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斷
燒焦土壤的味道，和著腥稠的血氣，在空氣中飄散著。
萬里陰雲的天空，彷彿是為了這片可悲的大地而憂傷般，籠罩著濃重的濕氣。
「轟轟隆隆﹗」、「啪啪咧咧﹗」的機械聲音迴響於耳，千千萬萬穿著綠色軍服的男人們在尚未來得及哀叫之際，便已經被子彈刺穿了骨肉，倒在地上。
我懷著沈重的機關槍，在隊長的帶領下穿過一個又一個半毀的戰壕，本來和我一同前行的手足數目逐漸減少。出發時足足有百多人的小隊，現在就只餘下數十人而已。
「走﹗走﹗走﹗」隊長不停地揮手，要部下們往隱敝於密林中的小山丘走去。大概是想找個地方補充一下彈藥，讓大家有喘息的機會吧﹗
我不停地奔走著，在這生死邊緣的戰場，時間不會停下，亦不允許我們有半分鬆懈。因為我們知道，萬一停下腳步，敵人便會毫不猶豫地瞄準腦袋，發射。
「林﹗危險﹗」槍林彈雨之中，我聽到身後傳來危急的呼喚。尚來不及回頭，便聽到衝鋒槍掃射的聲音，一具龐大的身軀發撲過來，把我推到後面的防槍堤之中。
「嗚……」我痛叫一聲，一時還搞不清是甚麼回事。本來在趕路的手足們也都一個翻身，走到我的身邊來。
我身處的戰壕高度足夠，只是因為受到戰火蹂躪而有著一個個新蝕的彈孔。手足們連忙掩護我，朝著遠處的敵人掃射。
我把頭上的軍帽按穩，睜開眼看到腿上趴著如熊般的大身軀，終於知道是甚麼回事。
「浩行…謝謝。」若不是他，我可能就會死在敵人的槍鋒槍之下。我感謝地拍拍同伴的肩膀，對方卻遲遲不起身。
「浩行？」
還是沒有回應。
一陣不好的感覺竄上我的心頭，我連忙翻過浩行龐大的身軀，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不……」我慌得亂了手腳，不知該做甚麼好。
那墨綠色，滿是沙塵的軍外套，竟然有著十多個彈孔，溢出的鮮血很快地把男人的上身染得赤紅。
「林…沒事…嗎？」男人痛苦地揚起嘴角，我無法相信，傷得如此沈重的他竟然笑了出來。
「別說話﹗」我只能按住那不停淌血的彈孔，抬頭喊道，「軍醫﹗軍醫﹗快來﹗有人受傷了﹗快包紮呀﹗」
本來在奮戰的手足們馬上轉過頭來，在看到我懷中的浩行後，全都露出難堪的表情。
「算了吧…林……」其中一人嘆氣，「這樣傷重…救不了的。」
「對呀……」另一人也附和地點頭。
「不﹗」我不死心地喊著軍醫，「快來﹗軍醫在不在？這裡有人受傷了﹗」
浩行突地按住了我的手，苦笑著搖頭，他也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著。
已經滿是泥沙的我的臉不知不覺間變得濕潤，我知道，在看到浩行流血不止的上身的那一刻，我已經落下了連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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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林，打算畢業後怎樣？」
仲夏，屬於鄉下地方的小鎮因為受到陽光的直射而熱得不得了。我和浩行坐在某小吃店外面的椅子上，啜著手上的冰棒。
「甚麼怎麼樣……不就是服兵役。」我聳聳肩。
「之後呢？」浩行深邃的眸子直盯住我，從以前我就覺得，浩行有一雙和別人不同的眼睛。
那是比同年的孩子來得懂事的眼神，總是閃著冷靜及成熟的神色。而這也是我自小就黏住浩行的原因。
很喜歡他的眼睛，想要靠近他，經常和他在一起。別人或許會覺得男生到了高中的年紀還黏在一起會很奇怪，但我就是無法不注意浩行。
「……唔…大概是當兵吧﹗」學校成績除了體育外全部紅字的我，暫時也只想到這個出路而已。加上身在這種鄉下地方，也沒有甚麼體面的工作可以做吧﹗
「是呀……」浩行淡淡一笑，他的笑容永遠都是充滿包容及溫和的，使我感到非常舒暢。
我們自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在一起了，因為父母是好朋友，所以我們可說是無所不談的知交，見面的機會非常地多，到彼此家外宿更是常有的事。
