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PARADOX之內,一如以往彌漫著賭博的歡樂,達官貴人在入夜後紛至沓來,有的在包廂裡洽商要事,有的則純粹來為了享受賭博的樂趣。煌羅.卡諾,作為賭場的經營者,自然是在操控室觀看大局,並隨時準備當貴客到臨時親自出場迎接。

「左,你認為……BACCARATBLACK JACK,哪一款比較刺激?」百無聊賴地看著牆數無數的電視營幕,煌羅問身後忠心的僕人。

「只要是賭博,沒有不是刺激的。」左鴻廷正切割著餐車上由巴西新鮮運至的牛排,那是主人今夜的晚餐,「除非不在乎勝負,否則有風險就有刺激。」

「真是不可愛的答案。」煌羅托著頭,目光集中在中層的某一桌上,「哦……你又聘用新人了嗎?」

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左鴻廷隨即答道,「索馬.埃尼斯,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現時二十四歲。一星期前來這求職。我已經做好了身分調查報告,就放在你的書案待你過目。」

「好全能的管家。」煌羅把搖椅一轉,看著左鴻廷那雙纖長但長滿厚繭的手,這雙手,從他少時照顧至今,已有二十八個年頭,「假使有一天……我像爸爸一樣遠走高飛,把PARADOX交由你接管也絕對不成問題吧?」

「少爺﹗」握著餐刀的手一頓,左鴻廷抬頭滿是疑惑不安,「這樣做……卡諾家族將會陷入腥風血雨之中。」誰不想得到這舉足輕重、收益難以估計的黃金賭場?

「我知道……說笑罷了。」寶石藍的眸子卻是飄忽不定,彷彿抓不著安定的歸宿,「父親私奔……才是最刺激的事兒吧。」拋棄家族,身無分文,帶著妻子步向未知的未來……世上有這份勇氣的人,寥寥可數。

「對我來說,一手揹下家族重任,並且辛苦打理的少爺才是最刺激的。」左鴻廷合上眼,「這是大老爺的賭博,風險比任何一場賭局都大,因為當時的少爺也只有二十歲呀。」

「呵……你是在安慰我嗎?」他還有疼他信任他的爺爺,只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只希望少爺能夠繼續保持你的作風。」

「我會努力。」談笑間,煌羅卻看到電視營幕上某個人影一閃,他瞇起眼,輕鬆的時間已經過去,「你在這替我看著,我外出一下便回。」

「需要隨護嗎?」

「不用。」一隻小老鼠,他倒想看看對方意圖。「抱歉,我待會一定回來吃完它。」

「沒關係,忙完後叫廚師再做一份。」左鴻廷已經把餐車蓋子合上。

煌羅按了按口袋,確定隨身的槍枝安放裡頭,快步往只接待VIP的高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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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以洛可可風格為主的長廊,舖滿了吸入所有人足音的赭紅色地毯,煌羅緩緩的走著,間或遠處傳來客人的談笑聲及侍者有禮的應對,還有……在暗處左奔右竄,連地毯也無法全然吸收的腳步聲。

煌羅在某轉角的暗處就往老鼠的後頸提去,穿著發牌者制服的他倒抽了一口氣,但卻沒有馬上掙扎,反而很合作地隨著煌羅往無人的地方走去。

索馬.埃尼斯,正是左新聘請的發牌員。

「你來這有甚麼事?」對方的身高和自己不相上下,但卻壯碩多了。凌角分明的五官有點清澀,但又讓人有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呃……老闆。」索馬莞爾一笑,有點羞澀地搔搔頭,這一動作,他的外表就變得年輕純真多,活像大型的金毛尋回犬,「抱歉……因為我想來看看上層是怎樣的。」

「中層的發牌者是不允許來上層的,這點相信左有跟你說了?」煌羅卻依然是警弁,人天真的舉止可以是發自內心,但也可以是肉食者為了減低他人戒備而作的偽裝,他並不認為一個無心機的人會突然前來此處,甚至左閃右避地埋伏,「你希望我怎樣處分你?想要即場解僱嗎?」

