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怎麼可能?」幾乎是立刻作出的反應,諸朔不知怎麼強烈地否認吟龍的推測。

        「大人,為甚麼這麼說?」吟龍回問。

        「我的心向著誰,我最清楚。我對二殿下的感情……是最特別的。」和趙敦頤相處的時候,是一種溫暖平和,完全地釋放身心的感覺,反之,面對趙顒狷時卻老是口不對心,並為國事官事而煩惱。和趙敦頤相處的感覺,才是諸朔所嚮往的。

        因此,他很確定自己是喜歡趙敦頤的。

        「可是依我來說,大人對太子殿下的態度才特別。」吟龍頓了一頓,道,「雖然平常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但每當太子殿下出了甚麼事,又或是有甚麼不好的消息,大人都會不自覺地為他擔心不已。因太子的婚事而耿耿於懷,正是最好的證明。」

        「不……我是不可能會喜歡上狷的。」不知為甚麼,諸朔就是無法認同吟龍的話。總覺得假若真的喜歡上趙顒狷,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似的。

        「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吟龍的聲音如水般平撫諸朔微亂的心,「大人你之所以無法承認感情,應該是內心某處有著強烈的階級印象吧﹗你從以前就認為殿下是你的主人,因此就封閉了感情,不許自己喜歡上他。其實大人只是怕自己會陷得太深,所以才逃避而已。」

        「可………」

        就在這時,木門傳來『叩叩』的聲音。侍者驚慌地通傳道,「大人,宰相帶著一批守衛衝了進來,說要見大人你。」

        「﹗」諸朔抬起頭,向吟龍投以會意的眼神。

        「大人,需要屬下告知太子殿下嗎?」不用猜也知道宰相的來意,心思細密的吟龍已經開始打算善後的工作。

        「到皇宮去,找出度支司的帳簿,照我之前跟你說的去查。可以的話……請在狷的婚宴前搜出證據並告知聖上。」諸朔垂下眼簾,「我想皇上應該只會把我打入牢裡,畢竟大婚在即,若行死刑只怕會觸了霉頭。」

        「明白了。」吟龍點點頭,「那安大人那邊呢?」

        「如無意外,仲澄應該也會一併被捕,你和春鳴保持聯絡。只要找到帳簿,就可以為我們澄清。」諸朔無比冷靜地分析,淡漠的表情根本不像一個大難當頭的人。

        「好的。」吟龍點頭。

        「這段期間,就請你好好替我掌管禮部了。」

        「大人小心。」

        話別後,諸朔開門在侍者的帶領下往前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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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宰相大人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來到接待客人的大廳,諸朔必恭必敬地問安。

        宰相挑起眉,以非常不屑的口氣道,「已經是帶罪之身了,還有資格迎接本官嗎?諸大人,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貴才好。」

        「你﹗」在旁的侍者聽了這麼難聽的話,不由得氣結。諸朔卻揮手要他冷靜下來。

        「哼,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有甚麼樣的主子,就有甚麼樣的侍者。」宰相冷冷瞥了侍者一眼,接著從寬袖中拿出一根卷軸,上頭是金黃的織布,象徵帝皇的權威。「禮部尚書諸朔,接旨。」

        「是。」諸朔馬上跪下來。侍者雖然一臉不甘,卻不得不跪下。因為接旨時不行跪禮,是欺君犯上之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尚書諸朔,與吏部尚書安仲澄同輩為奸,共同以大典之名度支五億兩,私下瓜分。其後又對人民徵收加派,以倉促興辦大典,有辱國體。現派宰相陳吉捉拿二人,即日押進天牢,欽此。」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諸朔冷漠地站起身,聽到這樣的判決,他卻彷彿早已預料似的,一雙黑瞳冰冷如玻璃珠,寒洌得幾乎沒有感情。

