地注視著崎清義那張端正的臉龐,「你是日裔嗎?總覺得你有演歌舞伎或是本能劇……」

        「遺憾的是我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崎清義苦笑,「我喜歡美式足球和棒球。」

        「OH﹗大美國主義﹗」日野失望地噓道,「Nice to meet you,不過其實我很討厭和美國男人打交道。」

        「為甚麼呢?」崎清義興味盎然地追問。

        「我從前有過美國男朋友,他爛透了,世界上最無可救藥的自大人渣﹗」日野啐了一聲。

        「美國人都有千萬種個性,是你剛好遇到個自大的吧?」崎清義看著日野那表露無遺的厭惡,無奈卻又令人發笑,「或者被長得這麼可愛的你依賴,令他產生了傲慢的優越感?」

        日野略微訝異地睜大眼,彷彿沒預料到崎清義會繞圈子說出調情般的讚美說話,白嫩的小臉微紅起來,撇著唇道,「撒回前言,我對美國人重新挑起興趣了,特別是長得帥,人又聰明的日裔美人。」

        「別太迷戀我,老闆會把我轟出去吧?」崎清義調皮地吐舌,卻還是朝日野頻送秋波。

        「喂﹗Dio﹗」終於是崔霧生無可奈何地伸手阻隔住他們的雙目交接,「你就不能稍為顧慮一下我的感受嗎?」他覺得蠻受傷的﹗他帶來的情人和別人正在明目張膽地調情。

        「哈哈哈,Hugo看來你也不過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日野笑得整個人都趴在吧臺上。

        「女?雙黃?甚麼意思?」崎清義聽得一頭霧水,他還沒有學到這麼艱辛的中國里語啊﹗

        「就是他一個逕兒單戀你,你卻還在對別人亂放電。」日野笑得更厲害,只見崔霧生粗獷的五官難得委屈起來。

        「OH,Hugo,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日野很可愛而已。」這才會意過來的崎清義連忙朝戀人解釋,「而且這也都是玩笑話……」

        「我知道,不過是沒想到你也會說出這麼輕佻的發言。」崔霧生嘆一口氣,在公司上見到的崎清義向來是嚴厲、認真、心無旁騖,對於甚麼事都極富責任感,並且是非常關心重視屬下的領導者,然而卻沒想到,卸下了工作上的面具的他,卻是真的徹頭徹尾愛玩樂的外國男孩。

        「反正大家都知道是玩笑,沒必要太認真。」崎清義明白中國人的心思總是遠來得細膩和敏感,如果真的因此而引起戀人的不安,那麼他實在太失格了,「我也喜歡著你的,不用擔心。」

        「唷唷﹗」輕佻地吹了口口哨,日野調皮地笑道,「好恩愛啊,對不起我破壞了你們倆口子的和樂,為了賠罪我這就去拿些新進的梅酒來,好嗎?」

        「謝你啦。」崎清義說道,同時仔細地凝睇著崔霧生複雜的神色,「怎麼啦?Hugo。」

        「沒,是我太矛盾了……很想帶你來炫耀,讓別人知道你是屬於我的,可是看到你和別人有說有笑,我又覺得不高興。」崔霧生苦著一張臉,就像小孩子一邊向他人展現自己的玩具,一邊又不願和人分享。

        「人總是有私心嘛﹗」崎清義輕拍了拍他的肩,「只要知道我的心是向著你的就好。」

        「嗯。」

        他們接過日野送來的酒,分別拿起杯子輕呷,那微甘微酸的味道為大腦帶來綿密微細的刺激,崎清義非常喜歡這種感覺,不自覺續了一杯又一杯。

       

 

      那夜在『小姓』裡斟到了深夜,有了微微醺意的二人乘著夜半的計程車,來到崔霧生的公寓,也是頭一次,崎清義在戀人的家裡過夜,和對方共枕而眠。

        因為洗完澡,脫下西裝後已經是凌晨三時了,醉意和睡意令二人都處於半神遊的狀態,所以根本連交談也非常缺乏,穿著簡單的汗衫和四角褲躺在同一張床上,呼嚕呼嚕地大睡了起來。