「拜託﹗老闆,我才到這一個星期而已﹗不要這麼快就FIRE我﹗」一聽到要解僱,索馬立刻愁眉苦臉,「我只是很想來看看上層有多麼高級豪華……因為我來這裡工作就是因為聽說PARADOX是數一數二的世界級賭場嘛﹗」

「中層職員大概要工作個十年八年才有資格轉上上層。」煌羅一笑,卻不帶任何善意,「來看了又有何用?見到上層的侍者忙得團團轉,會讓你嚮往嗎?」

一瞬間,索馬的笑容似乎有那麼一點僵硬,像是在思索該如何回應煌羅的問話。然而,很快的,他又堆滿了燦爛的笑容,「老闆……真的沒有辦法嗎?我…從少就很希望到賭場當侍應生,服侍達官貴人的小費一定都很大筆﹗我真的很想到上層工作呃﹗」

「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了。」煌羅看對方誇張地塌下來的表情,只覺這個人不是傻得過了頭,就是居心藏得太深,「缺錢的話……我正好有點工作要找人做,怎樣?你有興趣嗎?」把他縛在身邊,這樣才好查出對方的來意。

「真的?」索馬眼睛閃閃,就像見到救命恩人一樣,龐大的身軀連忙往煌羅撲去,「請老闆隨便吩咐,小的馬上行動便是﹗」

「隨我來吧。」煌羅領著他,坐上了專用的長型轎車,隨行的左鴻廷雖然有點疑惑,但並沒有發問。

「回我的家去。」煌羅看著正對柔軟的真皮沙發發出感嘆的索馬,邊對左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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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洛杉磯出生,父母健在,行商的小康之家,二十二歲修畢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位……唔,看起來果然是再普通不過的身世。

聽著外頭傳來吸塵機的轟隆聲,煌羅將左極具效率的調查報告放在案頭,陷入了沈思。

索馬的體格強壯,看起來似乎有固定的鍛鍊。與其說是身手敏捷,更像是運動萬能,不但神經反應很快,而且幹甚麼都手腳俐落,俐落得超乎常人。

paradox的時候已見識過他發牌的技術,雖然不是行家純熟的手勢,但似乎也有經過一番的訓練。

而就在自己把他帶回家,命令他權當他的私人傭人時,他也是很爽朗的答應,還說做家事是他的強項。

實在是很普通,很天真的人,但是……他的普通…也普通得太令人起疑了。

「老闆﹗請問……那個,我已經打掃了走廊,請問房間也要順便收拾一下嗎?」樓下客廳傳來索馬的大聲叫嚷。

煌羅走到樓梯間,只見他輕而易舉就把吸塵機抬上來,他溫柔一笑,「謝謝,除了最裡頭的房間,其他的也請你順道幫忙。」

「不用謝不用謝﹗難得有外快可以賺……我當然義不容辭﹗」索馬也笑咧了唇。

「是了,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請說。」繼續的吸、吸、吸……

「你為甚麼那麼想要錢?聽左說你在普林斯頓畢業,應該也不會太窮吧?」

「呃……這…」索馬的手頓了一頓,隨即很哀怨地嘆一口氣,「事實上……我家裡是不窮。只是……我是背著爸媽來拉城當發牌員的……」

「哦?為甚麼?」晶藍的眸子緊鎖著那張平凡中帶點稚氣的臉。

「因為……賭場職業,始終不是太光榮的……我卻執意要來,結果和老爸老媽吵了頓架。」

「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還需要父母來置喙他的未來?」試探、觀察。

索馬褐色的眸子晃了晃,低頭,「我家教是比較嚴啦…家有家規嘛。」

「就是這樣,才能養出這麼純真的人吧?」煌羅虛笑,想自己……因為二十歲就接管paradox,都被金錢名利染黑了心,城府深厚,卻失去了那份無憂無慮的童真。

「純真?」索馬搔搔頭,有點羞澀,「老闆,你是第一個這麼讚我的人呢。」

「這不算是稱讚。」煌羅客套地抿唇一笑,「是我由衷的感想。」

誰才是獵物?誰才是獵人?他,煌羅.卡諾可不如外表一樣纖弱易馴。誰想要打他的主意,他必須會好好回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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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你最近可以不用來打掃、接送。」坐在長型轎車的舒適坐位中,煌羅一邊合眼假寐,一邊吩咐。

「……可以請問原因嗎?」左鴻廷依然專心一致駕駛著,但聲音難免帶著點錯愕,畢竟他從小就專責照顧主人的一舉一動,現在突然被命令不需要,實在有些不解。

「我養狗了。」

「狗?……這…那樣的話……不是更需要我去照顧?少爺你又不會看顧狗隻。」左鴻廷險些就在高速公路上煞車,少爺會養寵物?……這、這是甚麼異象?