        那是不懼風雨的能者的模樣,也就是禮部尚書諸朔一直在官場屹立不倒的原因。

        那端正的臉有著正直不阿的氣質,淡漠的模樣卻有著深藏不露的學識。雖然宰相握有詔旨押拿諸朔,但在看到對方不畏不懼的表情時,也不由得有點退縮。

        「宰相大人,時候不早了。要押回皇宮就請快不點。」諸朔以無情的口氣道。

        「哼,本官用不著你來提醒。」彷彿這才發現自己的窘態,宰相馬上回神過來,「人來,把他壓下去。」

        「是。」守衛們馬上大喝一聲,抓拿諸朔。諸朔連一點掙扎也沒有,就此從容不迫地任由守衛壓走。在旁看著的那名侍者嚇得慌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好,他馬上轉身往諸朔的房間處跑,想要找到吟龍。

        「吟龍大哥﹗大事不好了﹗吟龍大哥﹗」

        「怎麼?」

        「大人被抓走了,吟龍大哥,我們該怎麼辦?」侍者以發抖的哭音問。

        「小六,你隨我來。」吟龍不但沒有反應,還勾勾手指把那名侍者帶到少人的荒廢柴房處。

        「吟龍大哥,你想怎樣?」看見吟龍正把一桶透明液體往乾柴上澆,小六嚇傻了眼。

        「聽我的話,帶所有僕人和侍女到吏部尚書府,在大人被釋放前,我們就暫時住在那裡。」

        「甚、甚麼?」

        「快點去﹗」

        「呀、是……」小六雖然不知道是甚麼回事,但主子不在,能作主的也只有吟龍。因此他乖巧地點頭,馬上回僕人房通報家僕。

        吟龍把一大桶的油從柴房澆到房間,接著把滿滿的酒醰全往辦公房處砸,在確認四周都濕淋淋後,才點起火把,引燃一切。

        就在禮部尚書諸朔被朝廷壓進天牢的當日,禮部尚書府發生了一場大火。所有禮部的文件及紀錄,在一夜之間,頓成塵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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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的走廊逐漸接近御書房,那是非常緊迫的步伐,彷彿遲了一刻,就會墮入深淵一般。

        『碰』一聲,從來沒有人敢亂闖的御書房---也就是帝皇辦公的地方,竟然被人一腳踹開大門,用力之大,令門板重覆回蕩了好幾次,甚至發出不穩的『格格』聲。

        「父皇﹗」來人雖然俊挺得無話可說,卻有著蒼白的臉色和大難臨頭的驚慌。他是下任的帝皇,也就是當朝的太子,趙顒狷。

        「無禮。」冷冷挑起眉,全然不理會兒子慌張的臉色,趙文帝以冷淡的口氣斥喝道。

        「父皇﹗小朔他……」

        「跪下﹗」趙文帝難得嚴厲地暴喝。

        「……叩見父皇。」雖然不甘心,但趙顒狷只能按捺著行禮,緊蹙的眉頭顯露出他的徬徨不安。

        「平身吧﹗」趙文帝這才放鬆表情,「我知你為甚麼事而來,朕已經把諸朔押進天牢了,那場大火並沒有做成甚麼傷害,就連諸府的家僕也都消失無蹤。」

        「甚麼?」聽到這意外的消息,趙顒狷放下心頭大石,但也疑惑起來,「父皇的意思是……諸府一個人也沒有?」

        「嗯。」趙文帝捋著鬚嘆氣,「朕也不由得佩服諸朔的智力,看來這場大火是有計劃地進行的。」

        「難不成是……」趙顒狷也不是省油的燈,聽到趙文帝這意有暗示的話,馬上就會意過來。

        「對,就是這樣。」趙文帝點頭,「看來宰相的控告,不用朕來昭雪,諸朔自己就可以搞定。」

        「父皇,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記。」

        「這要看你何時才給我一個孫子。」

        「………」無言,趙顒狷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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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家的律例有著一個慣例,在皇帝下旨拘捕犯人後,侍衛或是查辦該案的官員便要搜查犯人的府第,把所有可疑的罪證或贓物帶回官府。諸朔此案,查辦的官員就是宰相陳吉,故在押走諸朔後,他有必要搜查禮部尚書府,以找出罪證,包括以五億兩的去向。

        真正取走五億兩的人,就是宰相陳吉。但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他與度支司合夥做假帳,然後陷害諸朔和安仲翔。反正查辦官是他,只要在搜查諸朔時,把度支的假紀錄及與安仲翔朋比為奸的偽造信放進他家就行了。

