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小腦袋點了兩下,又無力垂下。
她醉了。
柔情滿盈的黑眸注視著她,毫無預警地伸手,粗糙帶繭的厚掌,試探性地輕觸她纖細的下巴, 繼而半摟住她嬌軟無力的身子,抽掉她固定發髻的珠釵、 步搖,讓一頭絲緞般的黑發披散而下。
嚶嚀一聲,本能地往溫暖的懷抱裡頭鑽。
某種異樣的情愫像一圈圈漣漪,在他心底蕩漾開來。
他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嗯──」
她突然翻身乾嘔,絲絲細發像張綿密的細網,網住了他的心、他的人, 還有他的靈魂。
「小東西,你太逞強了。」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心疼地低語。
醺然美眸掀了一條縫,她皺眉睞他,孩子氣地嘟噥道︰
「你……你不要一直動來動去的,看得……看得…… ──我眼睛都花了。」
他啞然失笑。
「小東西,不是我一直動來動去,而是你醉了。」卸除平日冷漠武裝的她, 分外惹人憐愛。
「我……我醉了?」
指著自個兒的俏鼻,含糊不清地斥責他︰ 「騙人﹗如果我醉了,我怎么會不曉得?」
「真的,你醉了。」他加重語氣。
「真的?」半信半疑。
「真的﹗」
歪著頭顱想了一下,她像是記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涂著 蔻的蘭指, 猛戳他硬邦邦的胸肌──
「不對﹗我沒醉,應該醉的是那殺千刀的臭蠻子﹗」
抓住她的手,包在掌中仔細呵護,十分確定自己便是她口中的臭蠻子。
「為何該醉的是……『他』?」
這小女人演戲演了一個晚上,他不拆穿,可不代表他不知情。
他只是在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罷了﹗
「那還用問?」她歪歪斜斜地掛在他的臂膀上,笑得開懷。 「因為……因為我要他…… ──簽約……」
「簽約?」
「對、對呀﹗」醉糊涂的笨蛋,自袖袋裡掏出一張紙,好得意的說︰ 「我要趁他……趁他喝醉的時候,騙他簽約,這樣……他就不能抵賴了……」
接過那紙合約端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七四分配的利潤,已經夠不像話了, 她還附注一項──要他任勞任怨地服侍她一個月﹗
喪權辱國,大抵如是了。
「小東西,你非得要踩在男人頭上才甘心嗎?」 溫熱掌心貼著她艷若彩霞的粉頰,眷戀不去。
「我…… ──哈啾﹗」一陣濕氣濃重的夜風從窗外灌進屋內, 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顫顫抖瑟。
擁緊她。「小東西,還冷不冷?」
彎彎的柳眉又皺了起來。 「你……我……我不是小東西﹗我是…………你搞錯了﹗」
他執起她的嫩手放在唇邊摩挲,謹遵懿旨。「……」
「小姐,很晚了,你要不要──啊﹗」提著一壺熱茶進門的圓兒,僵在門邊, 驚愕過度地張大了嘴巴。
松開的手,她卻不依地捱了上去,像只柔順的貓兒蜷縮在他懷裡。
怎么會這樣?
