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海寺前,人山人海,賣小吃的、賣玩意兒的,生意興隆。
第一次離開后宮、第一次看見平民,所有事情對她而言,都新鮮得讓人目不轉睛。
她買花燈、買刻上嫦娥的木梳子、買一塊玉,她買下不少東西, 是個有耐心的陪伴者, 不管她在攤位前看多久,他都不說半句話。
他買麥牙糖、買蜜果子、買一大堆她沒吃過的零嘴給她,越走她越覺得被呵護, 越走她越覺得心連同嘴巴,一塊兒沾上蜜。
「小女娃兒不痛嗎?」她指著賣藝的小女娃兒問 。
小女娃兒個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面,細瘦雙腿頂著大水缸轉轉兒,眼見她越轉越快, 好幾次水缸差點滾下來, 和眾人同聲驚呼,缸兒砸下來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學成一技之長,她這輩子便不怕餓肚子。」 回答。
「真可憐,看了她,我還有什么好自怨自艾。」低低地,她對自己說。
「你說什么?」他問。
「我們能不能把她帶回宮裡?」 拉拉他的手輕問。
「你真認為這是幫她?」 笑回。
「不是嗎?」
「走,我們去証明是不是。」
不由分說,他拉 走到敲鑼的中年婦女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寶交給婦人, 婦人驚訝地望著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收下手中財富。
「夫人,這位小姐和你們家姑娘有緣,想出銀子把她買下來,帶回家做個伴兒,價錢由你開口, 意下如何?」 問。
「公子小姐,再窮咱們也不賣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塊兒,生活是苦了點兒, 卻也是和和樂樂一天過一天。」
「我們帶她回去是念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么說,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 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說著,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 ,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 離開。
「 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問。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著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 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這就是民間疾苦?」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愿不愿意滿足。有人能得溫飽便覺人生美好, 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閑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 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
「嗯, 愿意快樂,即使在地獄,你也會看見蓮花朵朵; 不愿意快樂,即便身在天堂, 能煩擾你的事,還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是誰教你?」 問。
「記得我的義父嗎?」
「帶走你的梁公公?」
「對,他對我的教育費盡心力,我同時有許多的師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對義父,他無怨,雖然他讓自己離開多親人多年,但這些年裡義父沒虧待過他,一天都沒有。
「你相不相信命運?」 問。
他不語,彷佛命運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說相信會遭人恥笑。
「我相信,當年我親生爹爹與胡太醫結下善緣,他將善果還施我和母親兩人。而你, 是注定要當太子的人,不管繞了多么大一圈,你終是回歸原位,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本分。」 說。
本分?多難說的事,為母親報仇算不算本分? 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誰定出來該遵守的規則?
不,他不信命運,他只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他判斷出什么事情該被放下,什么事情該執著不懈。
「餓不餓?」他問。
「不餓,有些渴。」她答。
「我們找間茶館歇歇。」
「茶館是賣茶的地方?」
「除了茶,還有不少東西,去看看。」
他們並肩前行,走沒幾步,迎面而來的人群擠散他們,失去他的體溫,觸不著他的手, 她開始覺得恐慌。
他呢?不見了?是不是他們將斷線?是不是他們的緣分只到今天?在恐懼中, 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統統出現,她惶恐、她驚懼、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頸張望,在茫茫人群中,她失去方向。
轉身,前后左右,她試圖在人海問尋人,可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她想找的那一個,他在哪裡?