        然而,諸府卻被一把火燒毀了。不論是文案或是珠寶首飾,全都成了一埋炭灰,更莫說能找到任何罪證。

        這就是諸朔的打算,只要找不出罪證,然後由吟龍查出宰相和度支司做假帳的事,便可以反治陳吉的罪,為自己昭雪。

        因此,即使被打進天牢,諸朔還是露出泰山崩於前而臉不改容的姿態。

        京城的天牢是處在皇宮中較偏西的森林中,那裡有很多猛獸毒物,即使有犯人逃出,也未必能安然無恙地離開。然而,正由於這個天牢是三不管的荒涼地帶,看守的獄卒更加猖獗起來。

        諸朔記得,當自己首天被送進來時,就看見一位年輕的男孩被幾位獄卒輪暴的情況。後來一問之下,才發現那位男孩只是偷了麗妃的珠簪想要送給情人,卻被抓並判入天牢囚禁一輩子。另外,又看見好幾位前些年因行賄而被捕的中年大臣,他們幾乎每天都被抓到刑房毆打,卻又沒有得到適當的治療,身上的傷口因此而惡化、流膿。

        相比起來,諸朔就顯得幸運多了。雖然獄卒在他剛來時會惡意不給他飯吃,又朝他吐口水說他是太子的孌童,但見諸朔臉不改容,一臉冷冰,漸漸的也失了戲弄的興趣。因此只是把他當成木頭人,平常也不會對他行甚麼刑。

        天牢裡白天黑夜都是昏暗無光,那是因為牢獄建於森林的隱密處,從那和砵子差不多大小的窗子處,只看到外頭被一大片的綠樹所掩蓋。而牢房裡頭的環境更是慘不忍睹,犯人們流出的血乾涸形成惡臭,空氣中混集著男人汗水的味道,加上長年不被清潔過的牆壁和地板,給人一種噁心想吐的厭惡感。

        諸朔在這裡待了五天,又被獄卒調到另一個牢房。他這才看到至今分別已久的摰友。

        「小朔。」安仲翔坐在地上,雙腳被鎖上鐵鏈,滿臉瘀清的他朝諸朔揚起了笑容。

        「仲翔。」諸朔擔憂地撲上前,察看好友的傷勢,「你怎麼……」

        「小傷而已,不礙事的。」安仲翔哈哈一笑,他本來已經長得粗獷,加上那不拘小節的個性,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文官,反倒似是長期駐守邊疆的大將軍,「看你衣冠整齊的,應該沒有被他們欺負吧?」

        「嗯。」諸朔點點頭,在安仲翔身旁坐下,「抱歉,連累你了。」

        「沒這回事,陳吉那傢伙早就看我不順眼吧﹗」安仲翔撥撥前額的頭,太陽穴那處的傷口還在淌血,碰到傷口時,他微微皺了皺眉,「倒是你,我之前一直都在擔心,你怎麼能熬過坐牢的日子。」

        「你當我是柔弱女子呀?怎麼會熬不過?」諸朔白了對方一眼,「我比較幸運,他們都沒有對我做甚麼。」

        「小朔你看起來不怒而威,我看那些人是懾於你的氣勢吧﹗」安仲翔嘻嘻地道,「我第一天來就被整得很慘……他們說我那麼強壯,多打幾下也沒關係,就把我重重打了幾頓。」

        「你倒是笑得很高興。」諸朔完全無法接受好友少根筋的性格,「真是服了你。」

        「呵呵,樂觀面對嘛﹗」安仲翔聳聳肩,隨即附在諸朔耳邊問,「告訴我,你有甚麼對策?」

        「我已經叫吟龍去度支司那邊找證據,也燒了諸府。」諸朔淡淡地道出自己的計劃,「我的僕人暫時都會安置在你府上,只是不知能瞞到何時……希望能在陳吉發現前揪出他的罪行。」

