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著機場抵港班機的佈告板一次又一次地轉換,顧憲行好看的臉漸漸變得煩躁。
有著十百八十公分的模特兒英挺身材、令人驚異的俊美陽剛臉孔,一身不羈魅惑氣息的他站在接待廳的正中央,一度引來不少路人的側目。
若是美女的話,顧憲行會露出微笑,若是美少年的話,顧憲行則會回以令人心動的笑容,如此風流俊帥的他,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便能勾到美男美女,好好快活一番。
然而,今天他並沒有行動。
他只是站在路中央,觀看著確機抵達的佈告版。
昨天被姊姊顧憲姍威脅兼強逼的命令下,為了不想惹猶在家中養老,期待兒子娶妻生孫的父母傷心,顧憲行只能依姊姊的吩咐來到機場迎接她口中的『小韻』。
司韻行,那個奇怪的小鬼………
看看手中的錶,時針正不偏不倚地指著九字。
從七時正來到機場的顧憲行足足站在同一個地方等了兩小時,卻依然不見那小鬼的身影。
顧憲行好看的眉緊蹙起來,心中開始用三字經咒罵那個大牌的小鬼。即使是飛機誤點,也不應該這麼晚吧﹗
然而,佈告版上依然未出現從維也納抵台的航機班次。
「混蛋……接個機也這麼浪費時間……」顧憲行忍不住抱怨起來,四處瞪視卻依然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司韻行八年前曾寄住在顧憲行家好一陣子,雖然二人在分開後就斷了聯絡,但顧憲行還依稀記得他的樣貌。
當時的司韻行只是個國一小男生,一張小臉是健康的小麥色,大大的眼睛充滿朝氣,揚起的嘴角就像彩虹般柔和、耀眼,是個一看就曉得長大很必定是俊男的孩子。
不過,顧憲行討厭小孩。
司韻行可愛討喜的外表,看在顧憲行眼裡就是厭煩。雖然礙於老姊的命令不得不照顧小鬼,顧憲行卻從沒給他好臉色過。
「呃………請問……」就在顧憲行快要發火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低沈磁性的男音。
「誰呀?問路的話給我閃邊去﹗」一直待不到要等的人,還被身後的人打擾,顧憲行還沒看對方是誰,便吼過去。
然而,顧憲行才一回頭便呆住了。
對方是一名比自己還要高大一點的男人,西裝畢挺的樣子非常優雅。男人身旁還拿著一個乍看之下便曉得價值不菲的行李箱,是名徹頭徹尾的成年男人。
男人的樣貌陽剛而且魅惑,是那種擁有貴族氣質的高級紳士。然而不知為甚麼,面對顧憲行時卻微微皺起眉,露出靦腆的神情。
「你有甚麼事?」顧憲行皺著眉,壓根兒不明白這個男人跟自己搭話幹甚麼。
「你不記得我嗎?」對於顧憲行陌生的態度,男子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他不安地指著自己的臉問道。
「先生……」等人不成,還遇上了個瘋子,顧憲行無可奈何地重嘆口氣,壓抑住怒火道:「你認錯人了,請你滾邊去﹗我正在等人﹗」
然而,男子並沒有離開。先是很愕然地張大嘴巴,然後苦著臉像是快要哭出來說道:「憲行﹗你竟然認不出我來﹗」
這下換顧憲行張大嘴巴,他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個男人,即使是一夜情床伴,他也會選擇一些小家壁玉的美少年,又怎會把腦筋動到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壯的男人?
