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皇帝聽政的中書大殿前,是以飛龍大石階為中心向四處擴展的廣大前庭。那裡是皇帝或皇族人員舉辦宴會的地點,每當大慶之時,必會有遠方而來的雜耍團及大型歌舞助興。
闊別多年回來的二皇子周敦頤是已死前皇后的第二兒子,他文雅聰慧,是眾皇子中最風度翩翩的一位。若說趙文帝最器重的兒子是趙顒狷,最溺愛的兒子是趙項,那麼趙敦頤則必然是他最欣賞的兒子。
因此,當年知道趙敦頤與一位宮娥私通時,趙文帝實在怒不可遏,甚至忍痛把兒子調至邊疆過兵戎犬馬的生活,只希望他能忘了那位宮娥。
其實,皇宮中與宮女私通的情況並不少見,但很少皇子會對宮女認真。然趙敦頤卻真的為那位宮娥所傾倒,甚至不顧一切向趙文帝提出娶親之約,趙文帝無法接受這門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一氣之下便派人毒殺了那位宮女,而痛失至愛的趙敦頤自此開始軍旅生涯。隔了好幾年,趙敦頤終於回來了。早就思念兒子思念得不得了的趙文帝當然欣喜不已,還特地為迎接他而辦了隆重得有點過火的洗塵宴。
「來,敦頤,快吃這個。七彩錦堂是你最愛的菜吧?」趙文帝愉快地夾餸給趙敦頤,在這天下,能夠得到趙文帝如此款待的人只怕也沒幾個。
「謝了,父皇。」趙敦頤笑著道謝,語調卻又轉得有點嚴肅,「兒臣在充軍期間遊歷了不少邊境的城鎮,發現民間百姓的生活都很困苦,自那時起,兒臣便學會了節儉,對珍饈百味也不再執著了。」
「呵,真是朕的好兒子。」聽到趙敦頤這番懂事的說辭,趙文帝打從心裡感到欣喜,貴人子弟,能夠如此體恤民間苦況,將來絕對會是一位賢人。「狷兒呀,你倒要學學敦頤的性格﹗」
「是的,父皇。」趙顒狷淡漠地點頭,不期然對上了趙敦頤的眼睛,卻發覺對方正以著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
那眼神彷彿在問些甚麼似的,但趙顒狷並沒有特別在意,一偏開臉便不再理會了。
「父皇你好過分﹗都忽略我了。」這時,趙項不滿地嚷道。他自少就是備受寵愛的小王子,突然受到冷落,當然感到不高興。
「呵呵,項兒也是,得好好從二哥那裡學習。」趙文帝捋捋鬚,「待你長大後,朕也得把你派到外邊充一充軍,好好訓練一下才行。」
「不﹗」趙項連忙青著臉點頭,嬌生慣養的他怎麼受得了外頭的粗茶淡飯?「兒臣情願留在這侍候父皇。」
「哈哈,就只會拍馬屁。」趙文帝雖然口頭上嘲諷趙項,但心裡卻又很高興,畢竟趙項是他最可愛的兒子。
就在這個時候,為此宴而特地建設的舞台上出現了幾位姿色豔麗的美女,她們穿著輕軟的薄紗,朝眾人有禮地躬一躬身後便翩翩起舞。
「很美麗,這是哪來的歌團?」趙文帝問。
「回皇上,這是從長安的雲裳教坊高額聘來的歌女,她們都是出於第一名藝妓之下,位位都是才貌並全的佳人。」在旁的太監連忙解說。
「聖上,聞說禮部尚書被押下獄,不知這次宴會是由誰來辦理的?」倏地,一旁的麗妃有意無意地問道,還冷不防奚落似地瞪了趙顒狷幾眼。之前被趙顒狷羞辱之仇,總算能夠好好償還。
趙顒狷只是臉無表情地瞥了麗妃一眼,便轉而投視舞台,壓根兒不把麗妃放在眼內。
「就是宰相陳吉,他素知朕喜好舞女,所以就聘了最好的來。」趙文帝瞇起眼回道,他當然知道麗妃是在挑起趙顒狷的傷口,但卻佯裝不知情地與她一唱一和,同時有意無意地瞥視趙顒狷的反應。
「兒臣有點累,請容許我告辭了。」不想再留在這種互度心思的地方,趙顒狷站起來,朝趙文帝行了禮後便揚長而去。走前,還不斷聽到麗妃在趙文帝耳邊吱吱喳喳地說著自己不敬甚麼的說話。
X X X X
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
趙顒狷關上門,坐倒在地上。
之前因為不知諸朔的安危,擔心他在牢中受苦,趙顒狷天天都不能成眠。後來和吟龍取得聯絡後,則因為拼命追查度支司、宰相、御史台及內閣等賄賂的勾結而日夜工作,雖然身體從不因此而抗議,但每想到自己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天天見到諸朔,趙顒狷便有種疲憊的感覺。
早知如此,就在定婚以後衝破皇宮的守衛,偷溜出宮去見諸朔。