        「難怪你這麼鎮定,一切都已經設計好了。」安仲翔嘆口氣,「你真是怪物,不論遇到任何事,都能從容解決。」

        「過獎了。」

        「對了……小朔,有一件事……」

        「嗯?」諸朔應聲。

        「那天早上二話不說就走了,很抱歉。」安仲翔搔搔頭,難掩尷尬地道。

        「嗯……呀……?」怔了一怔,諸朔才知道安仲翔提的是那個發生關係的晚上,他的臉微微泛紅起來。

        「雖然好像很不負責任,不過你應該也曉得我會這麼做的原因。」安仲翔頓了一頓,瞥向點頭回應的諸朔,「不過……正因如此,我才聽到你的心聲。」

        「心聲?我?」諸朔疑惑了。

        「嗯,連你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心聲。」安仲翔笑得很開心。

        「這是甚麼話……既然是我的心聲,我又怎會搞不清楚?」諸朔只覺得安仲翔語無倫次。

        「哈哈,沒關係。」安仲翔繼續打著啞謎,「對哦……假若我們成功出去的話,我就告訴你你的心聲吧﹗」

        「唔……莫名奇妙。」諸朔只是皺著眉,不明就裡地看著好友。

        「好累……我想睡一睡。」為免對方追問,安仲翔合上眼打斷話題,「肩膀借我靠一下。」接著他就倚著諸朔沈沈睡去了。

        諸朔靜靜看著小窗外的綠林,腦海中不自覺地想念起那個從小就一起長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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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皇宮依舊燈火連綿,由宮門至到外庭,中庭至內庭,四處盡是巡邏的侍衛。只因皇族是統領天下的至上者,想要奪其性命的人多不勝數,為防有殺手潛入暗算,宮內的庭衛會徹夜輪班巡邏。

        然而,那些侍衛也不過是比較出色的士兵而已,對於懂武功的人來說,實在比廢物也不如。

        前任侍衛菁英分子吟龍,亦是少有習練武功的士兵。他在皇宮工作了十多個年頭,只因為趙顒狷的命令而調派到諸朔身邊。但他對宮內的地勢以及侍衛的巡邏點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要潛進去,當然是易如反掌。

        吟龍一身夜行裝,在屋簷上奔走,他的懷裡跑著剛從度支司那裡偷來的文件,會走得那麼快,是因為剛才在書房翻閱文案時驚醒了當處的侍衛。吟龍雖然手起刀落把他給殺了,並把屍體丟進宮牆外的護城河,但也難保其他人不會發現異樣。