小姐她……她她她……
「沒看見﹗沒看見﹗我什么都沒看見﹗」圓兒一面說,一面往後退──
「等等﹗」他叫住她。
圓嘟嘟的小身子馬上滾了回來。
「莊主有何吩咐?」
強壯的手臂一把抱起醉得不省人事的睡美人,他沉聲問道︰ 「你家小姐的閨房往哪兒走?」
「這、這裡,莊主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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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燦亮的陽光透進房內,穿過紗帳,照拂在一夜酣眠的人兒身上。
溫潤嬌軀輕輕蠕動,兩排濃密纖長的睫毛 了 ,奮力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畫面,是熟悉的紗帳。
頭痛欲裂,喉嚨乾澀得有如火灼,好難過﹗
「咦?小姐,你醒啦?」圓兒在第一時間沖到她床畔。
「水──拿水來……」
「好﹗」她咚咚咚地跑開,又咚咚咚地跑回來,把盛滿溫開水的杯子, 塞進主子的右手心。
喝了幾口,感覺喉嚨不那么難過了,但頭仍疼得厲害。
「小姐,恭喜你﹗」小丫頭天外飛來一筆。
「恭喜我?恭喜我什么?」她不解。
「你不記得了?昨晚啊﹗」這么甜蜜的情節,忘了多可惜?要是她喔, 非得早中晚各想一遍,睡前再複習一遍不可﹗ 「昨晚?」
昨晚怎么了?腦袋瓜子像被一顆沉甸甸的大石頭壓著,努力回想, 只隱約記得,她到魁星樓吃飯,他── 「啊﹗」
﹗
「想起來了?」
圓兒笑瞇了眼,好生羨慕的說︰
「小姐,你真幸福﹗昨晚莊主不但親自抱你回房,還親自替你脫鞋、蓋被,哄你入睡。 咱們姊妹瞧見了,全部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的臉色乍紅乍白,難看到了極點﹗
他抱她回房?
替她脫鞋、蓋被?
哄她入睡?
噢﹗誰要他雞婆了﹗?
腦海中一描摹出當時可能發生的情景,她就羞窘得想躲在棉被裡, 一輩子都不要出來見人算了﹗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嗚,明明是她要灌醉他,然後騙他簽下契約……
「啊﹗」
又是一聲倉皇尖叫。
「東西呢?我放在袖袋的東西呢?」她急得四下搜索。
「什么東西?」圓兒一臉茫然。
「我幫你換衣服的時候,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呀﹗」
「完了﹗一定是被他拿走了﹗」沮喪地垂下雙肩,好想大哭一場﹗
不公平﹗她在心底吶喊,為什么每次對陣,都足他穩占上風?
她不甘心,她絕對不會放棄﹗
「小姐,你沒事吧?」她的樣子有點兒可怕。
「告訴我﹗」霍地抓住婢女的手。「他還說了什么?他還做了什么?」
她要逐項記下來,日後一筆一筆找他算帳﹗
圓兒噗哧而笑。
「小姐,莊主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倒是你,醉得是亂七八糟,他好心抱你回房,你卻緊巴著他不放, 伸手在他身上東摸摸、西捏捏,險些把人家的衣裳給剝了﹗」
「我的老天﹗」拜托,誰有刀子?殺了她吧﹗掩面哀鳴,好後悔自己問了這個蠢問題。
她居然非禮他﹗
堂堂月家七姑娘居然非禮一個大男人﹗
這傳出去能聽嗎?
像話嗎?
「呵呵,小姐,別害臊了,趕快起來洗臉、梳頭,莊主在喜壽閣等你呢﹗」
晴天霹靂﹗
「喜壽閣?他為什么會在喜壽閣?」
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她真的要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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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十萬火急地趕到喜壽閣想一探究竟,人尚未走進花廳, 一男一女的交談聲便先飄進了她的耳朵。
她下意識地彎身,躲進茂密的樹叢後頭。
「莊主,謝謝你那日阻止殺了梅天良,沒讓她闖出大禍。」輕紗縹縹緲緲的嗓音,在任何時間聽來,都是一種絕佳的享受。
男人爽朗大笑。「可惜我的好意,七姑娘並不領情──」
哼﹗好意?意他的大頭鬼啦﹗
在心裡暗暗詛咒他的祖宗十八代。
「她就那個拗脾氣,請你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
「我不會的。」銳利的眼神淡掃過那暴露在樹叢外面的一抹淺藍, 性感薄唇幾不可察地往上揚起。
輕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粉臉含笑,一雙小手玩弄著袖口的流蘇,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對了,莊主,不知你此趟南行落腳何處?」
「雲鑲樓。」他維持同樣徐緩的語調。
瘋子才住雲鑲樓﹗伏在暗處的小人兒面露鄙色。
一般客棧、酒館住店一晚,頂多幾兩銀,雲鑲樓打著前朝古建的名號, 一晚要價二十兩銀,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
他有錢沒處花,盡管跟她說,她可以幫他扔進水裡喂魚,或者拿去喂豬﹗
「雲鑲樓舒服歸舒服,可到底還是營業場所,若莊主不嫌棄,咱們在城西的翠湖畔,有一處清幽古朴的別館, 能讓你暫住一陣子。」
樹叢後的抽氣聲大得夸張。
不自覺地將十根蘭指嵌進樹皮,生氣的想著,六姊干嘛對他這么大方? 他們又不熟﹗
再說,霍氏夫婦一來,別館就會變成她的私人居所,到那時候,如果他賴著不走, 難道要他們孤男寡女同住一間屋,讓別人笑話嗎?
