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楊澄風走進加護病房中。本來一所醫務所是不可能有病房或大型手術室等配備的,但由於醫務所是密醫專用的,故已經改建成不合規格的診所。手術室、病房等等的設施,全都是一些曾經被吳行救過的黑道人士贈送的。
加護病房是用來照顧地位較高或病情比較嚴重的病人,這次楊澄風要治好的肺病病人正住在這裡。
男人躺在床上,全身都插滿大大小小的管子,雖然臉上戴上了氧氣罩,但楊澄風仍可以看到男人的容貌。
男人長得很俊帥,和魏由風的粗獷不同,男人是偏向陰柔俊美的斯文。他的雙目緊閉,由於肺病的折磨,臉色也變得蒼白。
楊澄風凝視著男人的臉,心中漾著不安。若果……手術失敗,這個男人便相等於死在自己手上。那時候,他該怎樣向男人的親友交代?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正在看著自己,本來男人緊閉的眼睛,在這時緩緩睜開。
「醫生,你來幹甚麼?」男人氧氣罩下的唇微揚,強硬地扯出了笑容。
「我是後天要替你施手術的操刀醫師楊澄風。」楊澄風沈著地道。
「原來是你呀……」男人哼笑了一聲,不帶任何不屑或嘲諷的意思。「你在吳叔這裡做了多少年?」
「兩年。」楊澄風坦白道,男人稱吳行為吳叔,便顯示他們的關係十分親密。想到這裡,楊澄風心中的負擔更重。吳行對他寄以厚望,若然手術失敗的話,對方一定會感到失望吧﹗
「兩年呀……」男人微微點了點頭,「手術……你有多少勝算?」
楊澄風想說手術是不用『勝算』來形容的,但他隨即想到黑道的人說話就是這個模樣。故他改口道:「機會很微,而且我從來沒有對真的病人做過這手術。」
「很微?」男人瞇眼看著楊澄風,「醫生,你對自己的信心只有那麼少嗎?吳叔告訴我,你是醫學院的優等生哩﹗」
「所謂優等生,還不是個學生。根本沒有取得專業資格,又哪來的信心?」楊澄風嘆氣苦笑。
「嘖﹗」男人又是安慰又是鼓勵地道:「誰說要專業資格才可以當醫生?反正手術施多了就會懂﹗我們進黑道也是靠經驗累積,大事看多了,就自然學會了處變不驚。有沒有專業資格也不重要,你只要憑著過去的經驗做就可以了。」
「你是在安慰我嗎?」楊澄風抿唇問。
「我想和即將主宰我生死的醫生交個朋友,你認為怎樣?」男人笑問,並伸出那隻被管子插滿的手。
楊澄風看著男人堅毅又期盼的眼神,終於伸出手,和男人交握。他瞥了一瞥掛在床前的病歷表,並把男人的名字暗暗記了下來。
東方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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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風,今天怎麼早早就把我叫來?」楊澄風才剛下班,魏由風的手下便來傳話給自己,說他們的『頭頭』要約他到餐廳見面。故楊澄風來到餐廳後,便這樣問道。
「沒怎麼,我只是想見你罷了。」魏由風呼一口煙,又問:「吃飯了沒?」
「當然沒有。」楊澄風撥了撥前髮,然後瞥向魏由風,忽地呆住了,「你的臉……怎麼了?」
魏由風的左頰竟然有個大掌印,楊澄風實在有點驚訝,是誰這麼勇敢,能甩魏由風一把掌?