、 ,她心中不斷呼喚。
是呀是呀,沒有他,她怎么辦?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 她承認她的心已經無法分割出一個獨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沒辦法說分離,承認了、承認了, 她向自己的心低頭,承認仇恨已在心間失衡。
不哭的她紅了眼眶,驕傲的瞳眸失卻自信。
手被一個力道握住,猛地回頭,看見他,繃緊的臉頰松手憂慮,她在世界中心尋到定位點。 感激……
托住她的腰,輕松幾個縱躍,他們飛入暗巷,在無人的窄巷裡,他將她收入懷中。
擁住她,緊一點、更緊一點、再緊一點點……他要將她嵌入身體裡面,要兩人再也再也不離分。
是的,不過一下下,憂悒占滿他腦海,生平第一次他嘗到驚懼。
在戰場上他沒怕過,入宮行刺皇帝他沒怕過,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一雙被人群沖散的手, 失去掌握,他沒來由地感到懼怕。
終于,擁住她︰心歸位,魂魄入體。
躲在他懷裡,兩人相對無語,他不說話,牢牢的擁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懷裡, 天大的事兒都不足為懼。
好久好久,她不動、他不移,他們成了夫妻石,在懸崖頂端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不分。
「剛剛那是輕功?」終于,她在他懷中開口。
居然問這個?他以為她會有多高明的開頭。
「嗯。」點點頭,他的唇在她發間摩蹭。
「練這門武功要花很多力氣?」 又問。
稍梢抬眼,她的額碰上他的唇,濕濕的、暖暖的,感覺沒有猥褻,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和喜悅。
「嗯。」既然兩相碰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嗎?會痛嗎?」她又問。
他的吻不只貼在額間,順勢熨進她心田,除了溫暖,還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頭,額頭輕觸她的,圈上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早近到不合禮法。不過沒關系,套句他的話, 禮法是人創的,想改隨時可改。
「比小女娃兒練轉水缸還痛嗎?」
她一問再問,他聽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兒,淡淡的笑意掠過,來不及捕抓, 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發、她的額,在她柔軟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開她,她的臉在花燈照耀中嫵媚動人。
「學的時候苦,學成后,一技之長在身,時時可用。 還想不想飛?」他問。
「可以嗎?」
「有什么不可以?」
抱住她,在無人看見的暗巷裡,他光明正大。提氣縱越,他抱著她飛上人家的屋瓦, 踩在屋頂上,燈火在腳下明滅。
一飛再飛,她不害怕,只想緊緊跟隨,忘仇忘憂、盡情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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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過完了年, 益加忙碌,但再忙,他總抽空和 用飯聊天。
他們很少提及過往的不愉快,相處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座皇宮, 共同回憶一日比一日增加,話題自然跟著多起來。
前些日子,皇上染風寒,是 一帖藥方,讓皇上迅速恢複健康,從此「小神醫」 名號不經而走,大家都知道宮裡有個女神醫。
這天是春耕日,在曜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 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聽民意。
這天,除了當地農民,許多外來百姓也會擠在城郊看熱鬧。
前幾年,訪春的工作由 狄來做,今年換了皇太子,自然由 出巡。
一早, 在小柜子、小學子的服侍下換好朝服,出房門,看見 領著錦繡朝自己方向走來。
他大步邁前,走到她身邊。
「為什么不多睡一下?」
「我睡得夠多了。」她轉身,從錦繡手上拿來披風。「這是皇帝賞賜的天府綢緞, 雖過了立春,天還是稍涼,你要出門,披著吧。」
「又給我做新衣服?為什么不留著替自己做?」
「沒辦法,我欠你太多,不還著些我難安枕。」她實說。
「 一定和我算那么清楚?」
「清清楚楚總比不明不白來得好。」
踮起腳,她將披風替他圍上,退后一步,她欣賞他。真好看,不管穿什么,他都是英姿煥發。
她要清清楚楚,他偏不,他要她欠自己很多很多、更多更多,多到她再要追究起過往仇恨時, 會感覺自己太過分。
「你要不要同我去訪春?」 問。
「那只有皇太子能去的呀﹗」
「誰說,小學子去、小柜子去,我還要帶一大票侍衛去,他們都沒有皇太子頭銜。」他強詞奪理。
說過出宮是她的夢想,雖然給不起無限期的自由,短暫自由,他總給得起。
「那不一樣,他們要照顧你安全。」 反對他的理論。
「一樣,我要你照顧我的快樂。」
大手攬過她的腰往前行,才並肩幾步,他快樂已充盈。
他們一路往前走,馬匹和侍衛們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見 ,眾人同時彎身請安。
「殿下,公主要同行,我先讓他們準備馬車去。」小學子說。
「不必了,我們共騎一匹馬。」
