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怪得離奇,叫人忘工難安。
一顆心七上八下,莫迎歡直覺慌得很,她在碧草如茵的后院踱步
,結好的發辮被她扯得不成形,凌凌散散地做落在鬢邊。
“奇怪,耗子頭在搞什么把戲?存心要把人逼瘋。”以前的地可
沒這等狡猾。
五天了。
自從茶寮一會至今已有五天余,她是早晚擔心他會尋上門,所以
不讓何大、白二離她左右,以防他的出現。
可是等待是件擾人之事,她又是沒耐心的人。
所以暗地里她吩咐丐幫的弟子查探他們一行人的動靜,反正丐幫
幫主連祈風是丫丫的義兄,她和丫丫比親姐妹還親,利用一下也不為
過。
根據消息回報,他目前住在城里最負盛名的客棧,從銀庄提領一
大筆銀子不知要干什么,常見地方仕紳出入他住的客房。
若說做生意嘛!不見他有所動作,可他為何提領巨款在身邊徒惹
是非……她快猜得白了發,還是心亂如麻地被動等待。
等待、等待,這太不像她莫迎歡的行事風格。
“該死!最好不要算計我,不然我火烤你的耗子頭,看你要出什
么見不得人的把戲。”
她決定了,再一天。
一天內再無動靜,她就主動出擊,開誠布公地和他談個明白,總
比悶坐愁台來得好。
一只銀袋她戴了十來年是有些感情,放棄好舍不得。
兵法有云:“彼不動,我不動,彼動,我動。”現在就看他做何
打算,她才好想出應戰方法,可以人、財兩得……呃,是銀袋和錢財
雙得。
咋!瞧她的腦袋瓜子,想哪去了。
“咦!歡歡,你沒出門收帳呀!”
“二娘,你沒拿繩子套著那匹野馬?”
邁著蓮步緩緩走來的美婦,是獨居冷閣的二夫人段玉瓊,年方二
十六,只大莫迎歡六歲而已,卻已是飽經風霜的棄婦。
她的美麗是毋庸置疑,宛若雪中一朵白梅,可惜美麗無人賞,空
有淡淡梅香獨聞,良人只鐘情已上了年紀的辣舌椒果。
她的美麗是一種悲哀,不是幸福。
“痴兒好動,就算有條繩子也綁不住他的腳。”談起頑皮的兒子
,她不禁會心一笑。
“這個小皮蛋,他倒輕松逍遙,不來幫幫我,莫家他可也有一份
。”想累死她呀!
段玉瓊淡淡嘆息。“他可沒你的能耐,要他乖乖坐在帳房數錢,
比殺了他還痛苦。”
“二娘,都是你們太縱容他了,我在他這個年紀時,莫氏當鋪都
開了好几間分行。”
誰說開當鋪不賺錢,她硬是把財神爺請進門。
這些年莫氏當鋪一間接一間的開,無一不可典當,除了死人之外
,在揚州城可是獨家生意,沒人敢來搶。
“你是天賦異秉,痴兒哪能和你相提并論,何況說起縱容嘛!你
好像是其中一份子喔!”
段玉瓊的話中帶著取笑,意思是有人送了痴兒一匹馬,卻口口聲
聲反指別人縱容。
莫迎歡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是他太黏人了,我才托人找了
匹劣等馬給他玩玩,免得煩死我。”
“是喔!好匹曄驪的騏馬,周穆王都得感慨他的八駿不及它呢!
”那可是上等的小牡馬。
黃口小兒實在不宜騎如此好馬,真怕遭宵小之輩覬覦,枉費她的
一番心意。
“不就是一匹馬嘛!在我眼中是四足畜生,管它好與壞。”反正
不用錢,她是你他人之慨。
段玉瓊看著莫迎歡,心中不免感觸良多。
同是女子,她的生活快意順暢,凡事自有主張,不需仰賴他人員
息,無所畏懼地在男人的世界爭一席之地,揚州城無人不曉她的厲害
處。
僅僅六歲之差,她將平凡的莫氏當鋪推向揚州首富之位,而自己
卻是文弱女子只能空窗獨望,淒涼終日,
名為丈夫,實同陌生人,若非那三日之歡孕育了一新生命,她和
處子有何分別?
人該知足,她不強求。
總好過生張熟魏、強顏歡笑的煙花生涯。
“隔壁那間主屋不是荒廢了好久?怎么這几日敲敲打打的,擾得
人不安眠。”莫迎歡有些困意地打了個哈欠。
段玉瓊向牆一瞄。“大概有人要搬進來住吧!李員外一家都搬走
快五年了。”
“哼!可別像李家的大小色鬼垂涎你的美色,不然……我叫他住
不安穩。”她冷嗤一聲。
“你喔!人家不過是言語上輕薄些,倒叫你整得鬼哭神號,連夜
舉家搬遷。”
“是他們逃得快,害我准備了好料要伺候都浪費了。”有錢就風
流,連她家的女人都敢妄想。
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妨。
李家老的小的以為二娘個性懦弱又失寵,老是用一雙色迷迷的賊
眼,隔著鏤空的圍牆色淫、挑逗地說些下流、不堪的字眼。
無意間她發現兩父子的惡行,于是半夜裝鬼嚇他們,讓他們嘗嘗
牡丹花下死的快活。
結果李家當晚被嚇個半死,隨即收拾細軟離開,大部份家具、古
董都沒來得及帶走呢!
也就是從那次,她才知曉二娘的日子多寂寞、無助,所以常抽空
來陪伴,并且買下個繡訪交予二娘管理,以免日子太空泛,二娘會胡
思亂想。
“歡歡,難得見你這几天都窩在府里,是不是生病了?”段玉瓊
關心地一問。
莫迎歡笑得無力地撫撫額。“真要生病倒好處理,找云云開道藥
方,熬個場汁喝喝就好了。”
“怎么,你也有被難倒的一日。”她拉著袖口輕掩一笑。
眼前苦惱的歡歡,會是揚州最難纏的“名勝”?段玉瓊為之失笑
。
“二娘,這几年來你后悔嗎?”
她微微一凜。“能說后悔嗎?莫家待我不薄,衣食無缺。”
“那感情呢?”
“在十歲被賣人青樓起,我早已不存希望,若非夫人為我贖身,
豈有太平日子可過?”
一雙五臂千人枕,一張檀口萬人嘗。
家貧無依,送往迎來,能完璧出青樓已是上天恩賜,她不敢貪求
福份,只愿有一處安身之地。
雖是有名無實的二夫人,但莫家上下待她極好,她已經很滿足。
孤鳥夜啼,幸得梧桐棲。
“你年輕貌美,再尋個好夫婿并不難,爹娘不想誤你青春,何必
妄自菲薄。”
段玉瓊臉色微黯。“千金易求,難得有情郎,在煙花之地待了五
年,看盡男人薄幸的嘴臉,我心已寒。”
“你不會覺得一個人很孤單,夜半無人時想找個郎君喝訴細語?
”摸迎歡不愿提及父親的專情傷她。
“我有你和痴兒呀!而且習慣了寂寞,多個人反而不自在。”是
的,她已習慣寂寞。
“你恨爹的無情冷落嗎?”
段玉瓊慨然一嘆,相當平靜。“他非無情而是專情,叫人無從恨
起。”只是他們無緣。
畢竟曾有三日情緯,若說不心動太過牽強。
她是愛他的。
可是她更感謝夫人的設計,讓她在滿身污穢下尚能感受那少得令
人珍惜的憐愛。
“娘生就古怪,為了個孩子甘心讓父人與人同床而歡,要是我…
…”莫迎歡倏地噤口,抱歉地望著段玉瓊。
“不用顧忌我,夫人是個奇女子,才會有你這個鬼靈精怪的揚州
名勝呀!”她一點都不介意當個生育工具。
“你取笑我。”
應嘲風的影像突然飛至她腦子里,她微微一驚。
該不是他按兵不動就打這主意吧!
“小姐,大廳有客到,老爺夫人請你到大廳一敘。”一個老仆恭
敬地彎著腰。
莫迎歡不放置信地重復一次,“客人?”怪哉!誰那么有空閑來
串門子?
莫家兩老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那一箱箱“禮”,有點像土匪頭子
來搶親,財大氣粗得無視王法,光明正大來要人家的閨女。
瞧瞧那氣宇軒昂、高人挺拔的送禮人,一身狂傲的冷熱氣息,怎
么看都不似土匪頭。
生個女兒怪,結交的朋反更怪得離譜。
“這位公子,這些禮太貴重,實在受不起。”莫夫人風五姑為難
地說道。
“晚輩應嘲風,你們可直喚我的名字。”
“這怎么敢當?你的禮送得叫我們心驚。何妨說明來意。”
應嘲風兩眼有神,氣度非凡的雙手抱拳。
“此行乃是來提親。”
“提親?”’莫家兩老嚇得差點從椅子跌下來。
莫家向來是女子理家,莫老爺朝妻子望了一眼,讓她去處理這件
驚人的消息。
風五姑魯鈍地問:“請問你是為誰提親,這對象又是何人?”
“為找自己,對象是舍十金。”
“嘎?”
兩人倒吸了口氣,無法置信地互看,此時女兒已到了花嫁之年,
為何沒人米通知一聲?
有個能干的女兒當家,莫家兩老早不問世事,悠哉游哉地抱著女
兒“孝敬”的銀兩游山玩水,好不快樂,以致心中無歲月。
“我與今媛已許下白頭之約,今日先送上見面禮以示誠意。”他
相信她絕不會推辭。
“什么,我女兒答應嫁你了?”莫老爺驚得跳起來。
自覺失札,他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坐回妻子身側。
驚訝一過,風五姑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這小子生得俊
,送的禮又完全符合女兒的個性,于是她隨手一揚要下人去請小姐。
還記得女兒才剛學會大路,沒想到一眨眼間要嫁人了,心倒有點
酸。
人家的女兒笨笨傻傻的多好玩,可自個女兒精得像鬼,還沒玩到
就嫁人為妻,叫她如何不心酸?
而她心中那個笨笨傻傻的女孩,正是好哭的云日初。
“坐!上茶。”風五姑示意應嘲風兄弟上座,接著命下人端上待
客茶水。
應嘲風和應批風往右側云石椅一坐,隨后下人送上兩杯碧螺春。
“你和我女兒認識多久?”
“十几年。”
“曖!我家丫頭怎么沒提過?真是太不像話了。”好歹讓她端端
丈母娘的架子。
“她大概害羞開不了口。”應嘲風說得自己都深覺好笑。
害羞?!
