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諸朔做了一個回憶的夢。

        在二十多年的宮廷生活中,和趙顒狷及各皇子相處的日子非常愉快,大家也很疼愛他,而他也學到了很多知識。然而,到最後最後,他還是無法卸下心裡的一大疑慮。

        他,始終是下人。不屬於皇族,早為親人所捨棄,他是趙顒狷私有的,卻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也許是因為這個認知,諸朔才一直不敢越距,每每盡心地服侍太子,並努力報效國家,從不驕怠。

        諸朔已經不會再抱持有『融入皇族』的天真想法,因為別人表面上如何寶貝他,內心卻不一定把他看得重要。若果自己遭到危險,皇族的人根本就不會想要救自己。因為他和他們,並沒有任何關係。

        然而,趙敦頤卻推翻了這一切。

        在冷清的黑夜,諸朔聽到牢外頭傳來的爭吵聲,本來不以為然,卻沒想到闖進的人會是趙敦頤,而他的目的更是來帶自己離開。

        「小朔,快跟我走。」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交代,諸朔和安仲翔便在趙敦頤的帶領下逃出了天牢,從森林走出皇宮,然後坐上特備的馬車前往不知名的地方。路程不知持續了多久,只知道翻了好幾個山頭,越過了好幾個城鎮。諸朔因為水土不服,一直都是昏昏睡睡的。到意識完全清明時,已發現自己身在軍帳之中。

        那是北方邊陲重鎮----甘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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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朔,喝一點新鮮鹿血,這是從我和二殿下早上抓到的大母鹿身上放出的,十分補身。」

黃沙漫漫,青天白雲一片澄空,在甘肅這個緊湊的邊城處駐紮了上千萬的士兵,最近在他們的將軍趙敦頤回京完畢後,帶同了這二位客人到來居住。

對將士來說,這二人的儒生打扮實在特別得不得了。甘肅經常發生戰亂,人民連基本生活也難以維持,當然就沒有時間去唸書考科舉,因此有好些人整輩子也沒見過生徒,諸朔和安仲翔的出現,對他們來說就像在荒漠裡見到荷花般稀奇。

當然,在京城裡居住慣的諸朔和安仲翔也不太習慣邊城的生活。安仲翔的身子壯碩,過好幾天便已能和趙敦頤一同出外狩獵,卻苦了諸朔不但受不住沙塵滾滾,還無法適應乾旱極端的天氣,自到來居住後便病個不停。

正值隆冬之時,為了讓諸朔能早一點習慣邊城的生活,趙敦頤和安仲翔便特地製了鹿血,想要替諸朔補給血氣。

「唔………」光嗅到那腥臭的血味,諸朔便已皺著眉、別開一臉。其實他的身子並沒有那麼差,只是有點頭昏腦脹而已,根本不需要動用到像鹿血這種可怕的補品呀﹗

「小朔,乖一點。喝了它,身體就能好起來,到時我就能帶你出去走走了。」趙敦頤也加入勸哄的行列,畢竟他是帶諸朔和安仲翔來的人,看見諸朔每天昏昏沈沈的,也覺得於心不忍。

「你當我是小孩子呀?」諸朔白了他一眼,「我沒有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不需要喝這種東西。」

「你沒事?」安仲翔疑惑地挑起了眉,「是誰昨天晚上不停發抖喊冷?到了白天又發熱似地冒汗?臉色不但白得見鬼,臉還越來越憔悴,這種事休息一下就能好嗎?」

「我說沒事便沒事,你少來煩我。」諸朔皺眉,來甘肅後,他的身體是變差了,但還沒有病得死去活來,「總之……我不要喝這種東西。」開玩笑﹗喝野獸的血和身體好不好有甚麼關係?喝了只怕會讓他連吃東西的胃口也沒有。再說,這麼腥臭的東西,有誰會喜歡呀?