        在離開皇宮前,他到達了從前來過無數次的宮殿。那是面對著御花園,不同於後宮的雅致建築。那是皇族繼承人所住的內院,也就是當今太子趙顒狷的住處。

        『叩叩』輕敲了門,吟龍推門進內。只見裡頭的趙顒狷在看到自己時微微露出驚訝神情。

        「太子殿下晚安。」吟龍跪下行禮。

        「太好了,快起來。」趙顒狷連忙上前扶起吟龍,「我還在想怎麼你失蹤了那麼久……幸好你終於來見我了。」

        「殿下,大人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嗎?」

        「嗯,父皇好像已經有了判決。」趙顒狷皺皺眉,避而不談自己和趙文帝的交易。

        「判決會在太子殿下大婚以後才發落嗎?」

        「是的,怎麼說也要顧及婚禮。」他總不能說…諸朔會被抓只因為趙文帝要威脅自己成親吧﹗

        「那就好。」吟龍點點頭,從懷中拿出好幾本書冊,那是度支司的帳簿。

        「這……你﹗」趙顒狷訝異地瞥了吟龍一眼,「是小朔命令你的嗎?」

        「嗯。」吟龍頷首,翻開其中一頁,「這裡寫諸大人在十一月六日為大典度支了五億兩元,後面還有安大人和諸大人的連署簽名。雖然筆跡受到模仿,便其中卻有點不同。」

        「我看看。」趙顒狷凝視著那簽名好一會,接著道,「撇的筆畫都不對……小朔是左撇子,方向不可能是這樣。」

        「嗯。」吟龍輕應一聲,「簽名的事,可以成為一個疑點。另外,只要屬下回去查核諸大人和安大人在十一月六日的活動紀錄,便可證明出他們是無辜的。」

        「查核?」趙顒狷疑惑地皺皺眉,「可是……禮部府的文件不是全都被……」

        「大人做事十分周詳,他和安大人的文件都會留一份後備。為免被銷毀或是諂害,他們都把文件一同放置在安大人家的地下室,所以非常地安全。」

        「原來如此,難怪你一點都不慌張。」趙顒狷嘆了口氣,「害我還為小朔的安全擔心得要命,結果他卻早已想好所有對策。」

        「這也是大人能夠在官場屹立不倒的原因。」吟龍似有所感地說,「鋒芒太露,還是必須懂得名節保身。」

        「那……你現在有和小朔保持聯絡嗎?」突然地,趙顒狷問。若果吟龍有門路可以見到諸朔的話,他也希望能一起去,至少可確定一下對方的現況。據聞牢裡的獄卒動不動就會毆打犯人,若小朔被欺負了,趙顒狷決不會善罷干休。

        「沒有。」雖然清楚趙顒狷是很擔心諸朔,但吟龍也無能為力。事實上,他也曾經試著跟獄卒商量,可惜天牢的看守官似乎都被宰相施了壓,辦得很嚴,私毫不願放鬆。

        「多少錢我也可以出。」趙顒狷料想這應該是賄款不足的問題。

        「不……問題在於宰相,他好像向看守官施壓了。」吟龍搖首。

        「嘖,這個陳吉……打狗也得看主人,難道他不買我的面嗎?」趙顒狷想起就有氣,他沒想到在這種時候還有人敢對他的諸朔下手。

        「狗?」吟龍微微挑起了眉,「對殿下來說,大人是狗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扯到這裡來?趙顒狷窘困地搔搔頭。

        「殿下……屬下一直也存有疑惑。」既然現在已經挑起了這個困惑已久的話題,吟龍也就順勢問出自己的心結,「雖然屬下一直以為你是喜歡諸大人的,但你的婚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欲語還休。

        「殿下不想說也沒關係,畢竟跟屬下說了也沒意思。只是,這件事真的對大人造成很大的打撃,而且也違背了殿下對大人的心意,因此令屬下感到非常矛盾。」

        「其實沒有甚麼不能說……」趙顒狷嘆口氣,於他來說,吟龍就是好朋友。因此,能和吟龍分享煩惱亦可算是一件好事,他當然不會隱瞞,「父皇最近好像逼急了,就拿小朔來威脅我,要我快點娶個太子妃。他說只要我成家,以後就不會干涉我和小朔的事。」

        吟龍未有回應,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小朔喜歡的還是皇弟,我成親與否他也不會在意……」趙顒狷苦笑,「所以,如果這能換來皇室的默許,要我成親也不是問題,只要不要再干涉我和小朔的關係就好了。」

        「殿下認為大人不會在意嗎?」

        「我還挺有自知之明的。」趙顒狷聳聳肩,「我們一起十多年了,他心裡有誰,我知道得很清楚。不管我做甚麼,也比不上皇弟在他心中的地位。」

        「………大人他哭了。」

        趙顒狷抬起頭,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

        「夜裡……像小孩子一樣無助地哭了。他說他不應該介意的,可是不知怎的就是很難過。他抓著我,問我這是為甚麼,可悲的他連自己的感情也不曉得。」吟龍感慨地道,「他只知道心為了殿下成親的事而泛痛,卻不知道痛的原因。屬下實在很好奇,那是潛意識的逃避行為…還是甚麼……」       

        「吟龍,你是在說笑吧?」趙顒狷乾笑,臉憂傷地扭曲,「小朔怎麼會為了我……」

        「假若二人從剛開始時就建立在不平等的關係上,那麼即使有了感情,也會將之視為一種負面的情緒,甚至藏在心底,下意識去逃避。」吟龍冷靜地說,「大人一直把殿下視為主人,他不希望連自己的心也交上,因此一直不承認自己的感情,甚至認為自己喜歡的是二殿下……」

