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轟隆一聲,密集著烏雲的天空嘩啦一聲下起大雨,悶熱的天氣在雨水的滋潤下,總算是多了點濕氣。

楊澄風撐著傘,手裡抱著剛剛上課收到的筆記,緩緩地離開了醫學院的教學大樓。

「澄風﹗」突然,一名高大的男孩走到楊澄風身邊,並毫不客氣地把楊澄風的傘子往自己頭上蓋,吁口氣道:「幸好你在這裡,不然我可要淋雨回家了。」

楊澄風白了身邊的人一眼,然後哼笑一聲,半嘲諷半調侃地問道:「賈同學,這邊和那邊站著的都是你的好朋友,他們全都有撐傘哦﹗你怎麼偏要來煩我?」說著,楊澄風還瞥了那群站在一旁,明顯地等待著賈亦誼的人。

「這………」賈亦誼被楊澄風的說話譏諷得百口莫辯,只得換上諂媚的笑臉道:「也不是特地來煩你,只是有點事想要麻煩你罷了………」

「若是想借我的報告來參考的話,免談﹗」楊澄風馬上表明立場。

「嗚﹗澄風﹗」賈亦誼馬上皺起雙眉,擺出一副被說中痛處的樣子,「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可是好朋友呀﹗」

「我可不記得自己曾交過像你這樣的朋友。」楊澄風不理會賈亦誼,自顧自地向前行。不想被雨淋倒的賈亦誼只得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對方。

「別這樣嘛﹗澄風,醫學系中的第一優等生怎麼可以這麼絕情?」賈亦誼長得比楊澄風高壯,卻皺著眉,一臉耍賴地扯著楊澄風的衣袖嘟嚷,別人看了,一定會感到奇怪,然而當事人卻似乎不甚在意,「拜託,借給我吧﹗不然我後天一定會被教授宰了的﹗」

「那你就等著被宰吧﹗」楊澄風對賈亦誼的哀求攻勢毫不在意,繼續踏著自己的步伐。

「呀呀呀呀﹗澄風﹗」賈亦誼緊緊追著楊澄風,似乎對方不借出報告的話,他就不會罷休,「不要嘛﹗借給我吧﹗我們是好哥兒們呀﹗」

楊澄風不耐煩地看了賈亦誼一眼,心中很想和賈亦誼說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想和他當朋友或兄弟。然而看看手錶,他已經沒有時間和賈亦誼糾纏下去了,接下來的打工不能遲到。

「算了。」為了馬上撇開賈亦誼,楊澄風從背包裡抽出厚厚的一疊實驗報告,一臉不悅地遞給賈亦誼,「明天要馬上還給我﹗」

「謝天謝地﹗澄風,你對我的恩情,我一定會以身相許﹗」賈亦誼緊緊拍了一下楊澄風的肩膀,然後把那疊報告抱在懷中,冒著大雨跑到早就在一旁等侯他的好友處。

楊澄風想要提醒賈亦誼別弄濕他的報告,然而他發現自己再不趕快的話,待會便會遲到。故他只能提著快步,怱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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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澄風下了公車,便火速地奔跑起來。最後來到了一所簡陋的大樓,那棟大樓看起來十分陳舊,很難想像裡頭會有人使用。

楊澄風走進電梯,一如往常按上三字的按鈕,按鈕旁邊鑲有一塊已經佈滿塵埃的鐵牌,用著標準的文字寫著『吳氏醫務所』。

沒想到,在這麼陳舊的大樓裡會有一所診所。姑且不論診所裡的設施,別人看了大樓的樣子,只怕也沒有信心來這裡光顧。

電梯的大門打開後,楊澄風馬上奔跑起來。在穿過好幾條走廊後,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玻璃門。

「抱歉,我來晚了。」楊澄風打開門,便馬上道歉。

「沒關係,來了就好。」本來坐在待客沙發上的老年男人笑了起來,他一身殘舊的醫生袍,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怎麼?遲了下課嗎?」

