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是不安的,所以睡眠一向很淺,也因此讓她本來就不強健的身子更不容易調養。  

 可是揪著他的衣角,感覺他就在身邊,卻讓她難得地睡熟了,等她再醒過來,已經是入夜時分, 房間裡一片黑暗。  

 發覺手裡抓的衣角不見,她立刻驚醒。  

 房裡的燈芯卻在同一時間點上,她眨了眨眼,才見他從桌子那邊走向她,手裡又端了碗藥。

  「你還在?﹗」沒有走。頓時松口氣。  

 瞥了她一眼,只將藥碗端到她面前。  

 「喝藥吧。」  

 當然是乖乖吞下那碗像加了十斤黃連的藥汁,但是她沒有抱怨,只是小臉不免又皺成一團。  

 「很苦?」這是她清醒后第二次吃藥,連帶的也被苦苦的藥汁弄得小臉揪得像苦瓜。

  奇怪的是,當她還在發燒的時候,表情卻沒這么苦,只是……哭而已。 但他一直認為哭是因為她作了惡夢。   

「很苦。」她老實地說道,然后補充︰「可是還好。」

  還好?   

瞥見她唇角殘留的一滴藥汁,他以指背銜接住,然后移到唇邊,嘗了藥汁的味道。

  真是……超級苦﹗那個蒙古大夫是加了幾斤黃連,才湊成這種苦味?新仇加舊怨, 在心裡把那個大夫千刀萬剮。  

 卻因為他突來的舉動而紅了臉。  

 「這么苦你還喝得下?」他表情未變,眼神意外地望著她嫣紅的俏顏。  

 「我習慣了。」她小小聲地回答,低語的口氣沒有自憐,只是說明︰ 「我常常生病,幾乎整年都離不開藥。」

   整年都離不開藥?她是藥罐子嗎?﹗難得露出驚異的表情。   

從小身體健康,又是習武奇才的,難以想象整年不離藥是什么感受,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感受就是。

  「先吃點東西吧。」  

 「嗯。」她翻開被要下床,卻一把阻止。  

 「不必了,我去端過來。」為了避免她又跌倒,他還是端來給她在床上吃省事些。  

 于是,生平不曾服侍任何人,連對親娘也沒這么孝順的, 又在這個「麻煩」身上破例了一次--親自為人端飯菜。  

 該覺得榮幸,因為到目前為止,全天下的人面對時得到的善待,都沒有她來得多。

  如果胤知道了,肯定又要哀怨很久。  

 拉過一張小桌幾隔在床旁,飯菜擱在上面,是瘦肉粥和幾樣開胃的小菜,再加一盅雞湯。   

她伸手想端起碗,可是她昏睡太久又太久沒吃東西,兩手捧碗還可以, 等右手要拿湯匙的時候,左手就端不穩了。   

「算了,我來好了。」實在看不下去,拿過碗,舀了一匙粥就喂進她嘴裡。  

 「唔……謝--」太大口的粥,幾乎塞滿她小嘴,讓她連話都說不清楚。  

 「專心吃,不要說話。」他又舀了一匙。  

 「噢。」她只得乖乖吃。  

 一口剛吞下,嘴裡立刻又被塞了一口,完全沒給她說「不」的機會,沒多久, 她就吃完了一碗粥。  

 「要不要再一碗?」

  啊?「不、不用了。」連忙搖頭。  

 「不好吃嗎?」怎么她頭搖得那么快?  

 「不是,」又搖頭。「是我吃飽了。」不自覺摸著肚子,覺得原本扁扁的腹部,都凸出來了。

  「這么少?」難怪常生病。

  僅僅一碗粥,哪來的體力和抵抗力?﹗  

 「我已經吃的比平常多了。」她小小聲地應道。他的一碗,對她來說可是一個小碗公哪﹗  

 「雞湯喝一些。」打開盅蓋,像喂藥那樣,他喂她 。

  但是才 了半碗,她就推開碗,搖著頭。  

 「我喝不下了。」   

「也罷。」才剛大病過的人,就當她是胃口差好了。收走杯盤,放到門外, 小二自然會來收,然后才又回來。「想睡嗎?」   

「我睡不著。」她已經睡很多了。「我……可不可以跟你說說話?」

  「你想說什么?」回到床畔,執起她一手,測著她的脈象。

  習武之人多半懂得一點脈象和醫理,自然也懂,只是那與真正開藥治病還是有段差距, 所以他才會找大夫來為她看病。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任由他握著乎,她一點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對信任的人,她是全然敞開自己、毫不設防的;雖然她見過的人並不多, 但真正得到她信任的,也只有姊姊,和姊姊的一名侍女。  