        「吟龍……」

        「殿下,假如你能把彼此的地位重新拉回到對等的位置,說不定就能釐清感情。」吟龍以平穩的語氣說。

        「是這樣的嗎?」趙顒狷苦笑,「我可以有所期待………小朔是喜歡我的?」

        「這不是期待,而是確切的事實。」吟龍站起來,往房門走去,「屬下要離開了,在大人出來前,還請殿下好好思索一下大人的事。若果持續這段不平等的關係,你們雙方永遠也不會有結果。」

        「……你變多話了,吟龍。」

        「大概是大人的關係吧﹗他是一個十分好的主子,令屬下無法不為他著緊。」吟龍淡淡地笑了,「告辭了,殿下。」

        「嗯。」

        門一打開,冬夜的寒風馬上吹拂而至。頃刻間,吟龍己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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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慶祝太子趙顒狷即將舉行的婚宴,許多遠在邊疆及地方的皇親國戚也都在這陣子陸續回京。親王、蕃王及有名的貴族也都提著大大小小的賀禮,金銀財帛,錦繡絲織,坐著以珠飾雕花併成的寶貴馬車,炫熿回京。

        像這樣難得的盛大日子,即使是在四方守邊的大將軍也都會寄信回來道賀,而身為當朝二皇子,正於邊彊征戰的趙敦頤,自然也列入被邀之列,或者說,趙文帝亦希望藉此機會看看自己分別已久的愛子。

        因此,京師全城上下都掀起了熱絡愉快的氣氛,隨著太子的婚期越至,皇宮之內便益加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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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走運了。」殘冬之末,剛從外頭回來的獄卒冷淡地朝所有犯人道,「今天是二殿下回宮的日子,陛下要進行全京宴,天牢裡的人也能吃御膳房親手弄的餸菜。」

        聽到這個消息,眾犯人無不起哄,就連諸朔也難得地露出欣喜之色。

        「哈,真是令人意外的消息。」安仲翔咧開了嘴巴,朝諸朔惡意地道,「最高興的絕對是你吧?」

        「住口。」諸朔馬上尷尬地泛紅了臉,但不管怎樣也遮掩不了愉悅的神色,「我是在高興我們有好餸吃而已﹗」

        「哼哼,是這樣的嗎?」安仲翔壓根兒不相信,「從小就吃御膳房的飯長大的人,會因為能吃到好飯而高興?這不是太不成理由了嗎?」

        「總、總之……我就是為了吃飯而高興。」諸朔偏過頭,不想再和安仲翔理論,「在牢裡蹲了那麼多天,吃的都是乾茶清粥,難道你不會感到厭倦嗎?」

        「你知我對吃並不怎麼在意呀﹗」安仲翔聳聳肩,「倒是牢裡缺了美酒,總會害我渾身不自在的。」

        「以你這種狀況,還是喝水比較好。」諸朔嘆口氣,瞥著安仲翔渾身傷痕的身體,前些天,他又被獄卒抓去用刑了,因為傷口在冬天不容易痊癒,故一直都拖著發痛,這令安仲翔的身體變得虛弱,甚至還感染了風寒,每天動不動便咳嗽,諸朔雖然擔心,卻甚麼也做不了。

雖然安仲翔老說著沒事沒事,但諸朔很清楚,若好友的身體再惡化下去,就會有生命危險。真不明白他為甚麼到現在還能笑得出來﹗

        「你不用擔心哦﹗我塊頭比你大,個子又比你高壯,怎麼可能會這麼容易掛掉?」見諸朔又露出憂心的表情,安仲翔笑了笑,摸摸他的頭,「我們還要等吟龍的好消息呢﹗」

        「嗯……」諸朔苦笑著歛下眼簾,他知道好友是想安慰自己,但自己實在無法釋懷。「早知如此……我就在入牢之前打通一下這裡的門路。」

        「若真如此的話,我真會把你當成怪物哩﹗」安仲翔輕笑,「你又不是孔明,計劃不周全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不用太自責。」

        「我不知道……」諸朔搖搖頭,倚在安仲翔肩上,「其實我也沒有預算吟龍能在何時完成任務,我怕在他為我們昭雪前,你已經……」

        「別這麼悲觀好嗎?我又不是黃花閏女,難道被打幾下也會死嗎?」安仲翔嘆道。

        「不,但是……」

        「別陰陰沈沈的﹗二殿下看了可不會喜歡哦﹗」

        「………」

        諸朔試著努力扯起笑容,卻怎樣也掛不起來。他放棄似地呼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良久,安仲翔突然開口問-----