而最令顧憲行驚訝的是,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男人好像看不見顧憲行愕然的神情,伸開雙臂把顧憲行擁進懷中,像是抱怨又像是不安地道:「我等你好久了,卻沒有見到你…還以為你不來了……你知道我多想念你嗎?我一直都期待著能再見你……」
「等等……」聽到對方的話,顧憲行終於有點頭緒,他微微推開男人,猶豫地道:「難道……你是司韻行?」
顧憲行最後一次看到司韻行時對方才只是個小鬼,高度連自己的肩膀都不如,樣子更沒有成熟或魅力可言。因此顧憲行壓根兒無法想像對方會在八年間變成另一個模樣。
「甚麼難道?﹗」司韻行很理所當然地喊了一聲,「我就是司韻行﹗憲行你好過分﹗你竟然忘了我………」語氣到了後頭,甚至像是想哭一般……
「喂喂喂﹗」怎麼會變成自己的過錯?顧憲行一把推開了司韻行,「說到底是你有問題吧﹗竟然變成這副混帳樣子,叫我怎麼把你認出來?」人家說女大十八變,沒想到男大也可以變得這麼厲害。
「我哪裡變了?我到現在還是那麼喜歡憲行﹗」司韻行明顯地曲解了顧憲行的意思,他馬上向顧憲行重申自己的心意。
「很好,我明白了。」不想再和這瘋子胡扯,顧憲行敷衍地點點頭。八年前這小鬼就一直黏著自己,被訴說『喜歡』也不止一次。因此他已經駕輕就熟,不怎麼在意了。
「憲行,你怎麼變矮了?」看著顧憲行轉頭就走,司韻行緊跟著他,不經意地問。
這一問無疑是挑起顧憲行的怒火,想他十百八十公分的身型一直是令人自傲的魅力之處。沒想到這個從前連自己肩膀也不及的小鬼竟然長得比自己還要高,他咬咬牙,含著不耐的口氣道:「是你變高了。」
「是這樣的嗎?可是我沒怎麼長高啦……」司韻行一臉不以為然地道。
傲慢討厭的混帳小鬼﹗顧憲行沒有再理會對方的說話,一逕往停車場走去。
X X X X
「你到底是乘哪班機回來的?怎麼我等那麼久也看不到你?」昏暗的停車場中,顧憲行拉開了車,邊開引擎邊道。
「我是六時正到達的,因為飛機早到了。」司韻行如實報道,「我等了你很久呢﹗一直都見不到你,只好四處找,沒想到你在另一個出閘口那裡。」
「嘖……」原來是早到,難怪自己看來看去也沒有維也納的航班,「那你幹嘛不離開?若我不來你會怎樣?」
「才不,憲行一定會來,所以我一定會在那裡等你的。」司韻行坐到駕駛席旁,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瞅著顧憲行。雖然長相成熟了,眼眸裡的純真卻沒有改變。
「你這次回來幹嘛?」下意識迴避司韻行的眼神,顧憲行輕咳一聲轉移話題。
「憲行不知道嗎?」司韻行訝異地睜大眼睛,「我這次是來開鋼琴獨奏會的。」
「你?」顧憲行回以疑惑的眼神,他知道司韻行從小就學琴,卻不曉得他是知名的鋼琴家。
聽顧憲姍說,司家是居住在維也納的典型音樂世家。司韻行是父親和某名東方情婦產下的私生子,當時為了名分問題鬧得不可開交。正妻也萌生了報復司韻行的念頭,異母姊姊司冰冰十分疼愛司韻行,擔心之下便拜託好友顧憲姍把弟弟送來台灣暫住。
最初和司韻行相處時,顧憲行感到非常懊惱。也許是私生子背景及自少便體驗父母爭執,司韻行比一般孩子來得成熟及不愛講話,然而又經常鬧彆扭、愛逞強。照顧他的時候,顧憲行買了海鮮便當,司韻行對海鮮敏感卻愛面子不說,結果晚上不適地嘔吐起來,害顧憲行得幫忙清理。在顧憲行心中,司韻行是個非常棘手的小鬼。
可是,在不知不覺間,二人隨著相處而打開了心房。相處了一段日子後司韻行甚至緊緊黏住顧憲行不放,並毫不保留地訴說『喜歡』。
後來隨著司家紛爭調停,司韻行也被接回維也納。顧憲行聽說他得繼承父業學琴,卻不曉得他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憲行,你怎麼都不留意我……」司韻行又苦著一張臉,「我在維也納辛苦學藝,也是為了有一天可以來台灣見你罷了﹗」
「放屁﹗這跟我有甚麼關係?」聽他說得這麼曖昧,顧憲行下意識地排拒。
「因為憲行是我最喜歡的人嘛﹗」司韻行苦笑,「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
「先生,你已經是大人了,請不要像個小鬼般黏我好不好?」顧憲行受不了司韻行這種直接的告白。他曉不曉得站在成人立場裡,這些話有著特殊的意思?
