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蠻子的牢獄雖然比皇城的天牢寬闊許多,但守衛卻更加嚴密。只因為囚犯大都是中原或其他部落的間諜,為確保他們無法逃走,牢裡每一個角落都有兵士看守著。
諸朔靜靜地坐在牢中的角落,他的雙腿被上了鎖,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坐牢,更何況早就不在乎生死,因此比起其他犯人,他的心情就平靜得多了。
「$%#@﹗」就在午夜的時候,門外的獄卒突然喊了一聲,接著其他獄卒們也都站起來,恭敬地打開門。
革勒爾冷冷地踏進了牢獄,他跟獄卒們如此這般地說了兩句,獄卒們便馬上為他開啟諸朔的牢門,並懂事地退去。
「將軍命我來探查你的身分。」革勒爾坐到諸朔身旁,雖然語氣很冷冰,但卻沒有像第一次見面時所有的殺意。
「你期望我告訴你甚麼?」諸朔揚起嘴角問,不知怎的,他對革勒爾冷淡的態度不但不排拒,反而覺得有趣。
「你不像邊城的老百姓。」革勒爾一雙黑眸凝視著諸朔的臉,「也不像中土來的軍人。」
「那……你認為我是甚麼人?」
「起初看你的衣著,我以為你是漢官,但你處之泰然的態度,卻令我感到疑惑。」革勒爾淡淡地分析,「一般的朝廷命官,假若被蠻子抓住,一定會怕得哭生哭死,但你,卻沒有。」
「不,你說得對,我是官,而且還是禮部尚書。」諸朔搖頭,有點佩服革勒爾的觀察力,「但那已經是舊事了,現在的我,不過是一介逃犯而已。」
「逃犯?」革勒爾微微感到訝異,「你犯了甚麼事?」
「我和我的友人一起貪污,吞併朝廷的五億兩銀,所以被拿辦下獄。」諸朔微揚起嘴角,想起在京城的一切一切,他只覺得可笑而且荒謬。
「不。」革勒爾卻搖了搖頭,「你不可能是這種人。」
「你憑甚麼這樣說?」
「我閱人無數,你雖然像官,但卻不像貪官,而且……我總覺得你除了當官外,還有某種特別的身分。」革勒爾的直覺非常地準確。
「你太抬舉我了。」諸朔垂下眼簾,「我只是一名逃犯,再也沒有別的身分。」即使有,從他離開京城那刻起,就已經不存在了。
「你不說沒關係,反正將軍不認為你有危險性,暫時也不會對你行刑。」革勒爾知道再也吐露不到甚麼情報,站了起來,「我有的是時間來調查你。」
「吶……我可以問你一些話嗎?」
「嗯。」革勒爾回頭。
「你真的是匈奴人嗎?」諸朔問。
「………血統不是。」革勒爾坦言。
「那你為甚麼要效勞匈奴?你其實是哪裡的人?」
「你問太多了。」革勒爾不打算再回答,他關上了牢門,「明天晚上,我會再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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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之為諸朔的毒,已經滲入了趙顒狷全身。趙顒狷的內心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就只有,諸朔。
「吟龍,你知道嗎?小朔他小時候最喜歡就是在這裡聽宮女們彈琴作樂,有一次他興致大發想要去學彈,結果把人家的琴絃都弄斷了,被煙羅狠狠地罵了一番。」坐在御花園一處的幽靜亭子裡,趙顒狷一邊撫著石桌上的琴,一邊若有所思地道。
「沒想到諸大人也這麼有童真。」吟龍微一笑,並沒有再說甚麼。他知道,趙顒狷正以著回憶的方式,去追念著諸朔。惟有透過一景一物去勾起過去的片段,才能令趙顒狷有種『諸朔還是活著』的錯覺。
這數日以來,趙顒狷不停地講著諸朔兒時的點點滴滴,而吟龍也微笑著回話,彷彿這樣,才可以令他們忘卻那心痛得令人絕望的諸朔的死訊。
就在此時,兩道娉婷的身影翩翩地走來。穿著素淡絲裙的李諸素抬著一盤糕點,與身後的小婢女一同出現。
「叩見殿下。」李諸素柔順地行禮,並把糕點放上石桌,「臣妾知道殿下最近都來御花園賞玩,所以特地帶來了親手製的糕點餘興。」