對於姻親的事,他壓根兒沒有在意過。記得趙文帝把所有美人圖都放在書案上,自己卻不屑一顧。最後父皇又再拿諸朔來威逼,趙顒狷便隨意抽了一張出來。
那位女子那甚麼樣貌趙顒狷已經不記得了,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打算記在腦海。會選那位女子,只因為她有個令自己在意的名字。
李諸素------
對女孩子來說並不怎麼好聽,但卻令趙顒狷想起了諸朔,因此便二話不說地選了那人。
而婚禮開始籌辦以來,趙顒狷所做的事也就只有抽起那張圖。新娘穿甚麼、大婚日期是何時、在哪裡舉行、辦甚麼宴席、付多少銀兩和事前須預備的花轎、紅扇等,趙顒狷全都沒干涉過。
他只是想快點把那女人娶進門,接著讓她懷孕,就能和諸朔永遠在一起。
說他自私,沒錯,他就是自私。他對諸朔的執念是無人能夠理解的,那是一種瘋狂得想要把諸朔的血和肉混進身體裡,永不永不分開的可怕理念,甚至想和諸朔交合一輩子,只讓自己看到他、抱到他、親到他。趙顒狷愛諸朔,早已經愛到了忘我的階段,為了諸朔,即使要他當個昏君,要他敗了數百年來先祖打下江山,他也心甘,情願。
已經失去自我了嗎?不,趙顒狷並不認為是。因為有諸朔在,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生存的價值。從二十年前開始,他就只注視諸朔一個,他的生,彷彿就是為了伴著他而生,而他的死,也將會是為了他而死。
就在趙顒狷陷入冥想之時,門傳來叩叩的輕敲,並被推開。
「打擾你了嗎?皇兄。」脫下戰甲,穿著一身長衫的趙敦頤比起剛回來時的英雄模樣全然不同,令人有種優雅淡逸的氣質。
「………」趙顒狷沒有說話,冰冷的眼珠看著趙敦頤。
「從剛才你就沒跟我講過話……才幾年的時間,沒想到你來變化這麼大。記得你從前也沒那麼冷酷的……」趙敦頤微微笑了,自顧自坐到趙顒狷身旁。
「你想說甚麼?」
「我想知道……」趙敦頤抬起頭,「小朔是怎麼回事?從前他不是常常在皇宮走動的嗎?怎麼今天卻不見了?我沒有問父皇,因為我想他一定不會回答我這個問題。」這是趙敦頤的直覺。
「………」趙顒狷站了起來,偏開眼隨意拿起櫃子上的一塊玉來把玩,他房間內的一景一物,幾乎全都有諸朔的記憶。因為諸朔就住在這裡,從三歲開始。
「皇兄,你該不會把小朔他……」見趙顒狷的眼神透著陰霾,趙敦頤有了不好的猜測。他是知道玩厭了的孌童是會被處決掉的,但他從沒想過諸朔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因為他是與別不同的。
「他在天牢。」趙顒狷閉上眼,以冷得毫無溫度的聲音道。
「為甚麼?」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會被押進那裡的吧……該不會……趙敦頤皺起眉,不解地看著趙顒狷。
「你不在的時候,小朔當上了禮部尚書。但最近的廟祭大典中,度支司那邊說小朔支走了五億兩白銀,但禮部卻又說大典資金不足,額外向人民收了加派。聽宰相陳吉調查後發現小朔和吏部尚書安仲翔合謀吞併了那五億兩,接著用人民的加派草草了事,所以就被押進牢了。」趙顒狷回道,這是目前在民間流傳的事件經過,也是陳吉為了抹黑諸朔而編造的謊言。
「騙人﹗」趙敦頤搖頭,堅決地喊道,「小朔不可能做這種事﹗這其中一定有內情的﹗」
「………你憑甚麼這麼肯定?」抿唇,聽到趙敦頤這種好像很了解諸朔的口吻,趙顒狷就一肚子氣。
「小朔那麼純真,又怎會在這種心思?」趙敦頤壓根兒不相信,「而且他聰明得很,說是被那個吏部尚書唆擺更是不可能的事。小朔自少就在皇宮豐衣足食,又怎會和那些貪官一樣愛錢?而且…………五億兩﹗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即使要私吞,以小朔的智慧又怎會被人發現?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哼,你倒說得好聽。你已經多年不在京城,怎麼能肯定小朔的心還是像從前那樣純潔?」趙顒狷偏過頭,為甚麼?趙敦頤和小朔已經好幾年不見了,為甚麼他可以這麼堅決地肯定?難道他們真的親密到能夠透徹地了解彼此的程度嗎?