在場的莫家主子和下人一陣靦然,表情十分的逗,想笑不敢笑出
來,扭曲得難過。
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害羞,唯獨莫大小組沒習過這兩個字。
“公子打哪來?”她又問。
“蘭州。”
風五姑陡地笑顏大綻。“那敢情好,我娘家住靈武,離蘭州近得
很,咱們同飲黃河水。”
人不親水親。
難得有故鄉的人來,她是天南地北地話鄉愁,無所不談地把人家
的底摸得一清二楚。
“我家丫頭好福氣,有你這等至情至性的好孩子守著,這門親事
我和她爹都不反對。”
“多謝岳父、岳母成全,小婿會排個好日子正式下聘,行六禮之
儀。”
“好,好,我女兒就交給你,你好生疼愛。”風五姑和夫婿相視
一笑,心中十分快意。
“好什么好?你要賣女兒也得先問我一聲。”娘愈混愈不濟了。
人家隨便編唬兩句,她倒是就地賣起女兒,和人熱絡得很。
莫迎歡雙瞳隱含兩簇淡淡火苗,直射坐著優閑品茗的應嘲風,恨
不得拆了他的骨頭敲大鼓。
這個家伙果然不安好心,她才念著他的惡,消失五天的他就不要
臉的上門提親。還哄得她爹娘心花大放二話不說地拍桌定案,斷她終
身。
好在她腿短走得快,及時阻止這場賣女兒的悲劇。
“歡歡──”
“還在歡不歡,我是莫要迎歡。”她氣嘟嘟地走向應潮風道:“
你太閑了是不是?”
他那張冷酷的俊顏微微一抽。
“你那日走得太急未打好招呼,我特地上門問候。”他說得很隨
意。
“問你的大……”她緩下脾氣。“真是抱歉了,是我冒昧。”
應嘲風眼一冽。“我原諒你的無禮。”
“你原諒我?”莫迎歡瞪得眼睛快掉下來。“我跟你客套。你還
給我拿喬。”
太囂張了,在揚州城還敢踩她的線,他進城沒打聽清楚,小氣財
神是何許人。
“歡歡呀!姑娘家要端庄些,瞧你一臉潑辣相,可別嚇走我的好
女婿。”
好女婿?莫迎歡口氣不悅地回道:“娘,我這可是向你學的,還
有!他不是你女婿,先別叫得那么親熱。”
辣娘子風五姑誰不識,還好意思教訓她?
她娘年輕時便以辛辣作風贏得辣娘子之名,威名揚洒整個商場,
連大男人都怕得發抖。
她是女承母性,沒辦法溫柔似水。
“歡歡,不要太早下定論,先看看我送來的禮物吧!”應嘲風雨
手交握地往祝她。
禮物?!
一臉防備的莫迎歡戒慎地盯著桌旁三口檀木箱子,小心翼翼地用
食指挑開小閂,有所懷疑地看著在場的人,確定是這几口。
蓋子一掀,她的嘴角隨之上揚。
這禮送得可真巧,完全對准她胃口。
她伸手撫摸一錠錠亮得刺眼的銀子,像是撫摸愛人般輕柔,眼中
是強烈的歡愉,她太愛這個禮物了,以致有些失神。
被忽略的應嘲風十分吃味,十三年前她的眼中只有銀子沒有他,
十三年后依舊如故、他居然嫉妒起那三箱銀子的魅力。
“咳!看夠了吧!該分點精神在我身上。”他不滿地語含消味。
莫迎歡再三流連,視線仍停在銀子上。“你很有錢?”
“是不少。”還有,她簡直太蔑視人了。
“和我莫家相較呢”’
“只多不少。”
“噢──”
一向是人們聚焦所在的應嘲風豈容她忽視,他倏地起身走到她身
邊,拂開她纖嫩的指尖,大力地閣上蓋項。
他將三口裝滿銀子的箱子疊成直線,手指用力一按,小,閂彎成
弓型成鎖,扣住板扣勾結如火熔,怎么扳都扳不開。
遷怒于銀子是屬可笑,但他就是喧不了這口氣。
“你……你這樣,我怎么取用,存心耍我呀!”他簡直可惡至極
吊人胃口。
“嫁不嫁?”
“這個嘛!”莫迎歡瞄瞄封死的箱子,看能不能窺點銀光。
“北方霸主,富可故國,憑我的關系可打通不少‘錢’關,你要
考慮清楚。”應嘲風再接再厲的游說。
一旁的應批風暗自竊笑,兒時眼高于頂的大哥得看人臉色?竟為
了一位看似平凡的奇女人自貶身價,不惜以利相誘。
沒錯,是奇女子
他們在客棧盤桓數日,不經意提起莫家小姐的名字,世居揚州城
的伙計、賓客群起哄言,毀譽參半地“發揚”她做人事跡。
這─談竟論了大半天,大象仍意猶未盡的招朋呼伴前來,細數她
多年來的丰功偉業。
他們聽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她一名小小女子竟擁有如此精力和
聰慧,把整個揚州城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不招意眾怒。
他覺得是揚州百姓夸大其實,非要親眼目睹她大揚其威,才不顧
大哥的冷眼寒冽,跟著來送禮。
像小師妹靜依想跟都被點了穴,他算幸運地逃過一動。
因為總要有人抬銀子嘛!
“銀袋不必還,我賺錢你數銀子,這般便宜事不正合你脾胃?”
不信你耐得住。
莫迎歡心動了。
“咱們私下談談吧!這里好奇的眼太多雙。”談條件不好太公開
。
“你的意思是……”應嘲風劍眉一挑。
“到我房里好了。”
“你房間?”
這門高八度的呼聲出自看熱鬧的人。個個眼神不正經地在他們兩
人身上溜,一副不意味然的神態。
“你們少給我想歪了,我莫迎歡是何許人也,沒那么輕易失身。
”太瞧不起人了。
她沒臉紅,莫家的人倒是因她的話而掩面一晒。
大姑娘家講話沒分寸,最該覺得丟臉的是生養她的父母。莫家兩
老雖心有戚戚焉,但仍不免要交代一聲──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女婿呀!辛苦你了,多費點神,我等著
抱孫子。”風五姑鼓勵地說道。
“歡歡呀!爹很中意這女婿,你別太急切,慢慢來,可得留件衣
服讓他出門見人。”
兩個老不羞!莫迎歡一惱,拉著應嘲風往內堂一定,走了兩步才
記起一件事,又拉著他走回桌旁想搬動連成一體的箱子。
她用力地試了几下,發現根本搬不動,于是氣惱地對應嘲風道:
“喂!有誠意些。女人不做男人事。”
是喔!只與男人爭強。“你報會使喚人。”他一手輕抬起她吃力
仍移不動的小山。
“哼!賣弄。”
莫迎歡一個轉身,發一揚,兩人手心交握地大問后堂。
銅簧韻脆鏹寒竹,
新聲饅奏移纖玉。
眼色暗相鉤,
秋波橫從流。
雨云深繡戶。
未便詣衷素。
宴罷又成空,
夢迷春丙中。
人聲低語不見牛,新染顏色的米色繡閣,有著深沉的哀思,無限
涼意沁入藕白肌膚,雨頰滑落的珍珠不是愁,而是碎裂的心。
試問深情有何錯,用盡痴心反遭嫌惡。
不甘心哪!她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姿色平庸的女子,爹臨終前的
托付竟不敵十三年前的戲語,她敗得好可恥。
只要有一絲希望,她不愿就此松手。
沈靜依全身廬硬地坐在靠窗的木椅,穴道被制的她內力不足,無
法自行解開只能無奈地看著滿園新栽的庭樹,在風中輕送淡淡葉香。
她的心就像被困住的身體難以掙脫,執著于生命中的那一微渺光
亮。
“可憐的小姐,我為你拭拭汗。”一位來幫忙的大嬸,掏取出皺
布中為她拭,額角的汗
“張大嬸,我師兄回來了沒。”她轉轉微麻的細須一問。
頭一轉,兩道明顯的淚痕呈現在張大嬸面前,令她手足無措地猛
搓衣角,不一的同情心讓她想起早夭的女兒,兩人的影像几乎重疊。
她鼻頭一酸,眼眶跟著泛紅。
“男子多薄幸,你別想他了,好好保重身體。”她的女兒就是為
負心漢所棄想不開上吊自殺身亡。
“師兄回來了嗎?”她眼含澀然的又問道。
“你……唉!固執。他們還沒回來。”
姑娘家太死心眼,吃虧的是自己。
“沒回來……還沒回來……”沈靜依失神地念著,叫人擔心。
“小姐,你坐在窗邊容易晒到光,要不要往內挪一下?”張大嬸
是出自一片善心。
“不……不用了。”她緩慢地搖搖頭。
張大嬸關心地急嚷。“這怎么成?你的皮膚細白滑嫩哪禁得起晒
,快移進來點。”
張大姊是真的把沈靜依當成女兒來疼,憂心陽光太烈會晒傷她細
致的肌膚,緊張地用手扶住她,一心要她遠離窗台。
孰知她動都不動地坐得四平八穩,視線茫然地放在窗外的某一點
。
“你的好心我很感謝,不過……我被點穴了,想動也動不了。”
她苦澀地悵然一笑。
“哎呀!是誰那么狠心,有沒有辦法……呃!解穴是吧!”張大
嬸雖不是江湖人,多少聽說書的提過一些。
沈靜依淚已干,略帶瘠痞地說道:“這是我爹的獨門點穴法,誰
也解不了。”
“你爹?!”世上有這么心狠的親爹嗎?
“大嬸,你誤會了,這門功夫雖是我爹獨創,點我穴的卻是另有
其人。”很諷刺。
老爹泉下有知,大概會后悔所托非人。
一身功夫悉數傳于后人。到頭來人家有負托孤,并以老人家所教
的絕技用于其獨生女身上,他死后可愿瞑目?
她知道感情不可強求,可是她無法甘心,難道先付出情愛的人住
定會受傷?
爹在世時,大師兄對她便是一副淡漠不睬的神情,不理會一旁守
候的她,所以深知她心事的爹自以為能為她安排一門好親事,語焉不
詳地要求大師兄代為照顧她一生。
結果大師兄以兄長自居,讓她暫住冷月山庄,日出晚歸地忙著商
務,故意無視她的痴心等待。
原以為他天生個性冷漠,到了該成親的年歲,自然會選擇陪在他
身邊的她為妻,畢竟他向來不近女色,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任誰也猜不到。他之所以獨身未娶,只為一個承諾,只等“她”
長大。
這樣的打擊太無情,她不想認命。
“難不成是你師兄?”張大嬸氣憤地挖起拳頭。
沈靜依沉重地點點頭。“你認識莫家的小姐嗎?”
“莫家?”她頓了一下。“小姐指的可是揚州首富,人稱小氣財
神的莫大小姐?”
“是她吧!”
“莫氏當鋪是由她一手撐大,全揚州城的百姓都熟知她的事情,
我們笑稱她是三名勝之一呢!”
這是揚州城的驕傲,亦是他們的苦難。
“可以和我談談她嗎?”她要知道輸給一個什么樣的女子。
“說起她呀!可是三大三夜都說不完,你有空好聽嗎?”張大嬸
樂于介紹揚州名勝。
“有。”
沈靜依苦笑地據抿唇,以她現在的狀況還能走嗎?