本來還笑著的趙顒狷倏地歛去了笑容,冷得如一道道利劍的說話正往來者刺去,「我最厭惡在遊玩的時候被人打擾興致,更不喜歡吃甚麼糕點。」
李諸素慌忙地低下頭,泛著水光的黑瞳抱有歉意,「對不起,殿下……」
「我不想看到你,請你離開。」趙顒狷冷冷地站起,「吟龍,我們到另一邊的小橋去。」
「是的。」吟龍微一點頭,也隨著趙顒狷前進,他回頭瞥向站在亭子裡的李諸素,只覺得她的身影充滿了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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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輪你了。」
暗無天日的牢獄裡,只有一小扇的窗子透進縷縷晨光,但對於正在牢中對奕得興喜的二人來說,已經足夠有餘了。
「嗯………」諸朔摸著下巴,皺起眉頭思索好一會,才把手下的棋子向前推進。
「你是笨蛋嗎?」坐在對頭的革勒爾臉無表情地問,「這個放這裡,不就會被這個吃掉麼?」
「沒辦法嘛,若我走這邊,倒會被這些棋子制住。」諸朔嘆口氣,反駁道。
「那你就不會走走這個的嗎?」革勒爾拿起諸朔那方的其中一顆棋子,「這個走這裡,不就行了嗎?」
「拜託,我才第二次玩,不懂得是當然的,你用不著露出這麼不屑的表情吧?」諸朔放棄似地深嘆一口氣,把棋局推開。
下牢的頭幾天,革勒爾每晚都會來盤問諸朔的身世,但昨晚他卻突然帶來一盒棋子,並教導諸朔對奕。雖然實在有點奇怪,但對於整天坐在牢中悶得發慌的諸朔來說,革勒爾無疑為他帶來了很好的娛樂。
諸朔的生活不是服侍趙顒狷便是唸聖賢書,因此也沒甚麼雅興對奕。第一次跟革勒爾對局時,甚至連敵我兩方的棋子也分不清楚,今次能和革勒爾對上數十局,已經是不錯的了。
而且,在二人相處久了以後,諸朔漸漸能讀出革勒爾的表情。雖然他平常老是一臉冷冰的,但總會有某些微妙的情緒變化,諸朔最近已經能掌握七七八八了。
「………我以為中原人琴棋書畫樣樣皆精,沒想到像你長這麼大,卻連棋子的基本規則也搞不懂。」革勒爾冷冷地道。
「那你就別跟我玩呀﹗」諸朔賭氣地回話,「我才覺得奇怪,你怎麼會突然要跟我下棋?」
「………那麼,下次拿酒來一起喝好嗎?」
「好是好,但我只是個階下囚,你拿來真的可以嗎?」對於革勒爾奇怪的行為,諸朔雖然抱有疑問,但卻沒有追問。畢竟革勒爾的身分是甚麼,也和他無關。
「你想要劍南春還是高粮?」
「我想嚐嚐西域的葡萄美酒。」比起對奕,諸朔更喜歡酌酒。從前在京師時,他就常常和安仲翔喝得醒醉不分。
「行,明天我們喝吧﹗」革勒爾點點頭,接著收起棋局站起來。
「你要走了嗎?」諸朔問道,想到牢裡又剩下他一人,不知怎的有種納悶的感覺。
「盤問太久的話,會讓將軍生疑。」革勒爾淡淡地道。
「你每天都來跟我說些沒頭沒尾的話……怎麼跟將軍交代?」
「我說你太倔強,甚麼也不願說,所以盤問都沒有結果。」
「你真的是匈奴軍嗎?」諸朔無奈地笑了,「想不到蠻子也這樣有趣。」
「我也想不到你會這麼有趣。」雖然只是很細微,但革勒爾的確笑了,「明天再來把酒談歡好嗎?」
「嗯,再見。」
「再見。」
當革勒爾離開牢房後,諸朔把背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休息,雖然不知道革勒爾有甚麼企圖,但他已經沒甚麼能失去了,在被匈奴王處刑前,有他為自己解悶也算不錯……
這樣就不會太常想起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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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以後,心已經靜止了的趙顒狷除了常往御花園逛外,就再也沒有做過任何事。從前能讓他熱衷的國事政事,現在於他來說只是無關的俗務而已。