趙顒狷突然很想痛打趙敦頤一頓。
「因為你還是叫他小朔。」
「甚麼……?」趙顒狷不解地回頭。
「皇兄你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冷酷,但卻只會讓喜歡的人接近。」趙敦頤輕輕笑了,「假若小朔真的變成了這麼可恥的人,皇兄一定不會再親密地喚他小朔。」
「哼。」趙顒狷白了趙敦頤一眼,「真是無聊的推測。」
「但卻很準確,對嗎?」趙敦頤笑了。
趙顒狷沒有再說話。
「雖然不知事情的徵結在哪裡,但我會盡量幫助小朔的。」趙敦頤站起身,堅定地道。「我不會讓小朔痛苦的。」接著他關門離去。
「說得真偉大呀……」趙顒狷挑起眉,語調裡有著濃濃嫉妒的意味,「可惜,我不會把小朔讓給任何人的。」
X X X X
諸朔是在半夜時分被吵醒的。
雖然從牢獄玄門處傳來的只是細微的聲音,但卻令淺眠的他驚醒過來。
接著,一連串的恭敬問安聲自獄卒的口中發出-----
「二殿下萬安。」
甚………本來以為只是一般獄卒來處理事務的諸朔嚇然抬頭,在他身旁,不知由何時開始醒來的安仲翔也疑惑地瞇起了眼睛。
天牢是固守重要犯人的地方,沒有皇帝的命令是不能隨便進入的。再說,諸朔和趙敦頤少說已有好幾年不見了,感情也沒好到必須在首天回京便到來探望的地步。
「平身吧﹗」一道威嚴卻不失風度的優美男中音響起,諸朔不期然全身一震。
是他﹗
彷彿身體的神經由頂部繃緊至底一般,諸朔不能自己地睜圓了眼睛。
漸漸地,一道修長結實的身影出現在牢門之前,那張臉既熟悉卻又陌生,只因為趙敦頤已不再如當時一般清澀專情,多年的邊塞生活似乎為他增添了男性獨有的氣魄,令他更加英挺、穩重。
「哦……」安仲翔也不自覺地吹了口口哨,在他還是個儒生時便已經聞說詔趙敦頤的翩翩風度,今日一見,果然名符其實。
「替我開門吧﹗」趙敦頤在諸朔的牢前停下腳步,以微帶強勢的嗓音朝身後正彎身的獄卒道。
「是。」獄卒馬上恭敬地上前開門,平常在犯人面前裝模作樣,現在卻像隻哈巴狗般,尾巴搖個不停。
「………」諸朔抬起頭,相比起坐在地上、一身囚衣的他,趙敦頤就像神子一樣,聖潔而且令人難以不去注目。他默默地看著地方,微張的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
「退下吧﹗我離去時會叫你的。」走進牢裡後,趙敦頤朝獄卒命令道。獄卒乖巧地頷首,接著便快步離去。
良久,趙敦頤注視著諸朔,但諸朔卻像是不敢與他視線交接一般,泛紅著臉低下頭。
「喂……說點話好嗎?」最先按捺不住的就是安仲翔,他皺起眉推了諸朔一下,說道。
「……我……」諸朔欲言又止,平常文靜平淡的口才,在趙敦頤面前卻完全顯現不出來。
「小朔。」趙敦頤溫柔地笑了,他蹲下身,輕輕把諸朔擁入懷,就像安撫孩子一般,「我回來了。」