 現在,再多個他。   

不知道為什么,從昏睡醒來開始,她就信任他了,雖然他看起來並不和善,也不親切, 甚至一臉寫著「她是麻煩」,可是他救了她,沒有冷情地丟下她,還照頤了她很久不是嗎?

  就這么認定,他是好人。

  測完脈,知道她的脈象已穩定,這才回答她的話。  

 「。」她的眼神單純到不懂掩飾,居然對他投以完全的信任, 真不知道該說她是天真還是愚笨﹗

  「……?」她微偏著表情。  

 即使訝異她能想到這層意思,也沒有表現出來。

  「名字只是個代稱,有沒有意義都不重要。」  

 「可是,名字代表一個人。」她固執地道︰「像我的名字,就是因為爹太愛娘, 所以用娘的名字來為我命名……」只可惜,萬般恩愛,都隨著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什么那些人說你是刺客?」不想看到她這種落寞又傷心的表情,轉移話題。  

 「因為姊姊要殺王爺,可是失敗了,她帶著我要逃出京城,為了保護我,自己留下來擋住追兵, 只要我快點走……」姊姊……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傷心了。  

 「大哥,你可以幫我找姊姊嗎?」她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不會幫你找姊姊。」一口拒絕。  

 窒住呼吸,發現他在不高興了,卻不知道他為什么不高興,雙手無措地揪著棉被, 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哥……」她有點怕,聲若蚊蚋。  

 「想跟我說話,就要大聲一點,不然不會有人聽懂你在說什么。」難得說這么長的話。

  深吸口氣。  

 「我想找姊姊。」   

「很好,京城在北方,自己去。」冷淡地說道。  

 臉色一白,更無措了。  

 「你姊姊犧牲自己讓你逃出來,是為了讓你再回去送死的嗎?」他冷冷地說道。

   一怔。  

 「既然這么想回去自投羅網,那又何必拚命逃出來?」

  懂了。  

 雖然他的語氣很冷,可是他說的話,卻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回去有多危險, 不但害了自己,也辜負姊姊一片苦心。   

「我……我明白了,可是……大哥可以……」

  「我沒有義務替你找人。」起身,遠離床畔,走到窗戶邊。「想找姊姊, 得靠自己。」  

 默然地垂下眼。  

 姊姊不要她回京城的,不論事情最后變成怎么樣,姊姊要她答應,絕對不去找德王爺, 記著家仇,卻不可以想報仇。   

姊姊很明白,她是絕對無法報仇的,縱使家的恨那么深。  

 姊姊要她走,如果失散了,就約在爹娘的忌日時,回家堡見。想到這裡,的心定了下來。  

 「怎么樣, 要回京城嗎?」盤著胸,側身靠著窗櫺。  

 「不,我不回去。」她抬起眼,望著背光的他,「大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不可以。」連考慮都不必,他只想把她丟到無極道觀去,讓那個始作俑者自己照顧這個麻煩。

  「可是,我要跟你走。」她堅定地道。

  輕嗤一聲,連回答都不必,直接走向門口。  

 「大哥,你要去哪裡?」  

 沒回答、不回頭,打開門。   

大哥﹗」水兒掀被立刻下床,才走一步,就發現雙腿前膝傳來疼痛,可是她還是跑向他。

  轉回身,正好接住她撲來的身子。  

 「你下床做什么﹗」低吼聲隆隆,差點嚇白她的小臉。  

 「你要走了。」她緊緊抱住他。  

 「那又怎么樣?」  

 「你答應過我,不會丟下我的。」她難得這么大聲說話,

  「那又怎么樣?」  

 「你不可以不守信,不可以丟下我﹗」她叫。  

 自始至終,她的臉都埋在他胸口,不肯拾起,他只能瞪著她頭顱。  

 「我有說我要丟下 嗎?」  

 她頓了下。「沒有。」想了想,又接了句︰「可是你要走了。」  

 「我要去煎藥。」他沒好氣地道。

   呃……煎、煎藥?  