他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到她肩膀,不給她置喙機會,上馬、抱起她,他讓 坐在自己身前。
太陽初升,天邊霓雲換上彩衣,露水在葉片上、在草地間、在初綻的花瓣裡,等待春陽召喚。
樹梢,早起鳥兒啁啾鳴啼。遠方,裊裊炊煙奔向天際,那是晨起的婦人在張羅一家子溫飽。
吸口新鮮空氣,沁涼滋味涌上心頭,她回身,對上不及收斂笑意的眼睛。
「很美麗,是不?」 問,
「這情景,我常看。」 回答。
「在鄒國時?」
「對,我們經常操兵訓練,夜宿野地營帳,迎接晨曦是我們每日必備工作之一。」 說得詳細。
「難怪早起對你一點不辛苦。聽說 狄殿下有起床氣,要叫他起床,太監宮女們無不戰戰兢兢, 平日上朝拖點時刻沒人敢同他計較,這一年一度的訪春可不行,大群人馬等在宮前, 常常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還有呀, 狄殿下出門是不騎馬的,他要在馬車裡補眠。」
「你從哪邊聽到這些?」莞爾,他不曉得她也同人說八卦。
「宮裡人多口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遍千裡。」她不喜歡 狄,一如不喜歡 青。
「侍衛們等的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不曉得那些百姓等多久。」 嘆氣。
「聽說六、七年前的訪春,有個孩童沖到車前,他被馬匹踢傷,卻也驚動了車隊, 狄太子怒氣沖沖,下馬車奪過馬鞭,劈頭就是一頓毒打,那么小的孩兒怎禁得起毒打? 自然是當場沒了。」
「這件事父皇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他讓人帶銀子去喪家慰問,往后幾年的訪春便成了形式, 狄殿下駕車出城繞圈圈兒,沒兩下子便繞回宮來,聽說再沒人敢聚集看皇太子一面了。」
「是這樣嗎?太可惜了,我本希望能聽聽人民的訴求。」 有著失望。
隊伍行經內城再出城門,車隊走了十裡多,突見前頭有群眾聚集,這情況多年不見了, 小隊長訝異, 也頗感驚喜。
小隊長匆匆策馬來到 馬旁。「稟殿下,前有大批民眾聚集,為免發生危險, 是否繞道而行?」
幾年前的事件讓隊長心有余悸,他不希望舊事重演。
「近群眾時,命所有人下馬,不準傷了百姓。」 言道。
「遵命。」隊長領命離去。
回頭問︰「得償所愿?」
他笑而不語,隊伍放慢速度,走到群眾前時, 扶 下馬,直接走人人群。
一個小男孩捧了滿手野花走到 前面,把花送給他。
「皇太子,娘要我謝謝殿下。」
頭一次面對熱情, 顯得有幾分僵硬。
代他接過花,低頭問男孩︰「小哥兒,你要謝殿下什么?」
「謝殿下開辦書院,讓窮人家小孩可以上學念書,娘說我們沒有好東西送殿下, 將來等我念書當了官,就有錢買好東西送給殿下了。」孩子的童言童語,惹笑了大伙兒, 連滿臉嚴肅的侍衛們,也不禁低頭微笑,
拉拉 的衣服,要他回應。
低低身,撫摸孩子的頭發,說︰「好好認真念書,我等你當大官,送我好東西。」
「殿下想要什么?」小孩問,
「再給我一束鮮花,比這束更大一點。」
「沒問題﹗」小男孩拍胸脯保証。
的親民表現,讓一些不敢說話的人,也站出來同他說話。
「殿下,我是冬瓜兒,我要謝謝皇上減稅,讓我今年存夠錢,能買下西邊那塊田地, 隔幾年賺足了糧,就能蓋大屋娶媳婦啦。這是我種的冬瓜,吃過的人都夸,請殿下嘗嘗。」
冬瓜兒說完話,提著雞蛋的老婦人擠上來。
「殿下,年夜飯我們全家團圓,看著滿桌子菜肴,我就忍不住想對您和皇上說聲謝謝, 謝謝你們讓百姓豐衣足食。」
抓著老母雞的中年男子,上前。
「殿下,原本我們家小板兒抽了簽,得離家替皇帝蓋離宮去,我家就一個單丁,他娘啊舍不得, 哭過好幾個日夜,直嚷著要搬家隨孩子同去,可我的莊稼全在這兒,怎么說走就能走? 幸而殿下阻止皇上蓋離宮,小板兒他娘才又破涕而笑,今兒個她非要我抓兩只老母雞來給殿下不可。」
他搔搔頭,臉上帶著 腆笑容,
收下他的好意,更多更多的人涌上來對 說東說西,說的全是謝意。
他們舉步維艱,整個隊伍被包圍在人群中間,在百姓的熱情中, 下定決心, 要盡全力為百姓做更多事情。
終于,離開人群,他們返回皇宮,悸動的心末得平靜,他吐口氣,自背后擁住 。
「我很高興自己是皇太子。」 有感而發。
「今天才覺得高興,會不會太慢些?」 笑問。
「當自己的行事能讓別人得到快樂,我覺得愉快。」
「以往,我常覺得權力是腐化人心最可怕的武器,覺得擁有權力的人往往面目可憎, 他們依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顧自己的作法是否傷人,純粹順遂自己,不過,今天我有新發現。」
「什么新發現?」
「只要善用權力,可以擁有很大的影響力。」
她的說法印証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說未說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后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順著她的手勢往后看,侍衛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著兩顆大冬瓜, 小柜子兜起衣 ,捧著兩袋花生,就連 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 說。