蒼天無語,笑多情人痴傻。
第五章
摘銀閣
廟口頗負盛名的鐵口直斷大半仙曾算過,莫家千金是王母娘娘最
喜愛的銀石。
數千年受全王母娘靈氣而幻化成仙,成為瑤池中一名頑皮成性的
銀石仙子。
一日,太過調皮的她誤墜輪回池而下几為人,因此對本命石──
銀──特別眷顧,終身難以擺脫銀石的本質,故嗜銀兩如命。
試問,天底下有不愛自己的人嗎?
“小姐,你不該把男人帶入閨閣之中。”中規中矩的秋婉兒勸戒
著她的小姐莫迎歡。
“別死板板的好不好?他有可能成為找未來的金主……呃!夫婿
。”失言!
應嘲風不滿“金主”兩字,狠狠地瞪了莫迎歡一眼。直到她改口
才收回視線。
秋婉兒微微─愕地朝未來姑爺一視。“你一定相當富有,我同情
你。”
他仍面不改色,眼底有一抹諸光。
“臭婉兒,我前輩子欠你債呀!我像是會為了銀子把自己賣了的
人嗎?”就會扯她后腿。
“不像。”秋婉兒緩緩的道。
莫迎歡聞言才松了口氣,她又接著說出令主子噴血的“話”。
“你只會不擇手段地把他的銀子變成私,然燃后一腳踹開他,抵
死不認帳。”賣?!太輕微了。
這話說得他心有成威焉。應嘲風露出贊賞表情。
“秋、婉、兒──你恩將仇報。”早知道就不救她,忘恩負義!
秋婉兒頭一偏思忖。“小姐所言甚是,奴婢會改進。”真是忠言
逆耳。
“你……算了,你先下去,我不需要一個夫子在耳朵邊叨念個沒
完沒了。”
“孤男寡女同處一定恐遭人非議,我……”為了小姐的名節著想
,她得堅守崗位。
莫迎歡笑得令人發毛地靠近她。“你想看我們在床上打滾嗎?”
“小姐,你是大家閻秀,不可言詞粗鄙。”秋婉兒臉紅如雞血。
“你還是尚書千金呢!怎么當起我的多話丫頭?”瞧她,不禁一
逗就紅成女關公。
莫迎歡從不在乎男女之間的私密事,好朋友社丫丫自幼讓胭脂坊
成長,使得她也跟著早看盡男女在床上的丑態,沒有什么好禁口的。
她結交過不少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在耳濡目染的情況下,思想不
局限于禮教之內,所以常有驚人之語。
她個性如風,張網也止不住狂放的無形。
“尚書千金?!”應嘲風低哺一句,眉頭微蹙。
“過往塵事休要提起,我不能讓小姐的名節受損。”她秋婉兒已
是沒落的千金小組。
“哈!找爹娘還巴不得他把我剝光扔上床,你倒在這瞎擔心。”
“我……”。
“好了,你還不了解我的能耐?除非我愿意。否則沒人能在我身
上討便宜。”莫迎歡挑舋地望向應嘲風。
“可是……”秋婉兒們遲疑不定。
莫迎歡無奈地肩頭一聳,做人太成功會遭天妒,她干啥平白找個
麻煩在身邊。
“喂!耗子頭,你功夫好不好?”莫迎歡轉過頭忽地問了他一句
。
“尚可。”
“露兩手瞧瞧如何?”
應嘲風眼一挑。“她?”
“一張床擠不下三個人,我怕熱。”莫迎歡涼涼的說。
這小妮子可真大膽,他無言地笑了,隨即。他一伸手,探探向婉
兒的領口。
“小姐,你不可以……啊!別抓,我不能……小姐……”
聲音漸歇,秋婉兒消失在門板外。
應嘲風有些嘲笑自己的大才小用,習武多年竟用來對付一位忠心
的千金丫鬟。
他面露詭魅地走向莫迎歡,摘銀閣頓成邪魅之所。
“我非常喜歡‘剝光扔上床’那句,對你、我而言,似乎比較貼
切。”應嘲風的唇角揚起笑意。
“嗟!嚇嚇丫鬟的胡話,你沒那么天真吧!”
她豈是隨便之人,頂多口頭不修德罷了。
“你的床夠大吧!北方酷暑之熱難不倒我,你這南方小佳麗該善
盡夫妻之責。”他作勢要撩起紗帘。
莫迎歡將一只茶補丟向他”。少得寸進尺,我這在考慮中。”
她從未想過婚嫁之事,當此生將抱著銀子終老。
眼前長穴的耗子頭給了她一股莫名的壓力,無法再像孩提時當他
是生財工具。
銀子固然是她的最愛,婚姻卻關系到一輩子的幸福問題,不該草
率行事,讓自己陷入未知的泥淖,浮潛皆由人擺布。
“考慮?!你忘了有當票為據嗎?”
莫迎歡瞪著他。“無恥。當年我才几歲呀!你的手法太低級。”
“你想賴帳不成。。”他不怕她悔約,反正有當票為憑。
“欺負一個小孩子你羞不羞?大不了我……銀袋還你。等等,應
該是你拿錢來贖。”哈!差點做賠本生意。
應嘲風將保存得很完善的舊當票攤開,修長有力的指頭朝其中一
處輕點。
“我,莫迎歡愿嫁給應嘲風為妻,當票為憑,銀袋為信物,立下
此據,不離不棄。”
倏地瞠大眼的莫迎歡目路凶光,干澀的喉嚨濟不出一句話,她牙
根緊咬臉上皮肉抽動。
她,人稱揚州名勝的“小氣財神”,居然栽了跟頭。
年少無知的貪念,造成一生難以彌補的污點,她被人設計了,在
十三年前。
“我了解,你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他虧她。
“去你的我高興!几時多加了這一條?”她根本沒寫上那些八股
的字。
應嘲風的眼中閃著得意。“不要太興奮,北方霸主之妻不好當呀
!娘子。”
的確沒那几行話,是他事后眷上去的,料她不會起疑地擺她一道
。
歡歡愛財得可愛,那道小小的身影始終圍繞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
這些年來,他見過無數佳麗,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都是上上之選
,個個嬌媚婉約、體態丰盈,姿色勝她何止萬千。
尤其是小師妹沈靜依的美貌,當屬北方第一美人,但他卻不曾心
動過,宛若僧侶般嚴禁女色近身。
這全是為了她童稚的一句話──一不與人共夫。
他并非全然禁欲,只是需求不多,再加上忙著使自己更富有,所
以時間少得無法浪蕩,僅能在與人商討生意時偶宿青樓酒館,召妓一
宣欲望。
“耗子頭──你話太多了。”莫迎歡氣得大吼。
“我耳不聾,不要叫啞了嗓子,我會心疼的。”他體貼入微地摸
摸耳朵。
“你變得狡猾,以前的你比較討人歡心。”莫迎歡沉下臉。
應嘲風不人舒服地一睨“這話聽起來很傷人,好像在形容貓犬似
的。”
狡猾他承認,畢竟是商人,但討人歡心……令他聯想到播尾乞憐
的路邊野狗。
“至少它們不會頂嘴,惹我發火。”他人尚不及貓犬。
“你的脾氣該收斂點,動不動就生氣對肝臟不利,紅顏易老。”
她太容易被激怒了。
老?不知兩人誰“高齡”。她不屑地冷哼。
“喂!你真的非娶我不可呀!”
“我有名有姓,不要叫喂。”應嘲風不高興地提點。
愛計較。“耗子頭……”
“嘲風或相公,任選其一。”他又提醒她。
“奇怪,我以前怎沒發現你有嚴峻的一面,是誰教壞了你?”叫
她怪不習慣。
現在的他整個人脫胎換骨,陰險狡詐不遜于她。
記憶中的他瘦瘦長長設啥肉,冷漠寡言凝著張死氣沉沉的臉。任
由別人在口頭上羞辱也不回嘴,靜得沒有多少人氣。
其實她對他的印象很薄,時間相隔太久遠,要一個心中只有銀子
的人去記挂一個人,著實困難。
“歡歡,你在顧左右而言他,別故意扯開話題。”應嘲風不耐煩
地敲著桌面。
“耗子……嘲……嘲風,這名字怪拗口的,你不覺得耗子頭較親
切,沒那么嘲世冷做?”
“嗯──”
應嘲風取出几錠銀子往桌上一扔,莫迎歡馬上改變態度,舌頭沾
了蜜汁。
“這名字好呀!有學問,一聽就是大人物的字號,我刻在骨子里
,銘在心頭上,時時刻刻不敢或忘,當你是祖宗牌位晨昏上香。”
“歡歡──”他無力地低喚。
他怎么會喜歡上她?連自己都深覺有些莫名其妙。
大概天生萬物相生相克,她就是他的克星,所以才老是放不了她
眼眸見銀兩發光的俏皮模樣,放棄擁有美妻媚妾的機會,只鐘情于她
。
情之一字叫人費疑猜,月老總是巧牽線。
“你沒吃飯嗎?我家何大的手藝媲美御廚,看在自己人份上,一
桌就收你二十兩文很,比悅賓樓便宜……”
“莫迎歡。”應嘲風惱怒地一喊。
“呃!有事嗎?”他還沒看過菜色就嫌棄?
不會吧!這么難伺候。
“要你叫我的名字不難吧!你把話題扯遠了。”他是自找氣受。
口若懸間的莫迎歡微徽一頓,斜睨著他說:“不過是個名字,你
愛聽我多喊几次,我就喊几次。嘲風、潮風……嘲風……這總成了吧
!”
她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才勉強順順他的意。
做人不能太刻板,有錢好辦事。
“真拿你沒撤。”應嘲風飽含寵溺地伸手一拉,將她置于大腿。
莫迎歡沒掙扎地搭上他肩膀。“男女接受不親,你輕簿我。”
若有人該下陰昏地府、十八層地獄,那么那人就是他,而他已在
地獄受難。
瞧她嘴上說得條條有理,整個身子軟趴趴地靠在他懷里取暖,看
似單薄的身材一貼近,兩團綿綿的雙峰隱含暗香,叫他心痒難耐。
他不是柳下惠,面對心儀之人不起欲念比登天遣難,除非他有隱
疾。
“你真的長大了。”應嘲風的視線停在她玲瓏的峰影上。
“風流鬼,你看什么地方?”莫迎歡扳正他的腦袋面對著。“非
禮勿視。”
失笑的應嘲風伸手覆上她的手。“你的身子屬子我,我先享受一
下為夫的權利不為過吧?”