「真過分…你對我好像很沒信心。」煌羅無奈一笑,「安心啦,我不會有事,那是一隻很厲害的狗,還會照顧主人。」

「是、是這樣嗎……」左鴻廷也算是聽出了一點眉目,「那麼,有甚麼需要我另外注意的嗎?少爺。」

「果然你是最了解我的。」煌羅回道,「這段期間需要你多放點心在PARADOX,特別是VIP那一層,每天打煬前記得搜查一下有沒有可疑人物或竊聽器私底下潛入了。」

「少爺又惹到了甚麼人嗎?」

「不……正是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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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羅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凱恩之死曾造成瑪倫家族短時間的混亂,但很快的,他們決定由其小叔暫代主位,酒店的投標案也就繼續進行。由於沒有了凱恩的人情疏通,要取得此次飯店的合作契約就必須造出最出色的企劃書。

「……老闆?」凌晨一時正,一道濃濃的咖啡香自門外飄入。戴著金絲眼鏡的煌羅抬頭,這才發現索馬還未入睡。

「你怎麼還不睡?昨天一早還要去PARADOX是吧?」煌羅放下眼鏡,輕輕按摩眉頭,忙碌奔波於公事之間,回到家又要防著這個身分未明的人,令他也不覺感到疲憊。

「老闆忙了那麼久都未休息,我怎麼能夠自己去睡?」索馬把咖啡放在案子上,突然拉過煌羅的頭,手指放在上頭輕輕按壓,「我也略微懂得紓緩疲勞的方法,我來幫你吧。」

「不,我合合眼就好。」煌羅坐直身子,刻意迴避對方的好意,「也請拿咖啡走吧,我晚上工作時不會喝東西。」

「老闆,這樣身體會累垮的。」閃爍著索馬褐色眸子裡的,可是出於真心的關懷?

「你我只是主僱關係,不必要太潛越。」

「抱歉。」灰心喪志的小狗很快卻又燃起了精神,「但是…至少讓我替你按摩一下,我的手勢真不是蓋的﹗」

「索馬……」深嘆一口氣,正想著該如何趕走這傢伙,走廊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紓緩壓力最好的方法,就是來一頓床上運動。」高佻的身影隨聲而至,暗紅色的眼瞳在燈光下顯得異樣的迷離,「是不是?親愛的。」

「老闆、這……他是……」索馬錯愕,不解地看向煌羅。

「唉呀,咱們又不是首次見面,何必假裝不認識?」桐山汝貴倨傲地走到索馬面前,「我叫桐山汝貴,請問閣下是?」

「索馬.埃尼斯。」背向著煌羅,挑釁之意毫不保留地透露在那雙褐色的瞳眸中,桐山不屑地輕笑。

在身後的煌羅卻已經了然。

「很久不見了……寶貝,最近還好嗎?」握手完畢,桐山走到煌羅身邊很自然地把他擁入懷裡,問。

「你來得太遲了。」晶藍眼眸與酒紅色的瞳孔無聲交流,馬上已經明白彼此的意思。

「抱歉,這陣子是有公事在忙,結束後就馬上來了。」桐山輕親著他的額,「這段期間有人對你亂來嗎?」

「沒。」煌羅看向門邊的索馬,就像正在伺機而動的聖伯納犬,「索馬,你去睡吧。」

「老闆,但……」

「他是我的朋友。」

「嗯。」雖然一臉不甘,但還是關上房門離去。煌羅正想一腳踹開桐山,卻被他飛快的捂住了嘴。

幹甚麼? 皺眉埋怨。

桐山噓了聲,隨即走到剛合上的房門,在門框的位置拿出一顆微小的黑色立方體。
煌羅瞇起了眼睛,馬上轉身在案頭拿起一張白紙,一邊寫,一邊漫不經心似的道,「這麼久才來找我,不怕我忘了你嗎?」白紙上寫:就是上次那個人嗎?