他就不再作動的渦輪一般,平淡冷清地過著每一天。
再一次被召到御書房中,已經是好一陣子之後的事了。
「你到底是想怎樣?」氣憤的趙文帝雖然蒼顏白髮,但卻不失精神。他用力的拍著書案,睜起那滿是怒意的黑瞳直瞪著兒子。
才不過一陣子,他那意氣風發的兒子竟然變得像個活死人般﹗
「父皇,有甚麼事?」趙顒狷淡淡地問。
「我問你有甚麼事才對﹗」趙文帝深吸一口氣,按壓下自己的惱火,「太子妃天天以淚洗臉,成為了宮中的笑話﹗你道朕會不曉得嗎?你之前是怎麼跟朕約好的?」
「我記得很清楚,只要我成親,那麼你就不會再干涉我和小朔的事。」趙顒狷瞥向趙文帝,「只是,現在小朔已經死了,這項交易於我來說,也失去了意義。」
「你﹗」趙文帝只覺得胸口快要爆發,「你就這麼不懂事嗎?朕已經不下一次跟你說話,一個狎玩的伴讀,是不應該放太多心思下去的嗎?為甚麼你就是執迷不悟?為甚麼你要因為那小子而誤了正事?」
「父皇,我從以前就只愛小朔一個,這是我最清楚最明暸的事。」趙顒狷皺起眉,哀戚地苦笑,「他是我生存的意義,我做的任何事也只是為了他,可就只因為這一場大火,小朔就離我而去了。我無法不想著他、愛著他,即使你認為我執迷不悟,我也甘之如飴﹗」
「孽子﹗你就真的要令皇族蒙羞嗎?」趙文帝怒吼出聲,「為國君的,是要以大局為重﹗你這孩子卻只為私慾而壞大事﹗實在太令朕失望了﹗」
「我就是為大局而重,才答應你的條件呀﹗」趙顒狷悲愴的神色訴說著他對諸朔的無限愛意,「可是,一切都不在了,我已經不在乎了。父皇,你就殺了我吧﹗反正我已經沒資格為皇室留後,甚至為百姓當一位夠格的君主了。」
「畜生﹗畜生﹗」趙文帝揉著發痛的額心,不停地吼罵,「你令朕太失望了﹗趙顒狷﹗為甚麼你要這樣?」
「陛下請冷靜。龍體要緊呀﹗」身旁的太監馬上替趙文帝拍撫背部,並送上茶水,以防他激動過度害出病來。
「罷了,罷了﹗」不想再望著這令他痛心至極的兒子,趙文帝揮揮手,「你退下吧﹗朕不想看到你………」
「告辭了,陛下。」趙顒狷站起身,毫不留戀地離開御書房。觸怒聖上,令器重他的父親傷痛,卻未能令他動容。
他的心,早就死了。
隨著諸朔的離開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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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來……做甚麼?」
午夜,趙顒狷聽到了房外傳來敲門聲。只見自己那有著花容月貌,卻帶著憂思的妻子正在外頭站立著。
他深嘆一口氣,實在不明白自己在多次露出這麼冷淡的神情後,李諸素為何還是這麼不離不棄。
「殿下,我想和你談談。」李諸素緊握著雙手,似乎帶著非常凝重的決心。「可以進來嗎?」
趙顒狷點點頭,隨即關上了房門。
李諸素才剛坐到桌前,便已經鳴鳴地抽泣起來。
「你又怎麼了?」雖然沒有怎樣相處,但趙顒狷已經曉得李諸素是位非常愛哭的女子,他嘆氣坐到妻子身旁,問。
「殿下……你請不要傷心。」李諸素一邊哭著,一邊執起趙顒狷的手說道。
「甚……」趙顒狷微微一呆,完全反應不過來。照情形來說,要安慰的人應該是李諸素才對吧﹗
「起初……臣妾真的很氣憤,也很不屑殿下。新婚時還想過要不要逃亡的……」李諸素哽咽著,「可是……隨著日子過去,臣妾知道殿下還是心念著諸大人,臣妾真的很希望可以替殿下分憂,因為……殿下的專情,是臣妾最為敬重的。」
「………」趙顒狷怔住了,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位妻子的想法。
「臣妾生於書香世家,家父是地方小官,從前曾開罪過京官,幸得諸大人幫忙,才可以沈冤得雪。」李諸素拭著淚,「臣妾一直很敬佩諸大人,所以見到殿下這麼惦著他,心裡真為大人感到欣喜。但同時……也為諸大人難過。」
「……為甚麼呢?」趙顒狷問道,也許是聊起和諸朔有關的事,他對李諸素總算有了點風度。