“你想得美,咱們還沒談好條件,這夫與妻尚是個未知數,太早
下定論有傷和氣。”談錢傷感情,不談傷心。
買寶不成仁義在,她不和銀子作對。
原則上她不反對和他“合作”,畢竟出手像他這么大方的男人少
見,不把握住是傻子。
而她是聰明人。
“我真服了你,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心無旁騖地當成交易。”應
嘲風玩笑性地握住她的手輕嚙。
手心上的搔痒讓莫迎歡心弦一動,神色有些局促,似乎心口有什
么莫名的情愫在作亂。
陌生的感覺令她心慌,不喜歡這種失去掌控的亂象,她有意無意
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她害怕愛上他會失去自我,再也找不回擁抱銀子的快樂。
“你在怕什么,我嗎?”他看見她眼底的掙扎。
她薄慍地橫睬。“少往你臉上貼金,我莫迎歡從沒怕過任何人。
”
“但是你怕自己,對吧?”
莫迎歡頓時泄了氣,像戰敗的士兵將頭枕在應嘲風的肩膀,無所
謂男女之別,只是很自然的靠著他,像是她本來就該如此。
時間并未在他們身上造成距離,一切恍如從前。
“我就是想不透。你為什么要娶我?”她又不是絕世美女。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她透過長睫毛往上瞧地說話的神情。“我不懂,這
太深奧了。”
手環著她柔若無骨的細腰,應嘲風貪看她困惑的表情,心中一絲
淡淡的柔情溢出而感到有些激越,這是他的小女人,一個似野生貂的
謎樣文子。
她有源源不絕的生俞力,多變的心情和復雜的思路,外在的美丑
不重要,他要的不過是一顆簡單約心。
“你喜歡銀子吧!”他問。
“是。”
“我喜歡你就像你喜歡銀子一般,沒有任何遲疑。”只愿在你心
中,我比銀子重要。
莫迎歡淺笑地抬起頭。“銀子不會變,可是人心難測,這怎么能
混為一談。”
她對人的信任很淡,几乎是無。
連祈風受她欺壓良多,老找著機會要報復。云云天性太善良易受
騙,一不小心會著了人家的道被利用。
她的爹娘更是不能信任,一天到晚想著要如何戲耍女兒。
大概只有丫丫是她唯一能相信的人。
“小腦袋瓜子就愛胡思亂想,以你的聰明才智誰騙得了你。”應
嘲風輕輕地扣扣她的前額。
“你沒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嗎?我不是被你騙了。”想想她就嘔
。
“我不會傷害你。”
她冷哼一聲。“難講,人心隔肚皮,外面又包著一層肉,舌生蓮
花的功夫我會比作差嗎?”
“那我可要說聲抱歉,不能把心剖出來讓你瞧瞧。”他打趣地撫
抗她的唇。
好柔軟的小桃瓣,真想嘗一口。
莫迎歡將他輕浮的手撥開。“我長得并不出色,你到底瞧上我哪
一點?”
對于相貌,她有自知之明。
“不可妄自菲薄,你在侮辱我的女人。”
“應,嘲,風──”莫迎歡合眼中燃著火焰。
應嘲風輕笑地摟緊她。“喜歡一個人最沒有理由的,我只要你那
顆玲瓏心。”
有一瞬間她失了神,簡單的兩句話竟讓她心湖突起微波,不信任
人的堤防出現一道細小裂縫,連她都不自覺。
她不懂感情,因為太費神。
“在我眼中,你是美麗的,誰也取代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因為天下只有一個莫迎歡。”應嘲風溫柔地說著情話。
“有銀子那么美麗?”
“比銀子還美麗千方倍。”人與銀子相比?她沒救了。
莫迎歡驟然綻放如花的笑容。“我相信你一回。”
比銀子還美耶!叫她怎能不笑顏如“銀”?
“你……唉!該談談我們的婚事吧!”她的笑容太燦爛,他頓感
有些失落。
只因她的笑容不是為他而綻。
“要談之前先報上你的資產,我可不想被同一個人騙兩次。”她
這么做是未雨綢緞。
被騙一次是失誤,被騙兩次可會天理不容,有損小氣財神的威名
。
“冷月山庄。”
呃?!冷月山……“冷月山庄是你所有?”嘖!那是條肥魚。
“沒錯。”
“你就是江湖傳聞冷血、無情的別離劍?”是他嗎?莫迎歡有些
懷疑。
“你消息倒挺靈通,我以為你愛的只是銀子而已。”他的確意外
。
“你真的是來無聲、去不留情的別離劍?”她怎么看他都未如傳
聞所言。
論起武林間小道消息之流通,有哪個幫派敢與丐幫一較長短?
雖然她身處揚州城,但來往三教九流的人物甚多,很難不知冷月
山庄的別離劍寡情、冷厲,因為冷月山庄在北方一帶的產業難以計數
,富有得叫人咋舌。
只要和銀子扯得上關系,莫迎歡向來不落入后地詳加打探,以期
挖點甜頭嘗嘗。
什么別離劍她倒不放在心上,她關心的是銀子。
“看不出來你也是個聚寶盆,攢銀子的速度比我厲害。”人比人
,氣死人。
應嘲風戲謔地握捏她飽潤的粉腮。“我曾答應過你成為有錢人,
不努力點可不成哦!”
他的一切成就全是為了她獨特個性而起。
“這么說,這是我的功勞……”莫迎歡眼睛閃動“銀子”的光芒
。
“我的就是你的,如何?!”他引誘著。
嘿!嘿!冷月山庄……“平空掉下來的財富沒有挑戰性,拿得令
人心虛。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她是非常愛財,到了廢寢忘食的迷戀地步。
但是她莫迎歡有一個原則,喜歡動腦子去獲得財富,從中享受斗
智的樂趣,設計他人苦著臉奉上銀子,還得挺著臉說─一請笑納。
飛來橫財并非福,值得商討.
“歡歡,你不是做作之入,聰明人不做傻事。”應嘲風開始把玩
她烏如黑夜的秀發。
“我不是個難相處的女夜剎,大體上呢!你這塊餌丟得叫人心動
,我再推辭就顯得矯情。’
“開出你的條件吧!太爽快會讓人生疑。”他指的是那日在茶寮
一事。
莫迎歡似笑非笑地勾住他的脖子,兩眼看似清澈卻頗負城府,深
得讀不出半點心機。
“你年歲一大把,想必家中妻妾成群、兒女繞膝,美婢愛奴串如
天上繁星。”
“別離劍冷酷、無情,是為你絕了情,責美納歡可犯了你莫大小
姐的忌諱。”他連個鼻都不屑納。
說得圓滑,他若具有個后宮豢美藏嬌,憑她的手腕還毀不了?
“不求痴情,不求無怨無悔,我這個人有點小毛病,就是自私,
不喜歡爭風吃醋,喜歡獨占寵愛。
應嘲風笑在心底,她真是坦白得陰呀!
“人不自私,天殊地火。我這個人一向很懶,討厭一心兩用。”
光她一個他就擺不平。
莫迎歡坐正身于。“不會懶到連看我一眼都嫌累吧!我可是會爬
牆喔!”她可不當深閨怨婦。
三從四德是什么玩意兒?她不會為了這几句綁住女人的假道學,
讓自己活在男人畫地自限的框框里終卷一生。
人對她三分好,她還以五分。
若是發現所信任之人辜負她,自然不會死守承諾當個傻女人,期
望良人萬回頭之日。
她做不來悲情女子。
“我會讓你連床都下不不。”應潮風微怒地鉗住她的腰肢。
“嘖!你吃醋的模樣真可愛。”大男人吃起味來,酸味四溢。
他臉色潮紅地瞪著她。“我沒有吃醋。”
“是。大老爺,你沒有吃醋,只是為了莫須有的妒意想捏斷我的
腰。”不老實。
被戳中心事的難堪讓應嘲風惱羞成怒,手一壓,吻往莫迎歡刁得
膩人的殷殷紅唇,輾轉吮咬。
他從不碰女人的唇,偶爾為之的放縱純屬欲望的宣泄,不含情意
。
當舌尖滑過她芙答般玉瓣,那份甜美沁入他腦髓直透百會,他簡
直是著了魔似地一再舔吮,不愿失了半分甜蜜。
應嘲風不滿足地以舌頂開她半啟的貝齒,用狂風之姿席卷她小巧
的丁香舌,霸道地索取屬于他的芬芳,吻腫了蝴蝶簿翼般的唇。
淡淡處子香驚醒了他的理智,他勉為其難地抽回舌瓣,意猶未盡
地細啄。
“難得看你如此乖巧。”
莫迎歡微吸著氣,撫撫自己的唇。“你咬疼我了。”
“那是吻。”應嘲風不忍地摸揉她腫脹的唇瓣。
“我知道什么是吻,你這是用牙齒啃。”真糟糕,她不用見人了
。
她的話令應嘲風十分不悅,打翻醋醞子。
“說!誰吻了我的女入?”
“你想干什么?”
“我要殺了他。”
莫迎歡一怔,繼而大笑地探亂他的發。“天呀!你還不是普通的
醋桶耶!”
“歡歡──”他抓住她的手“逼供”。
“想知道是誰嗎?”她放意忍著笑。
“說。”
“這個人很自大、狂妄,而且非常愛吃醋,看似還在天邊,原來
就在眼前,你要把自己給殺了嗎?”
被捉弄的應嘲風氣一消,吻吻握在掌中的小手,他是心甘情愿地
臣服于她,誰叫他就是喜歡她。
“頑皮,真想看我殺人呀!”
“你真殺過人?”她翻過他的手心,瞧瞧他因持劍而變厚的指頭
。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一語道盡江湖心。
一道清麗的影像拂過莫迎歡的腦海中,她倏地從他腿上站起來,
一手叉著腰戳著他前額。
身不由己包不包括“她”?
“聽說你身邊跟著一位絕色美女,對體痴心一片,你有沒有私心
?”
這下,換應嘲風笑她。“怎么?嫉妒呀。”
“不,我是肅清可能阻礙我財路的人。”她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她是我師妹,我對她沒有半點非份之心,這你大可放心。”他
略帶取笑地澄清。
“可是,她好像不這么想。”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只關心你几時要嫁我為妻。”應嘲風將
她攬入懷中輕啄。
“這并不難,我是很好商量的人,有媒有聘便成禮。”她的意思
很明顯。
他笑中有著一抹無奈。“你不會要把六禮全折抵銀子吧!”
“知我者,你也。”莫迎歡搖頭晃腦地裝文人道。“真不愧是我
莫迎歡的知音人。”
“難怪你會在地方上引起旋風,我自嘆不如你。”婚姻大事她竟
拿來當兒戲。
娶妻如此,幸或不幸?