「小朔……」趙敦頤也沒轍似地嘆口氣,「難道你想病個半死,永世不回京師嗎?」

聞言,諸朔突然賭氣似地搶走安仲翔手上的碗,一口氣把所有鹿血乾掉。

「很好,這才是好孩子。」趙敦頤的臉色微微變了,但卻沒有說甚麼,「你再睡一下,吃飯時我會來叫你的。」接著他向安仲翔打了打眼色,二人一同離開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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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待會要做甚麼?」緊跟著趙敦頤的安仲翔問道。

「到校場點兵。」趙敦頤苦笑,「很抱歉,本來是打算把你們當成客人招待的,卻總是要你和我一起操勞。」

「話別這麼說,我只是希望小朔快點好起來而已。」安仲翔回道。

「小朔他……似乎很想回去。」趙敦頤嘆了口氣,「可是…我怎麼開得了口?說我是得到父皇默許把他劫走的?」趙文帝的意思是想藉自己把小朔帶到遠遠的地方,使小朔不能再對皇兄做成影響。這和放逐根本沒分別,只是形式比較漂亮一點而已。

不論是對趙顒狷或是國家,諸朔都忠心不二。若果他知道趙文帝並不歡迎他回京,更不想趙顒狷和他再有接觸,他一定會很傷心的。因此,現在趙敦頤和安仲翔都騙諸朔說來邊城是趙文帝的主意,但這個謊言不可能持久了。若諸朔回京城,便會知道趙文帝壓根兒不想再見他。

「這個待以後再說,目前緊要的,還是必須把他的身子骨補好。」安仲翔道,「大夫說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只怕熬不過寒冬。」

「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趙敦頤綻開一抹苦笑,「大夫說要養好我的身子,只得每天給我喝鹿血,晚上的時候,我都會怨恨父皇為甚麼把我貶來這種地方。」

「呵,你們皇室的人都過慣高床軟寢,來邊城住住也算是有益身心的體驗吧﹗」

「你這是在諷刺我們嗎?」趙敦頤挑起眉。

「哈哈,不敢、不敢。」安仲翔笑了笑,一路上和趙敦頤打打鬧鬧地走到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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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盛冬,下著點點帶有沈鬱味道的雪花。寒氣瀰漫了整個城,而厚重的雪層更覆蓋於大大小小的建築物之上。

今天是大安吉日,太子殿下趙顒狷成親的日子,來道賀的官員、貴族多不勝數,參加流水席的百姓也難以計算,然而,氣氛卻無法歡欣起來。

諸朔死了,被大火所吞噬,在牢裡活活被燒死,甚至連屍體也無法找到。

這對於擁戴他的萬千百姓、佩服他的後進官員、疼愛他的皇室貴族以及……把他看成最貴重的寶貝的趙顒狷來說,都是殘酷而斷腸的。

在火災發生當頭,趙顒狷發了瘋似地想要闖進林子中救諸朔,就在太監宮女們快要壓制不住他時,一名眼神冷冰的男人把趙顒狷打暈了,並帶回太子的寢宮。本來太監們都在納悶為甚麼這男人能夠如此熟悉皇宮的地形,後來聽了一些老廷衛討論才知道,這個男人名叫吟龍,是前宮廷侍衛長。

之後,聽說趙顒狷就像呆掉了似地躺在床上,趙文帝去看他、麗妃去看他、趙項去看他,但都得不到回應。吟龍就像木偶一樣無表情地伴在趙顒狷身邊,除了吟龍的照料外,趙顒狷根本不接受任何人的碰觸。

這是因為,只有吟龍會明白他的傷痛。

也許全京城的人也認為他趙顒狷只把諸朔當成狎玩的孌童,然而只有他自己,還有吟龍,才明白諸朔對趙顒狷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因此,諸朔的死訊無疑令趙顒狷崩潰。

即使在今天的婚事舉行時,趙顒狷也不想出席。不論趙文帝怎樣命令威脅,都無法令趙顒狷有所動搖。因為真正能夠成為他威脅的諸朔,已經不在了。

結果,趙文帝也只好依了他。婚禮過程就只有迎接新娘轎及讓新娘向趙文帝及麗妃送茶,然後就是飲宴。整個程序,趙顒狷也不需要出席。

「殿下,喝茶。」窗外有著朦朧的雪雨,但對吟龍和趙顒狷來說,這種景色只令他們的愁緒更深。

趙顒狷垂下眼簾,把吟龍遞來的茶一口乾掉。

因為今天要洞房的關係,趙顒狷的房間被佈置得紅豔鮮明,但現在的他根本沒心情享受娶妻的喜悅。他只想和吟龍靜靜地坐著,恬淡地回想諸朔。

「吟龍……我應該早點說的。」倏地,趙顒狷開口道。因為很久沒有說話,他的聲音帶著不明確的唦啞。

「嗯?」

「從我佔有他的第一天起……我就應該說……」趙顒狷像在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在對吟龍剖白,「我愛他……比誰都愛他………」