 是這樣嗎?  

 他不是要走了,丟下她不管?  

 她抱著他的手臂,悄悄地放松了一點,抬起頭,怯怯地望著他益發冷漠的臉,說不出話, 只好又緊緊抱住他,不放。  

 輕哼了聲,伸手抱她回床上。  

 「乖乖待著。」下完命令,他轉身要走。  

 「那你答應我,要帶我一起走。」她拉住他衣袖,堅持要一個承諾。

  他冷冷地瞥來一眼。「我沒興趣帶個累贅。」

  「我……」咬咬下唇。「我會讓自己……不變成你的負擔。」

  「我是個江湖人,餐風露宿的日子絕對是你無法想象的。」他盯著她面容, 不錯過她任何一絲情緒。  

 「我只要跟著你﹗」她小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堅決。「我能吃苦的。」  

 他瞪著她,久久不發一語,而她還是很堅決。知道自己暫時甩不開這個麻煩了。  

 「最好如此。」再哼一聲,他拉開她的手,這次終于順利走出房門。  

 沒有什么正式承諾,卻是松了口氣。  

 他答應讓她跟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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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醒來兩天后,確定她恢複了一點體力,就決定上路。  

 換上一套新買來的粗布衣裙,她抱著自己的小包袱, 瞪眼看著面前這匹馬頭仰起來比她高大很多的棕馬。  

 「我不會騎--」她不自覺退后一步。

  別說是騎馬了,她光是這樣看到就怕﹗這匹馬要是不小心倒下來,絕對足夠壓垮她﹗  

 利落地翻身上馬,一手持劍握住韁繩,一手朝她伸出手--  

 「把手給我。」  

 「噢。」她乖乖伸出右手。  

 他手一拉,低呼了聲,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上了馬,側坐在他身前, 地面忽然離了她三尺遠,她直覺揪緊他衣服。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道。  

 「回家。」拉開她的手,環向自己身后,吩咐道︰「坐穩。」

  「駕﹗」馬兒開始跑起來,她驚嚇地死死摟緊他,整個人僵硬的不象話。

  「放松一點,體驗馬奔跑的速度。」他瞥了她慘白的嬌顏一眼,再次無語問蒼天, 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替自己找個累贅來忙?  

 但是既然決定帶她回去,再不解也無濟于事;既然她想跟著他, 那么就得自己想辦法融入他的生活型態。  

 他可以教她,但不會縱容她。  

 呵護、體貼、溫柔等等形容詞向來跟他無關,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例外, 頂多……他把馬騎得慢一點。  

 但盡管如此,從來沒騎過馬,只坐過幾次轎子、馬車的,仍很不能適應馬匹的律動, 一個早上下來,她的臀部連到大腿的肌肉就被震的痛到不象話,麻到差點沒了感覺。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總算勒馬停住,休息。  

