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一張至少四十年歷史的破舊沙發上,窩著三個女人。  

 那是孟汶、孟姜三姊妹。

  老大孟汶個子稍稍高些,眼睛大、皮膚白,留著大波浪捲髮,是個標準的上班女郎,她聰明機智、 回應快、說話快,每五句話中,有兩句話跟錢帶上關係,她是新時代的現實產物。  

 另外兩個是對雙胞胎,她們有著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巴、一樣的身材和…… 不一樣的性情。  

 怎么說呢?   

不動的話,大家會覺得她們是櫥窗中的同款漂亮芭比,可愛、美麗,惹人疼惜, 屬于現代男人最欣賞的典型。但一開口,你馬上會發覺,她們根本是兩個極端不同的人物。  

 其中,天真、單純到豈是一個“蠢”字書得的那個叫,她成天笑咪咪,被人欺侮,還會跪地感激上天將降大任予她。

  在她眼中,夜裡掛在天上那顆忽圓忽彎的銀白星體,和白天那顆亮眼家伙都相同,換言之, 世界沒有陰暗和醜陋,只有陽光與歡笑。  

 而動不動掉眼淚,患有重度被害妄想症,淚腺比唾腺發達, 眼珠子要泡在水中才能看得見東西的雙胞胎妹妹,叫作孟姜。  

 一個小時的電視新聞,她看得眼淚鼻涕齊飛,沒弄懂的人, 還以為她觀賞的叫作“藍色生死戀”哩!  

 “我們這個月的負債累積到十三萬五千兩百七十四塊錢,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 討債公司上門,我們其中會有人被抓到妓女戶賣身,又萬一,運氣不佳, 沒賺到十三萬五千兩百七十四元,反而染上愛滋病,光醫藥費就會活活把我們壓死。”  

 孟汶先天下之憂而憂,生于憂患、活于憂患,也必死于憂患,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憂得很。  

 “嗚……大姊,我好努力了,這個月的泡面我都不敢買碗裝的,誰曉得,錢還是越欠越多, 請告訴我,這是誰的錯?”  

 孟姜的淚水滴在紅紅的腮邊,香荷映露,美不勝收。

  嚴格說來,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三年前,家爸爸去世,她們向銀行借了十二萬辦喪事,之后便由唯一有工作的大姊孟汶, 拼命賺錢還債。  

 問題是兩萬塊月薪要付房租兼養活三個姊妹,根本是高難度挑戰,再加上銀行的利滾利, 才會有135,274這一長串數字。  

 “沒關係,才十三萬多,又不是一百三十萬,小意思啦,只要我們積極努力地賺錢、存錢, 遲早我們會還清債務,成為一代鉅富。”說話,笑眼瞇瞇,她根本是一尊笑彌勒。  

 “才十三萬多?你講得好輕鬆,我們要不吃不喝,住到火車站邊七個月,才能把錢還完, 你知不知道?而且誰曉得這七個月當中會發生多少事情?到時候,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百年身”三個字出現,立刻勾出孟姜一串止不住的淚水。天地不公、世事不平, 可憐她們無依飄零三孤女。  

 “沒那么淒慘啦!住火車站可以體驗不同生活、豐富燦爛人生,說不定在七個月當中, 特殊奇遇降臨。沒有人曉得上帝在我們面前,安排了怎么樣的康莊大道,只要我們勇往直前, 不畏苦難,一定就會沖出困境。”一派樂觀。  

 “你說奇遇?碰上變態殺人魔算不算一種奇遇?”孟汶瞪。   

“要不,我們去買樂透彩,萬一拿到特獎,賺到三億,三億減掉十三萬,再捐一億給世界展望會, 我們還是台灣鉅富。”說得樂,還沒中獎,她已經想到要捐錢了。  

 “我們哪有錢買樂透彩?”孟姜說。  

 從全台鉅富的位置上摔下來,孟姜哭得更形精采。

  偷偷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裡面正巧、不小心有一張樂透彩。  

 對不起啦!不是她的錯,真的是街口那個斷手的樂透彩頭家好可憐嘛!他投資很多錢, 卻沒辦法回收,手又斷掉不能改行……  

 沒關係,助人為快樂之本,拿五十塊買快樂,很劃算。  

 嘆口氣,孟汶看看兩個妹妹──指望她們想辦法……算了!   