「不,只是被同學絆住了。」楊澄風把一頭挑染的過肩金髮束起來,然後到一名中年護士身邊拿起了白袍,一本正經地問:「今天有甚麼案子要做?」

中年護士馬上拿來了一疊文件道:「『紅幫』的一名小弟肚子被刀開了洞,聽說正在送來,應該快到了。」

對於病患是一名幫派人物,診所裡的三人不以為然。因為他們的診所並不是合法的,換句話說,他們就是黑道裡的密醫。

至於身為醫學院高材生的楊澄風為甚麼會在這麼敏感的地方打工,事實上是由於他真的十分缺錢。

楊澄風的父母在很少的時候便離婚,雙方都各自有了新的對象。所以楊澄風從小到大便來往親戚之間,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小學、高中的時候,楊澄風的父母還會替他支付學費。然而自升上大學後,楊澄風的父母便以孩子已經長大了為理由,拒絕再幫忙應付學費。為了順利修學,楊澄風靠著獎學金支付學費,至於日常的開支,便透過兼職來幫補。

起初,楊澄風曾在餐廳、便利店工作。後來他發現這些兼職都賺不了多少錢,而大學參考書的費用又昂貴,於是他只好另行物色更高薪的工作。

一次偶然機會之下,楊澄風認識了吳行醫師,也就是吳氏醫務所的資深醫生。吳行因為賞析楊澄風的才華,便願意提供高薪的見習職位,讓楊澄風來打工賺錢,並順道吸取經驗。

當密醫,治的都是黑道的人。雖然有一定的風險,但楊澄風並不怎麼在意。反正醫的都是人,只要能賺錢就好了。

就這樣,楊澄風不經不覺在吳行的診所工作了兩年,現在已經成為吳行施手術時不可少的好搭擋。

「澄風,這次的手術若由你親自操刀,你應付得來嗎?」突然,吳行向楊澄風如此說道。

「甚麼?」楊澄風驚愕地睜大眼睛,隨即又皺起了眉,道:「吳醫生,這怎麼可以?你可是診所的主診醫師呀﹗」

「你已經來這裡兩年了,有很多經驗,而且人又聰明,就很多方面來說,你己經遠遠超越我了。」吳行拍拍楊澄風的肩膀,「怎樣?有沒有信心?」

「這…………」楊澄風想了一會,點頭道:「好吧﹗我試一試。」

就在這個時候,玻璃門被大力推開。幾名少年抬著一名全身是血的男人走了進來。

中年護士馬上機警地抬出病床,示意那些少年把男人放在床上,並問道:「是紅幫之前說要送來那位小弟麼?」

那些少年馬上點頭,並說道:「刀好像刺得很深,我們用了繃帶包,但血還是流個不停,所以只好送來這裡。」

楊澄風在這時走上前觀查傷者的傷勢,受傷的位置的確十分深入,傷者因為血流多了,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楊澄風馬上點了點頭,並向那幾位少年道:「現在我就帶他去施手術,你們留在這裡,手術完結後,我會再向你們交代情況。」說罷便命令中年護士把病人推進手術室,自己則去預備手術用的器材。

那些少年見楊澄風和自己的年紀差不多,不由得有點猶豫,他們向吳行說道:「吳醫生,那個年輕的行不行呀?搞不好他會醫死我們的兄弟哩﹗」

吳行笑著搖頭,滿懷信心地道:「你們有所不知,楊醫師他呀,比我還要厲害。」

「不會吧﹗他幾歲了?經驗一定比不上你。」另一名少年馬上反駁道。

「我老了,眼睛不中用。楊醫師他聰明又鎮定,你們就放心把那名小弟交給他吧﹗」看著楊澄風在手術室裡整理著刀鉗,吳行又笑了起來。

「既然你這樣說,我們也姑且相信他吧﹗」雖然對於楊澄風有點遲疑,但既然得到吳行的保證,那些少年便乖乖地閉上嘴,坐在沙發上等待手術的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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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澄風,你拿刀的手勢十分熟練,你平常也在家裡練習嗎?」上實驗課時,被分配與楊澄風一組的賈亦誼在看到楊澄風熟稔地拿起手術刀切割老鼠時露出驚訝又佩服的神情。

「嗯。」隨意應一聲,楊澄風假裝專注在實驗內。他總不能告訴賈亦誼,自己正在當密醫,有很多操刀的機會吧?