「憲行好冷淡……」即使再怎麼遲鈍,司韻行也意識到顧憲行好幾次極欲撇清關係的口氣,他沮喪地咕噥道。
「喂,你既然是來開演奏會,應該有訂飯店吧﹗為甚麼得來我那裡住?」顧憲行漠視司韻行的抱怨問道。
「因為我想來見你嘛﹗」司韻行一副理所當然地道。
「那幹嘛要住下來……」顧憲行抱怨般低喃,天知道家裡住了個人他就得把一夜情的對象帶到飯店去廝磨。租房子也會耗上不少錢呀﹗
「礙到你了嗎?」司韻行馬上不安地問。
「沒錯,有你在害我都不能把情人帶回家了﹗」顧憲行馬上義正嚴詞地責備道。
「憲行的情人………是男的嗎?」在顧憲行那裡暫住一陣子,司韻行也曉得對方是同性戀的事。
「廢話。」顧憲行毫不猶豫地承認。
「是一夜情?還是長久的?」司韻行著緊地追問。
「當然是長久的﹗」看到司韻行陰翳的臉,顧憲行就十分愉快,他說謊不打草稿地道。
這小鬼為他製造了那麼多麻煩,他總得趁機報復一下吧﹗
「長久的呀……那真是麻煩了……」把頭背倚在座墊上,司韻行低低地沈吟,在顧憲行面前純真的氣息漸漸隱去,換上的是陰沈銳利的眼神。
X X X X
黑孔雀,是台灣非常有名的同志酒吧。
在黑夜火光粼粼的街巷中,走下特殊的地下樓梯,就可以看到一道雅致的木門,其上各自插了一枝漂亮的孔雀孔毛。推門而進,就是晚上男同性戀極愛聚集的地下酒廊-----黑孔雀。
說到黑孔雀,人們之所以喜歡聚集在那裡,一方面是因為羊群效應,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黑孔雀是一所臥虎藏龍的酒吧,店裡頭的員工及客人皆是上上品,氣質各有其異,樣貌各富特色,有尋求一夜情的伴侶,也有渴望永久愛情的對象,因此人們都會來到黑孔雀,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在眉來眼去間交換彼此的理想。
說到黑孔雀的員工群,首先就是率領大眾的老闆莫子詡,他是一位非常俊帥有魅力的男人。他長情而且溫柔,對前戀人,也是黑孔雀曾奉之為神話的冷傲美人許冰磧呵護有加,然而對方卻和莫子詡的弟弟莫子翱相愛,令莫子詡一度心碎。後來在痛苦之際遇上了可愛又單純的男孩水水,繼而相戀,至今過著幸福的生活。
此外,在黑孔雀旗下有兩大打手,也就是負責維持酒吧和平的要員。分別是顧憲行和易凝灰,二人雖然同是打手,卻是不同類型的男人。易凝灰長得十分清秀俊美,卻意想不到地身手伶俐,和從小到大就在一起的玩伴寒洛痕相戀,性格和愛撒嬌的孩子無異的他是黑孔雀被眾人棒在掌心疼的對象。
而另一位打手顧憲行是位十分濫情的花花大少。他比一般人高大的體格、魅力非凡的俊師臉龐,令他在男人堆在來往自如。雖然不少美少年都敗在顧憲行的魅力笑容中,然而誰都曉得他是個四處留情的人。他從不把心思放在特定的人上,也不允許別人對自己造成束縛。基本上,只要別人是奉著『好聚好散』的念頭跟他做愛,他就來者不拒。有些嫉妒顧憲行的人說他沒節操,有些為顧憲行而著迷的人則會認為他風流瀟灑,不管如何,顧憲行在黑孔雀裡的聲望還是十分可觀。
然而,今天,這位既風流又魅力瀟灑的大少卻一反平常四處打量的獵豔守則,坐在吧台處哀怨地嘆氣。
「怎麼了?一副沒啥精神的樣子?」從外頭拿貨回來的莫子詡坐到顧憲行身邊,半好奇半關心地問道。
「子詡……」顧憲行抬頭看了莫子詡一眼,又再度重嘆口氣。
「心情不好?」見對方不說,莫子詡試探地問。
「可以這麼說…」顧憲行含糊地回答,仰頭乾掉一大杯酒。
「難得你會有心事……我們開朗的憲行可是長年活在溫柔鄉中,難不成是有感情煩惱了?」莫子詡繞著圈子盤問。
顧憲行花心的美名可說是黑孔雀中人所皆知的『事實』,當然他本人也絕對承認。一般人聽到別人提起自己的感情事時,大多會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含糊帶過避免尷尬,然而顧憲行卻不然,反而會坦然承認。
「怎麼可能?」彼此都是老相識,難道莫子詡不知道自己對感情這種事都遊刃有餘嗎?顧憲行白了莫子詡一眼,道:「是比這個更嚴重的事……」