        到第二天,崔霧生的鬧鈴稱職地響起了起床催促,二人感受到窗外晨光送來的輕吻,才稍微清醒了點意識,只是前夜在酒吧裡過份的放鬆歡談,令他們嚴重地睡眠不足。

        「早。」崎清義爬起來,還是迷迷濛濛地打著呵欠,就像大學時代看足球比賽在朋友家過夜,睡來後睡意未清的模樣,他站起身,就往洗手間上廁所,用清水潑灑著臉,梅酒的甜味令他不自覺喝多了,下回應該顧慮到第二天的工作而斟酌份量。

        就在他盯著鏡中仍然神遊著的自己的那張臉時,一道身影突然從自己身後出現,把他從後抱個滿懷,「早安,Dio。」崔霧生沙啞著聲音說道,一邊在戀人的肩頸上烙下輕吻。

        「Hey,你家有刮鬍刀嗎?」崎清義輕輕撫著他的臉,雖然只是長出了淺淺的鬍髭,但他可是每天都必定要剃一次,以保持整潔的外觀,「待會也麻煩你開一下熨斗,我的西裝起皺了。」

        「Okay。」崔霧生扳過他的臉,讓身高相若的他們鼻子輕輕地磨蹭,「先別說這個,我們來親一下。」就像緊黏著主人想要博得榮寵的寵物一樣,崔霧生輕輕舔過戀人的唇瓣,崎清義苦笑著張開唇迎合,二人就靠在洗手盤的位置上演激烈的接吻戲,甚至還隔著薄薄的衣服,挑弄彼此的敏感點。

        直至氣息都變得緊促了,才不依不捨地移開了唇,崎清義承認崔霧生接吻的技巧比他偶爾的笨拙舉止來得熟練多了,每一次都被挑逗得頭昏腦脹,然而男人都是天性不服輸的動物,而且在親熱上不取得優勢總會有種自尊被折服的不甘心,因此他也總是自動地挑逗回去,惹起對方更加火熱的情潮,彷彿示威著自己也同樣有著煽惑人的技功,然這往往使得一個簡單的親吻演變成洪洪烈火,一發不能收拾。

        就在崔霧生意猶未盡的想要脫去崎清義棉質汗衫的時候,外頭的報時鬧鍾又再度響起,通知他們距出門時間還只剩下半個小時。

        「可惡…」崔霧生懊惱地皺著眉,「早知如此,昨天晚上就早點把你拐回家。」

        「下次再努力吧。」禁不住發笑,崎清義推開了他,先一步走出浴室,「你先處理一下,熨斗放在哪裡?我去熨衣服。」

        「在廳子裡靠左的白色大櫃。」崔霧生說著,關上了浴室的大門,沙沙的水聲不絕於耳,崎清義笑著聳肩,拿出了熨斗撫平西裝上的皺褶。兩天穿著同一套衣服恐怕令人質疑,而且也不太體面,他想待會得向戀人借一條不同樣式的領帶,或者再換一件襯衫,那麼至少也不會引人疑竇。