“我們必須解決眼前窘境。”  

 “姊,你有什麼辦法?我一定全力配合。”即便當不成全台鉅富,還是滿面笑意,因為她口袋中正裝著五十塊錢的“快樂”。  

 “房東林媽媽說,她有個遠房親戚要找妻子,他急著在一星期內結婚,如果我們之中嫁掉一個, 減少支出開銷,或許就能解決眼前困境。”   

“姊,你要犧牲自己嗎?可是你嫁掉,我和二姊會活活餓死,等你回娘家, 會看見我們變成兩具干尸。”  

 孟姜想起房東媽媽過年時在梁上掛的臘肉,汪汪淚水漫布兩片粉嫩臉頰。

  “當然不是我嫁,我嫁掉,誰來還債?誰來賺錢養家?”

  要不是共同生活二十二年,對孟姜的哭臉早已免疫,孟汶會讓她的淚水淹出憂郁症。  

 “那……是我嫁嗎?那個男人有沒有暴力傾向?會不會把妻子女兒推入火坑賺錢? 他會賭博吸毒嗎?為什麼急著在一星期之內結婚?會不會是患了不治之症,入門七天后,雙喜成喪, 新娘孤寡?”

  這回孟姜眼淚狂飆,一張衛生紙在五秒內濕透,破了程氏紀錄。

  孟汶搖頭,有小妹在,衛生紙這項開銷永遠省不了。  

 “聽說對方脾氣很溫和、EQ不錯、事業有成、長得斯文帥氣,是個一百分的新好男人。” 條件好到嚇人,可是媒人嘴,信的有幾人?  

 “他這么好,想嫁他的女人肯定一大堆,怎輪得到我們?他絕對那裡有問題, 才會非在短期內結婚不可。”悲觀主義大師孟姜開口,一語中的。  

 沒錯!這種好男人干嘛征婚?除非他那裡有問題。問題、問題……問題在于他的不治之症?  

 “大姊,我嫁好了啦,如果他真患了不治之症,結婚的目的大概是傳宗接代,這種忙有能力的話, 是一定要幫的,世界上要是人人都你幫我、我幫你,就會圓滿美麗。”天使羽翼從背后鑽出,光環繞在發間,迸射璀璨光芒。  

 “二姊……”這回孟姜落下的是感動淚水。  

 “不要哭了,我們要想想助人為快樂之本,能做這么快樂的事情干嘛要哭?”才一下子,口袋中的快樂從五十塊變成無限多。  

 “問題是……”孟汶嘆氣,不認為的熱心助人能給自家帶來多大幫助。

  “二姊不行嗎?”孟姜問。  

 “對方的條件是──聰明獨立的女性。”

  聰明獨立……離聰明獨立有十萬八千裡之遙。  

 她很笨,笨到走出家門五百公尺就會迷路,笨到只看得懂漫畫和小說,笨到相信吃虧就是占便宜。  

 不獨立,晚上不敢一個人在家;沒有孟姜的體溫,她睡不著覺;還有還有, 孟姜不在,她連碗泡面都煮不好。聰明獨立根本不存在于她的染色體基因內。  

 “意思是,二姊會被淘汰出局。”孟姜下結論。  

 “沒辦法獨立生活。”孟汶總結。

  的經濟仰賴大姊、精神仰賴小妹,她們是她的空氣和水,少一樣, 就會讓她在短時間內枯竭。

  “二姊除了睡覺不用人幫忙,其他事都要人替她張羅。”