「哦……」莫子詡的眼神變得有點嚴肅,臉上掛著的溫文笑意卻沒有改變,「是甚麼一回事?可以告訴我嗎?」
「嗯……」顧憲行像個受到訓誡的小孩般聽話地點頭,「待我喝完這杯就告訴你。」
風流、多情的顧憲行絕不會違逆莫子詡,他對感情不抱有期望,沒有任何人可以進得了他的心房。只有莫子詡,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顧憲行出生在一個不太起眼的小家庭,居住的地方也屬偏僻的鄉郊。國一時的他十分反叛,不但參加了校內的幫派,並不時發生毆鬥、爭執的事件,顧父以為兒子的叛逆是出於自己的疏忽教導,於是在國中時代常常以打、罵來教導兒子。沒想到這卻令兒子更加憤世嫉俗,在國二的時候,顧憲行用刀子刺傷了對頭幫派的老大,顧父因為感到丟面而大怒,把顧憲行打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對家庭、學校感到徹底絕望的顧憲行拿著一件防風外套,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
經過了接近一年的遊蕩生活,顧憲行由一位憤世嫉俗的大少爺變成了街頭無家可歸的少年。由於身份不明、年紀太輕,即使想打工賺錢也不成。然而顧憲行卻又不想拉下面回去見父母,故開始捱饑抵餓。某天當他正餓得前胸貼後背時,竟然重遇國一時曾結下樑子的幫派少年,他們把顧憲行拉到暗巷毆打,營養不良的顧憲行根本無法抵禦,當時的他甚至以為自己會死在這些少年手下。
然而,莫子詡出現了,並把重傷的顧憲行救回家。
他不問顧憲行的身世、不好奇他的過去,只是甚麼也不問地照顧顧憲行,給他吃、給他穿,並給他安心的地方。
對於流浪一年的顧憲行,莫子詡無疑是他的再生父母。他把最軟弱的一面暴露在對方面前,哭著訴說自己流浪的痛苦,皺著眉講述自己的過去。莫子詡並沒有說甚麼,只是把顧憲行安插在黑孔雀裡工作,並提供他吃住的需要。
顧憲行在黑孔雀裡工作了好一段日子,從本來不太喜歡說話的少年變成了無往不利的花心大少。不但夜夜笙歌,每晚也有不同的美少年陪伴,僅僅十多歲的他憑著早熟的魅力臉龐及高大身形成為了黑孔雀裡人氣頗高的名人。
直至十六歲那年,顧憲行的姊姊顧憲姍在偶然下重遇自己的親弟弟,起初不論顧憲姍怎樣拐罵勸哄,顧憲行也不願意回去。後來莫子詡開口說『若想在黑孔雀工作,就先處理好家務事,當個負責任的成年人』,顧憲行便乖乖地回家與久別多年的父母重聚,並向他們報告說自己要到黑孔雀裡工作。
從此以後,顧憲行便在黑孔雀中擔任打手的角色,風流的個性也日漸變本加厲,然而,不論如何,他還是黑孔雀裡迷到數千美少年的有名人物。
「你還記得八年前曾到我家寄住的小鬼嗎?」顧憲行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拿給酒保,問道。
「嗯,司韻行對吧?」莫子詡回道。
顧憲行即使再怎麼荒唐,也會把自己的生活事無大小地告訴莫子詡。對他來說,莫子詡是他最信任的人。
「對,現在他又回來了……」顧憲行的聲音變得頗為懊惱,「他現在住在我家,害我我晚上都不能把男伴帶回家裡去了……我就跟我老姊說我討厭小鬼,她卻把司韻行硬塞給我﹗」顧憲行自少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這個可怕的姊姊。因此只要是顧憲姍的命令,顧憲行都無一唯唯是諾。
「司韻行現在也有二十了吧?」莫子詡露出苦笑,「他已經不是小鬼了。」
「我知道,那混帳現在長得比我還高大。」顧憲行咬咬牙,想起司韻行那張陽剛的臉就有氣。
「那你怎麼還把他當小鬼看待?你就不能當他是一個朋友嗎?」莫子詡知道顧憲行排拒司韻行的原因是因為八年前還是小鬼的司韻行曾帶給顧憲行不少麻煩。然而現在已經過了這麼久,顧憲行才不能把司韻行當成當年的小鬼看待吧﹗
「我就是討厭他,只要那傢伙在,我就一點也不安心。」顧憲行懊惱地搔搔頭,然後抱怨道:「你知道嗎?昨天他剛下機就跟我說想做飯給我吃,怎知他連瓦斯爐怎麼開也不曉得,還差點搞得廚房爆炸。後來我問他,他才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他根本不會做飯,說做給我吃也不過是逞強罷了。」