「殿下,你只要有這個心就好了。大人一定會很高興的。」吟龍淡淡地道,看似無波的眼神裡也有著難掩的憂傷,他跟著諸朔好幾年,對這位主子又敬又愛,瞬那間聽到他燒死的噩耗,也實在無法承受。

「沒想到我也會有遺憾……」趙顒狷苦笑,「若果我早知他會……,就不會老是對他若即若離………」

「殿下…」

此時,門『咿呀』一聲被打開,吟龍反射性看向門處,只見穿著一紅嫁衣,頭披紅紗的女子,在媒娘的引領下進來走了進來。

「抱歉……娘娘,殿下今天……」知道趙顒狷沒心情洞房,吟龍正想婉轉地要求新娘到客房睡。

「唉呀,這怎麼可以呢?」媒娘皺起了塗滿脂粉的臉,「大婚之日,不洞房可會壞了規矩。」

吟龍望望身旁的主子,對方一眨也不眨地直望著窗外的雪花,對於進來的媒娘及新娘,彷若未聞。

「太子殿下,別怪小的多嘴。」媒娘難為地啟口,「人死不能復生,既然如此,何不寄情於新嫁娘呢?繼續憂鬱下去,只怕害了你的身體,得不償失哪﹗」

趙顒狷還是呆呆地望著天外,在諸朔死後,他對任何事物也已經失去感覺了。

「媒娘,請帶著新娘子到旁邊廂房休息吧﹗殿下的心情還未恢復過來。」吟龍嘆著氣道。

「這實在太過分了,陛下可會怪罪下來呀﹗」媒娘皺起眉,微微惱怒。

「陛下想必能體諒殿下的心情的。」為免媒娘發難,吟龍一邊送她們出門,一邊說道,「真的很抱歉。」他把一個頗有重量的錢袋放到媒娘手上。

收到表示後,媒娘也立刻綻開笑顏,與之前相反的討好口吻道,「呵呵,也不是甚麼大事。殿下心情要緊,心情要緊。」

吟龍回應地點點頭,隨即關起房門。在門快要合上之際,穿著喜服的嫁娘掀起了紅紗,以秋水般憂鬱的眼眸,凝望著房內那孤獨的趙顒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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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朔接連幾天都躺在軍帳中休息,經過鹿血、靈芝等等的藥物補給後,總算漸漸能承受到北方寒冷的天氣。

        當時正值隆冬,北方捲起沙塵暴,只消走出街外一會兒,便會全身沾滿風沙。

        乘著風暴,少數民族進行了屢次的搶掠,趙敦頤的軍隊因視野不清而無法抓到敵人,至今為止已有一部分的糧草因而被奪。安仲翔和趙敦頤每天都加緊巡視邊境的要塞,陪伴諸朔的時間也都越來越少。

        這天,諸朔覺得自己的腦子比起之前清醒多了,體力也充沛起來,心想病應該好得七七八八了,便拿了披風出外走走。

        諸朔自從到邊城後便沒出過軍帳,因此當外面乾燥粗糙的風沙吹到臉上時,他不自覺瞇起眼,有種奇怪的感覺。

        沒想到自己會來到這麼遙遠的地方……本來他以為自己終此一生也要待在京城,做一輩子的官而已。

        現在,那高低不平的小房子,還有稀疏卻廣泛分佈在這片荒地上的軍營,都讓他感到奇妙。

        這十數天來,他真的是待在這個地方嗎?……諸朔難以置信。

        以前在朝廷裡,聽聞來朝覲的將軍們描述大漠風光,諸朔雖然不特別嚮往,但也有心想親身體驗。現在一見,方知邊城之景是如此地壯麗。

        如果狷也一起來就好了………

        一瞬間,諸朔心裡竟然湧起了如此愚蠢的念頭。

        算算日子,趙顒狷的婚事應已完成,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應算是結束。然而為甚麼………諸朔的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徬徨的感覺。

        脫離趙顒狷,應該是最快樂不過的事,因為他不需再淪為別人的臠童;但是,諸朔現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裡像是失去了甚麼似的,不安地恐慌著……

        是因為從少就和趙顒狷一起,所以分開時才有點不自然嗎?