瑤池仙不見,王母笑著世,人間豈有三生石,緣定自有月老手中
線。
第六章
揚波綠柳,拍光瀲瀲。
一艘裝飾華美的畫舫在胭脂湖面輕漾著,行過留水痕,濺起點點
水珠,煞是美麗。
兩岸垂柳隨風飄揚,金色光芒揚洒湖面,一雙儷人在畫舫上談情
,應該是美如圖畫,如詩如幻才對。
可是對話卻庸俗得令人想跳入湖中清清腦。
“你好小人,居然買下隔壁的豪宅重新整修。”害她一大清早被
吵醒。
應嘲風無視她怒氣的說:“我打算把那道牆打掉,這樣就不分你
我,見你就不用繞到前門了。”
“我看干脆合而為一,你取下應府匾額封正門,將家宅當我莫家
的別院。”
“我沒意見,回頭我把房、地契交給你保管。”錢財乃身外物,
她喜歡就好。
五月的揚州城百花盛開,綠草如茵,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美不
勝收的江南風光一覽無遺,艷絕三峽無顏色,叫人詠嘆。
“東岡更姜茅齊,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
束籬護竹,莫礙觀梅。秋餐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
應嘲風微笑地一點她的鼻。“沒想到你也會附庸風雅,吟起沁園
春。”
“哼!你當我愛招搖呀!我從不知道游湖是絕頂無聊的事,才念
首詩打發時間。”
什么培養感情嘛!她還特別在舫上置了一張白玉箏,心想游湖定
有名妓隨行,美酒佳肴擺上一桌,兩旁有童子服侍再配上天籟之音,
定是快活似仙。
等上了畫舫一瞧,她才失望地驚覺上當。
手邊只有半斤菱角,那還是在岸旁嘴饞隨手一買,僅有的一項零
嘴。
湖上波光雖多嬌,但對一個自幼在揚州城長大的人而言,早就看
膩了,沒新鮮感。
“你還是適合在岸上數銀子,游湖這等優閑事還是等你滿頭華發
再說。”唉!她是奇人,奇怪的女人。
“只怕到那個時候我已走不動,只想賴在床上等死。”她寧可和
銀子待在一起。
“不許瞎說,你走不動我背你。”應嘲風一手摟著她,一手指剝
菱角喂她。
莫迎歡張口一咬。“那你保重點,不要早我一步去謁佛祖。”
“好些年沒到揚州,景致不變,一樣美如詩中畫。”倒是城里繁
華似錦,街道變化甚多。
“明月光,胭脂湖,山色映綠波,一片江山。你是風沙黃土居,
才會覺得江南嫵媚。”少見多怪。
莫迎歡彎下腰,試著要舀湖中水淨面,鎮鎮一身熱。
“小心!別掉下去。”他手一撈,將她護在懷中。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看來看去都是水,看得我眼都花了,實在
無聊得緊。”
風暖云淡,偌大的湖面只有一艘畫防,著實冷清得令人昏昏欲睡
,她根本提不起精神來應對,渾身懶洋洋地沒有力氣。
而且一大早就被吵醒,婉兒雖是盡心盡力不讓他踏入繡閣,但是
她能拿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怎么樣,只能眼巴巴地讓人堂皇而入,
無從阻止起。
她很清楚他買下畫舫純粹是想討她歡心,可惜她無福消受,空負
他一番美意。
“下月底就是我們的婚期,瞧你過這么懶散,真是為難丈母娘為
你采辦婚禮事宜。”
“你要覺得老人家太操勞要幫她分憂,小心我娘找你拼命。”她
可比新人還熱呼。
應嘲風為她把滑落的發絲撥到耳后。
“人家成親是件喜事,你倒是樂得輕松。”
喜?她可不這么想。“你那個師妹還不走呀!她有雅量留下來喝
喜酒嗎?”
“我沒和她談過,府里府外忙著辦婚禮,她應該很清楚。”他不
想多生事端。
“清楚是一回事,甘不甘心又是另一回事,就怕醋海生波橫了心
,倒循的可是我。”
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尤其是那女人還有一身好功夫,她可不愿當
斷頭新娘,喜事變喪事。
“何大、白二兩位前輩武功不弱,你是有福之人,何必擔心。”
她的幸運,連他都詫異不已。
她几乎可以說不用吹灰之力,冥冥中自有仙怫庇佑,凡事順得離
奇。“明搶易躲,暗箭難防,哪天我有個差池,記得找你師妹算帳。
”不吠的狗會咬人。
“又在胡說,還有我保護你呀,沒人敢傷你的。”應嘲風笑著吻
吻她通紅的臉頰。
太過自信,往往是致命傷。莫迎歡在心里想著。
“好了,不說廢話,我們上岸吧!我熱得臉都發燙了。”真該置
把油傘。
他瞥了一眼白玉箏。“你不打算彈上一曲?”
“哈!你當我是揚州才女呀!攢錢我在行,其他姑娘家該會的我
六竅全通。”
“啥?!”
“一竅不通。”
應嘲風會意地一笑。“那你辛苦地搬張箏上來干么?讓我誤以為
有耳福可享。”
“全是你的錯。”
“噢!說來聽聽。”反止她就是有辦法頒倒黑白。
莫迎歡開始板起指頭數落他的不是。
從清晨擾眠說起,他不體恤她體力不濟硬拉著她來游湖,還怪他
沒情趣,不懂營造氣氛,天熱連個打傘的丫環都不帶,比她還小氣…
…
“沒有四大名妓在一旁飲酒作樂倒也罷了,好歹也擺些茶點淡酒
作作樣子,想聽殺豬聲我奉陪,可惜那白玉箏不要我這主人。”
這小妮子真是會異想天開,他是帶她出來散心,怎會召妓狎玩。
“白玉箏世上罕見,你從何而來?”
“江南名牧蘇小小從良前送給我當臨別禮物。”這是她的恩客特
別為她訂做的。
人一從良,以前種種便不愿再回想,白玉箏沾染太多不堪回憶,
所以她才選擇割愛,送給五音不全的音痴。
“你和……妓女有往來?”應嘲風的語氣中有一絲不諒解。
聽出他壓抑的溫氣,莫迎歡不怕他生氣地說道:“妓女也是人,
她們也需要朋友。”
“身份有別,你是未出嫁的姑娘,怎可和……那種人來往。”畢
竟他的思想還很守舊。
“那種人有何見不得人的地方,有人買自然就有人賣,請你不要
瞧不起我的朋友,她是出自無奈。”
無奈?他眉一挑,“我沒有瞧不起她,而是你不該出沒煙花之地
,人家會誤解你和她一道是出賣靈肉的青樓女子。”
“這你放心,全揚州城的百姓都認識我小氣財神,見了面還會打
恭作揖問候一聲。”
應嘲風臉一沉。“以后不許你拋頭露面,再到淫穢不堪的秦樓淮
館。”
最忌人管束的莫迎歡一惱站起身,用力推了他一下。
“你敢說你沒到過這種地方召妓?”
“我……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你,不要拉到我身上。”他就怕她翻
舊帳。
“哼!雙重標准。”莫迎歡頭一偏,氣呼呼地喊道:“嚴以律人
,寬以待已,好個偽君子,我不嫁了。”
“你敢不嫁──”
咆哮聲驚動湖中的游魚,紛紛走避至深水處,應嘲風心中其實有
懼,他很清楚她并非為愛而下嫁于他,他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她。
這一句“不嫁了”喊出他的恐懼,若是她反悔,總會有辦法解除
婚約。
她不是一般世俗女子,主觀性比男人還強,他抓不住她飄忽難測
的心
“你……你吼我。”長見么大,還沒人敢吼她。
“我……我不是在吼你。”他深呼吸,冷靜惶恐的戾色。“我是
受不了你不嫁我。”
莫迎歡侍寵而驕地揚起下巴。“誰叫你不准我交朋友。”
“朋友該有選擇性。”應嘲風好言相勸,輕聲地擁著她一哄。
“我的朋友雖然身處風塵,但是只要她真心待我,我不會以狹隘
的心態去挑剔她的出身,這就是我莫迎歡處世的態度。”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我自知做不好你心目中所要的那種拘
謹嫻良的大家閨秀,你要是后悔選錯了妻子人選,現在還來得及更正
,我是不會為你改變我的個性的。”
她一口氣說出,應嘲風靜靜地盯著她曼動雙眸,心底的不安漸漸
沉澱,他突然領悟自己有多愛她,并在以傳統扼殺她不羈的自我。
吸引他的本就是她異于常人的行事作風,他怎能犯了和一般男子
一樣的錯,局限她交友的自由。
她若一輕易妥協,就不是他原來眷戀的莫迎歡。
堅定、執著、忠于自己,這才是無畏的她。
“歡歡,是我太小家子氣,你原諒我一時的沖動好嗎?”應嘲風
很誠心地道著歉。
“你不再約束我任性的行為?”
“除非你不嫁給我。”
莫迎歡軟了心地反抱住他。“你要是再惹我生氣,我就讓你找不
到新娘子。”
“好心的娘子,可別折騰相公我,我愛你。”
“你……愛我?”莫迎歡傻了眼。
“是的,我愛你,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摯愛,有了你丰富我的世
界,我才是一本完整的男人,我愛你,歡歡。”眼里閃著誠懇的光芒
,他信誓旦旦的表示。
莫迎歡有說個出的震撼,眼眶微微潮濕,心底的波動無人知曉,
一股汲暖暖的愛意涌上心頭。
她找到了比銀子更可愛的目標,那就是他。
“我喜歡你,吻我。”
應嘲風先是一陣雀躍,繼而好笑地搖搖頭,樂于從命地吻住她。
他古里古怪的小女人阿!就愛戲弄他。
“歡歡,不管你以后再生什么氣,都不許輕育離我而去,你就盡
管在我身上使詭計。”因為他一旦失去了她,心會碎。
“嗟!說得好像我是惡婆娘,你是小媳婦,我很陰險嗎?”她佯
裝不有愉地噘著嘴。
他在她心嘴輕啄。“就算你是惡婆娘,我甘心讓你管得喘不過氣
來。”
“討厭啦!你欺負我。”她撒嬌地捶捶他的肩。
莫迎歡難得的小女人兒嬌態,讓應嘲風為之心炫,情難自抑地圈
住她的細腰,履上那張惹人心悸的艷紅小口。
岸邊的拍浪聲止不住兩情眷眷,他們吻得深入。吻得忘我,吻得
超過自己的理智,甚至渴望得發出呻吟的吶喊聲。
他蠢動的手悄然蓋住那兩座雪峰,隔著厚實的衣料緩緩揉捏,愛
不釋手。
莫迎歡前襟的銀扣不經意繃開,應嘲風離開她的唇,一路往下吻
,將頭埋在雪白的酥胸上方吸吮,一手托高她的臀貼近他欲望中心。
那堅硬的觸覺讓她感到愉悅,身子不自覺地做出反應,略微抬高
腿去磨蹭他的下體,以獲得更多的快樂。
“噢!磨人的小錢精。”
應嘲風為她的舉動瘋狂,更加緊緊地抓抬她的臀部靠近他。
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欲淹沒了他們,使他們几乎在甲板上相擁苟合
,忘了身處何地。
陡地──
一聲落水聲驚醒了他們,兩人氣喘則午他相偎著,以平息體內的
空虛感。
岸邊即傳來呼救聲。“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莫迎歡偎在他的懷中,眼角瞄見飄近畫舫的一具落水者身影,悲
天憫人的正義感適時發作,她拉拉應嘲風的袖子。
“救吧!不要污了這片好水。”
他為她整理好衣物,以指代梳地順順她的發,在唇上偷得一香,
頑長的身影才飛身一躍,在湖面上點足行走。
手一提,他抬起那人返回畫舫,贏得岸邊人喝彩的掌聲。
“還有氣,真可惜。”
聽到這種“惋惜”聲,應嘲風沒好氣地斜睨莫迎歡一眼,不太有
意愿救活這位全身濕淋淋的瘦弱男孩。
“你要他生還是死?”