「那很好呀﹗」莫子詡噗嗤一笑點點頭,「至少他有那份心﹗」
「去他的心﹗」顧憲行咋了咋舌,「我只希望他不要製造麻煩,雖然樣子變了,身材也高大了,卻和以前沒兩樣,笨得有剩。」
「我看他是真的很黏你。」莫子詡的眼眸閃過一絲了然,「明明已經不是小孩子,回到台灣時卻依然要住你家,你對他一定十分重要。」
「我倒希望他不要把我看得太重要。」顧憲行嘆一口氣,眼角瞥向坐在不遠處角落一位纖瘦美麗的少年,口氣下意識地變得輕浮,「先談到這裡吧﹗我找到目標了。」
「唉………」聽到顧憲行意有所指的說話,莫子詡重嘆一口氣,「也好,我也要打電話給水水了。」水水是他的可愛男朋友,目前正在唸大學,黑孔雀的熟客和員工都聽過他的名字,然而真正見過他的人卻沒幾個。
「嗯,替我問候他。」想起水水那張可愛得有點像蘋果的小臉,顧憲行可惜地嘆一口氣,若不是水水已經名草有主,說不定他也會對這可愛的小男孩出手呢﹗
「別打水水主意,不然兄弟也沒情講。」似乎知道顧憲行在想甚麼,莫子詡拍了拍他的頭,然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顧憲行聳聳肩,向酒保要了兩杯雞尾酒後優雅地走到剛才看中的美少年身旁。
「你好,一個人嗎?」帶著自信的笑容坐在少年身旁,顧憲行用著挑逗的語氣問。他紳士地遞出一杯雞尾酒,向別人搭訕時送酒是邀約的暗示。
少年明亮的眼微微眨了眨,似乎對這種含有情色意味的搭訕十分純熟,他舉起白皙的手從顧憲行手中取過酒杯,手指不忘在對方的手背上輕輕擦過,「你願意當我的伴嗎?」
「當然。」露出魅惑的笑容,顧憲行一手攬上了少年的纖腰,心中度算著今天晚上該到甚麼地方渡過美麗的時光。
X X X X
天空閃著迷濛的青藍,仍處於沈睡狀態的都市在漸出的日光中緩緩甦醒過來,有如被露珠洗滌過的葉子,煥然一新。
現在是接近早晨的時間,天空說暗不暗,說亮不亮,然而對顧憲行來說,這和『黃昏』沒有甚麼差別。
回家,然後睡覺,到了晚上再醒來,日夜顛倒的生活令他把早晨當作黃昏,把凌晨當作下午。
「唔………買個麵包再回去吧﹗」剛剛從酒店走出來的顧憲行由於昨夜甜蜜的激烈運動而振奮不已,他走進剛剛掛起營業招牌的麵包店買了一個麵包,然後踱步回家。
這樣的生活對顧憲行已經見慣不怪,這塊麵包是他的『晚餐』,而晚餐過後他就會倒頭大睡,直至『早晨』到來。
昨晚結識的美少年果然是有經驗的傢伙,在床上不但嬌媚貼服,還懂得怎樣才令對方一同舒服。就連獵豔無數的顧憲行也差點喪失理智,臣服在慾望之下。
當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憑著自己迷倒眾生的臉龐及煽情的挑逗,那位美少年還是無法自制地為顧憲行深深著迷。
「可以的話……真想再來一次。」分手前,少年這麼說道。
對此,顧憲行只是哈哈帶過。他不反對和一夜情的情人再續前緣,然而,所謂的『前緣』也僅止於肉體關係。他不打算給任何人承諾,也不打算放下感情,反正合得來就合,合不來就分,不需負責任的關係才是他所需要的。
顧憲行是個十分厭惡被束縛的人。不管是沈魚落雁還是國色天香,只要對自己生起了佔有慾,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躲得遠遠的。
當然,黑孔雀裡還是有些不怕死的人以為自己可以拴住顧憲行這匹脫疆野馬,不斷施出各種魅惑指數。然而,他們最終都陷入顧憲行的煽情挑逗中,不但賠了身子,還付出了真心。
顧憲行不曾對任何人動心,雖然他來者不拒,但彼此之間只有身體上的密合,心卻不曾交接過。
這並沒有甚麼原因,只因為顧憲行到現在還沒有遇到認為可以託付一生的對象。
看似多情的人,其實是最忌諱於感情的人,雖然是濫交,卻從來不會涉及內心。
因此,看起來沒甚麼操守的顧憲行事實上連一次像樣的戀愛也沒有談過。
到底要到何時,顧憲行才會遇到最適合的對象呢?