「這、這個先別問。」魏由風有點尷尬地抿唇,隨即又轉開話題道:「對了……澄風,像你這一型的男人……都喜歡甚麼?」
「呀?」楊澄風再次呆了一呆,然後皺著眉盯著魏由風:「你問這麼古怪的問題幹嘛?」
「別問這麼多,快答我﹗」魏由風催促道。
「喜歡甚麼呀………喂,大家也是男人,你喜歡甚麼,我便喜歡甚麼,有分別嗎?」楊澄風奇怪地回問。
「就是有分別﹗你和我可是不同類型的男人﹗所以我想問你,像你這一類型的男人喜歡甚麼?」魏由風氣急敗壞地問道,似乎楊澄風不說出答案,他便不會罷休。
「拜託﹗那只是外表的分別而已。」楊澄風受不了地笑開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個性,你可不能用外表來區分﹗」
「這樣呀………」瞬間,魏由風垮下了臉,「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喜歡甚麼。」
「『他』是指誰?」從沒看過魏由風的表情改變得這麼快,楊澄風試探地問。不知怎的,心裡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
「這…我……」魏由風看看楊澄風,然後又苦惱地搔頭,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楊澄風壓抑著心頭快要爆發的不安道。
「不……該怎麼說,澄風,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可能不告訴你……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魏由風頓了一頓,窘困地道:「我從前曾自以為是地告訴你自己不會喜歡上男人……但是看到他後,我便不能自拔地喜歡上他………」
「喜歡上男人?」楊澄風睜大眼睛,「你是說……你喜歡上男人?」
魏由風抿唇點頭,道:「我本來也以為我對男人沒有興趣。可是那天……手下們硬拉著我去那所叫黑孔雀的同志酒吧……說甚麼要讓我見識一下絕色美人……我本來是沒有興趣的,但當看到他後……我……」魏由風的話斷斷續續,楊澄風感到十分驚訝,因為魏由風從來沒有為甚麼一個人而這樣尷尬慌亂過。
楊澄風覺得心頭有一根刺在發痛,他不知道這是甚麼樣的感覺。但當看到魏由風為那個不知名的『他』而窘困、不知所措時,他心頭的空虛感便擴大起來。
為甚麼會感到空虛?為甚麼會感到不安、難過?魏由風只是朋友罷了……為甚麼聽到他愛上了男人,會感到不悅?
楊澄風外表依然一貫地淡笑著,然而心裡卻波濤洶湧。他壓抑著聲音道:「所以你想送東西去追求他?然後因為不知想送甚麼,所以在我一下班後就把我抓來問這問那?」
「嗯……大概是這樣。」魏由風有點尷尬地點頭,初次真心愛上他人令他沒有覺察到楊澄風的情緒變動。「澄風……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楊澄風在心中倒抽一口氣。看到魏由風因為『他』而泛起幸福的微笑,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要碎裂一般。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這麼悲傷,從來沒有任何事可以牽動他的情緒,就只有……魏由風。
這不是證明,魏由風在我心目中是重要的嗎?
楊澄風愕然地睜大眼,對於心中突然的認知感到無所適從。看到魏由風首次那麼重視一個人,他感到悲傷,也有種被背叛的感覺。然而,他和魏由風從頭到尾都只是普通朋友呀﹗為甚麼在聽到魏由風愛上其他人時會有種近乎絕望的悲哀?
我是喜歡魏由風的,不然我不會這麼在意他。
沒錯………曾幾何時,他已經把魏由風放在心上。所以,在聽到他愛上別人時,自己才會這麼不高興,才會感到空虛。
然而背叛的感覺,卻是源於嫉妒和不甘。
嫉妒那個不知名的男人,竟然能得到魏由風的重視。不甘心魏由風即使愛上了男人,卻沒有選擇自己。
全部感情都陳列在眼前,楊澄風不能否認自己對魏由風的情意,並且赫然發現,自己對魏由風感情比預料中還要來到強烈。
但是………現在才知道這一切,是否已經太晚了?
楊澄風突然站起來,輕揚起的眉看起來冷冷冰冰。
「澄風?」沒料到楊澄風突然有這樣的舉動,魏由風奇怪地喚道。
可惡………為甚麼偏要在這個時候才發現………
楊澄風凝視著正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己的魏由風,看著他臉上的掌印,心裡更加不甘。
『他』在魏由風心中就這麼重要?重要得連被打也不計較嗎?