「我們那麼久交情了,怎麼能輕易忘記?」白紙回道:YES

「桐山……你變自大了。」白紙上再問:FBI

「煌羅的嘴也變毒了,雖然這只會令我更愛你。」白紙上寫:當然。

煌羅放下筆,深呼一口氣,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做。桐山卻從後擁住了他,暖暖的體溫……和人類真像。

「想這麼多做甚麼?反正投標涉給風險,誰勝誰負……沒人知曉。」語帶雙關,桐山邊說,邊輕吻那雪白的脖子,纖幼卻不若女子般的柔軟,是他喜愛的觸感,想必底下的鮮紅也絕對是如此甘美。

「桐山……給我點安慰。」煌羅突然轉過頭,乖順地伏在吸血鬼的懷裡。

「呀?……你是說真的還假的?」桐山難掩驚愕。

「壓力越大,越需要發洩……不是嗎?」煌羅邊笑,邊坐到對方的身上,彼此的手交疊,無意中黑色小顆位已經易了手。煌羅啪的一聲將之壓碎,就在桐山有點癡迷的時候奮力一拳就往對方身上揍,桐山吃痛『唔』了一聲,也連忙放下在對方身上遊走的色手。

「好痛……你幹嘛……」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和你玩情人遊戲,是你闖的禍,請不要把我拖下水。」煌羅冷冷的一揚手,破碎的黑色殘骸就往門處摔去。

「好無情……」桐山揉揉發痛的腹部,「你真的沒有半點喜歡我嗎?」

「有獵物會想要自投獵人的羅網嗎?」煌羅站起來,「走吧,我要繼續工作了。」

「目的達到就丟下利用過的男人,煌羅.卡諾,你真是我從沒遇過的人類。」

「你的讚美,我會銘記於心。」只是,他並不打算和這名非人的生物有太深刻的接觸。

「起初……我只是想吸你的血。」桐山退後,拉開薄紗窗簾,打開窗戶,「但是我想,現在我已經有一點踏進你的陷阱了。」

「你說甚麼?」

「我是說……」坐在窗框上,享受夜風的涼爽,「我想,我對你已經不只是生理的執著那麼簡單。」

煌羅愕然的回頭,卻見窗戶處已經空無一人,皎潔的月色在黑夜下襯得異常光亮,夜風不住地洩入室內,吻上他的臉,他的唇。

那個人……是來擾亂他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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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倫酒店的投標大會決定於今天上午的市政大會堂舉行,拉斯維加斯中規模不小的賭場們也都看準了這次的商機,誓要得標。

而在賭界舉足輕重的卡諾家族自然也有參與此次盛事,由家族主理者煌羅.卡諾以及近身管家左鴻廷出席。

「左,有出席者名單嗎?」才剛入座,煌羅邊對比著手提電腦裡的數據,邊朝身旁的得力助手問。

「一小時後公報,但少爺要的話,我可以馬上從瑪倫家族的電腦系統取得。」

「不用……就等一會好了。」真佩服自己有如此全能的管家,煌羅苦笑,企劃案在一天前完成,後左又陪他進行了一天的潤飾,在確定完美無暇後才交給瑪倫家族負責人,二人已經忙了好幾天,現在身體正感疲憊不已。

「少爺你認為這次得標的機會率有多高?」

「視乎出席者是誰,我認為我們的企劃書很完美,只是凱恩不在,新繼承人絕不會隨意放水。再說……如果有賭場願意出比我們更高的資金競標,我們就未必得手。」

「我不認為有賭場會願意出比我們更大規模的合作代價。」

「任何事……也不能太早下定斷。」煌羅觀看在席的眾人,有從小就看他長大的老前輩,也有新加入的後起之秀。要想在這如逆水般的職場爭得有利之位,他必須不停的划舟前進,若果稍為怠慢,就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全盤皆輸。