        「哩,小朔……你有沒有想念過太子殿下?」

        「…………我不知道。」

        「這種事…可以說不知道嗎?」

        「狷已經不需要我了……即使我怎麼想他也沒用。」

        「是這樣嗎………」安仲翔苦笑,「難道只要不被需要,你就不會思念別人嗎?在你的心裡,沒有主動想要的人嗎?」

        回應他的,是諸朔茫然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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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間京師響起了莊嚴的號角聲,從皇宮宮門前,一條人龍包圍成的直道直達城門,道上舖滿了紅地毯,那是為了恭迎出外多年的二皇子回宮的隆重排場。

        坊間的百姓們對於如此華麗的迎接儀式感到好奇不已,因此全都擠滿了街外,只為一睹二皇子的風采。

        到了正午,趙文帝、后妃及王子們全都站在城門前,等侯親人的歸來。

        「皇兄,待會看到二皇兄時記緊要笑哦﹗」趙項在趙顒狷耳邊小聲道。

        「為甚麼?」趙顒狷不解地問。

        「欸……你們倆之前不是相互看不順眼嗎?這次難得二皇兄回來,你便和他和好一下吧﹗」趙項笑道。

        「我有說我現在沒有看他不順眼嗎?」聞言,趙顒狷冷冷地挑起眉。

        「唔……」知道自己碰了硬釘子,趙項只能咋舌,「我只是想和和氣氣而已……」

        趙顒狷不再理會他,只是臉無表情地看向城外的鄉郊。現在諸朔發生了這麼大件事,自己又怎麼笑得起來?甚至還要向情敵示好,門都沒有﹗

        「呀﹗來了來了﹗」看到遠處的山坡出現一大隊軍隊的人影,趙文帝馬上咧出笑容。而倚在他身旁的麗妃也都討好地嫣然一笑。

        本來吹著號角的軍人們突然轉了調,奏起熱烈而且欣喜的旋律。過沒多久,一道英挺的身影逐漸接迎城門,而規律有致的後軍也都一步一步地上前。

        趙顒狷冷嘖一聲,才去了沒幾年,想不到那位老是婆婆媽媽濫好人的二皇弟已經變成一位英氣勃發的將軍。

        號角聲在二皇子抵達城門時突然停止。披著一身重甲的男人從馬上跳下來,他長得挺拔高壯,肌肉也因受到邊疆的鍛鍊而壯碩起來。趙文帝滿意地頷首,接著直接喊了兒子的名字-----

「敦頤。」

男人解下頭盔,一頭長得過火的黑髮在空氣中飄拂。他的臉並不似其他兵士般粗獷,反而有股養尊處優的氣質。他一雙溫柔的眼睛配合端正的五官,形成一股難以抗拒的魅力。

        群眾在看到他的樣貌時,莫不譁然。就連后妃們也都驚詫地倒吸一口氣,才不過幾年,那位以德服人,為心愛的宮女死去而哭得肝腸寸斷的溫婉男子,竟然變成了雄姿英發的將軍。

        他就是當朝的二王子-----趙敦頤。

        「父皇萬安。」趙敦頤上前,對趙文帝下跪。

        「起來。」趙文帝笑著扶起兒子,「朕聞說了你的功績,不但打倒了大月氏、龜茲等邊境民族,更降服了于闐、疏勒國以打通貿易之路。最近還收服了南北契丹和匈奴的部分部落,實在太厲害了。朕以你為榮。」

        「父皇過獎了,敦頤只是盡力而為罷了。」趙敦頤虛心笑道。

        「你遠征而回,想必十分疲憊。朕已為你預備洗塵宴,現在先回去安頓好房間吧﹗」趙文帝道。

        「好的。」趙敦頤點點頭,接著在皇族各人的簇擁下回宮,一路上百姓們也忘情地朝他歡呼,並為他的風采而著迷。

        除了趙顒狷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