        諸朔不知道。

現在和趙敦頤一起,他應該是感到幸福的,但他卻沒有,反而眷戀著那個把自己視為洩慾玩具的太子,他搞不懂自己的心,也不想釐清自己的想法。

        「諸先生,你怎麼起來了?」就在諸朔呆站在軍帳門口時,一道蒼老的聲音自後響起。諸朔記得他是每天為自己診斷的老大夫。

        「大夫。」諸朔淡淡一笑,「我覺得今天好多了,所以就想出來走走。」

        「是這樣呀…也對,悶在帳裡那麼久,你一點很厭倦。」老大夫也笑了,「要不要老夫陪你出外走走?」

        「不用了。」諸朔只想獨自一人,而且這位大夫已為他操勞了好幾天,若連散步也要勞煩他,就實在太過分了,「仲翔和……二殿下呢?」

        「哦,他們都到瞭望塔去了。這陣子蠻子們兇得很,已經來過好幾次。二殿下便打算緊守在那裡,把他們狠狠打退。」老大夫捋著鬍子道。

        「是這樣呀……」諸朔了解地點點頭,「我想出去走走,那麼……若他們回來的話,還請大夫代為交代。」

        「好。」老大夫點點頭,提醒道,「對哦…諸先生,要散步的話,請不要走出軍帳,因為這四處都是蠻子,被他們見到可是會有殺身之禍。你自己要小心呀﹗」

        「好的,謝謝你。」諸朔回應似地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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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就是長城呀………」

        諸朔來到了中土與北方的交接處,看著彷彿一條巨龍般盤踞在大漠上的長城,不由得呆住了。

        從前寒窗苦讀,在京城見的都是繁華奢侈的景色,如今見到這麼肅殺宏偉的風光,倒讓他反應不過來。

        「好美麗……」

        由朔方紫河一帶伸延至西方,高高的城塔彷彿和天空交融在一起般,互相哄襯。

        諸朔簡直被這景色攝住了心神。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早已經遠離了趙敦頤的軍旅。

        雖然老大夫說外頭很危險,但諸朔卻被這美麗的景色所迷惑,而且,下意識地,他也想逃離這片軍營。

        不知為甚麼,他就是不想待在那個地方。

        如果身體狀況容許的話,諸朔早就已經向趙敦頤提出回京的要求。只因為甘肅這裡雖然壯麗清淨,但卻令諸朔感到陌生。

        因為他不屬於這個地方………

        所以,諸朔離開了軍營,甚至越走越遠,來到了交接邊境的長城。這裡除了宏偉的守望塔外,還有濃密陰翳的林子及好幾片清泉,諸朔著了魔似地,走到泉旁坐下。

        如果可以和狷一起欣賞這裡的景色,不知道是多麼地好………

        「…………」怎麼又想起趙顒狷呢?……諸朔呆了一呆,現在他能和從小就愛慕的趙敦頤一起,不是應該高興嗎?為甚麼總是想起趙顒狷………

        倏地,諸朔想起了吟龍說過的話:

        屬下認為,說不定大人對太子殿下抱有感情,而且是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

        諸朔一直認為自己喜歡的是趙敦頤,因此當吟龍說這番話時,他沒細想過便否決了。然而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來到邊城後對京城的眷戀,還有對趙顒狷的想念,若不是很喜歡一個人的話,是不可能這麼強烈的。

        那麼說,我對狷………

        心裡頭有某些東西正呼之欲出,諸朔為自己逐漸理好的思緒而怔住。

        我其實………

        「別動﹗」

        就在諸朔快要釐清想法時,一聲極富威嚴的怒喝打斷了他,緊接而來的是一把利得發亮的彎刀,準確地掛在諸朔的脖子旁。

        諸朔微微轉身,只見一雙充滿殺意及鄙夷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瞪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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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怪老大夫千叮萬囑要自己別走出軍帳,原來蠻子們的軍營就在長城附近,而他們的士兵也不時繞著城廓巡行。

        懷著微微後悔的心情,心想自己大限將至的諸朔雙手被反折至背後綑綁,由左右兩位身材高大的力士一邊呼喝一邊來到應該是屬於敵將領的軍營。

        @$#﹗」才剛走進軍營,諸朔便聽到兩旁力士吼著不知名的語言,接著用力踹上自己的雙腿,使自己跪下。

        諸朔抬頭張望,只見穿著盔甲的蠻子兵士正睜著一雙疑惑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打量,並不時低頭小聲交談。