所以從小時候,他就學會要爽朗果斷,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也不要少看任何一點的小缺漏。

他其實並不聰明,只是比任何人也細心,精明,他猜疑,因此他總是能夠洞察先機。他的成功,其實並不是因為他天資過人。

很快的,眾人就位,瑪倫企業的董事逐一上台致辭,但暫代主理者之位的小叔卻只是站在身後,默言不語。

煌羅仔細觀察董事會成員的神色,他們傲慢自滿,彷彿自己才是家族的主事者,而那位小叔到最後才上台致辭,表情卻像是無奈不得已,似乎是受制於他人。

家族大亂,所以立下傀儡背後弄權嗎?……呵……看來,瑪倫家族不能撐太久了。

煌羅這麼想著,在台上說話的塔爾.瑪倫竟突然將目光看向他身上,二人不自覺四目交接,煌羅起初以為純粹偶然,但對方後半段說話的時候都只看著他,那目光好像在請求甚麼,又好像有甚麼難言之隱。

開幕禮持續了兩小時,接下來是半小時的小休,煌羅站起身,「失陪一下。」

「少爺小心。」這裡是競標會場,為了商業利益,難保不會有對手暗地裡使手段。

「放心,有事我會聯絡。」按按領帶上的夾子,煌羅朝左投以一個安心的笑容,便往後台的洗手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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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輝煌的洗手間空曠又冷冰,煌羅甫進入便感受到他人的敵意。商場如戰場,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投標對手結成友好,但也料不到自己的出現會如此地不受歡迎。

他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客,金絲般的短髮貼服在前額,寶石藍的眸子閃著慧黠,加上一身的燕尾服,使他充滿了知性的魅力。

「你們聽說了嗎?代替凱恩.瑪倫暫理家族事業的是他的小叔塔爾.瑪倫,這次的競標也將以他的評審為最後的判定。」

「是呀,凱恩先生死得實在突然,這位塔爾先生我實在不曾聽聞過他的實業,想來是瑪倫家族暫時找來頂替的吧。說也奇怪,為甚麼不由董事會的人代任呢?這樣對於企業的掌握也會比較容易吧?」

「笨,要是這樣,瑪倫家族豈不是會發生一場董事會的內鬥?想必他們是為了避免這樣,才把塔爾先生拉出來。」

「換言之,他就是任人擺弄的木偶?」

「呵呵,你們看不見嗎?剛才他都站在最後面,待所有董事致詞完才換他上場,很明顯就表示他的地位名不符實吧?」

「這麼說來,這次的投標案對卡諾家族來說就非常棘手了?」

「是呀,從前凱恩先生迷戀MR.煌羅的事在拉城傳得鬧哄哄的,甚至揚言此次的企劃已經私下決定由卡諾家族代理。怎料凱恩先生會突然身亡?MR.煌羅一定也很著急吧。」

「哼,商場還是靠實力的,樣貌長好看一點,就運用些旁門左道,自然是不會有大作為。你認為是不是呢?MR.煌羅。」惡意的對話終於把矛頭指向了當事人,只見洗手間裡肚滿腸肥的實業家正以敵意的眼神看著鏡子前的煌羅,等候他露出尷尬狼狽的神情。

只是,煌羅並不打算讓他們如願。

「沒有的事,羅加先生、保特爾先生、霍曼先生,能夠有機會和你們公平競爭,倒是後輩的榮幸。」煌羅透過鏡子,看著對方不滿與睥視的表情,不在意的客套微笑,「這次卡諾家族的企劃案,凱恩先生已事先聽說過,並且認為再也沒有賭場能比PARADOX優勝,因此才會決定不用競標直接由我處理,沒想到他不幸身亡,為了公平起見,瑪倫家族只能公開投標。只是這一次,我依然認為自己的企劃案會得到瑪倫家族的認同,這並不是靠樣貌就能想出來的,而是必須有精明的商業頭腦和敏銳的市場觸覺。」