很喜歡很喜歡浩行，我甚至覺得，即使自己將來交了女朋友，還是無法取代浩行的地位。
浩行也是這麼想吧………
我瞥了浩行一眼，同樣處於發育年齡，浩行的身軀已經壯得和大熊一樣，相比之下，自己的身型就小了一號。
不管是外表還是內心，浩行總是充當著保護者的模樣，照顧我所有的需要，接受我任性的要求。
如果，可是永遠在一起就好了……那時的我，天真地這麼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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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一道低沈而熟悉的聲音響起，令我嚇然地抬頭，發現好友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我。
「浩行﹗嚇死我了。」我皺起眉，嘟嚷道。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浩行彎下身，走到我身處的小洞穴，那是在軍營附近的森林裡，我偶然發現的小天地。
也是我和浩行的秘密基地。
我毫不意外地點頭，一邊包紮身上的瘀傷。比預期中似乎還要嚴重的傷口，正發出抗議的刺痛。
「給我看看。」浩行的眼神一沈，把我的手拉起來觀察。
「痛﹗痛﹗痛﹗你小力一點行嗎？」我雖然嘴裡反抗著，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交給浩行，或者說，我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毫不溫柔的關懷。
「你又和他們打起來了嗎？」浩行就像父親一般，嚴厲地質問。
「哼………」我別開臉，像是鬧彆扭似地迴避浩行的視線，「誰教他們叫我矮冬瓜。」
服兵役已經兩年了，我的身子還是沒長高多少，加上身邊有像浩行一樣高大的朋友在，對比之下更是顯得嬌小。而且，團裡就是有些受欺負『弱小』的白目傢伙，常常有事沒事的找我碴，和他們幹架、起爭執可說是常有的事了。
「笨蛋。」浩行用力地揉著我的瘀傷，「你怎麼每次都沈不住氣呢？」
我瞥了浩行一眼，他溫柔的目光裡盈滿了對我的關心，我知道每次浩行都為我受傷而在意，但我就是無法不去接受那些人的挑釁。特別是當他們以不屑的口氣說道----
林，你不過是拿浩行當靠山而已﹗你以為我們會看得起你這矮冬瓜嗎？
不止一次，令我的自尊深深受損。大家都覺得我和浩行一起非常不配，並一致地覺得我是黏著浩行的寄生蟲。
就因為我矮，我沒本事，所以他們就老是看不起我﹗
心底深深不忿，因此才想要以打架來證明自己的實力，證明我並不是拿浩行當靠山的。
只是，力量輸人的我次次都是落得敗陣的局面，也就只能躲到這秘密基地裡，偷偷舔傷口。
「你很煩哩﹗不過是點小傷而已……」我故意賭氣地道，一想到大家都認為自己是死黏著浩行的人，就感到沮喪。
「小傷累積起來就會變成大傷。」浩行只當我是小貓發飆，壓根兒不理會我的不滿，「下次你要是又打起來，拜託你找些幫手，我可不想看你天天都整身傷的。」浩行眼中閃過的，是彷彿心痛一般的眼神。
是為我嗎？
「我就是不想靠別人。」我用鼻子哼氣，故意忽視浩行那關注的黑眸帶給自己的悸動。
越長越帥的浩行，不但受到很多女教官的青睞，就連我近看下去，也會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動。
「林……」浩行苦笑，然而就在眼睛和我對上時，就像是著了魔般，忽地歛起了一切的笑意。
「浩行？」有哪裡不對勁嗎？我不解地問，浩行的眼神非常危險，而自己，就彷彿被盯住的青娃一般。
「別說話。」浩行突地把臉湊上前，直至灼熱的觸感貼上我的唇，我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訝異，沒有吃驚。