「諸大人……假使泉下有知,殿下那麼為他難過,他的心一定也會跟著傷心吧?」李諸素顰眉道,「他一定希望殿下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是嗎?」趙顒狷苦笑,「可是,沒了小朔,我已經……」
「殿下,臣妾願當你的知交,願為你分憂。」李諸素溫婉得教人心折,「殿下若真的深愛諸大人,就應該為他而努力生存下去呀﹗臣妾雖是女子,但總是知道情的道理,所以……請殿下振作起來。」
「李諸素……謝謝你。」趙顒狷只覺得在李諸素的開解下,心情放鬆了許多,「抱歉……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不知世間事情的閏女,加上小朔的事令我無心一切,所以……」
「沒關係,臣妾不會介意的。」李諸素點頭,「只希望殿下以後不要把我排拒於外,能把我當知交就好了。」
「我會的………」趙顒狷綻出了自接收到諸朔死訊後的第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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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擾人視線的沙塵暴退去後,趙敦頤的軍隊進行了一次龐大的突襲,以報北方部落多次搶掠之仇,當然,另一個目的更是要找回失蹤的諸朔,雖然機會很渺茫,但他們還是盡量去找。
待在牢裡的諸朔只聽到多頭傳來震耳的吆喝聲,以及此起彼落的號角聲。他隱約知道外頭有戰事發生,但卻不曉得是哪兩方對壘。
不過,即使自己身處的部落戰敗還是戰勝也和諸朔無關,因為若落入其他部落的手裡,他的最終下場還是處刑一途。
這陣子他過得還算不無聊,因為有革勒爾陪他談天,晚上舉酒言歡,諸朔也嚐了京城鮮有的葡萄美酒,若還不知足,就真的太貪心了。
只是,在諸朔的心坎深處,始終還是為著那個人而揪痛著。
大難不死,逃來邊城,為的也是終有一天能回京再見他,可是……沒想到自己卻會客死異鄉。諸朔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可笑,那個人只把自己當孌童看,即使自己厚著面皮回去,對方也不一定會記得自己。然而自己卻老是想著他,甚至在臨死的時候,也只因沒見到他最後一面而惋惜,諸朔為自己這種可笑的想法而搖頭。
難不成……他真的如吟龍所說,愛上了狷嗎?
被捕下牢,他一點兒也沒有想念趙敦頤的感覺,卻異常地掛念著趙顒狷,這不正意味著,趙顒狷在他心中的地位,遠比趙敦頤來得高嗎?
我……是喜歡的狷的。
嗯,從很久很久以前………
一直壓抑在心頭的某種東西似乎被釋放了出來,諸朔驀然發現,自己一直、一直也對趙顒狷………
可是,趙敦頤呢?
諸朔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在發現自己早已愛上趙顒狷的同時,他對於趙敦頤那種愛慕又不敢接近的感覺已經淡去了。
原來我……一直也…………
諸朔不自覺揚起一抹苦笑,沒想到在這最後最後的關頭,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意。難怪安仲翔和吟龍都嘆息說自己在感情上不太懂得處理。
不過,沒關係,反正回去,趙顒狷也不見得會喜歡自己,既然只是自己的單戀,永遠也得不到結果,倒不如早早死掉算了………諸朔消極地想道。
這時,在牢獄的附近響起了非常接近的號角聲,聲音急促而且短,似乎軍隊已處於弱勢。
「@#$%^!$$﹗」獄卒們都在紛紛討論,臉上逞現壯士斷腕之色,看來都是久經訓練的精兵,在戰亂時還不忘為國奮戰。
倏地,外頭傳來一陣拍門聲,獄卒們莫不嚴陣以待,卻在看見來者是放鬆了下來。
穿著一身戰甲的革勒爾寒著臉走進來,一位獄卒正打算跟他說話,卻在瞬雷間被砍了一刀,其他獄卒還來不及反應,已被革勒爾接二連三地殺掉了。