生或死?
莫迎歡當真遲疑了一下,生怕又救了一個甩不掉的麻煩人物。
“看他造化,我們擲銅板決定。”
應嘲風腳一顛,差點滑倒。
聽聽這是什么話,她竟草率的以銅板正反面來決定一個人死活。
他算是見識到她的“天份”了。
“救他。”莫迎歡丟銅板決定了結果。
“嗯!”他想應該是正面吧!
扶起昏迷不醒的男孩背對著他,應嘲風單手指點男孩后背的命門
渡以真氣,然后催吐體內的濁水污氣,再穴點風池、天柱和羽風以清
靈台。
約莫半盞茶工夫,吐盡湖水穢物的男孩幽幽醒來,一雙天藍色眼
眸眨著迷惘,不知身處何處。
瞥見他的“特殊”之處,莫迎歡明了地摸摸下顎說道:“原來如
此,難怪人家要他的小命。”
“歡歡,我不想批評你的作風迥異,但是以銅板正面定生死,他
的福氣還真大。”
她不解地眨眨睫羽。“誰告訴你剛才擲的是正面?”
“不是嗎?”應嘲風訝然。
“正是生,反是亡,我喜歡搶閻羅王的生意,向來反其道而行。
”她明明擲的是反面呀!
他慨然一晒。“你真是令人驚奇,他的命真是檢來的。”
“錯,他的命是我給的。”唉!不用想,她一定是只有當“救命
恩人”的份。
果然──
“姐姐,是你救我的嗎?”喇札﹒巴特一清醒便認定她是善心人
。
“不是,他救的。”莫迎歡努努卜巴不想強占功勞當聖賢。
喇扎﹒巴特看到一臉冷僻的應潮風,瑟縮地面路畏懼之色,兩手
抱著胸顫抖,直覺認為他非善類。
不管誰見了面帶笑容的莫迎歡,和板起臉一身肅殺之氣的應嘲風
,第一想法都當她是活菩薩來拜,而恐懼她身側的冷面閻羅。
人使是如此奇怪,不以貌取人似乎很難。
何況應嘲風本是一無情、冷酷之人,他無意改變渾然天成的冷驚
氣度,除了他所深愛的女子,大概沒人不怕他殺人似的眼光。
“看來你的實話不夠真誠,人家壓根不信服。”他早料到這情景
。
“凶惡的人沒有資格開口,回頭照照鏡子練練表情,白天少出來
嚇人。”全是他那張冷險作祟。
“喔!晚上就可以?”
莫迎歡笑得有些狂。“天黑目不明,人家才看不到你的恐怖臉孔
。”
“我真不該問。”言多必先。應嘲風神色一斂地自譏多言。
以她愛記恨的程度,開口定無好話,是他自掘墳墓找諷語。
“姐姐,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失散的親人?”喇札﹒巴特如此懇求
。
莫迎歡僵硬了笑臉,好事不能多做,違反天道運行會遭天譴,報
應來得急又狠
她瞧瞧應嘲風故作不識地背過身,咬牙切齒地忍著不推他入湖的
邪惡欲望。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剛說得天花亂墜,口蜜腹劍地哄她開懷,其實情情愛愛全在兩片
嘴皮上,原來男人的誓言全是屁!先熏死他再說。
哼!想我是何許人也,豈容你算計。
“這位小哥,要找人幫忙得找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他向來急公
好義,為善不欲人后。”
“可是他……”他盯著應嘲風倏然轉身的表情,驚得往她身后躲
。
那兩眼噴出噬人火光,好不駭人。
“聽過面惡心善吧!他就是因為長相可怖才惹人厭,你千萬不要
以為他會吃人,紙扎的老虎不禁燭火一燒,大可哭給他看。”
想置身事外,她把門都封了,看地插翅欲往何處飛。
“歡歡,不要設計我。”應嘲風冷言一凜。
她不是牛,任由人家牽東牽西,他說不要能改變她的玩興嗎?
答案是──不。
莫迎歡笑得詭魅地掏取絲巾,非常“溫柔”地替喇札﹒巴特擦擦
濕發,然后拉著他抗拒的身子走向應嘲風。
“怕什么?你是人他也是人,而他也沒有三頭六臂,況且他已經
很久不吃人肉。”
“人……人肉?”他嚇得牙齒直打顫。
她又繼續說道:“昨天夜里他才剛折了几個孩子的頸骨,不過你
不用擔心,他只有十五月圓才會失去控制力。”
“歡歡,我已經十惡不赦,用不著再替我廣為宣傳。”他很無奈
,她簡直無所不用其極的抹黑他。
應該說變本加厲地丑化他。以達到嚇阻少年纏上她的可能性。
“別這樣嘛!我不會把你生飲人血的那件事透露給外人聽,雖然
藍眼珠子的少年血最補。”
喇札﹒巴特嚇得失去血色,渾身冰冶地緊抓她身后的留仙裙,站
不住的腿,癱軟跪在甲板上。
莫迎歡并不打算放過這一大一小的男子,一網打盡是小氣財神的
一貫作風,幫忙人家找失散的親人還是件好事,豈可推辭呢?
只不過著心人士要換人做做看。
她身邊吃閑飯的麻煩夠多了,不需要再添一名小跟班來浪費銀兩
。
“小兄弟,做人要懂得識時務,你想再死一次嗎?”
“不……不要。”他猛搖著頭,謹慎地瞅著應嘲風看,生怕他伸
出致命的手。
嗯,很好。
未然乖巧得來。
“不想死就快跪地磕頭,我勉強替你求求情,記得要連磕三下,
愈響愈有誠意。”
“歡歡你不要搗蛋……”
應嘲風來不及說完,膽小怕事的喇札﹒巴特兩腿一跪,不只連磕
三個響頭,力道之猛把額頭都撞腫了。
怕死是人之天性。
“好了,行過拜帥禮便是目已人,大家甭客套。”賊兮兮的莫迎
歡兩掌一拍。
“拜師禮?”
應嘲風和喇札﹒巴特這對新帥徒,詫然地朝她人喊。
“我知道你們都害羞,一丁剛收徙,一個剛拜師,這等喜事值得
上悅賓樓慶祝一番。”
“我不……”
“歡歡……”
莫迎歡根本不給他們反對的機會。“互相介紹一下自己吧!別讓
人笑話徒不識師名,師不知徒字。”
拿她沒轍的應嘲風拉著她往舫側一站,這種被硬逼收徒的怪事還
是頭一回遇上,他哪有空閑育才教徒。
瞧那小子呆頭呆腦,一副天生少生膽的模樣,他懷疑還沒習到武
便挂了,原因是膽破了。
“你在搞什么鬼?”
她一臉好玩地握住他的手臂。“幫你收徒弟呀!怕你后繼無人。
”
“你不打算替我生几個白胖小子?”后繼無人?她當他斷了種嗎
?
“這……以后再說。”莫迎歡胡亂的搪塞過去。“我會著相,你
們八字很合,注定有師徒緣分。”
“歡歡,你別整我了,我向你求饒,他……他太不像樣了。”居
然還在抖,真是丟臉。
有徒如此,他真帶不出門。
“你又好到哪專?這是互補,你剛強、冷峻,他討喜、逗趣,玩
起來才有勁嘛!”
玩?!應嘲風頓感頭疼。“你認為他是練武的材料嗎?”
莫迎歡看了一眼,心中暗笑。
可憐喔!小小單薄的身子在五月天抖得像秋天落楓,能成大器唯
有天顯神跡。
不過──
更可憐的是得為他不成材負責的人。
她將同情的視線轉回她未來相公。
“有你這位高手在,他何必強出頭呢!跟在身邊當劍童也不錯。
”遇著事也用不著他出手。
“劍童?!”她可真會糟蹋人。
莫迎歡故意將身子偎向應嘲風,似有若無地吐著蘭芷香氣,小巧
纖細的指頭繞著他胸口打圈,有誘惑之嫌。
美人關向來是英雄藏骨塚。
“你該體諒我,光一個碗兒就讓我耳朵不清靜,再加一個他,我
會沒精神陪你……生孩子。”
生……孩子?應嘲鳳眼微亮,嘴角有抹曖昧。“不等洞房花燭夜
?”
“曖!早晚都是你的人,何必理會無謂的禮教。”莫迎歡故作嬌
羞地發著嗲。
這一嗲,就讓他失了魂。
明知她不知害羞為何物,但是人總有盲點,在心上人面前永遠看
不明,傻傻地為情牽動。
“歡歡,我愛你。”。
愛我就好。她眼底閃爍好笑。“收了他為徒吧!下雨也有人收衣
服。”
“嗯,都隨你。”
“好,真乖。”她像哄小狗一樣拍拍應嘲風的臉。
猛地臉一換,莫迎歡轉身高喚喇札﹒巴特。
“小鬼,過來叫師父。”
咦!菩薩怎么變夜剎?
喇札,巴特為之傻眼,兩條腿定在甲板上移不動。
“聽不懂中原話呀!死小鬼,還愣在那干什么,等著魚躍龍門跳
上你的排骨網啊?”
“你……你好凶哦!”被她一吼,他怔得腳抖心顫。
凶?他死定了,犯她大忌。“再不過來,我一腳踢你入湖,回姥
姥家實燒餅油條。”
喇札﹒巴特吶吶地踱過來。兩手互搓。
天氣并不寒,他卻覺得手腳凍成霜,五根手指頭凝結成冰,張不
開。
“姐……姐姐──”
“叫我師娘,沒禮貌的小鬼。”莫迎歡當場給他下馬威,扣他腦
門。“說,叫什么名字?”
好痛。他含著淚模搓著頭。“我叫喇札﹒巴特。”
“嗯,哪來的呀!”
“波……波斯。”
“跟誰來,來中原干啥?”
