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君,你在想甚麼出神?」
楓葉飄零,落到了平湖之上,泛起的漣漪驚起了快要上釣之魚,也驚動了愁落暗塵的沈思。
「君憐,你在這,還有甚麼值得我想?」愁落暗塵如此說,將懷中的韾香更加抱緊,情人的心思是如此的細膩、敏銳,如今更不能給她見出任何的異樣。
「秋君……你這陣子…好怪。」君憐皺起柳眉,索性放鬆身子向後一躺,伏在愛郎的懷裡。
「只是覺得…這幸福來得太突然,像夢一樣不真實而已。」放下魚竽,愁落暗塵嘆口氣,摟住依人的纖腰,「江湖人,一旦離了江湖,反而覺得擔憂呀。」
「哼,瞞我的秋君……奴家不理你了。」傾君憐玲瓏的心豈是如此容易說得過去,只見她小嘴一扁,就推開愛郎往二人的小愛巢走去。
「你去哪?」
「奴家要準備晚飯了。」
「這……」愁落暗塵搔了搔頭,臉有難色地道,「其實……吾還未肚餓。」
「奴家不管,既是這樣生活,秋君就要依奴家的話。」翩然一笑,帶著甜澀的愛意,傾君憐轉身就往房子裡走去。
留在外頭的愁落暗塵,除了嘆息,還是只有嘆息。
想當初,他與君憐排除萬難,萬水千山,就只為了今天這種神仙伴侶似的退隱生活。但是,當這一天真正到臨時,他才發現事情並不如他想像般那麼理想。
首先……傾君憐當慣了少蓬萊的台柱,實在真是過慣了飯來張手,嘴來張口的生活。二人定居之初,才知道君憐原來是不擅廚藝、不會縫紉的『劍女』。他們的衣食,還得仰賴愁落暗塵多年來餐來路宿練就出來的烹煮技能,和幽燕征夫為了節省開支而要求殺手殺傷時自行補衣服上的補丁而練出來的縫衣技倆。
換言之,就是君憐她………呀……真是活脫脫的令『秋君可憐』。
本來,本著愛情大過天的要旨,愁落暗塵並不計較這些。然而,除著日子過多了,他開始質疑自己選擇的伴侶,是真的命中天子嗎?
毫無疑問,他疼君憐,愛君憐,可是有時也會厭煩好的聒噪,覺得她說甚麼花好美呀、風好涼呀的……實在是膚淺又白目。
算,好,愁落暗塵會包容她。
可是,君憐卻是很介意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把過去的事告訴她,每次二人稍為意見不和,她就拿這件事來大做文章,揮淚裝可憐,逼得愁落暗塵無所適從,欲言無語,實在是……
唔,女兒家也該是如此多愁善感吧?所以,愁落暗塵也確信自己該包容她。
然而,最難以排解的……是殺手心中永存的寂寞。
在幽燕征夫中見慣的人情冷暖,還有曾經遊走生死邊緣,有過痛苦過去的滋味,這一切,實在怎樣也無法得到共鳴。
君憐……是他的心頭肉,可現在……到成了他的肉中刺。
總覺得她就像平凡生活中的一根小刺,無時無刻給他一點小煩小惱,害他包容覺得委屈了自己,罵她又好像對她太不公平。
愁落暗塵懊惱地閉上眼睛,也許當初,他不該帶君憐離開笑蓬萊。若果二人維持以往的交往關係,說不定他只看到君憐的好,二人還可能長長久久在一起。
可是……現在………
她不了解我,不是我心中想要的那個人。那麼,我心中想要的到底是甚麼?