MR.煌羅,你可是在拐彎子諷刺我們不如你嗎?」

「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請各位前輩不要見怪。」煌羅不在意地理著前襟,唔……領帶好像歪了一點點,「德先生經常在我面前稱讚各位前輩的豐功偉業,還說要我好好向你們學習,今天正好是個機會,讓煌羅好好見識。」別忘了,德克撒斯洲的洲長德.雅撤可是最照顧PARADOX的人。

「好樣的,你走著瞧吧。」眾人知道在這強逞口舌之辯也得不到好處,僅是擱下狠話便往外頭走去。

「真是…多事之秋。」煌羅撥撥前額的髮,輕嘆。心想著休息的時候也差不多結束了,他轉身就想離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卻發現某個關掉的廁格中,鮮紅黏膩的液體源源不絕地直湧而出。

「這……」煌羅蹙起眉,走上前,輕輕推開那道門,只見前不久才在台上致詞的其一位瑪倫企業董事坐在馬桶之上,從腹部不停滲出了濃郁的血液。

煌羅退後幾步,瞬即按下領帶夾子上的按鈕。

「少爺,有甚麼事嗎?」

「通知警衛來後台的洗手間,同時聯絡警署及救護車,有人出事了。」

「是的。」嗶的一聲,左鴻廷馬上執行命令。

煌羅看著對方死後僵硬卻仍滿佈驚懼的表情,以及腹部異常大的創口,眉頭深蹙。

他不敢移動對方的身體,只是仔細的觀察,三十秒不到,左已經領著警衛和場內的救急人員直奔進來。

「少爺,別看了。」左已保護者的姿態環住煌羅的肩,見他眼神呆滯,以為是嚇壞了。

然而,在煌羅的腦海裡卻是清楚地記憶著,死者脖子上有兩點殷紅的小血口,就像是……

吸血鬼的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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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倫企業舉辦的競標會場出現謀殺案,死者是董事會的成員之一,時間、地點以及人物身分的敏感,使得此次的兇案彌漫了金錢糾葛的味道。

而此場投標會自然也因為這項意外而延期,雖引起不少同業的不滿,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根據法醫的檢驗,是次受害者的死況與凱恩死時所受的傷口同樣致命而兇殘,很難想像是用甚麼樣的兇器去造成。

而董事成員的屍體頸項上更加兩點齒印,這與拉城至今尚未緝捕到的連環殺人狂手法相似,使人聯想起其中的關連性。

只是事件至今依然充滿謎團,連環殺人狂一直都找身材豐滿的美女下手,而且這次屍體雖有留下齒印,血液卻沒有被抽乾的情況,是因為行兇時被人打斷來不及下手?還是兇手另有其人?

再者,與上次凱恩.瑪倫之死同樣,第一發現人又是卡諾家族的主事者煌羅.卡諾,這又是巧合還是刻意?