「………」
被抱在懷裡,諸朔卻只是呆呆地睜大眼睛。過了好久、好久,直至趙敦頤以手輕撫他的髮間,他才像突然回神般,眼眶處湧滿了淚水。到最後甚至按捺不住,大哭了起來。
而趙敦頤卻只是帶著淺淺的笑容,輕柔地緊抱住他。不需一句安慰的說話,又或是關心的問句,卻已能令諸朔溫順地倚在他懷裡。
「……唉呀……」在旁看著的安仲翔不自覺搔了搔頭髮,沒想到平常那麼倔強的諸朔在趙敦頤面前可以軟化成這個樣子,難怪他會認為自己喜歡趙敦頤。
不過,諸朔在趙敦頤面前未免太過誇張了,就像變了另一個人般,幹練的模樣退去,就像個小孩子般無助,甚至盡情地撒嬌。這根本不像諸朔呀﹗
真正的諸朔,應該是固執、強勢、能幹,並且能獨立,對任何事也有自己的見解,做任何事也有一定的把握,這才有屬於諸朔個人的魅力嘛﹗
現在的諸朔,就活像為了迎合趙敦頤的溫柔而存在的樣子,那並不是愛一個人的表現,而是純粹不想破壞在祟拜的對像心中的印象而已。
X X X X
「小朔,你在種花呀?」
廣大的御花園,每天都有不少的宮女及太監穿梭來去。身為太子伴讀的小諸朔,雖然才只有十一歲,但卻一手包辦了所有侍奉趙顒狷的事務,從打掃到更衣,無一不曉。
而今天他特地到了御花園的幼苗培植場,就是為了種植一些小桂花,然後移種到太子宮殿那裡,以美化景色。沒想到卻會在這個時候遇到了路過的二太子,趙敦頤。
「敦頤哥哥。」諸朔露出如太陽般絢爛的笑靨,雙頰浮現淺淺的梨渦,可愛的樣子不論是誰也會見之心憐。
從進宮以來,諸朔最喜歡的就是趙顒狷和趙敦頤。趙顒狷雖然表面冷酷,但骨子裡卻對諸朔溫柔體貼。而趙敦頤總是笑得非常溫和,也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給諸朔,疼他疼得不得了。
因此,見到趙敦頤時諸朔笑得非常開心。
「小朔,我還道今天怎麼沒有書院見到你,原來你來了御花園,在忙甚麼?」趙敦頤剛上完帝王學的課堂,碰巧撞見了諸朔,便上前跟他談話。
「我在種桂花,只要過多幾天,這花就會開苞。我要把這個放在狷哥哥的房間裡。」諸朔一邊替花澆水,一邊回道。
「小朔真是體貼。」趙敦頤裝出很可惜的表情,「我也想要你的花哦﹗」
「我種好後也送點給敦頤哥哥,好嗎?」不忍最喜歡的二皇子露出這樣的表情,諸朔在苦惱了一會兒後說出折衝的辦法。
「謝謝啦﹗」見諸朔這麼可愛,趙敦頤禁不住在他軟綿綿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雖然他也有一位伴讀,但卻遠不及諸朔可愛。
「呀……狷哥哥。」突地,諸朔睜圓著黑瞳向趙敦頤身後大喊。趙敦頤順勢轉身,只見趙顒狷黑著一張臉走來。
「皇兄。」心中對於趙顒狷心情不好的原因知道了八分,趙敦頤還是裝作不知情地問好。
「小朔,回房。」趙顒狷連看也不看趙敦頤,強硬地抓起諸朔的手企圖把他拉走。