彷彿這是期待已久，預料到會發生的事一般。
我竟然主動張開了口，歡近浩行的親吻。明知道這是不正常的，卻無法不沈淪在浩行那雙異於常人的黑瞳之中。
好喜歡浩行，從小時候就已經是。
一直都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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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煙酸中帶苦的味道，讓我從回憶之中醒過來。
雖然不是恍惚了很長的時間，但望向浩行的臉龐，血色似乎又退了幾分。
我握著浩行的手，對於他胸前的彈孔束手無策，軍醫還是沒有來，是未來到？還是不打算來了？
「林…別哭。」浩行撐著快要倒下的身子，道。他自己明明已經傷得很重了，卻還是這樣溫柔地安慰我。
就像過去的每一次般……
我胸口沒有半點哽咽的感覺，眼淚彷彿是自動脫離眼眶一般。平常哭的時候明明會有種酸苦溢上心頭的痛感，但現在面對重傷的浩行，我反而沒有半點難受。
別人常說，最深的傷痛，就是甚麼話也說不出來，連哭也失去力氣，我似乎有那麼一點體會到出來了。
突地，『轟』的一聲，如雷般的爆炸聲突然在前方不遠處響起，就像命運之神投下炸藥，想要把時間更進一步地推前似的。
「不好﹗他們有手榴彈﹗」手足們和前來支援的隊長也都臉露難色，戰壕雖然可以躲避子彈，但若一個手榴彈轟下來，恐怕他們整隊人都要全軍覆沒了。
「徹退﹗再次去機林裡的R8戰壕﹗」隊長再次揮手，大聲喝出命令，「快點﹗移動﹗移動﹗」
手足們逐個逐個再次狂奔起來，運氣好的話便快速走到林地裡去，運氣不好的，才剛離開戰壕便被彈雨撃手，倒地身亡。
我緊緊抱著浩行，緊緊地，不願意離開。
不行……
我不能離開。浩行這樣的傷，若果我丟下他，就一定……
「林﹗快點﹗」隊長在身後叱喝，這個戰壕並不能確保他們的安全。
「不﹗」我不住地搖頭，走不到，雙腿連移動的力氣也沒有。
浩行﹗浩行﹗
平常應該溫熱得不得了的浩行的手掌，已經逐漸失去溫度了。
我把他的手握得更緊，彷彿這樣就可以把自己的體溫傳送給他一般。
「林……快走……」浩行咬牙切齒地道，在失血的過程中，明知道快要死去，卻又無助地只能躺著，所受的恐懼及痛苦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他還是不停地勸我離開。
「我走不到……」我苦笑，「浩行……我怎麼走得了……」既然你已經要離開，我怎麼可能苟活在世上？
「林﹗我們要棄守這裡了﹗」最後一名手足也都離去，隊長朝我發出怒吼，但我卻彷若未聞。
「林﹗走呀﹗」浩行也緊張地低喃著，因為血液的流失，他已經逐漸失去了神智，現在只剩本能的喊叫而已。
我低下頭吻住了浩行蒼白的唇，無視身後隊長的抽氣聲，亦無視四周戰爭激烈的狀況。
「林﹗」隊長還是不死心地喊著，只是我已經不打算回應了。槍鋒炮的彈聲不住地在身邊響起，我看到隊長為了躲避而後退，漸漸地遠離我了。
我安靜地抱住懷中的浩行，看著他漸漸合上眼，詳和的睡臉，就像之前的每一個晚上一般。
浩行……
我把浩行安放在地上，而自己也躺在他胸膛上，淚水還是止不住，只是我已經不覺得哀傷了。
這樣…就好了。
一顆黑色的球狀物體在我們身前落下，我眷戀地親著浩行的唇，失去氣息的他，沒有一絲的溫度，我以自己的身體溫暖他，並給予他一次又一次忘情的親吻。
好喜歡你……浩行……
一陣眩目的白光在身前亮起，緊接而來的是轟天的雷響。在我失去意識的同時，彷彿又聽到了浩行呼喚我的聲音。
「林﹗」
後記---沈重
最近越來越常聽周杰倫的歌…(而且還是翻舊歌來聽….汗)
特別喜歡『最後的戰役』…這篇文就是拿這來當靈感寫的。
之前打完殘念後，就已經想過別再打SAD ENＤ，可是呀…聽到那首歌後就忍不住打了…覺得雙雙殉情真的很淒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