“跟爹娘來中原做生意,可是……”一陣便咽讓他說不出話。
莫迎歡隨意地手一揮。“他是別離劍應嘲風,你的師父,先回去
換下濕衣服,有話待會再說,我餓了。”
她最見不慣哭哭啼啼的場面,連忙喝聲打住。
風涌平地起,揚州城又有新鮮活題供人茶余飯后閑磕牙了。
第七章
“噢喔!你的孽緣來了。”
莫迎歡幸災樂禍地抿著唇偷笑,故意和他分走兩道,順便拉著一
身濕的喇札﹒巴特。
她可不想當箭靶,他的風流帳留給他自己處理。
多管閑事是她本性,但是被冠上奪人所愛的罪名她可不依。
“休想溜,夫妻應當共患難。”一察覺她的異樣,應嘲風眼明手
快地抓住她。
“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介入兩個有武學基礎的高人紛
爭,不小心很容易受流彈波及,你不會忍心看我皮痛吧!”
他寵溺地在她耳畔輕語。“腦袋瓜子給我安份些,她不敢在我面
前傷你。”
“哇!你好狠心,意思是她在你背后傷我就沒關系是吧!”莫迎
歡有意扭曲他的意思。
“你……唉!反應太靈敏是我的劫難,你就收收口,放我一馬。
”她總是有出人意表的回話。
“我放你一馬,誰放我一馬。”她不高興地拍拍應嘲風的手。
什么嘛!有福同享她不反對,有難就不必共患難了,他肩寬胸厚
,自己打不就了事,何必拖她下水,真是沒良心。
有情有義的男子早已絕跡,她是踩錯了棺材蓋,一失足成僵尸糕
點,死活都不見天日。
“師兄,你回來了。”沈靜依眼中只有應嘲風,旁人盡當籬下草
。
“嗯!有事?”
應嘲風一手緊扣莫迎歡的手腕,而她則強拉著喇札﹒巴特不放,
形成十分可笑的畫面,一干下人經過,莫不掩口輕笑。
只有沈靜依無視這突兀景象,深情地望著心愛之人。
“可以和你單獨談一談嗎?”
“我沒……空。”
“可以,可以,碧煙池很靜,沒有人會去打擾。”莫迎歡先一步
槍白。
整修過后的鄰家舊屯已煥然一新,原來養鯉魚的池塘已挖建成蓮
花池,取名為碧煙池,池上新蓮已含初苞,不假時日便會滿池蓮香。
由于兩家相連的那道圍牆太礙眼,在應嘲風下完聘那日,已讓他
差使工人拆除,方便他來往。
“歡歡,你的唇特別可口,我今天嘗過了嗎?”他暗示地警告她
別作怪。
不過這暗示太明顯,沈靜依目含怨色的看向莫迎歡,讓人有做壞
事被活逮的心應感。
“沈姑娘,氣色不太好哦!回頭我叫人燉鍋人參雞給你送去。”
反正人參是從尉天栩的堡中污來的。
而雞嘛!是婉兒養大的,不花半文銀,自然慷慨。
“你的好意我心領,我身子骨本來就虛,不勞你費心。”沈靜依
說得有點疏離。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莫迎歡臉一垮。
“有人參雞就留著補身,瞧你身上沒啥肉,抱起來單薄了些。”
他疼寵地捏捏她微翹的口頭。
“你敢嫌我胸部不夠大?”身一挺,不服氣的莫迎歡瞪大了黑白
分明的杏目。
應嘲風瞄了瞄她挺起的胸輕慨。“我几時嫌過你,我是希望你養
胖身子好生養孩子。”
沈靜依一聽到他口中的溫柔話語,背脊突地僵直,藏在身后的雙
手緊握成拳。
她在嫉妒,心口如蟻虫啃食,痛得眉頭不敢皺。
那個將和帥兄生育子女的入應該是她,不是眼前這名姿包不如她
的女子。
她好怨。
你當我是母豬呀!還沒嫁入你應家門,就想用孩子綁住我,你真
奸詐。”
應嘲風無奈地挑起她下頷,直視她忿然的眼。“別調皮了。我會
努力賺錢養家。”
“呃!這……呵!呵!有這個心就好。”她怎么沒想到這點呢!
頭一回她忘了銀子的可愛。
“師兄,我真的想和你談一談,可以嗎?”沈靜依几乎是忍著傷
痛低喚。
他稍微遲疑地望著心上人。
莫迎歡微微對他一笑。
“去吧!有些事談開了比較不傷人,我在房里等你。”她有些澀
意。
“你和我是一體,沒有回避的必要。”他不想放手,怕她亂想。
喇札﹒巴持適時打了個噴嚏,她當下有了個好借口。
“哎呀!不得了,你可別給我生病,看大夫要花銀子的。”此時
不溜,更待何時?她手一抽,脫離應嘲風的掌握。
“走走走,看你身材和我小弟差不多,就先喚他的干衣服吧!”
莫迎歡邊走邊念,故意忽視身后伸出的手,不聞他懊惱的低咒聲
。
她抓著喇札﹒巴特的后領,急步地往內堂走去,留下心思各異的
兩人在前庭,默默無語。
時光在靜默盡逝,蓮葉池里發出微小的蛙鳴聲。
應嘲風倚著回橋欄杆,面對一池待放的蓮苞眼半垂,無心欣賞這
片好景,只想早點擺脫這場混亂,還他清靜的兩人世界。
而且他不放心新收的徙第,覺得新徒弟太黏未來娘子,像是沒斷
奶的乳娃兒,很明顯有戀母情結。
他不承認吃醋,只是心里不舒服。不想新徒弟的賊手碰到她。
“師兄,我真的不行嗎?”沈靜依看得出他的心不在,全往“她
”那兒飛。
應嘲風并未回頭地說道:“我對你只有兄妹情誼。你在強求。”
“強求?!”她的語氣中有著壓抑。“從小我就愛你,為何你不
肯給我機會?”
“給你機會受更重的傷?”
他無心。
“你不給我機會,怎知不會愛上我?”
愛,他有。只是給了別人。“明知是傷害,我就不會施舍同情心
。”
“施舍?你覺得我不夠好,配不上你嗎?”她已經很努力改造自
己去適合他。
“你很好,只是我無法以男女之情來愛你,而你不該一味地勉強
我。”叫他為難。
沈靜依苦澀地笑出聲。“為什么,我這么愛你錯了嗎?我只想愛
你。”
多少年了。
當他站在爹身旁習藝,那專注無驚的神態總牽扯她的心,讓她專
心地望著他失神到忘的手邊的工作。
一點點、一點點地累積。那份思暮戀成深刻的愛。
他從不曾表態,她誤以為他也有心,因此那顆初嘗愛戀的少女心
逐漸淪陷,胡里胡涂編著美麗的夢想、等著當他的新娘子。
付出的愛就像東流水,無法溯源而上。
只有大海的懷換能容納她的痴情。
可是,海是無情的,瞬間吞役她的愛,冷漠地回絕她的呼喚,一
陣大浪扑涌,隨即恢復原來的平靜無波,看不見它的絕情。
“你的愛對我而言是負擔,我的心很窄,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才分開一會,他就想念起她尖酸的冷調。
“她對你真的有這么重要?”
應嘲風的眼中閃過一抹柔意。“我愛她,歡歡是我生命中唯一愛
過的姑娘。”
“唯一是吧!那我算什么,自作多情的傻子?”沈靜依忍不往低
吼。
“自古多情總為無情傷,你把心錯放在我身上,苦的是你自己。
”他從未給過她幻想。
他不否認師妹有張絕世的美顏,她溫柔婉約、楚楚動人,是善于
持家的妻子人選。
但心不由己,他就是無法愛上她,以致辜負她的痴心。
在習武期中,他盡量不和她牽扯太多,一半是心有所屬,另一半
是不愿耽誤她終身,所以他以冷漠相待,期望她能及時醒悟,另尋感
情寄托。
情字難解,他無能為力救她脫身。
沈靜依突然抓住他的手。“師兄,我不要求名份,你讓我跟著你
吧!”
“不要作踐自己,以你的美好,多得是選擇的機會,執著一份無
望是死巷。”
“我不在乎,我早困死在自己的網中,無力掙脫。”她趴在他后
背輕泣。
除了莫迎歡,應嘲風不喜歡有其他女子貼著,他表情十分嚴肅地
轉過身推開她一臂之距。
對于她的淚,不見憐措之色。
“你不在乎,我在乎,好不容易才來得心愛之八點頭下嫁,我不
想因為你的緣故旁生枝節,壞了我的姻緣。”
“你……你好自私,枉我爹將畢生絕學傳于你,你是這樣回報他
的女兒,好叫人心寒。”
她還是愛他的自私。沈靜依悲哀地想著。
應嘲風冷冷地一睨。“我是自私,你何嘗不是如此?”
“我沒有。我甚至連名份都舍棄,只要你一絲絲的憐愛而已,你
怎能鄙視我的真心?”她沒有。
“你是自私,明知我不愛你還自私地要求我分你一點愛,你自私
地想和我妻子搶丈夫,自私地破壞我的情感,自私地以為你只會滿足
那一點點憐愛……”
他絲毫不留情面地繼續說:“而且還以無私為名來掠奪一切不屬
于你的東西,你比自私的人更自私,因為你以愛當武器來攻擊你所愛
的人。”
這一番無情至極的冷言,讓沈靜依為之一慟,原本千穿百孔的心
更加不堪,不支的身子搖搖欲墜,仿佛風一吹即倒。
她的愛在他眼里竟成一種勒索!
一直以來,她藏在暗處愛他,只因為成全他的貪靜,個愿去打擾
。
如今,這份愛卻變成負擔。
沈靜依反問,她自私嗎?
是的,她自私。
她根本不想與人共同擁有他的心,退一步的無私是為了擁有全部
的他,讓所謂的無私把他的人和心一起帶走,不分給分人。
心,不能切割。
自私的她想要獲得完整的心,因此故作無私。
“你好殘忍,為何要戳被我僅有的希望?”
應嘲風冷漠地回道:“化膿的傷口必須切開,不然它永遠好不了
。”
“好痛,你知道嗎?”她的心快被撕裂了。
“天下沒有不痛的傷口,劇痛之后便能痊愈。”
“可能嗎?”沈靜依笑得淒美。
愛得深,傷得重,她要用多少青春才能修補破碎的心?
“我要你的祝福。”應嘲風真誠地看看她。
沈靜依愴然地抬頭凝望,眼角挂著兩行淚。“我做不到,師兄,
你在凌遲我的心。”
“我言至于此,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我絕不是你的最終。”該
說的都說了,他已經仁盡義至。
一說完,應嘲風轉身離開,無視她哭倒在地的悲容。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長滿老繭的手撫上沈靜依的背。
“可憐的孩子,那種負心漢不值得你為他掉一滴淚。”張大嬸想
起自己早逝的女兒,悲起來。
“張大嬸,我……我真的不如莫小姐嗎?”她需要一點肯定。
“胡說,你長得比她美上十倍,是應庄主眼睛瞎了,才會看不見
你的好。”她是偏袒了些。
淚眼婆娑的沈靜依嘴角有抹苦澀。“如果沒有莫小姐,師兄會愛
我吧!”