   “嗯,她不會換瓦斯桶。”在孟汶的理念中,不會換瓦斯桶的女人,沒資格談論婚嫁。  

 “大姊,你舉的例子太高難度,二姊連下雨天都不知道要把晒好的衣服收下來。”孟姜附和。  

 “對,我記得那次,所有褥單、衣服都濕透了。”重洗不難,難在她們家沒有洗衣機, 人力機可是很耗時耗力的。  

 “別人找錯錢給她,她不會發現。”孟姜開始回憶的蠢事。  

 “這就是我不敢讓她一個人出門買東西的原因。”孟汶點頭。  

 “最糟糕的是,停電會讓她嚇到,必須找人收驚。”  

 “還有,她常把有用的東西送給回收廢物的老婆婆。”  

 兩個姊妹,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心驚。這種姊妹怎么把她嫁出去?  

 “沒問題的啦!我不過是有點笨,笨的人很多呀,還不是都活得好好的? 而且這次我們是要去幫助別人,好心有好報,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勝任愉快,不會發生問題的。”  

 無可救藥的樂觀,教人心生佩服。  

 “也對,喜憨兒都能開麵包店,她一定能平安活下去。”孟姜安慰人的模式相當……呃,特別。

  孟汶看看,再望望孟姜,只好這樣羅!比起嫁掉,孟姜更是高難度挑戰。“好吧,就。”  

 下完決定,孟汶打電話給房東太太,幾聲交涉后,她抬頭叫住小妹。  

 “孟姜,你帶二姊進房間打扮。”   

“打扮?那么快,相親約在晚上?”

  “不是,是下午。”  

 下午……哇塞!了不起,男方真的相當相當“著急”,孟姜看二姊一眼, 同情的淚水在眼眶中強強滾。  

 有點煩?不對!是大大的煩,在房間裡來回繞著,幸好房間夠大,不是窄窄一小間,足夠他的長腿走上奸幾圈。

  公司的事情很緊急,他必須親自到美國處理,可惜奶奶不準,硬要他在台灣結完婚才準過去。

  這事要怪奶奶嗎?不能!要怪的話,就得怪自己紀錄不良。  

 幾年前到美國創業時,他一頭栽進熱戀中,差點娶回異國新娘, 偏偏奶奶及父母有嚴重的種族歧視,不準他娶番邦女子為妻,但對方是他在洽談合作的對象, 鬧了好大一場,才擺平公事與私事。  

 這回,他和非得再度碰頭,一聽見尚未結婚,祖母便扣下他的護照, 硬是要逼他娶完媳婦,才可以飛往美國。

  對于娶媳婦這回事,並不熱中,對象是誰亦無關緊要,反正不過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只要智商不壞, 能勝任母親的工作,再加上一點點獨立,不用他天天在身邊陪伴,就足夠了。

  至於美貌溫柔?  

 隨便!這類享受他可以在外面尋找,他篤信婚姻中的性愛是責任,婚姻外的性愛是娛樂的理論。  

 于是他開的條件只有四個字──聰明獨立。

  問題是,條件開出去,兩天下來,應徵的女子一大堆,祖母卻沒半個看得上眼, 依照祖母的審核速度,他開始擔心煩躁,並計畫起逃跑事宜。  

 打開電腦,將資料傳送出去,透過視訊,他向台灣和美國的員工交代工作進度與計畫, 不過再慢,下個星期的股東協商會議,他一定得到場,上帝幫幫忙吧,讓他在兩天內把這件事搞定!  

 電話響,他順手接起。

  “董事長,小姐希望在你到美國期間,排出幾天假期,她想招待你一趟郵輪之旅。”  

 電話那頭是他的私人秘書馥湘,她的工作效率非常好,好到舍不得在她揶揄自己的時候,出聲叫人走路。  

 是個脾氣糟透的頭家,他很少對員工假以辭色,往往一個眼神就讓人“挫”得半死。  

 所以,最驕傲的一件事是──他從不用要求員工,員工就會自我要求,因為, 不願意自我要求的下屬,早早離開公司了。  

 他的凶,連父母都要讓他三分;他決定好的事,沒有人能反駁;他要擴充事業版圖, 爸爸不敢多話,媽媽即便心疼兒子辛苦,也只敢在人后嘆氣,外加偷偷燉補品給他補身子。

  國中一畢業,就決定出國念書。老師給的建議?不甩!爸爸的安排?算了吧!  