「哩……可是花……還有敦頤哥哥……」也許是感覺到趙顒狷的怒氣,諸朔稚嫩的聲音變得有點慌亂。
「你不聽我的話?」趙顒狷瞇起眼,冷冷地道。
「………」低下頭,諸朔雖然不依地含著淚,卻也只能乖乖地跟趙顒狷走,因為他始終是太子的僕人。
回到房間後,趙顒狷便粗暴地佔有諸朔一次又一次,他舔遍了那小小的身軀,甚至要求他說出『你是我的』等等的誓言。不懂事的諸朔根本不明白為甚麼趙顒狷要這麼對他,他只覺得趙顒狷很可怕。
他在他身上吮滿了紅痕,對情事一知半解的諸朔根本不明白那是為了甚麼。他以為那是趙顒狷意氣用事而留下的『懲罰』。
自那時起,就如受到驚嚇的小貓,在面對趙顒狷時諸朔再也不敞開心懷,只是流露出戒慎的神情,他覺得趙顒狷很可怕,相比之下,溫柔的趙敦頤則令他放鬆多了,相處時感覺也比較融洽。
喜歡和敦頤哥一起,因為那樣他才不用整天提心吊膽,而且接受那麼兇悍的對待。
這樣的想法,日復一日地隨著諸朔的成長而演變成感情,因此,諸朔一直也認為自己喜歡趙敦頤,在他懂得男女情愛後,他更確定他愛上的男人就是溫柔文靜的趙敦頤。
想要永遠在趙敦頤面前當好孩子,繼續得到他溫柔的關懷及愛護。
只是,諸朔卻沒有發現,在趙放頤面前的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
X X X X
「敦頤,自你破了北匈奴後,附近的小國都願與我國結盟。只是…仍有些較大的民族依然不願屈服,就像大月氏國般。你認為朕該對他們勸降?還是宣戰?」子夜時分,在皇帝的寢宮處,趙文帝正與多年不見的愛兒趙敦頤對奕棋局,並不時詢問北方邊陲的情況。
「回父皇,依兒臣所見,大月氏國等南侵我國的可能性非常地低。一是因為我國現已打敗不少強大部落,且和很多小國結盟,聲威之大,並不是他們所能敵的,因此他們絕不會貿然出兵;二是我國的邊境城鎮都特設有驛站及商館與他國進行貿易。大月氏國處於乾旱北方,物資短缺,沒有我國提供資源根本就活不下去,因此他們絕不會隨便對我國開戰。兒臣再回邊疆時,就會致力與他們談判,望能組成同盟,共同對抗更北的大食等蕃族。」趙敦頤回答得非常有條理,這是多年縱橫於戰場方能培養出的機智思路。
「唉,說來真是矛盾……」
「父皇?」
「朕想你盼你多年了,一直為自己當年把你驅至邊境而感後悔,甚至擔心你會抱怨朕。然而……看到你成熟了、穩重了,並屢立功績,朕又有點認為自己把你送到那裡是對的。」趙文帝苦笑,「朕時日已經無多了,說不定這一次已經是和你見面的最後一次了。」
「別這麼說,父皇你一定長命百歲的。」趙敦頤皺著眉,勸慰道。
「哈哈,人生有誰真的能活過百歲?」趙文帝低下頭,「對了,敦頤,假若狷兒將來有甚麼不測,那麼就由你承襲他的帝位吧﹗」
「甚、甚麼?」怎麼父皇突然這麼說?