        大約十分鐘左右,浴室的門喀嚓打開,崔霧生已經一洗慵懶的模樣,輕輕梳理著短髮,「Dio,刮鬍子的東西我放這了。」

        崎清義也走到浴室裡,白色泡沫輕輕沬在下顎一帶,然後用刮子小心翼翼地整理起來,崔霧生不時朝他瞥去,雖然已經冷靜了下來,但是那火熱的視線倒是一點也沒有減輕。

        「Hugo我想跟你借件襯衫,另外領帶也是,Thank you。」崎清義說著之時,卻見男人正倚在門邊靜靜地注視著自己,不覺奇怪地問,「幹甚麼?」

        崔霧生大大咧開唇微笑,「只是覺得Dio站在這裡很有新婚的感覺。」

        「你是等老公用完廁所幫忙清洗的好太太嗎?」崎清義同樣回以笑容,只是話裡帶著惡作劇的意味。

        「好像應該倒過來吧,老婆大人。」崔霧生皺起眉。

        「被職位高的老婆爬在頭,你的男性尊嚴真是不堪一擊呢﹗」崎清義挑起單邊眉,「別說傻話了,衣服借給我,麻煩你。」

        「是是是……」崔霧生不滿地嘟嚷,美好的夢想竟然就被夢中人破滅掉,也真是不懂情趣,然而他卻沒有申訴的骨氣,而是馬上打開衣櫥,為崎清義挑出幾件與他配襯的襯衫來。

        「謝啦。」隨意從床上抄起來,崎清義就換上衣服,時間已經吃緊了,恐怕待會得在公司附近買早餐。

        「Dio你想吃甚麼?我可以弄吐司?」

        「差不多要出門了吧?你不趕嗎?」崎清義訝然地問。

        「駕車的話可以遲個三十分鐘再出門口。」崔霧生看著鬧鈴,「上高速公路就很快了。」

        「那就謝謝了,我想要果醬吐司。」崎清義點點頭,著衣的動作也稍為緩下來。

        「嗯,我現在替你弄。」

        看著在廚房忙進忙出的身影,著裝完畢的崎清義心裡苦笑,如果崔霧生是女人,搞不好他馬上就會決定娶他當老婆了。

-

 

        社長和副社長同時在上班時間前一分鐘踏進辦公室,為整天的忙碌拉下了序幕。秘書愛蜜麗在崎清義坐上位子後連忙機靈地送來他常喝的牛奶咖啡,另外又仔細地報告今天接收到的大小事項。

        「……以上就是要注意的事情,另外,半個小時前董事長有來電找過社長,他說待會會再打過來。」

        「董事長?」崎清義皺起眉,意外父親在企案剛通過後是否出了甚麼狀況,「他有說是甚麼事嗎?」

        「董事長拒絕了留言,但聽口吻好像還滿急著找你的。」

        「替我撥接,你可以回去工作了。」崎清義頷首,舉起話筒,愛蜜麗亦馬上了然地退離辦公室外。

        連接美國崎國際總部董事長室後,一道帶著濃厚拉丁美洲口音英語的男聲隨即響起,「崎國際,日安。」

        「我是Dio,請替我撥接董事長。」聽到熟悉的人的聲音,崎清義不自覺全身放鬆,南美裔秘書Tomson 跟隨父親已經有二十年,是見證住自己和兄長成長的重要員工,同時也熟知崎一家的大小事情。

        「我知道了。」謹言慎行的秘書一本正經地道,電話隨即轉到了等候鈴聲,然而從他那稍緩的語調,崎清義也感受到對方的親切,總是默默地守在他和兄長身邊,照看著父親為他打拼的全能秘書,崎清義小時候就已經非常羨慕父親能找到這樣一位能夠全然理解自己、輔助自己的助手。