X X X X
「憲行﹗」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司韻行馬上奔出來迎接。
「你還在呀?怎麼沒睡?」顧憲行愕然地看著司韻行,也許是過慣了單身生活,在看到有人出來迎接自己時,竟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甚麼我還在?你就這麼想趕我走嗎?」見顧憲行不在乎地抿唇,司韻行垮下臉問。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顧憲行對不在狩獵範圍內的對象從不給予面子,既然司韻行這麼問,他也就老實回答。
「好過分﹗你從前都不會這麼毒舌的﹗」司韻行哀怨地看著顧憲行,目光彷彿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婦人向丈夫哭訴一般。
「從前你也沒有這麼大塊頭。」竟然在這裡抱怨?顧憲行咋了咋舌,要埋怨的話,他可有更多的怨事呢﹗明明才八年不見,這小鬼就由小不點變成了這麼高壯的男人,一張臉甚至變得比自己更有男子氣概,真是氣死人了﹗
「這麼說……憲行你不喜歡比你高壯的男人嗎?」司韻行在聽到顧憲行的埋怨後突然很認真地問。
「廢話。」本來他最自傲的身高竟然被這好久不見的小鬼超越,當然會不高興。這傢伙是白痴嗎?老問一些明知故問的東西。
「這還真是困擾………可是,若我不長得比憲行高壯的話,可沒有力氣抱你哩……」司韻行深蹙起眉,低喃道。
本來打算回房睡回籠覺的顧憲行聽到對方的低喃後突然頓住了動作,以著不可置信的疑問眼神回頭看著司韻行:「你說甚麼?」
「呀?沒、沒甚麼……」司韻行下意識地搖頭,在面對顧憲行時收歛起剛才的詭譎目光。
「哼。」不想再理會這個麻煩的傢伙,顧憲行嘖了一聲回房睡覺。
站在後頭的司韻行再次露出複雜深沈的目光,然後彷彿在思量般瞇起了黝黑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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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大師,司韻行,有著貴族紳士般英氣的外表及外國人般高佻的身材,東方與西方兼具的優秀血統,以及一手有如魔幻般的琴藝。
目前在維也納裡備受觸目的新秀琴師………
翻閱著黑孔雀裡為顧客而準備的雜誌,顧憲行無意中看到這段有關司韻行的訪問。
「在看甚麼?」剛從外頭點算入貨數量回來的莫子詡問。
「沒甚麼。」隨口應著,顧憲行的目光專注地投向司韻行的照片。
雜誌上的他有著銳利深邃得令人迷失的美麗黑眸,凌角分明的臉有著天生的骨架美,然而卻不會給人粗獷的感覺,反倒有點像歐洲貴族、上流社會的紳士。
相比起在自己面前那老是垮下臉、露出像哈巴狗般易喜易哀的表情的他,雜誌上的司韻行根本就是另一個人。
難怪我老覺得這傢伙不像鋼琴家,果然是表情的關係………
照片上的司韻行只是輕輕地托著逞鈍角的下顎,不經意流露出的魅惑氣息卻足以令看到照片的女性入迷。這樣高大、壯碩的男人卻難以想像地有一雙修長纖細的手,只要觸及琴鍵,就會化成花間跳舞的精靈,敏捷、伶俐而優美。
這樣才有鋼琴家的樣子嘛﹗
雖然有點嫉妒從小鬼蛻變成這樣一個魅力男人的司韻行,然而顧憲行還是不由得有點佩服。素來自豪的俊美臉孔在司韻行面前,恐怕也會變得失色……
「哦,是司韻行呀?真是令人吃驚,難怪你說討厭他。站在他身邊,即使像你這樣的俊男也會自卑吧?」莫子詡半帶嘲諷地說。
「哼,這小鬼只有樣子中看罷了﹗在家裡他可老是擺出一臉白痴樣,你認為我會為這麼一個白痴而自卑嗎?」顧憲行狠話放盡般道,卻沒有察覺自己這麼說,反而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
「嘴上說得好聽,我看你根本就是受不了人家比你帥,才會討厭他。」莫子詡辛辣且直接地戳中顧憲行的痛處,二人已經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因此像這樣互相嘲諷的情況也不過是閒來沒事的玩意而已,笑鬧完後又會當作沒一回事地忘了。
「喂,子詡,你今天講話滿毒哦﹗怎麼?你的水水不要你了嗎?」顧憲行裝作認輸地嘆氣問。
「不勞你費心,我和水水恩愛得很。」莫子詡不慌不忙地回應。
「唉……你們可好了,在家裡想做就隨時也可以做。可憐我釣了男人後又得去租飯店……」想起自己和那個礙事的傢伙住在一起,顧憲行就感到頭痛。
「那要不然你也帶個戀人回家同居,讓那小鬼尷尬並知難而退好了。」莫子詡提出建議。
「少廢話了,我哪來有戀人可以帶回家?」顧憲行可笑地問。
「你不會去找呀?釣一夜情的伴侶就那麼厲害,找個長久的卻束手無策。」莫子詡嘲笑道。
「你知道我討厭定下來……」不喜歡束縛,不喜歡固定,因此顧憲行找的都是曇花一現的床伴。
「這我可幫不到你了。」說著說著,莫子詡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向顧憲行打個抱歉的神色,然後拿起電話往別處走去。
九成是水水打電話來吧……這個有愛情沒友情的混帳傢伙……
顧憲行嘆了口氣,走到門邊開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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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行你回來了呀﹗」司韻行侵佔顧憲行公寓第二天晚上,因為找不上合心意目標而提早回家的顧憲行才剛開門,就看到司韻行正坐在沙發上等候自己。
「你怎麼還沒睡……」顧憲行怪異地挑眉,即使今天比較早,也大約在凌晨一時才回到家。一般人在這個時間也都早早就枕了,怎麼司韻行卻這麼精神奕奕?