「我有點不舒服,今天先走了。」楊澄風壓抑著情緒,為了不讓魏由風看到自己沮喪或悲傷的表情,他冷漠地別開臉,「我不會看不起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才剛發現了的感情,在還沒有萌芽前便已經曉得這是沒可能的事。楊澄風瞥了魏由風一眼,然後馬上離去。
既然不可能,那他就不會強求。他會試著忘卻,直到對魏由風的眷戀完全消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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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好幾個星期,楊澄風也沒有和魏由風見面。
東方燎的手術因為病情突然變節而需要順延一陣子,楊澄風便利用這段時間往圖書館找尋所有有關肺病手術的知識。另外他還利用下班的時間和吳行討論手術要注意的地方及需要的儀器,務求兩星期後的手術能有更高的成功率。
楊澄風早上上課,晚上便上班。為了作手術的準備,更要不時加班觀察東方燎的情況。故根本沒有找魏由風的機會,而魏由風也許是因為正在追求心上人,也沒有主動來約過他。
楊澄風把自己埋首在忙亂之間,藉由更多的工作令自己的腦子塞滿魏由風以外的事情。然而只要一空閒下來,魏由風那種魅力的臉龐便會出現在自己腦海裡。
越想要忘記,對對方的思念便越深。首次接觸戀愛的楊澄風發現,思念的感覺在他心中比一切更加強烈,一個人獨處或想起魏由風的種種時,那股想要見他的感覺可說是凌駕於一切。
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種強烈的情感。他試著去忘懷,卻反而令感情更深刻。試著不去想,腦袋卻時不時浮現魏由風的臉。就連剛成為朋友不久的東方燎也半帶諷刺地對楊澄風說:「你故意把自己弄得這麼忙,其實是為了刻意忘記一些東西吧﹗」
是的……我想見由風,也渴望得到他的愛。然而,我不能讓自己有這樣的奢想,由風不喜歡我﹗我沒必要愛著一個對自己無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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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楊澄風從睡夢中醒來,看著窗外的天空,才發現時間已經臨近午夜。這幾天,身體的疲勞和內心的掙扎令他快要熬不住,然而他無法安靜地入睡,因為睡了後又會想起魏由風。
「澄風?」東方燎微抬起頭看著乍睡的楊澄風,因為肺部突然長了一個小氣泡,吳行建議先觀察一下再施手術,故這數星期內他也待在病房休養,每個晚上,楊澄風也會來診視他的情況。
「對不起……我竟然睡著了。」楊澄風從床邊的椅子站起來,看著因病而臉色越來越憔悴的東方燎道。
「沒關係,反正你也很久沒有好好休息吧?」東方燎氧氣罩下的唇微揚,「你的臉色比我還要差。」
「我不睏。」楊澄風淡淡地回道,他的身體是很累,每時每刻也吶喊著想要休息,然而他的腦袋卻清醒得不得了,只要躺在床上,便會想起魏由風。
「吳叔說過兩天我便要施手術了,若然你在手術中累倒,那我該怎麼辦?」東方燎笑問。
「對、對不起………」楊澄風明白東方燎背後的關心,他窘困地低頭,「我會休息的,手術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是在擔心你。」東方燎俊美斯文的臉含著嘆息,「你就是這樣,老認為別人不會關心你,於是自成一角,以為對別人冷冰冰的自己便不會受傷。其實你的內心比任何人還要脆弱。」
「我………」楊澄風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說話。東方燎的說話完全穿透了自己內心最隱密的地方,一直不願意面對的弱點,也在他的說話下暴露出來。
「坦誠地面對自己才能解決問題,澄風,希望這句話能為你解開心結。」東方燎柔然地說道。
「燎,謝謝你。我竟然要一個病人來安慰我,真不像樣。」楊澄風自我解嘲道。
「沒這回事,畢竟我比你年長,安慰後輩是應該的。」東方燎笑道。
「你比我年長?」楊澄風突然驚訝地抬頭,「你知道我的年齡?」
「我是聽吳叔說道。」東方燎笑了起來,「我比你大八歲,今年二十八。」
「這樣啊………」楊澄風明白地點頭,卻因為東方燎的話而想起了魏由風。
魏由風和東方燎一樣,比我大八歲,換句話說,他們是同輩。
楊澄風泛起苦笑,沒想到這麼微小的事也能令他想起魏由風。看來自己對他的思念還是沒有停止過。
到底還要過多久,他才可以忘了魏由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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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行站在手術室前,看著護士把麻醉了的東方燎推進手術室,還有正在做準備的楊澄風,緊抿的唇洩露著不安。
「澄風,這次真的靠你了。」吳行向楊澄風叮囑道。
「我了解。」楊澄風點頭。前天和東方燎聊過後,他便決定回復日常的作息。昨天晚上他好好補了眠,以免手術時體力不支。魏由風的事,他決定暫時拋諸腦後,手術結束後再想。
楊澄風瞥向在待客室的一大群男人,聽說那些都是東方燎幫派裡比較有地位的人。不意間,他發現那些男人都穿著西裝及紅領帶。
這裝束………不就是紅幫的標記嗎?