競標會的兇案使拉城的商人無法再漠視連環殺人狂之事,他們深恐下一次自己就會成為目標,因此各自派出了偵探社進行調查,同時也加強了保安,以確保出入的安危。

左鴻廷也加重了對主子的護衛,儘可能陪同煌羅的出入,即使無法抽身時,也會安排警衛隨侍在則。

「少爺,你也該告訴我……現在住在你家的那個人是誰?」坐在長型賓治的包廂中,左鴻廷邊為主人調酒,邊問。

「就是…一隻狗呀。」煌羅閉上眼,揉著眉心,企劃案忙完非但沒有結果,還沒日沒夜接受警方的盤問與筆錄,現在的他實在疲憊得難以言喻。

「少爺,我得確定你身邊沒有任何可疑的人物。你之前曾受到那名殺人狂的襲擊不遂,說不定下一次他就會把目標鎖定於你身上。為了你的安全,請合作。」左鴻廷難得的態度強硬。

「……唔嗯。」翻了個身,只想支吾以對,卻感覺到左咄咄逼人的目光,煌羅終於舉手投降,「索馬.埃尼斯,行了吧?」

「是他?」左鴻廷難掩錯愕,「為甚麼呢?是從甚麼時候開始?」

「從我發現他偷偷潛入上層起。」煌羅不以為然地揉著因疲憊過度而發痛的額頭,「不知底細的人,只好留在身邊方便調查。」

「是這樣呀……」左鴻廷點點頭,「那……不知少爺有沒有甚麼收獲?」

「現在……沒有。」煌羅並不打算朝左鴻廷坦白,因為一旦說出自己所知的,很容易又牽運到桐山汝貴身上,「所以才把他繼續留在身邊。」

「原來如此。」左鴻廷把紅酒倒進水晶杯裡遞給主人,「少爺,需要我再做有關他的調查嗎?」

「不必,反正如果他真有企圖,很快就會露出馬腳……」煌羅呷了一口紅酒,柔軟的沙發令他昏昏欲睡,「我想休息一會,到家時才叫我。」

「嗯,少爺休息吧。」

朦朧間,他好像感覺到左的大手覆在他的頭上,好溫暖……好溫暖,好像那個人一樣火熱的體溫。

桐山汝貴……我們何時又會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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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羅是被帶著一點沙塵的夜風吹醒。

羽扇般的金色睫毛搧了搧,隨即完全張開,收入眼底的是無邊無際的夜。

「你醒了啦?」是吸血鬼魅惑的男低音。

煌羅蹙著眉,不喜歡這種出乎意料的見面方式。他希望自己做的每件事都能在自己掌控之中,像這種迷昏加上綁架的事最令他不耐煩。

「左呢?」他記得……在他失去意識前,是和左一起坐在他的賓治轎車之上。

「施了一點小魔法,讓城堡裡所有的人都睡著。」桐山側頭朝煌羅一笑,邪魅的薄唇,配上那對呼之欲出的尖長犬齒,若果是女人的話,絕對會心甘情願墮入他所擺弄的情網吧……「不然,怎麼能把睡公主帶出來?」

只可惜,他不是女人,更不是哪一國的公主。

「別自以為這是種浪漫的會面方式,只會造成我的反感。」煌羅不領情的回道,並站了起來,這才發現他們正置身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得向下一看竟能俯瞰整個拉斯維加斯,「這裡…是?」

「水壩的儲水塔。」桐山從後抱住那纖長的腰肢,「小心別掉下去,從這裡摔下去必會被水流衝得粉身碎骨。為了你,我可是花了好大把勁才找到這麼美麗的景色的。」

「對於能夠四處來回的吸血鬼,我不認為你要花多大的心力。」煌羅挑眉,對方溫熱的氣息不斷地刺激著他的頸窩,令他一瞬間有股顫慄的感覺,「這陣子……你去哪了?」

「唉呀呀……想念我嗎?」桐山得意的笑。

「只是無事問問而已。」事實上,煌羅最想問的是競標會當天,吸血鬼的所在。

「真無情呢……嘴太硬會變不可愛哦﹗」桐山戳了戳身前人雪白的臉頰,隨即依戀地閉上眼,汲取隨著夜風吹來,伊人的淡淡香味,「雖然我只想喝你的血,但肚子餓時還是得覓食去,我剛剛才從威尼斯回來,那邊的化妝舞會令我品嚐了好幾位高貴女性的味道。」

「是哦……」煌羅只覺得懸著的心突然間平靜過來,但隨即冒起的不甘又驅使他冷酷地撥開了吸血鬼的手,「既然如此,你在那邊繼續吃好了,有必要來找我嗎?」

「你在意了……」桐山笑得很快樂,如沈穩鼓聲般的笑不斷地震動煌羅的耳膜,令他覺得有點癡迷,不知不覺間,他也掉入了這個男人的陷阱裡嗎?