「好厲害,果然是優等生。澄風,我開始崇拜你了。」賈亦誼興致勃勃地說個不停,卻看不到身邊的楊澄風臉色越來越暗。

昨天救回那位被刀子開洞的小弟,還得安撫那些少年,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然而楊澄風還得花些時候覆習當日教授所講的課題,結果楊澄風只睡了三小時,就得起床上學。

嚴重的睡眠不足已令楊澄風感到煩躁,想要努力集中精神,卻被眼前的混傢伙吵得無法專心。這令楊澄風十分不耐煩,眉頭也漸漸皺緊。

得想辦法讓這傢伙的嘴巴合起來……

「你知道嗎?澄風,像我這樣的人呀,能考進醫學院已經是很難得了……啊﹗」就在賈亦誼依然滔滔不絕地說著話時,突然,他發出一聲慘叫。

楊澄風挑高了眉,露出好像很抱歉的樣子,「對不起,我只是想把小腸拿給你,沒想到我手一滑,就扔進你的口裡去了。」

小、小腸?賈亦誼張著嘴,瞥向手術桌上沒有了小腸的老鼠屍體,然後想起剛才一些滑溜的東西從自己喉頭滑下,瞬時間,賈亦誼有了噁心的感覺。

「呃……嗚嗚呀……」賈亦誼捂著嘴,咿咿呀呀地向楊澄風交代自己想吐,便飛也似的往洗手間奔去。

楊澄風漾起了有點惡毒的微笑,又專心一致地繼續解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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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楊澄風一如往常地到診所打工。由於今天沒有客人,故楊澄風只須例行當值,九時左右便可以下班。

「吳醫師,明天見。」向吳行道別完後,楊澄風便直接回家去。

由於錢不多,楊澄風只能租住一所小小的公寓。公寓離診所不遠,只要經過幾條小巷便能到達。

楊澄風一邊走著,一邊翻看著今天收到的筆記及自己寫下的實驗報告,雖然天色黑暗,藉著路邊的街燈,他依稀可以看清筆記上的字。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從轉角處傳來。楊澄風抬頭想要看個究竟,卻被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

「唔﹗」楊澄風悶哼一聲,摔倒在地上,手裡拿著的筆記也四散在空中。

和楊澄風撞個正著的男人把他扶起,男人的身軀非常高大,和楊澄風撞倒後還能站得穩定。

不知是不是在吳行身邊工作久了,楊澄風在昏黃的燈光下,銳利的目光發現男人的手臂受了不輕的刀傷。

「對不………」男人想要道歉,然而話也未說完,後頭便傳來怒喝聲。

「魏由風你別走﹗你以為我們會抓不倒你嗎?」叱喝聲響起,同時伴隨著好幾道急促的腳步,男人低咒一聲,馬上跑了起來。

「等等。」楊澄風急忙拉著男人,並把他往另一邊較暗的後巷走去,在他身邊輕聲道:「來這邊,他們不會追來的。」

男人看了楊澄風一眼,疑惑的眼神似乎是在打量楊澄風無故的出手相助是出於真心還是詭計。然而,隨著追捕的聲音越來越近,男人沒有選擇,只得隨著楊澄風一同走。

楊澄風心裡也感到有點奇怪,明明自己是個不喜歡惹麻煩的人,卻突然想要幫助眼前的男人。也許,是因為男人在撞倒自己後,並沒有因為趕急而離去,反而很體貼地把自己扶起吧﹗

「往哪裡去?」男人開口,聲音低沈並有點唦啞。

「這邊。」楊澄風用氣音輕道。

男人沒有再猶豫,反倒積極地跟著楊澄風跑。

楊澄風帶著男人走到巷子的末處,和對方一同跨過柵欄,而示意男人蹲下噤聲。

追捕者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過了好久,楊澄風聽到他們大罵髒話,然後氣惱地離去,才示意男人站起來。

「你沒事嗎?」楊澄風向男人問道。

「為甚麼要救我?」男人疑惑地問。

「現在才問是不是太遲了?」楊澄風輕笑了起來,不知怎的,他覺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人和自己十分投契。「走吧﹗」

「去哪?」男人雖然提出疑問,腳步卻直跟著楊澄風。

「我家。」楊澄風見男人皺起了眉,便解釋道:「你的手,總不能放著不管吧?」說罷,他還指了指男人手上的傷口。

男人沒有再說甚麼,逕自跟著楊澄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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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坐一下,我去把繃帶拿來。」帶著男人來到自己的公寓,楊澄風丟下這句話,便直往睡房走去。