「等你嘛﹗若我不在這個時間等憲行回來,明天出外時憲行又已經睡了,我可就沒有機會見憲行了。」司韻行笑得一臉可愛地道,說一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的男人可愛雖然有點牽強,但當司韻行陽剛的臉露出像小狗般燦爛的笑容時,的確會讓人聯想到『可愛』這個字詞。
「少講得這麼親密,我和你可沒有甚麼關係。」左一句憲行,右一句憲行的,聽起來就夠刺耳………心想著這些親澀的話應該出自一個美少年而不是一個比自己還有男子氣概的男人口中的顧憲行馬上否決。
「好過分哦………從前憲行都沒有這麼冷的。」司韻行馬上垮下了臉,好像怨婦一般嘆氣。
「你從前也沒有這麼多嘴。」顧憲行冷冷地回嘴。八年前那個只有十二歲的司韻行沈默寡言,要求又不多,只是煞有介事便緊緊扯著自己,露出可愛的笑容不停說『喜歡、好喜歡你』,比起現在的司韻行,實在要好得多。
「人會變嘛﹗」司韻行笑著回道。
「回你的話,我也是人,我也會變。」顧憲行四兩撥千斤般道。
「對了…憲行你不是說你有個長久的戀人嗎?」倏地,司韻行問。
「是呀,幹嘛?」顧憲行這才想起自己在機場為了看司韻行苦著一張臉而撒的小謊。
「是騙人的吧………」司韻行用著嘀咕般的小聲道。
「甚麼?」顧憲行愕然地注視著司韻行。
「不是嗎?憲行都不把他帶回來,而且今天晚上也沒有陪他……其實你根本就沒有甚麼戀人﹗對不對?」司韻行馬上進逼道。
「我有沒有干你屁事﹗」顧憲行毫不客氣地怒罵,這小子是要幹嘛?寄住在別人家還大搖大擺地過問自己的私事,他以為自己是誰?老媽嗎?
「憲行不會交長久戀人……果然還是沒有變,憲行從以前就只交一夜情的伴侶。」不同於顧憲行的怒髮衝冠,司韻行用一種近似懷念的口吻道。
「誰沒有變了﹗我就是有長久戀人﹗不行嗎?你是我的甚麼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可別忘記,你只是我在逼不得已下向老姊低頭才堂而皇之住進來的同居人罷了﹗」受不了這種好像很了解彼此的口氣……顧憲行禁不住怒吼。
來者不拒、每晚溫存在不同的對象床上,肌膚相觸、虛假的愛語傾潟又出,然而顧憲行卻不允許任何人碰觸自己的心,不允許任何人了解自己。一旦別人踏進他的心,他馬上就像被碰到禁忌般防衛起來,怒吼、責罵,這都是不經意下升起的防衛罩。
因此,沒有甚麼人可以踏進顧憲行的內心,沒有人跟他分享,沒有人跟他交深,在顧憲行的世界裡,他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這個孤獨的男人………看著像發怒的大貓般倒豎起毛的顧憲行,司韻行深皺起眉,在心中這麼說道。
「那麼……既然憲行有情人的話,那幹嘛不帶回家裡?」明知道顧憲行是為了排拒自己而說出謊話,司韻行卻毫不猶豫地繼續進逼。因為不進逼,就無法戳破謊言,而他也永遠被顧憲行的內心排拒在外。
「你以為個個也像你這麼沒神經嗎?明知道家裡住了一個人,還能堂而皇之地把情人帶回來親熱?」這一刻,顧憲行不由得感謝莫子詡之前提出的說法,用不方便的理由告訴司韻行他有多礙眼。
「是沒有才對吧?沒有情人可以帶回來,所以才這樣說﹗」司韻行向前踏一步,不同於剛才露出的討好笑容,隨著言詞漸變鋒利,那雙墨黑的眸子也換上了令人暈眩的尖銳眼神。
這是雜誌上的表情,那個有名鋼琴家司韻行的真正模樣…………顧憲行在心中想道。
「我有沒有又和你有甚麼關係……」顧憲行不耐煩地道,這一刻,他才真正體驗到司韻行已經成長得更成熟了。
「憲行就是這樣,只要別人一親近,你就逃開。像你這樣的人,真的會有長久的戀人嗎?我看這根本是你用來趕我的藉口吧﹗」司韻行義正嚴辭地道,彷彿會看穿別人內心的黑眸直勾勾地注視著顧憲行,毫不留情的直率口氣是顧憲行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說有就是有,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在撒謊,我就把他帶回來讓你看。」不想認輸,不想被司韻行看穿自己,顧憲行這樣說道。