「這………」楊澄風睜大眼睛,正當楊澄風想詢問吳行東方燎是不是紅幫的人時,醫務所的門被一力踹開。
楊澄風和吳行看向門前,發現魏由風帶著一群男人衝了進來。
「還是來了……」吳行嘆氣道,似乎早就預料到魏由風會到這裡來。
「吳醫師……由風他……」楊澄風正想搞清楚狀況,卻被直走進來的魏由風甩了一巴掌。
魏由風一定是非常生氣,因為他那巴掌力道非常大,楊澄風被摔在地上,嘴角還滲了血水。
「由風,別這樣。」吳行像是斥喝兒子般道。
「吳老頭﹗」魏由風怒瞪向吳行,「你這叛徒﹗你竟然收留這混蛋?還要施手術治他?他可是我的仇人呀﹗」
「由風﹗」吳行厲聲喝止,同時扶起了楊澄風,「密醫並不干涉江湖恩怨,這是我的規矩,你忘了嗎?」
「我沒忘﹗但那傢伙不能救﹗他應該死掉﹗」魏由風怒吼,可見他對東方燎的恨有多深,「你口口聲聲說你是依我父母的話照顧我的人,但你竟然要救一個一心置我於死地的男人的命﹗你這是甚麼意思?」
「由風。」楊澄風擦去嘴角的血,上前按住了魏由風的肩膀,「要救燎的人是我不是吳醫師。」
「澄風?」吳行不解地看著楊澄風,為甚麼他突然把一切責任也攬在身上?
「我不知道你和燎有甚麼問題,但我就是要救他。若你真的要阻止我施手術,就殺了我吧﹗」楊澄風清澈的眸子淡然地凝視著魏由風,他們多久沒有見面了?沒想到一見面,魏由風便送了他一巴掌。
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再次見面是那樣的令楊澄風欣喜。然而在看到魏由風暴怒的樣子時,楊澄風只能以最淡漠的表情面對。
一來是為了工作,二來是因為自己不想再親近魏由風,以免感情越陷越深。
雖然不知道魏由風和東方燎有甚麼糾葛,但楊澄風決定讓魏由風恨自己。只要對方恨他,不再來找他,那麼自己對魏由風的那份依戀,應該也可以隨著時間消逝吧?
