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雪
汝問吾,何不退出江湖?
吾說,因為有汝在。
漫天的霰雪,阻擋了人的視線,掩沒了魔者應有的嗜殺之心,也悄悄地孕育出一道新的生命。
劍者無言步行於雪道之上。沒脛的雪白,一如他的名,一如那個賜予他名字的人一般,清聖、端直。
闇綠的身影在風中搖曳,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一般。背負著的,是不屬於他,卻又為他所擁有的赤紅兵刃。是他自出生已縛在身上的枷鎖,也是維繫著和那個人的牽絆的憑藉。
狂風呼呼大作,努力前進了好一段路的劍者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墮入這無垠的雪海之中——
絛地,一道人影飛快的竄入,將那瘦削卻又結實的身軀輕擁入懷。
「汝來了。」沒有驚訝,只有無比的安泰。唯有在世上唯一在意的摰友身前,劍者才願意卸下江湖人與生俱來的防備。
「汝又來做甚麼?」削長的臉,深邃的五官,一雙凌厲的眸子緊鎖著懷中人。一劍封禪深嘆一口氣,把知交幾乎站不穩的身軀定住,並渡入暖洋洋的真氣,免那虛弱的身體在風雪中著寒。
「……汝。」目的,簡要扼明。天地之大,有誰能讓他掛心?有誰能讓劍邪千山萬水也來相見?只有他——一劍封禪。
「圓教村一役,早與汝告別。」他深嘆,自己又何嚐放不下?但放不下的還是要放,所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更何況他們純粹是君子之交,情淡如水呀﹗
他要找吞佛童子,而天真如白紙一般的他則要尋他的由來。
「放下汝,入魔。」對唯一的人的擔憂,令他無法孑然一身,放不下江湖,江湖也放不下他。
「哈,擔心吾,不如擔心汝自己。」甚麼也只懂問為甚麼,這樣純真的人兒,要是有天被人拐去也還會幫對方數錢吧?
「一劍封禪……」劍雪合上眼,放任身體軟在對方的懷裡,在熟悉的體溫中,他的靈魂彷彿得到了最溫柔的庇護。
江湖上,能得知己如此,心亦足已。
「睡吧。」一劍封禪攔腰將人抱起,在這北方的冰天雪地中,沒有所謂的道德束縛,沒有因果情仇,有的只是無盡的白,無盡的銀芒,掩住了他們連本人也未曾察覺的情動。
劍者不再回話,而是酣眠躺在對方的臂彎,一劍封禪素來冷漠的臉容,此刻卻染上了一絲的柔和。
「劍雪啊,劍雪……在吾面前卸下防備,可知也是對吾最要命的一擊……」
X X X X
劍雪無名受傷的一刻,一劍封禪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碎裂。
「吾馬上帶汝去琉璃仙境。」關心、焦躁、無措,瞬那之間湧上心頭。只要手持殺誡便萬夫莫敵的劍客,在最在意的對象受襲時,也只能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不……」意外的倔強,明明嘴角都嘔紅了,劍雪卻一反常態的抗拒。
「聽吾的話。」紊亂的氣竄流傳身,深知劍雪受傷不輕,一劍封禪不由得更加著急,保命的真氣不絕地輸送,也不管自己才剛經過一番惡戰,內息猶未調衡。
「一劍……」連名字都喊不完整,但吐息不穩的劍雪卻緊緊扯著他的披風,「停……別再輸…真氣予吾了……」
這一喊,一劍封禪才醒覺停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因為運渡真氣而滿頭大汗。
光是受傷,就已經令他慌亂如斯。若有天劍雪出了甚麼事,他又會如何?
「去琉璃仙境吧。」靜默數刻,一劍封禪合上眸子,再張開,吐息讓自己把滿腔的怒火和焦急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先解了劍雪身上的亂流,「站得起來嗎?」
劍雪無名搖頭,腳步不穩卻還是強撐著站起,「……吾不要去。」
「受了傷就不要硬氣。」一劍封禪有點惱了,他可知道他比他還在意他的身體?「這傷可不輕。」
「三天……」
「啥?」
「陪吾三天……吾就甘願去。」吞佛童子的事,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根刺,自從一劍封禪尋找另一面的自己後,他們兩人已經好久沒有過那種江湖任逍遙的生活,莫說是把酒笑談,就連見一面也難,就因為他們在這人殺殺人的江湖,身不由己。
人邪劍邪破金銀,還不是這句該死的話……
「陪?」正想罵他在這種時候為甚麼偏就發這種孩子脾性,卻在看到對方難得倔強的閃爍黑瞳時呆住了。
從來沒有改變過,劍雪對他的執著,那份潛藏在彼此之間,默默地牽引著彼此的情意。
如果,這就是上天要他和劍雪相遇的理由,那麼,他會欣然接受。
就不希望老天會在賜給他白雪後,又帶走……
「不行嗎?」黑瞳有點動搖,其實連劍雪自己也不曉得這心念的來源。他只知道…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靜靜地凝視著這張剛毅的臉,也已經好久,沒有聽他沈穩的心跳聲。
他想握住一切,不讓他們再因吞佛童子的夢魘阻隔……
「當然可以。」一劍封禪撫上那張潤如美玉的臉,熟悉,但他卻從不敢去正面欣賞過,就怕自己會沈溺其中,但今天,沈淪了,「吾陪你。」
薄唇貼上薄唇,淡然無味的相觸,卻擦出最曖昧的火花。
「多久,吾都會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