男人打量了公寓一會兒,才坐到沙發上。他的戒心似乎十分強,身子有點緊繃,像是在防備楊澄風般。

「你要喝甚麼?」楊澄風把從吳行那裡拿來備用的繃帶放在茶几上,然後又往那小小的廚房走去。

「水。」男人盯著楊澄風來往的身影,說道。

「事實上,我也只有水可以招待你。」楊澄風輕笑了起來,拿著兩杯水回到客廳。

男人沒有說甚麼,只是緊盯著楊澄風,似乎只要對方稍有舉動,他便會如獵豹般進擊起來。

楊澄風卻沒有在意那麼多,放下水後,他便開始預備繃帶、綿花等等的止血用品。

突然,喀嚓一聲,楊澄風感覺到背後被一枝冷硬的東西頂著,他停下了動作,轉頭看著男人。

「說,你是甚麼人?救我有甚麼目的?」男人目光陰騖地問。

「我叫楊澄風,救你並沒有目的,只是多事而已。」楊澄風輕鬆地回道,槍這種東西在診所看過不少次,有些幫裡的人還用槍直指著吳行的額頭,要他保證一定可以救回傷者的性命。漸漸,楊澄風也不怎麼害怕了。

「那,你是哪裡的人?」男人冷聲問,「一般人被槍指著,可不會像你這麼鎮靜。」

「你認識吳行嗎?」楊澄風挑眉問,在看到男人點頭回應後,解釋道:「我是他的助手。」

男人的腦筋非常精明,聽到楊澄風的話後對楊澄風的戒備減少了一點,但緊抵著對方的槍還沒有移開。「我憑甚麼要相信你?」

楊澄風指向電話旁散落在桌面的卡片,其中一張很清楚地寫著『吳行醫務所』。

男人這才放開了槍,打量著楊澄風的臉,「你不像密醫。」

「那像甚麼?」楊澄風抬頭回瞪男人,卻在這個時候半呆了一下。

剛才在巷子裡還沒有清楚打量男人的樣貌,現在細看,才發現男人的長相十分冷峻。

一雙好看的鷹眉、深遂而又冷殘的眸子,直挺的鼻樑配上線條姣好的唇瓣,綜合起來便成了一張極之好看的臉,,再配上男人穩重森冷的氣息,只怕走在街上,定會吸引不少女仕的青睞。

「像那些自以為是,在街上晃來晃去的無知少年。」知道楊澄風對自己不會構成危險,男人的口氣也明顯地放鬆下來。

「我哪裡像了?」楊澄風白了男人一眼,然後拉起男人的手臂,用沾了藥水的綿花為其擦拭傷口。

「時下的少年不都是一頭金髮的嗎?」男人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撥了撥楊澄風及肩的金髮。

「這是偏見﹗老頭﹗」楊澄風沒好氣地回嘴,卻沒有發現自己和這個陌生的男人談話比和任何人談話還來得多。

「我一點也不老。」男人不滿地抿嘴,「我才二十八歲。」

「可是我才二十。」換言之,於他楊澄風來說,眼前的男人便是老。

男人聳聳肩,無話可說,只得任由楊澄風替他上藥。

「對了,剛才聽那幫人說,你叫魏由風對不?」楊澄風瞥了男人一眼,問道。

「嗯。」男人隨口應道。

「介意告訴我,你為甚麼被人追嗎?」不知怎的,楊澄風對眼前的男人,有一點的興趣,大概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第一個真正認識的『黑道人物』吧﹗

「這和你無關吧﹗」魏由風冷冷地回絕,他和楊澄風才認識沒一會兒,怎可能把自己的事告訴他?

「是和我無關。」見對方無意說,楊澄風也不再追問,把繃帶一圈一圈地包緊在魏由風的手臂處,他道:「你的刀傷不輕,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得每天上一次藥。」

「哈﹗」魏由風不屑地輕笑一聲,「你認為我有那麼多時間換繃帶、上藥嗎?」

「可是………」楊澄風皺起了眉,「不好好調理,傷口是會發炎的。」

「先生,我可是在刀口下長大的,這點小傷死不了,你操心個甚麼?」魏由風沒好氣地白了楊澄風一眼,然後站起來,「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兄弟們是會擔心的。」

「等等。」不放心,不知怎的,楊澄風就是無法不在意眼前的人,「你今天就先睡在這裡吧﹗接下來的每一天你也來我這裡,我會替你換藥,直到你的傷好了為止。」

「拜託﹗」魏由風不耐地擰緊了眉,「你又不是我老媽,又不認識我,這麼雞婆幹嘛?」

「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努力白費而已。」楊澄風挑起眉,表明不許魏由風拒絕自己的幫忙。