「楊澄風。」魏由風寒洌的眸子瞪視著楊澄風,「你一定要救他?」
「這是我的工作。」楊澄風淡然回道。
「好﹗」魏由風揚起了眉,「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朋友。」
「我要施手術了,請你帶著那群沒有關係的人離開。」楊澄風別開臉,壓抑著情緒道。
魏由風瞪了楊澄風一眼,然後帶著自己的手下,就像一陣風般離去。
「澄風?」吳行擔憂地拍拍楊澄風的肩膀。
「沒關係。」楊澄風暗啞著聲音,表情除了淡然還是只有淡然,「手術要開始了。」
「加油。」吳行嘆一口氣,然後轉身離去。
楊澄風關上手術室的房門,肅穆的神情有著無比的專注,在面對手術時,一切的情感、雜念也被他排除在外。
這是最好的結局,和那個男人斷絕一切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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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由風和東方燎是恨不得把對方千刀萬割的仇人,他們之間的恨,是自上一代接續下來的。
楊澄風在完成整整八小時的手術後,就躺在待客沙發上,聆聽著吳行述說有關魏由風的事。
「澄風,本來我是不想告訴你的。但由風那孩子平白打了你,而你也牽涉進他們的糾葛了。所以我認為,這些事還是有告訴你的必要。」吳行拿著一杯咖啡,沈著地道。
長時間專注在手術中令楊澄風感到很累,他閉上眼睛,卻沒有睡著,只是靜靜地聽吳行說話。
「由風這孩子的父親魏驚行其實是紅幫裡十分有名的護法,當他年輕時,在黑道上可說是叱吒一時。誰遇到他,都會敬重地喚一句『魏大哥』。」吳行仰視著窗外的夜色,像是回到當時的回憶,「紅幫的幫主東方空……也就是小燎的父親,和驚行是很好的拜把兄弟。當年的紅幫,若沒有他們,也難以造成今日的盛世。」
「既然如此,為甚麼由風要成立『倒紅幫』?」楊澄風開口問道。
「這是因為紅幫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吳行嘆了口氣,「就在魏驚行三十歲那時,他遇到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也就是由風的母親。那個女人是當時和紅幫對立的敵幫手下,她的心腸十分惡毒。為了在自己的幫派裡得到更高崇的地位,那女人利用驚行對她的戀慕,出賣身體,套取了紅幫取機密的情報。」
「所以……由風是那女人為出賣情報而生下的孩子,被視為叛徒,而東方燎的父親也對魏驚行恨之入骨,故由兄弟變成了仇人是不?」楊澄風推論道。
「嗯。」吳行點點頭,「由風那孩子……一直認為錯不在驚行,而是那個女人,然而紅幫則把所有錯放在驚行身上,並對當時才五歲的由風進行追殺。驚行為了保護他,甚至犧牲了性命。」
楊澄風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吳行。
「驚行臨死前,千叮萬囑要我好好照顧由風。因為不論那女人是好是壞,由風也是他的親兒子。我可憐由風這麼小便遭到這種變故,便把他收藏在醫務所裡。由風的兒時,就是在醫務所裡渡過。」吳行灰白的眉在想到童年的魏由風時微微蹙起,「由風他至小就很有心機,進了中學後已經和他父親一模一樣,喜歡惹事、打架,在學校內組黨分勢力。由於他的名聲變得越來越響,一直想要追殺他的紅幫也聽到了眉目,並再次展開了暗殺行動。」
「然後呢?」楊澄風問,沒有表情的臉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由風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憑著高中時所立的勢力,創下自己的幫派。東方空怕魏由風建立勢力後會更難對付,故親自帶著手下去圍剿由風。沒想到……」吳行嚥了下口水,對於當時的情境,他還歷歷在目,「那天,我就在由風的身旁,看著由風冷著一張臉地刺死東方空,並說他終於為父報仇了。我突然全身顫抖,發現由風已經不再是那個可憐的男孩,而是承襲了他父親能力的人,一個天生適合在黑道裡打滾的男人。」
「因為由風殺了東方空,所以燎和由風便勢不兩立,形成現在的敵對狀態對不?」楊澄風抬頭問。
「嗯,你果然很聰明。」吳行點頭。
「簡直無聊透頂。」楊澄風從沙發上站起來,並順了順微亂的衣襟,「為了這種無意義的仇怨,魏由風那傢伙竟然打我,真是過分。」