突然,愁落暗塵眸光一閃,覺得心裡抓著了甚麼。於是他輕足一點,就往某個方向走去。
X X X X
落下孤燈
那個男人,是世上唯一和自己有所共鳴的人。
聽著胡琴哀音,愁落暗塵雖不知道對方承受過多少的悲慘遭遇,但那份悽愴感傷,他卻是感同身受。
他們,都是同樣的人呀。
「你不應來此。」羽人非獍停住了琴聲,目光卻依然是滿山的皚皚白雪,「不是已經退隱了嗎?」
「煩呀……」愁落暗塵重嘆一口氣,坐到了亭內,「女人。」
「既來之,則安之。」羽人非獍冷哼一笑,「吾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我只是想起你而已。」愁落暗塵看著那張俊麗的臉,憶起那與雪一樣清澈的六翼,瞬間,心神竟像是有些迷醉,「如果君憐有你一半的成熟就好……」
「勿以不可能的人做無謂的比較。」羽人非獍終於直視友人,「像我一半……已非幸事。」
「至少,能解我內心孤寂。」愁落暗塵苦笑。
「要喝酒嗎?」
「嗯。」
舉杯,一飲千愁。現在的愁,卻不再是猶關生死。愁落暗塵感嘆世事的變遷,過往的殺人人殺時,他愁,現在好不容易安逸了,他卻覺得比以往更愁。
羽人非獍舉杯,僅是輕輕的以唇點著杯沿,愁落暗塵看著那雙被酒液濡濕的唇,瞬那間竟看得有些發怔。
突然,往他的脖子旁看,竟見出了絲絲的紅痕。
「你……」愁落暗塵正想問對方可是和他人打鬥過了,外頭竟傳來一陣朗笑聲。
「唉呀呀……我說,羽仔呀,你甚麼時候那麼好往來了?交的朋友越來越多了。」藥香自風中吹送,藥師慕少艾悠然步到了落下孤燈,愁落暗塵更驚訝,不是因為不速之客的來訪,而是羽人非獍本來僵住的臉容,卻意外地滲入一絲柔意。
「你就是喜歡來搞破壞。」羽人非獍語氣雖冷淡,卻旨在和對方戲鬧。
「話可別這麼說,羽仔,我可是專乘來看你的呢。」慕少艾呼呼地笑著,自然地在羽人非獍身旁落坐,這對於不喜人碰觸的羽人來說,實在是非常的難得。
愁落暗塵不動聲色地看著眼裡,突然覺得有一絲的不甘,是因為喝酒的雅興被打斷了?還是發現難得的知音早已屬他人所有?
「我說,愁落暗塵你不是和傾君憐遠避江湖了嗎?怎麼這會兒又來尋羽仔了?你的君憐呢?」慕少艾邊說,邊毫不猶豫地拿羽人非獍喝過的酒杯來飲,而對方竟也是不以為然。
「吾與君憐一切安好,只是有些心事,還是想來與友人獨品。」愁落暗塵沈靜地回道,亦是暗喻著慕少艾的前來打斷了二人的雅興。
「哦?……呼呼,羽仔,做朋友是好事,不過怎麼你似乎在不自覺的時候……惹了桃花?」慕少艾瞇起眼,依然是一貫的笑。
「你在胡說八道甚麼?」羽人非獍正想要制止惡友,卻發現腰被緊緊的環住,他微帶驚愕的看向旁人,只見慕少艾難得的對愁落暗塵射出濃濃的示威之意。
「藥師,愁落暗塵只是純粹來品酒,並無其他意圖,還請你明白。」雖心裡覺得怪怪的,但愁落暗塵下意識就說出這種曖昧不明的話。
「沒有就好,呼呼……羽仔,你今晚是想到琉璃仙境作客?還是咱就在這月下孤燈裡……」未竟的話被羽人非獍帶有警告的眼神止住,慕少艾僅止是冷哼兩聲,像個賭氣的孩子似般不再言語。
「愁落暗塵,吾與少艾尚有要事相談,今天就不留你了。你還是先回去君憐那裡,我們日後再聚。」羽人非獍忽忽的只道抱歉,便拉著慕少艾一閃身離開。
月下孤燈,只餘下一雙酒杯以及一壺酒,愁落暗塵不自覺摸向對方剛才使用的酒杯,本來就著對方唇點之處一印,卻又想起慕少艾可惡的也喝了一口,隨即放下。
「可惡……吾在想甚麼。」
瘋了瘋了……知心、莫逆交,與紅粉知己,一瞬之間,愁落暗塵竟弄不清誰是他真正的心頭肉。
君憐……吾對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