「假若朕死了,狷兒一定會馬上取消婚約,朕不能讓皇室就此絕後。若果狷兒沒能為朕產下孫子,那麼就由敦頤你當繼任者吧﹗」趙文帝嚴肅地說。
「這怎麼可能?父皇你不要多心吧﹗」趙敦頤苦笑。
「要我別多心……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行。」倏地,趙文帝若有所思地道。
「父皇……?」總覺得今天父親話中有話,趙敦頤不作聲,聽著趙文帝說下去。
「你應該知道,狷兒那小子對諸朔已經不能用迷戀來形容。為了諸朔,那小子甚至不願意娶妻。」
「呃……可是現在皇兄他不是答應了……」
「那是朕以諸朔為條件作出的交易。」趙文帝嘆口氣,「朕說假若他立了太子妃,並生下子嗣,朕便也不過問他和諸朔的事。」
「難怪剛才父皇說皇兄會取消婚約……那麼說,皇兄壓根兒不想成親吧?」趙敦頤恍然大悟。
「是的,朕本來以為有了孫子,就任狷兒怎樣也行。但看到現在他一臉半死不活的樣子,朕就感到無奈。甚至開始想,強逼狷兒娶妻,是不是一件好事?」
「父皇……」
「朕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所以……只得依靠你的判斷力。」趙文帝停下了棋局,揉著滿有皺紋的眉心。
「……」
「明天…天牢就會引爆爆藥,在那之前,不管是哪個犯人逃獄,朕也不會追究。」趙文帝炯炯有神的目光射向趙敦頤,「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嗯。」點點頭,趙敦頤的神色在瞬那間變得複雜。
「很好,朕希望機智的你能替朕解決這件事。」趙文帝回應似地頷首,「你下去吧﹗朕想休息了。」
趙敦頤拱手行禮,接著不發一言地離去。他滿腦子都是複雜的思緒,只因趙文帝丟給他的難題,實在太大、太困難了。
X X X X
事情發生的時候,趙顒狷正坐在接待客人的大廳中,聽著裁衣師傅、媒娘及總官煙羅的建議。
「新房的佈置,就用一鳳一凰來當主題吧﹗」煙羅比著床帳,提議道。
「龍比較好吧?太子殿下可是未來的君皇呀﹗」媒娘一臉討好地笑。
「可是鳳凰一配不是比較美嗎?」煙羅皺起了眉。
就在兩位中年女人正在爭論的時候,老鬢班白的裁衣師傅正替趙顒狷試穿嫁衣。
「殿下,衣服還好嗎?」裁衣師傳問道。
「好。」其實只要穿得下就好了,趙顒狷壓根兒沒有在意那麼多。
「腰的地方好像寬了一點,再修改一下會比較好。」裁衣師傳的小學徒在旁小聲說。
「也對……」師傅點點頭,「那袖子也好像長了點……臣下再改短一寸可好?」
趙顒狷點點頭,但根本沒有看過嫁衣一眼,反正他並不把這親事當一回事,別人覺得好看就改吧﹗
「殿下﹗」就在這時,煙羅嘟嚷著走了過來,「你說,鳳凰對是否比龍鳳來得好?」
「走、走、走,煙羅大姊呀﹗求你不要來妨礙我為殿下度身吧﹗」師傳不耐煩地道。
「你給我滾開才是﹗哪有人度衣服像你這樣耗上兩、三個時辰?殿下不罵你已經非常寬容了。」煙羅努著嘴,把師傅奚落得一文不值後又轉向趙顒狷,「殿下你認為呢?床帳該用甚麼樣式?」
「我………」還沒得及回答,趙顒狷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巨響。那是彷彿天地要崩裂般震撼如雷的聲音。
瞬時,一股寒氣自腳底竄進趙顒狷的心,他推開還在他身上量著尺寸的老師傅,慌忙地奔了出去。
是為了甚麼而慌,為了甚麼而亂,他都不曉得。他只知道有某種東西揪痛了他的心,逼使他奔了出去。
巨響似乎是連續的,皇宮的北邊森林處也此起彼落地爆破火球及冒出濃煙,趙顒狷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那地方是……
四周的太監、宮女漸漸的都提著水桶四處叫囂,森林裡湧起大片的煙火,救災的人救災,喊人疏散的喊人疏散。
倏地,趙顒狷抓住身旁一位太監,問-------
「哪裡失火了?」