「你………」諸朔呆呆地看著這流暢得可怕的殺人動作,茫然地看著革勒爾。
只見革勒爾用力劈斷了牢門的鎖,並替諸朔砍掉腳上的枷鎖道,「走。」
「要、要去哪裡……」諸朔完全反應不過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殺人的場面,沒想到奪去那些壯碩獄卒們的生命,是那麼的容易。
「走。」革勒爾簡短地道,接著已拉起諸朔的手臂,帶他一同離開了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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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宮之內,因為盛春季節而落下陰翳的雨水,彷彿要使這片大地彌漫著沈鬱的氣息一般。
「叩見父皇。」在太監的引領下推門皇帝寢室的門,趙顒狷凝重地走到床榻之前,下跪。
「呀………」床上發出了滄老得唦啞的聲音,「是……是狷兒嗎?」
「是的,父皇。」趙顒狷臉無表情地站起,發現躺在床上的父親,不知不覺間已經被皺紋侵蝕了整張臉,而本來炯炯有神的黑眸,也因為受不了病魔折磨而無神地垂下。
這,某程度上可說是自己的錯。
據聞那次御書房大鬧以後,趙文帝便嘔氣地不吃不喝,而且經常動氣,致令龍體違和,如今重病在宮,不能辦理政事。
但是,趙顒狷卻不感到愧疚。他最重要的人已經死去,世上的任何事再也無法吹起他心中的半點漣漪。如今,他只是來探望風燭殘年的父親,送他最後一程而已。
「叫太監、御醫…都退下吧……」趙文帝舉起骨瘦如柴的手,「狷兒,你來侍候我服藥。」
「陛下請小心。」太監們也都體貼地把趙文帝扶坐在床上,接著又拿被子為他蓋好雙腿,才行禮離開。
「父皇,請用。」趙顒狷舉起湯匙為父親餵藥。從小至大,趙文帝雖沒他感覺到非常深厚的父子情,但也教導、培育他不少,特別是晚年的時候,指導趙顒狷行政經驗的,趙文帝更是首當其衝。
「狷兒……」趙文帝揚起唇角苦笑,「這陣子,朕想了很多。」
「父皇龍體違和,應該靜養休息,實在不該顧慮太多。」除了說這樣的客套話外,趙顒狷已經不曉得怎樣和這位父親相處了。
「哼哈………你還是在怨朕……」趙文帝說著,喝了一口藥。
「沒有的事,父皇,兒臣已經沒有所謂的恨和愛了。」他的感情,早因諸朔的死而淡化。
「你……就老實說…吧…」趙文帝頓一頓道,「朕的歸期不遠了……這幾日……朕真的有了很大的回想。」
趙顒狷不語。
「狷兒,眾多皇子中…你是最有才學的,但……也是最沒野心的吧?」趙文帝凝視著兒子,「朕明白到……勉強你也是不行的了……我死後,也沒人壓得住你。假若你真個不願當皇帝………就叫敦頤來代你的位吧﹗」
「是的,父皇。」這簡直就像臨死的吩咐般。
「項兒他……其實很聰明,可就是驕養慣了……甚麼都不懂…唉……朕瞧他,這輩子都得當個紈絝子弟,你憐他的…就讓他待在內庭吧……」
「嗯。」
「還有……」趙文帝望了趙顒狷一眼,才啟口,「接下來朕說的,是給你最後的選擇。」
「趙顒狷疑惑地望著趙文帝,難道現在,他還能選嗎?他的命他的未來,不都得屬歸於皇室嗎?
「那天……天牢的火是朕策謀的。」趙文帝笑對著趙顒狷漸漸放大的眼瞳,「諸朔並沒有死……他被敦頤帶到甘肅去了。狷兒……與其讓你生不如死……朕……決定成全………鳴咳咳咳咳﹗」話還未完,趙文帝卻突然猛咳起來。趙顒狷驚訝地掃著父親的背,黑色的湯液不停自父親的口中溢出。
怎麼回事?
趙顒狷連忙放下湯碗,扶父親躺回床上,正上喊外頭的御醫,卻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音,接著宮門竟被『碰』一聲打開。
趙顒狷愕然一望,只見一大隊士兵紛紛湧進來,隨後是穿著御賜寶甲的皇叔,陸玄王爺。
「皇叔?」……一道不好的預感自心頭竄起,趙顒狷猛然憶起諸朔曾經說過的話。
沒有人不想當皇帝,古今多少朝代都是由皇族內亂引致滅亡,相信你再清楚不過吧?