        不到一會兒,帶著欣喜中氣十足的熟悉嗓音響起,「Dio,我的寶貝﹗爸爸今早找過你,可是你不在,奇怪啊﹗明明平常你都會早點抵達公司的﹗」

        「我昨晚和同事去喝一杯,所以今天稍為晚了。」崎清義也不忌諱使用么兒任性的說話方式,「爸爸你找我有甚麼事?企劃案有問題嗎?」

        「也不是啦……也算有一點是……」崎國際的董事長腼腆地欲言又止,這讓崎清義心中升起了非常不好的預感,然而心裡頭還是盡可能壓抑下來,不希望自己亂作猜想後成真。

        「那爸爸是有甚麼事?」再一次沒好氣的追問。

        「啊、那個…就是,Dio啊,你知道爸爸已經好久沒有放大假了,媽媽沒了你和Samuel在,一個人也好寂寞。」

        「唔…嗯?」

        「另外我又想,這是兒子第一次托付重要的企劃案,作為爸爸絕對有責任在一旁觀望著,當兒子需要幫忙的時候從旁給予指導。」

        「Hang on﹗」崎清義覺得自己的後腦勺開始隱隱作痛,「你不會是想說……你要來香港吧?」

        「不止我啦,還有媽媽、Samuel……」崎董事長飛快地補充道。

        「……What?」饒是身經百戰,崎清義也不自覺大驚失色,「哥哥工作那麼忙,怎麼能離開日本?你也是,你要是走了總公司那邊怎辦?」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和你哥自然有安排啦﹗不過就是待這個企劃案上了軌道,就想要來一家團聚,看看許久不見的寶貝兒子嘛﹗」崎董事長說道,「當然還順道視察香港分社的運作啦﹗」

        「……你要來多久?」似乎這已經是早已定下來的事,崎清義心裡慶幸自己對父親不按牌理的行動模式多少有點免疫,然而還是覺得頭痛,畢竟一家人同來香港的話,他就絕對不能脫身,甚麼也被家人關心住管束住,結果就是喪失所有的自由時間。

        「一……」

        「一星期嗎?很好。」崎清義頷首。

        「不,一……」

        「一個週末?」

        「一個月啦﹗」崎董事長怒吼道,「臭小子你就那麼不想見你老爸?」

        「一個月﹗」崎清義驚得睜大眼瞳,「我不信哥哥會讓你胡鬧到這個地步。」

        「現在飯店的服務非常週到,即使在香港,還是隨時可以使用流動辦公室,再者我有Tomson在這邊看管住,不會有問題。」崎董事長樂天的口吻,似乎覺得美國和香港全然沒有界限,「爸爸預訂了兩星期後的飛機,航機班次和下榻的飯店遲些再通知你,就這麼說定了﹗」

        說定甚麼?根本就是他一個在自說自話……崎清義心裡默唸,卻知道反抗也是徒勞無功,「是是是,再聯絡吧。」接著喀嚓一聲掛了電話,崎清義心裡一陣煩躁,隨即按下內線鍵喚了崔霧生到自己的辦公室。

        「有甚麼事嗎?」沒一分鐘就見崔霧生進來,崎清義朝他大致上交代了情況,只見他也同樣睜大了眼瞳,「董事長要來?這……我們有甚麼需要準備的嗎?」

        「基本上只要按平常去做就可以了,只是企劃案的事就得更加嚴謹,另外也要通知所有員工,讓他們不要在董事長面前失禮。」崎清義支著下巴,「抱歉,突然添加了這樣的麻煩,我爸就是這樣喜歡製造意外。」

        「不會,這也是令員工們振奮的機會。」崔霧生頓了頓,似乎不知該否開口,「倒是你……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啦,頂多是犧牲睡眠時間當他們的嚮導……」

        「不,我的意思是,我們的事。」崔霧生話裡變得沈重,「不能被董事長知道吧?」

        崎清義隨即也怔了怔,陷入深思,他從來沒想過戀情是否會曝光的問題,或者說他從沒想過他和崔霧生之間的交往要與家人扯上關係,但若是真的曝光了,他也不會太在意,因為在美國他也有不少出櫃的友人。

        「我不知道,沒想過要不要告訴父親。」

        「一旦曝光了,就得承受多方面的壓力,以我和你這上司和部屬的關係,絕對會被強制隔離,終止這不正常的感情。」崔霧生嘆一口氣,「你沒有擔心過嗎?Dio。」

        「想這麼多做甚麼?我喜歡的誰能夠阻止我?如果真的被發現了,有甚麼不好的事發生了,那就到那個時候再來想解決辦法就好了。」崎清義蹙眉,他並不喜歡這種甚麼也思前想後,杞人憂天的做法,那只會令人在事情未發生前就變得怯懦退卻而已。