 結果是,他出國念他的書,他的母親躲在被窩裡哭齊兩個月,到最後有沒有妥協?自然沒有,倒是他的母親哭慣了,每個晚上不掉幾滴淚就睡不好。  

 他誰都不甩,只理會祖母說的話,沒辦法,誰教他是祖母一手帶大, 光看她為自己把屎把尿的份上,祖母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  

 “別告訴我,你的腦細胞死亡了百分之五十,連都應付不來。”

  馥湘是他用過的兩百多個秘書中的獨一無二,為什麼獨一無二?因為她沒有在為他工作的第一個月, 就跑去看心理醫生,並手捧著心理醫生的建議,向他遞出辭呈。  

 因為馥湘的耐操持質和她聰明絕頂的腦袋,讓壞脾氣的對她諸多妥協。其實他曾想過,干脆直接娶馥湘算了, 反正他無法容忍頭腦秀逗的笨女人,可惜,馥湘打死不從,甚至自爆內幕,說她只喜歡女人。  

 “大概吧!腦細胞數正常的女人,不會選擇替你工作。”馥湘自嘲。在他身邊,不叫作工作, 叫作找死。“頭家大人,請問小姐的邀約……”  

 “沒空。”冷哼一聲,慶幸當年沒執意娶她,否則他會為了娶到笨妻,恨自己一輩子。

  “她可是你自己找的合作對象。”諷刺人人敬若天神的頭家,讓馥湘好有成就感。

  “我找的對象是她父親,不是她。”  

 隔著電話線,馥湘看不到他的寒冰臉,否則她會了解適可而止的中文定義。  

 “隨便羅,反正她對你的愛,多年來始終如一,現下她非要聽到你點頭答應, 不然不讓她的父親參加會議,自己看著辦吧。”

  兩天四十幾通越洋電話,馥湘快被小姐弄瘋了,只好挑撥挑撥頭家,稍稍慰藉自己的艱辛。  

 “要我自己看著辦?請問,我每個月二十萬的薪水扔到那裡去了?”  

 她有膽子多頂一句話,他立刻叫她走路,即使平常對她諸多妥協,也是有底限的。  

 “基隆河吧,聽說那裡的污染挺嚴重的,你千萬不要自己下去撈, 要不要我替你打電話找救難大隊?請他們去搶救你丟掉的二百多萬。”   馥湘扳動手指數數。哇塞!她替他工作一整年,竟然沒瘋掉!?她好佩服自己哦!  

 涼涼回話,她不只頂他一句,她連連頂他一、二、三……五句耶,又進步了!抽個空, 她得去醫院照照自己的膽子,看裡面有沒有結石,否則膽子怎么會越長越大?  

 “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喀嚓!用力掛掉電話,受夠馥湘的在太歲頭上動土,他的脾氣壞是眾所周知,誰都別妄想改變。  

 也許你要問,馥湘會不會害怕?不會,因為她估計,三天之內,老董事長會出面請她回來, 至於薪水,再議羅!  

 門板敲敲,老奶奶笑盈盈進屋。  

 一看見她,立即上前扶過祖母。要見到他好男人的一面,沒問題,有祖母在的時候。  

 “啊!好消息,林太太幫你物色到一個好對象,你先看看照片。”  

 將照片接過手,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柳眉大眼、一副聰明相、五官姣美、 皮膚白皙,絕對是個帶得出場的美人。  

 “怎樣?林太太說她很乖巧,以後絕對是賢妻良母,我想我和你母親都會和她相處得不錯, 算命的還說,她是旺夫益子相,會給咱們家生很多個小孩子。”算命的話, 替照片中的女孩爭取到好分數。  