        大概是誤會自己是間諜吧………這麼想著,諸朔倒沒甚麼畏懼的感覺,不知為甚麼,他甚至覺得死在這裡也不錯。

        至少……不用再理會京城的繁瑣事。

        然而,這麼想的同時,諸朔又會感到有點失落,因為自己連見趙顒狷一面也做不到。

        對自己心中的矛盾感到奇怪不已,諸朔正要陷入沈思,卻冷不防聽到了一聲怒喝。

        那是出自坐在最高位的大漢子的口,接著,軍帳門處便走進一位長得英挺俊拔,但臉容不如北方蠻子們粗獺的男人。

        諸朔記得他,因為他是這裡唯一會說漢語,而且二話不說便把自己抓住的人。

        @%#$$%!@………」坐在主位的漢子擺高姿態朝那男人下命令,態度明顯地帶有不屑,那男人在族中的地位似乎不甚高。

        如此打量著的諸朔突然見到男人轉身面向自己,他下意識地與男人四目交接。

        「將軍問,你是否中土人士?」男人開口問,他的漢語夾帶著濃重的北方味道,語氣冷若寒冰。

        「在問別人身世前,是否該先介紹一下自己?」諸朔挑起眉,反正他不在乎生死,氣定神閑地跟對方談判也沒關係。

        「………恕我失禮。」男人並沒有不悅,反倒微帶訝異地回話,「這裡是北匈奴分支干刺部族的軍營,這位是我們的將軍,烏依達大汗,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那你呢?」

        「我叫革勒爾,是中校尉。」

        「你應該有漢名吧?我想你並不是純正的蠻子。」匈奴都很睥視中土語言,因此他們絕對不可能特地去學。眼前的男子既懂得中土語,樣貌也不似蠻子,在軍中地位又似乎不高,看來大都是混種或遠遷的前中土人士。

        「我已經介紹了自己的名字,請你回答我的問題。」見身後的將軍開始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革勒爾避開了諸朔的問題,反道。

        「不用你猜,也曉得我是漢人,沒甚麼好說的……」諸朔聳聳肩,回道。

        「身分呢?是村民?還是士兵?」

        「你有必要知道嗎?」諸朔反唇相譏,「反正抓到的便會殺,是甚麼身分也沒關係。」

        「不,我們不殺無辜百姓。」革勒爾回道。

        「哈,那你們這群蠻子倒算有血性。」諸朔無所謂地聳肩,「我是軍帳來的,要處刑嗎?」

        「你就這麼想死嗎?」革勒爾的聲音雖然冷淡,但卻有了微微的疑惑,「再說……你這身打扮,根本不像兵士。」

        「反正你跟你的將軍說我是軍帳的人就是了……」諸朔嘆口氣,總覺得革勒爾的多疑很煩人。

        革勒爾不再說話,他頓了一頓,接著便用部落語言跟那位將軍交談起來,他們說了好一陣子,待全軍帳的人都一致點頭,力士們便把諸朔送走。

        「將軍說待先查出你的身分再進行判決,這陣子就請你待在牢裡了。」臨離開帳前,諸朔聽到革勒爾這麼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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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之夜過了,皇城又再一次復歸平靜。前一晚的豪華饗宴就像夢一般,在第二天清晨已被收拾得看不見任何蹤影。

        趙顒狷躺在床榻之上,他早就已經醒過來,只是一直都沒起床的打算。接照禮制,今天他得帶著太子妃一同到父皇那裡請安。然而,趙顒狷卻沒這樣的心情。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一股女兒的香味彌漫滿室。

        「﹗」趙顒狷連忙坐起來,戒慎地望著進來的人。而對方也許是未料到趙顒狷已經起床,看到對方時也微微一愣。

        女子有著漂亮閃爍如秋水的眼睛,而白皙柔軟的肌膚亦足彈可破,活潑潑是一位美人。但憑她的衣著及保養得白滑柔嫩的手看來,她應該不是來服侍的婢女。

        「……你是……李諸素?」趙顒狷只想到這個可能。

        女子微微點一點頭,接著提著面盆走到趙顒狷面前,「因為……昨天未能與殿下見上一面,所以今早特地來侍侯,以便待會一同去請安。」

        「不用了。」趙顒狷想也沒想便回絕,「你回去吧﹗我不會去請安的。」

        「但是……」李諸素蹙去黛眉,「只怕陛下會生氣。」

        「這和你無關吧?」趙顒狷冷冷地回道。

        「……對不起。」李諸素低下頭,被這樣冷硬的口吻對待,她卻只是露出更加順服的表情。

        「你出去,待會自有婢女來侍候我的了。」只是,趙顒狷並沒有在意,他平躺在床上,並背對這位剛娶進門的妻子。

        李諸素聽話地轉身出門,只是眼淚已經不由自主地落滿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