        「……我忘了,你是非常積極樂天的美國人呵。」崔霧生苦笑。

        「我知道一旦掀開底牌,就會面對很大的麻煩,所以我會盡量不觸及的,你不需要太擔心。」崎清義身體後仰,深陷在柔軟的椅背中,「如果怕被發現的話,我們除了公事外,這個月都不要再見面了。」

        「為甚麼你可以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崔霧生語氣沈了下去,「難不成就算忍耐一個月,你都覺得沒問題嗎?我對你來說就這麼模凌兩可?」

        「現在問題不是在於我想不想見你,而是如何切實地去迴避麻煩嘛?」崎清義褐色的眼瞳流露出不解,他不明白崔霧生在氣甚麼,「在一起就難免會有被人察覺到的可能,如果真的要完全保守秘密的話,最好就是不要見面,直接父親離開為止。」

        「我明白,但是你能夠這麼理智地提出來,我卻覺得失落。」崔霧生皺起雙眉,直直地盯視著那張端正的臉龐,「今天早上看到你在我身邊躺著,我巴不得永遠能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和你一同生活,見不到你的下一刻我就會開始思念你,但是對你來說,我卻好像並不是這麼重要,只要是為了實際需要,你下一刻就可以馬上把我忘掉。」

        「Hugo…我不是這個意思,為甚麼你會誤會到這個方向去呢?」崎清義有點懊惱地搔搔頭,「情感上我很喜歡和你相處,和你交往我也覺得很舒服,但是現實是我們有不得不面對的顧慮,這你應該都懂,不是嗎?」

        「但你至少也該表現出逼於無奈的態度。」崔霧生低落的語氣,像是怨懟,「你的口氣讓我們的關係活像一件公事,一件隨時可以捨而棄之的公事。」

        「我只是就事論事,我不明白為甚麼要這麼迂迴地表達甚麼,反正能帶來最好結果的就是解決辦法,你們中國人那些微妙的情緒互動我不懂。」崎清義煩躁地嘆一口氣,總覺得今天的崔霧生好像完全講不通,「你出去工作吧,私人事我們之後再談。」

        崔霧生沈默了一會,大概也了解到彼此都不知覺動了氣,在這情況下根本不能理性地對談,故也站起身離去。

        崎清義對著電腦屏幕上密麻麻的數字,卻又覺得頭腦一片混亂,情侶之間果然是會有不合之處,但是他沒想到一旦真的遇上了,那感覺是多麼地使人沮喪。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崎清義清了清案頭的文件,讓愛蜜麗把傳要的資料先傳真去給相應的部門,辦公室的同事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崎國際各個部門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新案子,忙進忙出讓意念成型的就是業務員和管理層配合而成的心血結晶,作為眾人最頂頭的上司,崎清義有必要監察所有的進出買賣,為屬下給予適當的建議,及在面臨重大決策時有當機立斷的判斷力。

        眼睛因為長期面對著電腦屏幕而略感痠痛,其實並不是真的很忙,只是今天突然從父親處接來的消息實在令他倍感煩惱,只想藉由埋頭工作暫時拋卻一下這些瑣碎事務。

        這麼想著的同時,門外傳來微微的敲門聲,崎清義訝異除了愛蜜麗外還有誰會來在下班之時找上自己,原來是他的戀人。

        「Hugo?」

        「Dio,你還在忙嗎?」一手提著公事包的崔霧生顯然工作已經告一段落,然而今天早上的小衝突令他們整天未有任何交談,現在他主動過來示好,態度難免帶點尷尬。

        「我快弄好了,怎麼了嗎?」崎清義按著滑鼠,假裝聚精匯神地看報表,其實今天的口角在心情平靜後就已經沒放在心內了,只是崎清義並不想當個軟柿子主動示弱,才刻意不去向對方求和。