就算他肯,她也不會同意﹗
「莊主覺得如何?」攬了一顆甘梅放進嘴裡,粉臉上的笑意更深。
往後一靠,雙手環胸,瞳底掠過一絲了悟。
「既然六姑娘如此盛情,在下──」
「我、反、對﹗」火爆佳人再也按捺不住,踩著怒氣騰騰的步子走向他們, 一臉鐵青。
「?」輕紗假裝訝異地挑起秀眉。
「六姊﹗」憤怒的情緒一古腦兒地爆發,她大聲吼道︰ 「他愛住雲鑲樓就住雲鑲樓,反正浪費的是他的銀兩,又不是咱們的﹗ 你何必多事把一尊瘟神往家中請﹗」
經過了昨晚,她對的憎惡似乎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你偷聽?」輕紗好笑地睨著她。
「我……我……」嬌顏一白,她像被逮個正著的小偷,全身僵硬地釘在地板上。
「愈來愈沒規矩了你﹗」
「我不是──」
「好了,別說了。」她板起臉孔,端出姊姊的威嚴。「還不快向莊主問安?」
「我……」姊命難違,強壓下心中的不滿,瞪著褐色的錦靴說︰「莊主早。」
「七姑娘不必多禮。」無奈地輕扯嘴角,發覺,自己還挺懷念昨晚她溫順可人的那一面。
「在下對於讓你喝醉一事深感抱歉,因此特地過來關心……」
「哈,你確定你關心的是我?」比起她的伶牙俐齒,六姊沉靜的性子, 是否更讓他心動?不知何故,她竟吃味了起來。
「,不得無禮﹗」嗅出空氣中有濃濃的醋意流泄,輕紗幾乎是忍不住想笑了。 「是圓兒說你宿醉未醒,我才差人去請莊主過來一起用膳,順便聊聊。」
「喔。」下顎繃緊,垂著眼,始終不看他。
馬有亂蹄,人有失策。昨晚是個錯誤,她不愿回想起,蒙朧之中, 是誰的黑眸深情款款、是誰的手臂結實有力,是誰的胸膛溫暖寬闊……
那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他依然在她最「厭」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莊主,改明兒個我就派人去雲鑲樓替你收拾行李,請你切莫推拖, 辜負了輕紗的『一片苦心』。」她刻意加重最後四個字。
噙著笑,有意無意地瞥了瞥一旁敢怒不不敢言的俏佳人,朗聲回道︰ 「多謝六姑娘。」
「還有,。」她拍撫著小妹的手背。「關於咱們與虎嘯山莊合作生意的事兒,莊主都跟我說了。我認為這筆買賣百利而無一害,你不要再猶豫了, 趕緊簽約吧﹗」
小人﹗表面上說要讓她考慮,暗地裡又從她六姊這邊下手﹗
一對粉拳握得死緊,得先預支未來十年的耐心,才忍得住,不當場發飆。
「嗯﹗」她擺明是在虛應了事。
輕紗攤攤手,拿她沒轍。
三人不約而同地打住話,各懷心事地沉默著。
穿花峽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春日美景當前,的目光卻無法離開,那張因惱怒而變得嫣紅的小臉。
她的美、她的倔、她的一顰一笑,其實早在她真正出現之前,便已深深地、 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等了三十年,他終於明白,這世上還存在著一樣東西, 值得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追尋──
他要她。
這是他今生最堅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