「你真煩。」魏由風嘆一口氣,又坐回在沙發上,「那我要睡哪裡?」

「我先拿些衣服給你換,你去洗個澡。」楊澄風看了一眼魏由風沾了血的衣服,「我把我的床讓給你,你今天睡這個房間。」楊澄風指了指自己的睡房。

「等等﹗」魏由風突然打斷了楊澄風的話,「那你睡哪裡?」

「我不用睡。」他還得整理今天剛收到的筆記和資料,魏由風的事耽擱了很久,看來他今天並沒有時間睡了。

「不行。」以為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害楊澄風沒地方睡的魏由風連忙搖頭,「既然如此,我們一起睡。」

「甚………」楊澄風驚訝地睜大眼睛,「我為甚麼要跟你一起睡?」開玩笑﹗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同床同枕過,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竟然說要……

「可再怎麼說,我也是客人呀﹗」魏由風搔搔頭,道:「要主人讓床給我睡,好像不太對。」

「你不用讓了。」明白魏由風的客氣,楊澄風不在乎地揚揚手,「我今天不會睡。」

「哩?為甚麼?」魏由風問。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今天晚上沒有時間睡。」楊澄風指指堆滿茶几的醫學筆記。

「怎麼可以這樣?」魏由風道,「不行、不行,若你不睡,只會讓我覺得自己阻礙你。」

「你的確是在阻礙我。」楊澄風毫不猶豫地回道。雖說把魏由風帶回家是自己多事,但對方留在自己家中,的確做成了很多的不便。

「這就是嘛﹗」魏由風點點頭,拉起楊澄風的手,「就這麼說定,待會洗完澡後你就得和我一起睡,不能拒絕。」

「甚麼?」有點跟不上魏由風的頭腦,楊澄風皺起了眉。

「為了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你的麻煩,我決定強逼你和我一起睡,這樣我就不會感到抱歉。」魏由風很快地說出自己的結論,然後不給楊澄風反駁的機會,很愉快地自個兒往浴室走去。

好一會兒,楊澄風才回過神來。他暗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一時雞婆實在是失策得不得了,竟然把這麼一件大麻煩………拉進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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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坐在診所的待客沙發上,吳行驚訝地開口,手裡的咖啡也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灑了一地。

「你用不著這麼驚訝吧﹗」楊澄風皺著眉,頭也沒抬地填寫拿藥的記錄表,「我只是想向你要一些退燒藥罷了。」

天曉得那個叫魏由風的傢伙昨天強拉他上床睡覺為不止,今早還因為傷口被自己壓倒而再次裂開,兼且發起高燒來。楊澄風也只好讓對方留在自己家裡休息,而自己則請假不上學,到吳行這裡拿藥。

「不是退燒藥的問題﹗」吳行接過護士拿來的毛巾,輕輕擦拭著自己被咖啡濺倒的衣服,邊道,「你竟然會把受傷的人帶回家,真是聞所未聞。」

「有那麼稀奇嗎?」楊澄風挑眉問。

「當然。誰也曉得我們的楊醫師不愛惹麻煩,又怎會良心發現地把傷者帶回家?再說,對方可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呀﹗」中年護士適時插口。

「原來在你們心裡,我是個這冷血的人呀。」楊澄風嘆口氣道。

事實上,他本人也感到驚訝。對方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而且是在黑道上打滾的危險人物,然而自己還是好心出手救他,甚至還主動提出每天幫他包紮傷口的荒謬約定………

為甚麼?楊澄風自己也不曉得。也許………魏由風身上有某些特別的氣質是他所嚮往及羨慕的吧﹗

「不是冷血,只是有點孤僻罷了。」吳行露出了微笑,他待楊澄風,就像是父親和兒子相處般親切。畢竟,楊澄風已經陪伴了他兩年。「對了,會讓你好心帶回家,一定是位美貌的小姐吧﹗找天把她帶來看看﹗」