「我在意的是那些無辜的女性。」嘴硬,但心裡柔軟的一片已經不知從何時起刻上了桐山的名字。

「煌羅,你看看月亮。」桐山從後環著他,二人一同坐下,他握著他的手,他想放,他偏不讓,二人暗中的較勁,最後……自然是魔者勝出。

「幹嘛……」煌羅想自己的臉一點有那麼點紅了,但他還是逞強的假裝不在意,桐山緊握著的他的手很溫暖,暖得讓他只想永遠的被握著。

「如果人類的依存是太陽,那麼吸血鬼的依存就是月亮。當月圓的時候,我們的力量是最強盛的。」桐山一邊說著,一邊把煌羅摟得更緊,緊得幾乎像是要把彼此融為一體。

「那又如何呢?」金髮娃娃依然是表面上的不以為然。

「但是……吸血鬼不是永生的,你們的書本記載都有錯誤。人類自己達不到長生不死,就把寄望傳移到吸血鬼的傳說中。但事實上,我們是有生命的盡頭,只是那盡頭比人類長許多而已。」桐山輕笑,語氣裡竟帶了點無奈,「小時候,族裡就有一個美麗的傳說,說當我們在月圓之夜吸食心愛之人的血液時,月神阿提默斯就會施下永生的魔法給吸血鬼和他選定的終生伴侶,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這種事你跟我說也沒用,我是個男人,也只是你的食物。」煌羅別開臉。

「吸血鬼可不一點要和『吸血女鬼』結婚,你的腦子在這個時候怎麼就變得遲鈍了?」桐山無奈,「難道你就不會認為……我在向你暗示甚麼嗎?」

一瞬間,煌羅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好像萬千隻沙鷗排成一團擦過天空,數量多得連太陽也掩蓋了,但煌羅的思緒很快又被拉了回來,且是隨著桐山扳過他的臉,給予他一記濃烈的深吻………

圓月的銀暈覆蓋了德克撒斯洲的千里沙漠,也包圍著在無人的水塔頂擁吻的二人,他們交纏的唇舌就像海浪般洶湧澎湃,而交握的雙手也像是連理樹一樣貼合自然,彷彿再也無任何事物能使他們分開……

一吻過後,氣喘吁吁,在月色下對看的二人,這時才察覺對方竟是如此的……動人。

「煌羅……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不止是你的血,你的人,你的心……我都想要。」暗紅色的眼瞳是認真的,吸血鬼像人類,卻又有獸性,所以他們有人類的聰明智慧,但也有野獸抓緊獵物就絕不放手的執著。

不輕易付出感情,但一旦認定了,就勢定得到手﹗

「桐、你………」煌羅覺得自己正被氣氛逐步引領到失控的境界,就在他差點答應的時候,卻猛然驚醒,對呵……他連這個男人的真名字也不知道,還真的想要去談戀愛?可笑﹗

夢醒,就再也回不了頭,煌羅冷冷地推開了他。

「煌羅?」

「算了吧……」煌羅掙脫了溫暖的懷抱,「人類和吸血鬼,還是不能。」

「煌羅﹗」桐山皺眉,只差一步,剛才他以為煌羅已經要答應了……「是因為我沒對你坦白?」

煌羅搖搖頭,他不想樣事事追究清楚,這不是他的風格,且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還是不應該和桐山汝貴有太深的糾葛。

「就如我頭一次見面時說的……我的名字是假的,因為我沒有名字。」精明如他,又怎會看不透對方猶豫的原因?他重新把那優雅又端麗的人兒抱入懷中,「以後,我會慢慢讓你了,吸血鬼一族和人類幻想中的形象南轅北轍,現在我很難全數解釋,但請你相信……我從沒有欺騙過你,我是真的……有意於你。」

煌羅依然是拒絕的搖頭——縱使內心訝異桐山竟會大費唇舌去解釋,「送我回去吧。」現在,他無法隨意付出真心。或者,從他擔任起卡諾家族之主這個重任時起,他就不允許自己輕易相信他人。

所以,要他像十一十二歲的青澀少男般輕易說出喜歡甚麼的,實在……不可能。

「煌……」深嘆一口氣,知曉今天已經沒有再進一步的機會,桐山嘆一口氣,同時嘲笑自己,像煌羅這樣戒慎又敏感的人,又怎會隨意對自己敞開心房?只可惜,他卻已經下定主意要成為對方的主宰,「我送你回去,抱緊我。」

煌羅摟上寬厚的肩,在回家的路上,心思卻是混亂一遍。

他一直很容易分辨自己的路向,甚麼事該做不該做,他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夠準確判斷。只是現在,他的果決和精明似乎都被桐山打亂了。

吸血鬼……果然善於迷亂人心。

煌羅深深的體認到,人類是有多麼的……脆弱與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