「那小子難得會這麼衝動,我想他一定是把你看成很要好的朋友。不然在聽到你幫東方燎動手術後,他不會露出一臉很氣又不動手殺你的表情。」吳行笑著道。
「我倒不希望他把我看成是好朋友。從來沒有人膽敢打我,我說魏由風根本是欠揍。」楊澄風冷冷地道,並拿起背包,「我要走了,明天還得上學。」
「澄風。」吳行卻喊住了正要離去的楊澄風,「我們的身分是密醫。不偏袒任何一方是最明智的辦法,但現在小燎和由風也是你的朋友,若真要你選擇的話,你會幫哪一方?」
楊澄風回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毫不遲疑地回話。
「我只幫助受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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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一聲,楊澄風打開大門,環視一室冷清的公寓。
也許是深夜的關係,他總覺得今天的空氣有點……寒洌的味道。
雖然身上穿著溫暖的毛衣,身子也沒有發抖或發冷,但楊澄風就是覺得寒冷,而心就像是被掏空一般感到……空虛。
楊澄風背倚著門坐在地上,公寓還沒有亮燈,他只能從黑暗中看到各種傢具的外型。
舉起微冷的手,楊澄風輕輕撫上被打得瘀青的臉頰,上回被紅幫的人造成的傷才消去沒多久,魏由風便馬上為其添上新傷。
這令楊澄風終於明白,為甚麼當初為魏由風療傷時,他的身上總會增多一兩道傷口。原來身在黑道的人,實在沒有一天不受傷。
「唔………」輕輕按一按臉頰,就感覺到一陣隱隱的疼痛。楊澄風依然記得,魏由風是那樣突如其來又衝動地送出這一巴掌,他暴怒的表情,幾乎爆發的殺意,都讓楊澄風的腦袋受到深刻的震蕩。
就像是過去的友情從不存在過般,魏由風看他的眼神有著………冷漠。
說害怕,楊澄風是有的。因為憤怒中的魏由風看起來就像是蓄勢待發的雄獅,讓人感到心寒。
然而,更多的害怕卻不是源於畏懼魏由風。楊澄風真正害怕的,是魏由風那冷漠的眼神。
那雙彷彿把自己併除在外般的幽黑眸子,令楊澄風有種錯覺,認為魏由風和自己從來沒有成為過朋友。
楊澄風苦笑了起來。千方百計想要避開魏由風的是自己,害怕失去魏由風的卻也是自己,難道說這種矛盾的感覺,就是他對魏由風的……感情嗎?
不想魏由風恨自己,卻又想藉著魏由風的恨來擺脫自己對他的迷戀,這種奇怪而又無道理可言的思想,真的是素有條理的自己所擁有的嗎?
楊澄風在心裡深切地明白,若是魏由風把自己併除在朋友之外,甚至對自己存有恨意,那麼最痛苦的人一定就是自己。
楊澄風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矛盾的心理,從來不明白別人為甚麼因愛情而苦惱,現在親身面對時,才曉得『愛情』是那麼的困難。
我,到底想要甚麼?
閉上眼,楊澄風苦惱地沈思著。
甚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這麼不堪的人?
猶豫不決,每一步都違逆自己的心意。
我並不希望和由風斷絕關係,而真正令我卻步的是甚麼?
因為愛上的是男人,而且對方已經有意中人?
不,我從不是個這麼懦弱的人。
那麼,你在害怕甚麼?在逃避甚麼?
怕………?
怕這種愛情的感覺嗎?那種不受自己控制,時而酸澀時而苦悶的感覺嗎?
不是的﹗我只是無法承認……也無法容許這種令人失控的情感支配著我﹗
這不就是………
困惑、苦惱,就像覓得解開的鑰匙般,一下子解開了。
「對……我在怕甚麼………我喜歡由風,只要知道就好了。」
楊澄風張開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公寓。
所謂的冷清,是因為我感到寂寞。因為我喜歡的人不在我身邊,所以我才會感到空虛………
「我真窩囊,搞了這麼久,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楊澄風苦笑地搖搖頭,並從地上站起來。一頭金髮輕輕地撥了撥,在黑暗下亮出耀眼的光芒。
喜歡就是喜歡,為甚麼不敢承認?我並不是那些為性別而卻步的人,更不會因為對方有了意中人便放棄。
雖然楊澄風並不是過於執著的人,但當承認了某些事後,他就不會違逆自己的意思,而是坦然地朝自己的意願前行。
這是否就是所謂『男人天生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