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么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后靠,靠進他懷裡,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 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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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訪后, 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著 出皇宮,沒有衛兵、沒有隨從, 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說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 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裡,聽著說書人的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 忍不住笑開, 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 看著她漲紅臉頰,紅艷艷醉人。
「我沒事。」 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你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于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想不想去雙喜兒家裡看看?」 提議。
雙喜兒住在葫蘆弄裡,上回他們出宮在街邊碰到賣身救父的雙喜兒,出手相助, 並承諾再回來看她,
「好,去看看她爹爹的病有沒有好些了。」
想到雙喜兒, 笑開眉,她樂意助人,雖然她沒有 的權力與影響力,但能相助周遭人, 讓她雀躍不已。
會過帳,他握住她的手,走上大街。
「你去過江南嗎?」尋個話題, 問身邊男人。
「去過。」這些年,義父帶他走過大江南北,訪名師、尋高手,自然也到過人文蒼萃的江南。
「聽說那裡的歌舞名妓,溫柔美麗。」才子佳人之間的情事, 在小說裡看了又看, 幻想過無數回合,想才子的文采,想佳人的美貌,想象力是她在冷宮裡的最佳良伴。
「江南女子婉約淑美,但更叫人醉心的是江南風景,一片湖滿地波光粼粼,月上柳梢, 樹下人簫聲淒淒。我有個朋友,便是在月圓之夜相識,我們並肩踏月,我為他舞劍、 他為我吹奏一曲迎春。」
「然后呢?」
「然后什么?」
「然后你和你的朋友……」
「天明,月偏西,日初起,我們便分道揚鑣。」世間事,並非件件都要有個結局。
「就這樣?你們沒留下彼此姓名住址,來日聯系?」
「沒有,我相信我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
「『認定』是種危險的事情。」她說。
「為什么?」他微笑,在他臉上,冰霜漸融,她不時在他的眉眼問碰見陽光。
「你從鄒國回來時,你認定過自己將留在這裡?你認定過自己是曜國的皇太子? 你認定過自己一路走,會走到眼前的局勢?」
她的問題問倒他,凝眉,他不語。
「我認定過自己會在冷宮終老。」仰頭,她誠摯望他。「可是你出現,改變我的命運, 雖然中間糾葛太多,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感激你。」
他的回答是將她帶進無人巷弄,摟住她,靜靜享受她的柔軟與溫暖。
靠在他懷裡,閉目,她但愿自己能學學他的認定。
認定他們之間有未來;認定他們的母仇只是一場惡夢,無關現實; 認定他們會一直一直往下走去,到天荒、到地老,到任光陰怎地沖刷,都刷不去他們之間的愛情。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他問。
他從不在乎誰的快樂,就連自己的也很少關注過,但他要她快樂,他在乎她快樂。
「快樂。」她實說,雖然快樂的糖衣裡包裹的是罪惡。
「很好,認定你的快樂,持續下去。」他命令她。
很壞的男人是不?連人家的快樂,他都要控製。
悄悄地,手環上他的腰,這天雖短暫,她要記取它,用自己不錯的記憶力,記到永遠。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她用同樣的話問他,也打算壞壞地,逼他持續自己的快樂。
「哪段時問?和父皇在御書房論國事的時間?和胡太醫相談的時段?還是和你在一起的部分?」
「不一樣嗎?」
「和父皇論國事,有機會以自己的力量相助百姓,我覺得成就︰和胡太醫談天下, 充實我的學識,擴展我的視野,我有得道的快樂;至于和你在一起……」
「怎樣?」 問,眼底帶著一絲期待。
「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我都覺得幸福。」擁她更緊。是的,幸福, 一種單單看著她便能產生的感受。
笑了,這聲幸福值得她繼續用快樂包裹罪惡。
「告訴我,你在宮外飄泊的生活。」 心疼他。
「不比你在宮裡辛苦。」他更心疼她。
「在宮中起碼有吃有喝,不需受風吹日晒。」
「即便風吹日晒,但我自由自在,梁公公對我並無苛刻,他替我找到許多老師,開拓我的智慧, 即便流血流汗,我在一拳一式中磨練自己的性格,這些年,我在宮外,有辛苦卻有更多的收獲。」
「也是, 狄、 青過度養尊處優,造就他們目空一切、殘暴自私的性格, 他們無法替百姓著想,只處處爭取自己的權力。我想,除了皇上高興你回宮以外, 更高興的人是老百姓。」
「但愿我能夠做得更好。」
「你會的,胡太醫說,你有一顆善良的心。」
小小的手覆在他胸膛上,裡面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震著她的掌心,他的心、她的心, 在小小的接觸面上,相系。
親親她的額,從第一眼開始,她便住進他心底,然后一眼、兩眼、無數眼, 她成了他不能分舍的女子。
「走吧,我們去看雙喜兒。」
「先去買兩包糕餅,我答應過雙喜兒的弟弟。」
「好。」 握緊她的手,走出巷弄,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他只要她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