 連奔顛簸將近兩個時辰,根本連路也不會走了,一下馬就軟倒在地上,咬唇忍住一聲痛呼。   

「怎么了?」他綁好馬,看她還坐在原位。  

 「沒……沒事。」怕他不耐煩,趕緊撐著爬起來,可是卻掩不了雙腿的顫抖。  

 看不下去,一把摟住她,抱她坐到樹下,然后把一片餅糧和水壺塞到她手裡。  

 「這是午膳。」說完,徑自坐到另一頭,閉目調息。  

 她知道,他是在休息,以前也曾看姊姊這么做過。  

 姊姊說,練武之人在長途奔波后作調息,可以讓人更有精神,也可以維持高度的警覺性。 出門在外,懂得保命的人,都會明白一點點的松懈,就足以使自己送掉一條命。  

 當時她很羨慕,因為自幼體弱無法練武,又常生病,所以她格外羨慕那些能跑能跳、 能自由來去的人。  

 「不要發呆,快吃,我們待會兒就得出發了。」不必睜開眼,憑借四周的聲息, 也知道她在干嘛。  

 「噢。」她低低應一聲,小口小口地吃起餅糧。

  硬邦邦的餅糧並不好吃,也不美味,可是它可以讓她多些體力,以前……  

 「還在發呆?」調息完畢,一睜開眼,就見她餅糧吃了一半,然后又不知道神游到哪裡去了。  

 「啊。」她回神,連忙又吃起來。

  「在想什么?」  

 「想以前的事。」她喝了一口水。「姊姊帶我在外面流浪的時候,也常常吃這個。」  

 「你們流浪過?」他問著。家堡血案已過十年,她們姊妹無家可歸,便四處流浪, 這該是意料之中的事。  

 「嗯。」她點點頭。「剛開始,姊姊用爹娘留下來的錢過生活、照顧我,一直到五年前, 姊姊決定去京城。姊姊請了車夫,我們一路都坐馬車,有時候會像現在一樣,在郊外用膳, 那就吃這種餅糧,或者姊姊自己捏的飯團。」

  「后來呢?」

  「到了京城,姊姊進了醉花樓,后來就變成花魁,她一直把我藏在自己住的繡樓裡, 連朱嬤嬤都沒見過我。平常姊姊忙的時候,就由姊姊的丫鬟琴兒照顧我,不準任何人來騷擾我。」  

 聽起來,她姊姊頗為聰明,對唯一的妹妹也相當保護。

  醉花樓的花魁?那么,她姊姊是胤口中那個雲仙了。她行刺德王爺,目的必然是為了報仇。

  這么說來,家堡血案的凶手,果然是德王爺了。

  但是,這種報仇的舉動未免太愚蠢了一點,德王爺的武功在皇族中是數一數二的, 豈是她一個小小的女子能對付?  

 「姊姊……一直很苦的,要照顧我、要為生計奔波,還要練武,我都幫不上忙……」 不用別人說,也知道自己很沒用。  

 遭到滅門之禍,她們姊妹在母親的安排下,躲在地窖裡總算逃過一劫,雖然姊姊年長她三歲, 可是當時,姊姊也不過只是個九歲的女孩,卻要肩負起照顧病弱妹妹的重任。  

 父母之仇,讓姊姊不得不早熟,而照顧她,更讓姊姊不能不堅強。十年來,她總是虛弱多病, 如果不是姊姊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她也許早就不存在了。  

 姊姊對她來說,就像她的母親,也是這世上唯一無怨無悔疼寵她、照顧她的人。

  靜靜聽著,對的姊姊多了一分欣賞與敬意。

  他認定中的女人都很懦弱,又很麻煩,只除了他的母親。但即使是母親,也只有敬意, 沒有更多了。

  可是,這個家長女卻幾乎跳脫了他對女人的認定,相形之下,即使絕美脫俗, 在他眼裡卻該是一點優點也沒有--   

大哥,你是不是也嫌棄我很沒用?」忽然問道。

  回神,望了她一眼。  

 「你是沒用,但我沒嫌棄 。」她沒用是事實,但嫌棄?  

 還不至于。  

 「真的?」她小臉立刻漾出光采。  

 「你很沒用,也是個麻煩,但我帶著 ,不是嗎?」既然帶著她,就不會嫌棄她什么。  

 「啊?」她眨眨眼,「哦。」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點吃完,我們還要趕路。」交代一句,他起身去拉馬兒。

  「好。」她努力吃完剩下的半片餅糧,一臉放心兼滿足。

  滿足?別開眼。  

 他可以不必安慰她的,可是,他就是突然問不想再看見她失望又自鄙的表情, 所以話就這么出口了。

  他幾時變得這么心軟來著?  

 牽馬過來,就見她吃完餅糧,很努力又有點狼狽地想站直身,朝他漾開一抹笑靨, 可惜雙腳不合作。  

 輕哼一聲,直接將她抱上馬。

  她真的是個麻煩。  

 但--麻煩若是自己找的,他也只能怨自己,怪不了別人了。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