「也好,我也很期待是甚麼人令憲行定下來。前提是……若真的有那人的話。」司韻行辛辣的口氣夾槍帶棍地刺向顧憲行。
這真是那個老唸著喜歡自己的小鬼嗎?顧憲行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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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就這樣受了那個少你八年的小鬼的挑釁,今天晚上把情人帶回家嚕?」正在吧台前代理酒保職務擦拭杯子的莫子詡挑起眉,問道。
「對﹗我一定要找個令人驚豔的美少年,向那傢伙炫耀﹗」顧憲行一臉決然地道。
「照我看……不如來點特別的吧﹗」莫子詡想了一想,回道。
「甚麼特別的?」顧憲行不明地皺眉。
「那小鬼長得比你還要帥吧﹗若果你找個不認識的美少年,搞不好到時對方會移情別戀,迷倒在小鬼褲下,屆時甚麼謊言也都折穿了。」莫子詡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喂喂,你這是甚麼意思?難道你認為,我及不上那小鬼嗎?」顧憲行蹙眉問。
「這是事實沒錯。」
「莫子詡﹗」
「所以我就說來點特別的……」莫子詡這才接續下去。
「甚麼特別……」顧憲行還是不明白。
「找一個比司韻行更有魅力的男人吧﹗」莫子詡說道。
『噗吱﹗』,顧憲行把口中的酒全都噴出來,他怒罵道:「你的意思是我要上一個比自己還要高大的男人?」
「又沒叫你上……只是裝一下罷了,這樣的話,就絕不會被小鬼勾走吧?」莫子詡笑道。
「是這樣沒錯……可是今天晚上我就得帶人了,哪有這樣的男人呀………」顧憲行的眉還是無法紓解,若不是時間緊急,若不是莫子詡的建議一向湊效,他真的不願意找個和自己同樣男子氣概的『戀人』。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黑孔雀甚麼型的男人也有,你去找看看就成了。」莫子詡笑道。
「即使有那樣的男人,也不會接受我的搭訕吧……」顧憲行無法贊同。
「那找熟悉的朋友吧﹗你不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小說家朋友,叫甚麼……」莫子詡想著想著道。
「程羽威。」顧憲行回道,心中想起了友人那張很有魅力的臉,的確………他比司韻行那小鬼更有男人味,而且是自己的朋友,裝起來也比較有默契。
「他比司韻行還好吧?」莫子詡問。
「是這樣沒錯……可是那傢伙已經有戀人了,我不太想惹來無謂的誤會。」顧憲行搔搔頭,雖然自己很濫情,但也沒濫得去破壞好友的感情。
「這樣呀………那要不要叫小灰找寒洛痕來?」莫子詡問。小灰也就是黑孔雀的另一位打手易凝灰,他的戀人寒洛痕十分專情,也是個樣貌不錯的男人。
「不行。」突然走來的易凝灰馬上出聲拒絕,開玩笑﹗顧憲行這傢伙大小通吃,搞不好連洛也會遭殃﹗為了戀人的安全,易凝灰還是決定回絕。
「省了吧……洛他勉強能和司韻行看齊罷了……」一心打算損損易凝灰的顧憲行惡意地道。
「誰說的﹗洛他是最帥的﹗」易凝灰馬上瞪了顧憲行一眼。
「凝灰的哥哥怎樣?」莫子詡摸著下巴問。
「寰灰呀………他的確很有魅力,可是他是總裁哩﹗應酬、工作不完的……怎會有時間幫我?」顧憲行笑著搖頭。
「那你想怎樣?距離下班時間只剩下一小時了……」莫子詡指著牆上的時鐘問。
就在這個時候,侍應生把一杯威士忌端給了顧憲行。
「憲行,這是那邊那位先生給你的。」
眾人有志一同地看向侍應生手指的方向,發出訝異的讚嘆。
「這傢伙可以吧?」莫子詡問。
顧憲行接過酒,緩緩走向對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