 “嗯。”沒異議。  

 “聽說對方家裡父母親去世得早,三個姊妹互相依靠長大,很不容易啊!咱們家錢夠多了, 不用再去學別人談什麼門當戶對,這套我是不信的,有錢人家的女孩多半嬌貴,我不喜歡。”  

 “您喜歡就好。”  

 “我當然喜歡她,打從消息放出去,到現下為止,就這個女孩我看得最滿意。”

  拿起照片,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這女孩子就是投她的緣,老人家相信,要來當一家人, 有緣是最重要的基礎條件。  

 “好,您喜歡就盡快作決定,通知她的家人,明天早上到法院公証結婚,我趕搭后天下午的飛機到美國。”

  越快解決婚事對他越有利,能多出幾個工作天來研擬對策總是好的,何況,他計畫這趟到美國, 還要順道解決和道森家族的合作關係,並購對方的股票,讓核鑫企業成為他一個人的事業。  

 “連人都不看,會不會給人感覺太草率?我約她們下午相親,你先去看看聊聊,再作決定好嗎?”

  “也好。”不反對,至少見個面能確定對方的頭腦不是太差,他早說過,他忍受不了笨女人。  

 “對了,林太太告訴對方,你的性格溫和,拜托收斂一下脾氣,不要不滿意,就亂發飆。” 這句話是她進屋來的重點話題。  

 全天下只有祖母敢要求他收斂脾氣,吐口氣,難得的冰山融化在他臉上現形,是溫室效應吧!   

“很好,這才是奶奶的好孫子。”  

 奶奶拍拍的臉頰,離去。幸好這動作沒在馥湘面前出現,否則他的威嚴更別想在她身上造成影響。

  門關上,鬆弛的臉部肌肉再度緊繃,瞧一眼的照片,他冷冷說︰“你最好夠聰明,別影響我的行程!”  

 “假設他問你,對婚姻的看法,你要怎么說?”  

 在公車上,孟汶對做行前最後訓練。  

 “我要回答──婚姻是一種永久關係,它讓一對陌生男女有機會在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裡認識對方、適應對方, 並共同維持起一個家庭。”

   “很好,如果他問,你曾經談過戀愛嗎?”  

 “我會說,沒有,對于短暫的男女關係,我並不感興趣。”  

 這個答案孟汶推敲了許久,她認為這樣的回答可以突顯的純潔又不失智慧,畢竟在二十一世紀當中,純潔女人已經瀕臨絕種, 而家還能保有三只稀有動物,算是了不起的道統。  

 “你的興趣才藝呢?”  

 “我的興趣是打理家務,才藝是畫圖。”  

 這句有二分之一的謊言成分,其實她真正的興趣是在打理完家務后,看孟姜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收拾殘局, 才藝則是看電視與睡覺。  

 不過畫圖的確曾經替掙得此生最大榮耀──她國小時期參加畫畫比賽得過全校第三名,爸爸特地買了個阿魯米框框, 把獎狀裱起來,掛在客廳正中央,現下,獎狀還在老地方顯耀。   

“你為什麼不念大學?”  

 “我希望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   

真相是──能考上高中已經非常勉強,她怎可能考上大學?知不知道光英文那二十六個字母, 就會背死掉她為數不多的腦細胞!  

 “你做過什麼工作?”  

 “幼稚園老師。”她幫隔壁媽媽帶過五歲大的小孩子。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是的,我很喜歡,我認為小孩是上帝賜給人間的天使。”

  孟汶說,這年頭願意生小孩的女人不多,遲早,女性的子宮會和盲腸一樣,成為備而不用的器官之一, 所以她的回答會是物稀為貴中的物稀為貴。   

“將來你希望生幾個小孩?”  

 “只要經濟不困難,我希望能多生幾個。”  

 這個回答是在她們推敲認定,男主角壽命不長,迫切結婚的唯一目的是繁衍后代之后,所作的選擇。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最好能把握機會把自己嫁出門,這樣子非但可以減少家庭開銷,說不定對方一個大手筆, 還會順道替她們還掉陳年債務。  

 “很好,你把答案背得很流利,記住只能微笑,不能蠢笑。”孟汶叮嚀。  

 “姊,如果我真的嫁掉,家裡只剩下孟姜,她會不會哭得更慘?”   