她的無心之語,卻聽人有心人之耳。
張大嬸失去一個女兒,她不想再失去一個視若親兒的痴情女,于
是心中起了歹念。
“乖,你放心,不會有人搶你的心上人,我會幫你的。”
張大嬸的喃喃自語聽不進沈靜依的心,她正用泛血的鮮紅悲悼自
己的多情。
情,最傷人的。
“小姐,你怎么老是不聽勸,隨便帶個人進來。”秋婉兒不贊同
地嘆了一口氣。
就算眼前的男孩與笑痴少爺年歲相差無几,但這是姑娘家的閨閣
,怎好允許外人隨意進出。
一向隨護在側的祈山二怪若無召喚,亦不敢輕易跨進那道分隔線
,頂多在房門口聽候差遣,比這位妄為任性的小姐還守禮。
她講得口干舌燥,小姐是聽若未聞,依然我行我素,實在叫人氣
餒。
“婉兒呀!婉兒。我記得你還小我一歲,怎么眼角長了紋,小魚
兒在那游來游去,好不愜意?”莫迎歡調侃著她。
秋婉兒埋怨地一瞪。“這是誰造成我的早衰,始作俑者還說看風
涼話。”
“是你自個太像小老太婆,芝麻綠豆般的小事都斤斤計較,比我
小氣財神還小氣。”
煩惱皆因想不透,才會老得快。
她就看得開,不會往小事的牛角里頭鑽,這樣才是成大事的人。
“小姐,你總是歪理一大堆,奴婢甘敗下風。”她是辯不過小姐
的傳牙俐齒。
爭不過就自喚奴婢,老套!莫迎歡冷眼她一眼,“來認識你未來
姑爺新收的徒弟。藍眼,打聲招呼。”
“藍眼?”
“徒弟?”
兩人都有點意見地瞪著她。
莫迎歡笑笑地朝喇札﹒巴特勾勾指頭,他換上干衣服清爽多了,
不再像個濕淋淋的小雛雞。
“他叫喇札﹒巴特,來自波斯。”
波斯?!
被婉兒這才仔細地打量他,那雙深邃的藍眸清得十分迷人,五官
倒是看不出和中原人有何差別,難怪她沒注意到他的不同。
“他是藍眼。”
“沒錯。現在你該知我的用意了吧!”莫迎歡朝一臉憂慮的秋婉
兒眨眨眼。
“唉!你在找麻煩。”秋婉兒覺得無奈。
莫迎歡無所謂地撥撥算盤珠子。“佛日:我不久地獄,誰入地獄
。”
“你……沒救了。”
前些日子有個外來和尚至揚州城傳教,蓋了間名叫教堂的奇怪房
舍,鼓勵人們接受新知,駁斥神明的崇拜,不知順應民心而引起眾怒
。
舊有的信仰哪能輕易推翻?偏激的百姓對那些白皮膚、黃頭發的
異族人產生排斥,不顧官府的法令私下獵殺。
連帶著一些來中原經商的外地人,也遭受無妄之災的波及,不知
不覺客死異鄉。
由于是外族人的關系,官府大多不愿插手管這等事,以免招來民
怨,出了事就由衙役把尸首送往那個教堂去處理,平添不少冤魂。
小姐生性古怪愛把惹麻煩,才會將他納人羽翼之下保護他的性命
。
可又擔心自己能力不足,因此拖了個替死鬼下水,更加確保他的
安全無虞,實在夠奸詐。
“小藍眼,這是我的契約丫環秋婉兒,以后你就叫她婉兒姐姐。
”
喇札﹒巴特鼻子一皺。“我不叫小藍眼啦!人家有名有姓。”
“藍眼睛的,你在抗議我不該多事教你一命嗎?”她眼一掃,指
責他過河拆橋。
“我……我不是。”他囁嚅地抿抿唇。
莫迎歡口氣一變,哀怨地說道:“不能怪你忘恩負義,畢竟波斯
是野蠻國家,哪會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
“我……我沒有……”
“唉!你不用解釋,我了解風俗民情不同,不會強迫你來報答我
的大恩大德,這全是我慈悲心泛濫。”她自顧自地說著。
“我……”
“我只是覺得叫藍眼比較親切,你要是不高興我們把你當成自己
人,以后找會節制點。”
“呃!這個……”喇札﹒巴特不知所措地苦著一張臉。
一旁的秋腕兒忍不往低嘆,小姐又在“欺負”老實人,故意用一
大串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來混淆他的良心,亂了他的思路,造成他愧疚
的心態來達到目的。
盡管小姐說得口沫撥橫飛、天花亂墜,好像終于妥協了其實并不
然。
她只說節制點,可沒說要改口哦!
“就這么呢!藍眼,說說你的冤屈吧!”
“冤……冤屈?”他一時反應不及,被搞糊涂了。
“小姐的意思是指,你為何會流落至此。”秋婉兒見他一臉的迷
惑,柔聲“翻譯”。
一提到這碼事,喇札﹒巴特鼻頭酸酸地揉揉眼睛。
“我爹帶著我和姐姐以及奴仆來中原做生意,他是個珠寶商……
”
喇札﹒巴特紅著眼,娓娓道來半個月前發生的憾事──
他們一行人駕著馬車路經揚州城外的一座小山山腳,聽說山中有
土匪出沒,特別請了兩位保鏢隨行,以期護住身家財物。
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安心上路,大刺刺地在朗朗晴天策馬過山,
一點都沒有危機意識。不知早在他們一上渡頭口已被土匪探子相中。
等到了山下,數以百計的土匪從樹叢竄出,將他們的車隊團團圍
住,手中揮舞著大刀利斧朝他們威脅著。
保鏢根本難敵土匪的圍攻,在慌亂之際,他爹將他們姐弟兩人送
上其中一輛馬車,抽鞭摔打馬背策它們狂奔,好逃過匪徒魔掌。
馬匹在奔馳時不意卡到大石,他和姐姐被彈出車外,身后的土匪
不放過他們追了上來,他們才因此分散開,各自逃命去。
這些日子他靠著一些碎銀徒步到揚州城,期望能找到失散的親人
。
“你的際遇還真坎坷,能活到現在是佛祖保佑。”莫迎歡惡劣地
戳戳喇和﹒巴特的腦袋。
“小姐,他不是你的玩物,別再消遣他了。”唉!自從遇上小姐
,她的嘆息從未停歇。
她凝睇了一眼。“不找個人回來打發時間,日子太無趣了。”
“你就不能偶爾像個大家國秀,別給大家找麻煩嗎?”瞧她說的
這句還像人話嗎?
把活人當成戲耍的寵物,閑來無事時逗弄兩下。
“婉兒,你敢說跟了我之后,生活沒有變得‘丰富’了?”莫迎
歡好笑地瞇瞇眼。
秋婉兒微微一怔,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歡歡,你把那小鬼處理……咦!他怎么在這里?”走進門來的
應嘲風不悅的眉一吊。
真不像話,竟把這小鬼帶入她的閨房中。
莫迎歡翻著眼。“你把另一個麻煩解決了?”
“嗯!”他還瞪著不該出現的喇札﹒巴特。
“藍眼,你師父筋骨不夠松,去幫他抓兩把,免得他拿你練劍法
。”噴!他居然和個孩子吃味。
“嘎?!”喇札﹒巴特怕得不敢動。
應嘲風張大眼,“你叫他藍眼?”這小鬼五官已經夠起人疑竇,
她還刻意喚這兩個字好引人側目。分明是想讓原本無心錯過的百姓回
眸一視,鬧几場熱鬧好滿足她愛戲要的壞心眼。
莫迎歡故作端庄地卷卷手絹。“人家忘性大嘛!取個小名好記些
。”
“你真不是普通的壞心腸,故意要突顯他是異族人的事實,你不
整死我很難過嗎?”
揚州城百姓對外族人深惡痛絕,不曾給予好眼色看,她偏使小人
計謀誘他收下這個麻煩,存心要他好看。
難怪她會好心收留這小鬼,只為讓他有試劍的機會。
“看相的說我福氣深澤,絕不是寡婦命,你高興吧?”意思是玩
不死他。
冷然的應嘲風摟著她的腰將她拉近。”你確定我最終的下場不是
廢了?”
“呃!這個嘛……”莫迎歡短促地干笑。“別離劍是何等威風,
你沒那么容易挂了。”
“是呀!我的娘子是如此慧黠,她怎會玩死我呢?那不是太浪費
了。”他說著挖苦的話語。
真、真了解我。她軟言撒著嬌,“別這樣嘛!藍眼很可愛,就這
么被人宰了有點可惜。”
“那你也用不著設計我收他為徒吧!”可愛?可愛到他不想收尸
。
“收都收了還羅里羅唆。”她手指勾了勾。“喂!藍眼,還不過
來向你師父請安。”
“可不可以不要過去?”喇札﹒巴特覺得雙腳好重,可能是浸太
多湖水。
莫迎歡將頭伏在應嘲風胸口巧笑,“噢!我當然不會勉強你。”
“真的?”他頓時輕松地露出和親人分散以來,第一個真心笑容
。
可惜他不了解新師娘愛捉弄人的個性。
“你師父的脾氣不太好。他最討厭不聽話的徒弟,上次那個撐了
几天?”莫迎歡佯裝思索的模樣。
“唔!好像半個月吧!你大概運氣可以好一點,人家說大難不死
必有后福,他會好好的‘訓練’你,把你磨成才。”
她的確不勉強,只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談得令人心驚,忍不住要
害怕。
“小姐,你嚇到他了。”可憐,他要多久才能適應小姐的玩性?
多事。莫迎歡微溫地開口,“藍眼,找嚇人嗎?”
“不……不會。”他怕的是她身邊冷臉的……師父。
“聽到沒,婉兒,你枉作小人了。”瞧她這么親切可人,怎會嚇
人呢?
秋婉兒無趣地道:“是,我閉嘴。”小姐真會善用權朮。
莫迎歡狡猾的眼神一轉。“藍眼,我看你的親人不必找了,八成
全死光了。”
她的話半美半假。
半個月前揚州城外發生一樁血案,一行人十多口慘遭殺害,財物
被洗劫一空,連牲口都不留。
位于三不管地帶,再加上死亡的人大都是異族人,官府根本不管
,任由尸體被野狗啃食。
唯一的女眷恐怕已落入土匪手中,成為泄欲的對象。
“你……你胡說,他們不會……丟下我……”喇札﹒巴特激動地
握緊拳頭。
“你以為土匪會留下活日嗎?”殘忍是為了讓他盡快接受事實。
“他們真的……全死了?”
莫迎歡聳聳肩。“八九不離十。”不死也難求全。
“我……我不相信……”其實他心理早有數,只是一直不愿承認
。
他難掩哀傷地哭起來,冷血的莫迎歡仍不為所動地抽抽鼻尖,扔
下几句令人吐血的話。
“人死不能復生,學學你師父的六親不認,真正的英雄不落淚,
因為哭起來真的很難看。”
“歡歡──”
應嘲風臉色陰騖地朝她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