「他是男的,而且是道上的人。」楊澄風馬上推翻吳行的想法。

「甚麼?」中年護士更加訝異地睜大眼,「澄風,你一定是腦筋不對,不然絕對不會把陌生男人帶回家的。」天呀﹗還是黑道的人,真令人難以置信。

「男的呀?」吳行也有點驚訝,「叫甚麼名字?也許我也認識呢﹗」

「他叫魏由風。」楊澄風回道。

「魏由風?」突然,吳行變得有點嚴肅,「你確定他叫魏由風?」

楊澄風點點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吳行。「你認識他嗎?」

「他是近來比較出名的年輕後輩,我可是從少看著他長大的。」吳行嘆口氣,笑得有點感慨,「沒想到你會遇上那小子……」

「怎麼?他很特別嗎?」看到吳行一反平常滿臉笑容的樣子,楊澄風試探般問道。

「是有一點點吧﹗」吳行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頭的街景,「那小子可說是黑道中的異類。」

「異類?」楊澄風重覆著吳行所用的奇怪詞語。

「嗯,不過,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像是突然中斷了回憶一般,吳行轉過身,又回覆一貫慈祥的笑容,「好了,你快拿藥回去吧﹗不然由風病昏了可就糟糕。」

「也對。」見吳行不想多說,楊澄風也不打探太多,把藥丸收進口袋,便向護士及吳行告別,「那我走了。今天晚上再來。」

「慢走。」笑看著楊澄風離開,吳行才走到護士身邊,輕嘆一口氣。

「為甚麼不告訴澄風關於由風的事?」護士奇問。

「澄風是個很喜歡尋根究底的孩子。」吳行勉強地笑了起來,「我說太多的話,澄風只會更加好奇。然而,黑道的事,特別是由風的事,像他這樣的外人實在不應該知道太多,所以………」

「事實上,我倒覺得你這樣做才會引起澄風的興趣。」護士一臉不苟同地回道。

「希望不會如此。」吳行笑道,「對了,可以再泡杯咖啡給我嗎?」

「嗯。」護士笑了笑,便轉身往茶水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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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澄風回到公寓,便馬上倒了杯開水及拿出退燒藥,走到睡房去。

「魏由風,你怎樣?」楊澄風把水和藥放在小几上,自己則坐到床邊,伸手輕探魏由風的額。

「唔…………」也許是病得沒氣力,魏由風只能微微睜開眼,輕哼一聲。

「先坐起來,我要餵你吃藥。」楊澄風輕聲道,同時扶起魏由風,對方的身子因為抱病而軟綿綿的,可是體重倒不輕,楊澄風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把魏由風扶正,坐在床上。

「楊…澄風……」魏由風迷迷糊糊地認清眼前的人,真是丟臉﹗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出糗過的自己現在竟然虛弱得要一個比自己瘦弱的人攙扶,魏由風在心中罵自己沒用,想拒絕楊澄風的幫忙,卻無力得連話也說不多。

「來,這是退燒藥。」楊澄風把藥放進魏由風的口中,並遞上水。

「咳………」楊澄風明顯不是一個對照顧病患有經驗的人,因為他一下子便把半杯水倒進魏由風的口中。魏由風馬上強烈地嗆咳起來,剛進喉頭的水又吐了出來。

「你真麻煩。」楊澄風皺起眉,卻沒發現是自己餵水的方法出現了問題。

「你……想我死麼………」魏由風虛弱地瞪了楊澄風一眼。
「喂,我可是在餵藥呀﹗誰說想你死了?」楊澄風沒好氣地白了魏由風一眼,說道:「要不你自己拿水杯,我不餵你了。」

魏由風似乎也很想自己吃藥,然而他的手卻連舉起也無力。他無奈地看著楊澄風。

「麻煩﹗」楊澄風低咒了一聲,然後把水杯裡的水含在口中,再餵哺給魏由風。

魏由風有點驚愕地看著對方,像是不太能意會到眼前發生了甚麼事。

楊澄風把水全哺進魏由風口中後便馬上移開唇,對他來說,這只是替病患餵藥的方法,沒有甚麼特別含意。

當然,這是楊澄風頭一次替人餵藥,因為在診所裡,他的工作範圍只在手術,照顧病人的工作都是由護士去做的。

魏由風不可思議地看著楊澄風。雖然………楊澄風是在餵藥,但他的唇真的和自己的唇貼在一起………

「好了,躺下來吧﹗」楊澄風把魏由風推回床上,並道:「晚上我會再叫你吃藥,你先睡一覺。」

說罷,楊澄風便到書房去整理昨夜沒有動過的筆記。魏由風怔呆了一會,最後因為抵不過退燒藥的睡眠功效發揮作用,便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