        「我等你一起走。」崔霧生關上了門,就坐在離辦公桌不遠處的待客沙發上,雙手扣合,彷彿有甚麼欲言又止似的。

        「怎麼啦?」崎清義關掉電源,將桌面收拾一下,卻見崔霧生的視線一直筆直地凝視著自己,他故作訝異地問。

        「Dio…」他站起來,就繞過桌子來到崎清義跟前,「對不起,我今天不應該這樣跟你講話。」

        「我不介意。」崎清義聳聳肩,「我也有不好,美國對同志的看法和香港對同志的看法是不同的,我卻沒有深思熟慮過。」

        「你願意原諒我實在太好了……」崔霧生這才鬆一口氣,崎清義想說其實這並沒有甚麼原不原諒的,然而看到對方同獲大赦的表情,也只能撇撇嘴,由對方解讀自己的反應,「我對你是認真的,只是也許短期內還是無法坦蕩蕩地公開我們的關係,我不想被人在我們的感情添加了曲解或誤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上司與下屬,還是大企業的么子,確實,假如關係公開了,他們絕對承受不了這個後果。他們還只是充滿企圖心要向更上層的事業攀升的男人,為了愛情而犧牲工作,並不是他們的戀愛方式。

        也許有人會說他們過份現實,然而面對著實事求是的社會,哭著要生要死,海枯石欄的愛情早已經不合時宜,崎清義從小接受的教肯也告訴他愛情只是生活的其中一門副業,有是你的幸運,沒有也不意味著失敗,所以他看得很開。

        「別說了。」崎清義放輕口氣,心想自己平常待崔霧生也許也太薄情了,才會令對方輕易感到焦躁不安,「這個週末我們去散散心,算是麻煩到來之時的放肆吧?」

        「散心嗎……你想去哪裡?」崔霧生走到他跟前,坐在桌沿問。

        「租遊艇去釣魚或是到可是即日來回的小島也可以。」崎清義聳肩。

        戀人卻對這兩項提議也不大感興趣,反是低下頭,在對方的耳畔低語道,「那就……來我家吧。」

        「啊?」崎清義感到莫名奇妙,「你家有甚麼娛樂?」

        「我們可以租DVD,在家裡舒舒服服過一天。不過……老實說……」崔霧生難掩窘色,卻沒有隱藏意圖,「我想和你SEX,這是主要目的。」

        「甚麼……」崎清義挑起單邊眉,「Hugo,我一直有嚴重的問題,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堅決要壓在我身上呢?你就不怕我會反過來襲擊你嗎?」男同志的交往……最深入的一步自然就是肛交,他有聽過損友們半開玩笑地說起聽回來的經驗,種種都是會讓人痛得撕心裂肺的傳聞。

        「我沒考慮到這……只是能和你親熱,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崔霧生連忙否認,大概是怕嚇倒了戀人,令這個週末泡湯吧?「當然也沒想過一下子就跳到那種地步…」

        是哪種地步?他們都是成年的男人,自然心知肚明。

        「……雖然平常很拘禮的,但對慾望你倒是很直接呀﹗」崎清義嘆一口氣,OKAY,做就做,如果做了眼前的人會稍為對自己有點信心,相信他也是愛他的,那麼他很樂意犧牲一下,反正對未知的事物,他是抱著既擔心但又躍躍慾試的心情。

        「Dio﹗」大概沒想到戀人會一下子頷首同意,崔霧生露出訝異的表情,但隨後萬分驚喜地抱住了對方的肩頸,顫著聲音道,「我會珍惜你的,絕不會令你難受,我保證﹗」

        「啊啊……那你請今天回家去找些相關資料惡補一下。」崎清義沒好氣地笑,「我下班了,你可以放開讓我收拾東西嗎?」

        「嗯。」如忠犬一樣猛點頭的傢伙連忙退後,看著崎清義提起公事包,只差沒有尾巴在背後猛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