「回、回太子殿下,就、就是城北的天…天牢。」太監慌張地回道。
「啊呀呀呀呀…………」聞言,趙顒狷就像發了瘋似的甩開了那個太監,並往森林處奔了過去。他一邊走一邊嘶聲力歇地大喊,在他的腦海裡不停地浮現著一人的名字。
諸朔﹗諸朔﹗諸朔﹗諸朔﹗諸朔﹗
「殿下,不要再去了。」
「殿下,那裡很危險。」
「請停下來,殿下。」
整個森林已被封鎖,火舌很快彌漫了整個森林,想要強闖進去的趙顒狷,被多位宮女及太監壓制著。
「放開我﹗我叫你們放開我呀﹗我要進去啊呀呀呀呀……」近乎淒厲的,帶有極致痛苦的喊叫,自趙顒狷口中發出,那就如動物臨死時發出的悲鳴。「小朔﹗小朔朔朔朔﹗啊啊呀呀呀呀呀呀…………」
歇斯底里得像是發瘋般的趙顒狷失去理智地大喊著,想要衝進去火場,卻被下人們壓制著。他不停地叫喊、大吼著心愛的人的名字-------
諸朔。
X X X X
「小朔、小朔?」慌張的腳步,在草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響。男孩一邊四處搜尋,一邊叫喊著某人的名字。
「皇兄,找到嗎?」這個時候,令一位臉色蒼白的溫文男孩從湖畔走到男孩身邊,問。
「沒……」男孩是當朝受封的太子,趙顒狷,雖然才十多歲,但已經有和年紀不乎的冷漠及沈穩,但在這緊急的當頭,竟也難得地慌張起來。
「對不起…都是我………」趙敦頤低下頭,帶著哭音地自責,「如果我不強拉小朔來湖邊玩,就不會……」
「現在說這些根本沒用。」趙顒狷皺起眉,沒空聽弟弟的纖悔,「夫子說過,這條河只流到對面的山頭。我們緣著河道行,應該可以找到小朔的。」
今天早上,趙敦頤就帶著諸朔到湖畔遊玩,本來趙顒狷是不答應的,可因為諸朔哭著撒嬌,害他不得不妥協。趙顒狷因要跟夫子學治國之道,只能留在宮中。好不容易待到中午,卻見皇弟哭紅了眼的跑回來,說諸朔被河水沖走了。趙顒狷連忙放下所有事,隨弟弟到河的四周搜尋,到現在卻依然不見人影。
趙顒狷只覺得煩躁極了,也擔心得不得了,只因諸朔只是十一、二歲的小人兒,河水這麼湍急,搞不好會要了他的命。
不、不行………光想到諸朔會離開自己,趙顒狷便一陣氣惱。昨天晚上,可愛的諸朔還在自己的懷裡抽泣著享受性愛的歡愉,他絕不會讓上天就這樣帶走他喜歡的小朔的。
「皇兄……若、若果小朔死了,怎麼辦?」害怕得哭了起來的趙敦頤茫然地問,「父皇不會責怪我們吧?」
「即使父皇不責怪你,我也會殺了你。」趙顒狷冷冷地瞪了趙敦頤一眼,繼續緣著河道找,他最討厭的就是趙敦頤這種懦弱的個性,平常老是裝出一臉溫文的樣子,到緊急關頭時卻只懂往窩裡縮,逃避責任。
「嗚…」被兄長的凌厲眼神嚇了一跳,趙敦頤全身抖了一下,只好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對方,並找尋諸朔的身影。
他們從草地上斜城,河道漸漸收縮,而水流也越來越急促,即使是成年人也難保能活命,更何況是像諸朔這麼一位小孩?
「皇、皇兄……」趙敦頤顫抖著嚥一口口水,「這裡…不可能………即使小朔在這,也活不了……」
「閉嘴﹗」趙顒狷向趙敦頤大吼,他也曉得這裡不對勁,但沒看到諸朔的屍體,他就不死心,「去找找近岸的林子,說不定小朔就在那裡。」
「可、可是…」
「別可是,我們分頭去找。」趙顒狷轉身走進了林子,毫不理會趙敦頤。
對他來說,諸朔雖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伴讀,但他的價值遠比自己的親弟來得重要。
自從頭一次見到諸朔開始,趙顒狷已著魔地愛上了諸朔,甚至強佔了他,只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邊。
「千萬不要死呀………」喃喃自語,趙顒狷走進了林子的深處,意外地發現草叢之中,躺著一道小小的身影。
「小朔?」趙顒狷連忙奔上前,只見全身濕透的諸朔正昏倒在地上。趙顒狷拍拍他柔軟的小臉,卻得不到回應。「小朔?」趙顒狷不由得慌了起來。