「趙顒狷﹗你毒死當今聖上﹗弒父弒君,該當何罪?」陸玄直指著趙顒狷,狠狠地道。
「我……」果然﹗是陷阱﹗趙顒狷瞥向案上的藥碗,這裡頭本來就是毒藥﹗
陸玄一揚手,身後的太醫紛紛奔至皇床之前,好幾人一同診脈,接著有致地搖頭。
「臣今當借聖上之名,把太子壓入大牢。」陸玄馬上朝眾士兵道,「馬上調查毒殺事件的來龍去脈,一定要為陛下報仇﹗」
那些士兵都是陸玄帶來的私人兵士,因此馬上聽命的把趙顒狷制服,並往天牢帶去。
在趙顒狷離去後,陸玄又撲倒在皇帳前,嚎啕大哭起來。御醫及太監們也都安慰他,要他別傷心。
在一片混亂之際,宮殿後的屏風微微一轉,一道青衣身影悄然消失在暗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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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坐在天牢之中,趙顒狷望著天外的樹林,心下已漸漸了然。
他的皇叔……果然如諸朔和安仲翔的判斷,在這非常時期使計謀反。
相信是早和煎藥的人下約定,算準自己來探望父皇時下毒,接著借自己之手毒死趙文帝。這樣不但了結了父皇,還可以順手罷免了我這太子。
天﹗他真是位無能的太子,還未登基,就已經成為了皇叔的奪權工具。父皇一直說他最有才能,其實他才是最平庸的一個。
趙顒狷低下頭,他所處的天牢是新蓋成的,位置和之前的天牢一樣。想當時諸朔被關在牢裡,情況就和現在的自己一樣吧?
小朔還未死﹗
趙顒狷雖然被下獄,但心裡卻有著前所未有的狂喜。本來早已死寂無波的心,因為父親的說話而再次興起了波瀾。
父親的死、局勢的大變對於趙顒狷來說還比不上諸朔重要,他本來就已經無心戀政,如能藉此機會離開皇城,更是………
這麼想著,趙顒狷忽地聽到外頭傳來哄動的聲音。爭執發生不久,又聽到獄卒被殺的哀號聲,接著是兩道急促的腳步聲。
「皇兄﹗」趙項和吟龍皆同時衝到牢前。吟龍已浴血的劍快速砍斷了牢的鎖,把趙顒狷營救出來。
「皇弟…吟龍……」趙顒狷呆呆地望著,實在想不到那位向來不懂事的皇弟竟會幫忙救助自己。
「皇兄,項兒都聽到了,皇叔的事、父皇的事、小朔的事﹗」趙項淚流滿臉的向兄長遞上一個包袱,「這裡有黃金數十兩及一些細軟,還有些可以典當的寶玉,皇兄你快去吧﹗皇叔他打算明日就矯旨處斬你,留在京城只會更危險而已。」
「皇弟……」趙顒狷只覺得小弟比自己還要成熟懂事,反觀他,卻只懂得像個活死人般行屍走肉,這些日子來絲毫未為自己打算過。
「殿下,出面有一匹汗血寶馬等候著你。」吟龍眼神裡有著永遠的忠誠,「請務必讓諸大人幸福。」
「謝謝你們。」趙顒狷點點頭,「抱歉……我不能當個好君主。」
「沒關係的,在你回來前,我和吟龍會盡力守著這裡。請皇兄快點回來掌持大局就行了。」趙項真摰地道。
「不,我會叫趙敦頤回來接掌位置。假如我找到小朔的話,我將不會再回來了。」趙顒狷深嘆一口氣,接著輕撫趙項的頭,「永別了,皇弟。」
「保重。」送上最後的祝福,趙項和吟龍便目送著趙顒狷離去。
而在皇城的宮門處,駕著馬的趙顒狷看到了一道嬌小的身影。
「諸素﹗」趙顒狷微微訝異地勒停馬匹。
「殿下,路上小心。」李諸素淚光瀲灩的黑瞳馬盯著馬上的夫君,或者該說,是知交,「希望你和諸大人能早點重聚。」
「你都知道了…呀……」趙顒狷輕笑一聲,「謝謝你,再見。」
「再見。」李諸素一邊揮著手,一邊看著趙顒狷的身影漸漸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