既然諸朔能走到這麼深入的林子,就不可能是因為吃水而昏倒……如此判斷著,趙顒狷細心察看諸朔的身體,看看是不是有甚麼地方受傷了。
果然,他在諸朔的小腿處看到一道小小的齒印,傷口的四周逞現一大片淡紫色,上頭還流著血。雖然沒有親身體驗過,但趙顒狷也依稀曉得這是毒蛇留下的傷口。
「真是麻煩……」趙顒狷沒有想太多,便低下頭吸啜諸朔傷口流出的血,他不懂得該怎麼清毒,因此只是一股腦兒地把毒血吸進肚子裡,直至傷口的紫色已經消去了,他才停下吸血的動作。
「呼…這樣應該就行了。」心想毒已經清得七七八八,趙顒狷便打算把諸朔抱回宮。但才剛站起來,便覺得身體昏昏沈沈的,還來不及思索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已經昏倒在諸朔身旁。
X X X X
諸朔張開眼睛,只見老御醫和趙敦頤正在擔憂地看著自己。
「太好了,小朔你醒來了。」趙敦頤馬上綻開歡喜的笑容,上前緊抱住諸朔。
「敦頤哥……」諸朔茫茫然地抬起頭,「我怎麼……」
「我們到河邊玩時你被河水沖走了,你還被毒蛇咬到。幸好皇兄救了你,你才能保全性命。」趙敦頤道。
「我?河水?」諸朔呆了一呆,發生意外的片段一一回到腦海。他依稀記得自己在水流越來越湍急時掙扎上岸,卻遇到了毒蛇,於是驚叫著跑進林子深處,小腿處在發出一陣劇痛後便失去了意識。
那麼說……自己是中毒了,還被狷哥哥救了……
如此想著,諸朔連忙抬起頭,問,「那、那麼狷哥哥在哪裡?」
「皇兄他呀……因為替你啜毒,所以毒都吸進肚子裡,現在還昏迷不醒。御醫都在照顧他。」趙敦頤回道。
「我……」聽到趙顒狷因為救自己而受傷,諸朔馬上下床,「我要去看狷哥哥。」
「小朔,不行呀﹗你體內還有少許毒未清,要好好休養。」老御醫連忙勸阻。
「對呀,小朔,你就留在這裡吧﹗不要亂走﹗」趙敦頤也把諸朔推回床上,並替他蓋好被子。
「但是…狷哥哥為了我……」
「小朔乖,待你好了以後我再帶你去看皇兄,好嗎?」趙敦頤安慰道。
「嗯………」雖然心裡還是有不安,但諸朔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老御醫笑了笑,「老臣待會再去煎一帖藥,今天請你好好休息吧﹗」
「好好睡吧﹗小朔。」
趙敦頤和老御醫細心地關上了門,讓諸朔好好休息。
諸朔翻了翻身,也許是身體還未完全康復的緣故,他很快便入睡了。
X X X X
半夜時分,一道小小的身影偷偷越過幾度宮門,來到華貴的太子寢宮。
雖然自己根本幫不上忙,但諸朔還是想來看看趙顒狷。因此他待所有人都入睡時,偷偷走了出來。
太子的宮殿亮著燈,還聽到細微的交談聲。心想趙顒狷說不定已經醒來了,諸朔不自覺安心地笑了。
他微微拉開高重的木門,正要喊趙顒狷的名字,卻聽到責備意味甚重的話語。
那把富有威嚴的聲音諸朔曾經聽過,那是出於君臨天下的皇帝口中的,絕對的,說話。
「不過是一個伴讀,你沒必要這樣做。」
「………」
是在說我嗎?……小小的諸朔默默聽著。
「朕之前都已告訴過你,伴讀只是拿來狎玩的,死了就找別個。你又何必執著到這個地步?你可知道諸朔的賤命比你一根汗毛還不如?」趙文帝無情的話語,任然傳進了諸朔的耳裡。
「……」趙顒狷只是坐在病榻上,不發一聲。
「狷兒,這次你實在太令朕失望了。你可知道,你是將來的帝皇,你有重要的使命去做。像諸朔那種小侍童的命,死了也不足惜。你怎麼都不懂得權衡輕重?」趙文帝又重嘆了口氣。
是我拖累了狷哥哥嗎………聽著聽著,諸朔不自覺感到沮喪。
「況且宮裡頭供你狎玩的孩子多的是,你根本不必為了這孩子去拼命。朕希望你下次想清楚,不要魯莽地行動。」趙文帝又道。
趙顒狷始終沒有說話,諸朔不想再聽下去了。他輕輕掩上門,接著奔走回自己的房間。
冰冷的地板上,點點的淚花在晚風中漸漸地、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