“放心,我會在最短的時間裡也把她嫁出去。”看到笨居然能將答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熟背,孟汶突然對嫁妹妹這件事情,信心大增。  

 “房東林媽媽說,她那么愛哭,很難嫁掉。”  

 “你那么笨,我都有本事把你嫁掉了,孟姜算什麼大問題?”  

 孟汶望她一眼,告訴自己,起碼孟姜不會把口袋裡的東西送給別人;不會吃了虧還大喊占了便宜; 更不會一做家務,就將房子變成水都威尼斯。  

 光有一張笑臉能吃嗎?在她看來,娶孟姜比娶安全得多,儘管孟姜的眼淚有點煩人。  

 “到了,下車。”  

 拉拉的手,孟汶不敢松手,因為是個千年路痴。

  乖乖跟在姊姊身邊,下車,走五十二步,進入餐廳。  

 “挺胸,微笑,把自信秀出來。”孟汶在她耳邊悄語。  

 自信?自信是什麼東西?大姊要人家秀出從不認識的事情未免過分!不過,不敢在這當頭向大姊抗議。  

 不過幾秒鐘工夫,大姊找到林媽媽,她身旁坐著一個銀發太太,和……天!那個男生好高, 坐著就快和她站著一樣高,那么大一只……   姊不讓孟姜來是對的,她看到龐然大物會哭得浙瀝嘩啦。  

 他的眉毛很濃,眉尾稍稍向上翹,姊說過這種男人多數脾氣壞,幸好幸好,他很快就會死掉, 她不必和他相處太久,這樣一相較,當寡婦,日子似乎會比較輕鬆愉快。  

 他的肩膀很寬,若是被他抱住,不窒息也會去掉半條命;還有還有,他的唇抿成直直一條線……他在生氣嗎?  

 嗯,他肯定在生氣老天不公平,年紀輕輕就要收他回歸天庭。想上前順順他的唇,告訴他,老天爺本來就不喜歡公平,否則不會偏愛她們家雙親, 教她們在稚嫩的脆弱年紀,就當起流浪三姊妹。  

 “孟汶、,我們在這裡。”林太太對她們招手。  

 “記得說──對不起,我們遲到了。”  

 看到令人“震撼”的男人,孟汶有點后悔,眼見逃跑已然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拉走近。  

 一走近,龐然巨男又增大數倍,傻眼,忘記該講的場面話。

  孟汶偷偷在她腰間一捏,猛地回過神,忙微笑,照本宣科──  

 “對不起,我們遲到了。”  

 “沒有,是我們早到了,小姐請坐。”老奶奶說。

  她上下打量,不錯,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滿意度再往上調個百分之五。  

 “小姐要點什麼?”  

 “開水。”說。  

 “果汁。”孟汶搶著用大音量蓋過的聲音。  

 不喝開水以外的飲料,熱了、渴了喝水,開心、煩悶喝水,她無時不刻在喝水,對水, 她有強烈偏執。  

 小時候爸曾說,命裡缺水,多喝水有益身心;孟姜命裡缺火,多流掉一些水分對她才有利,所以哭是很好的運動。

  問題她們是雙胞胎姊妹,八字根本一模一樣。  

 “麻煩你,兩杯果汁。”按照姊姊的意思對侍者說,她的優雅裝得超辛苦。  

 “小姐今年幾歲?”奶奶提問題。

  “二十二歲。”中規中矩。  

 “平常有什麼嗜好興趣?”  

 “我喜歡打理家務和畫圖。”   

“怎么年紀輕輕,就想要結婚?現下很多年輕人都害怕婚姻的。”

  完了,這個題目姊姊沒準備,她該怎么說?

  向來,碰上不能解決的事情,都一笑帶過,于是,在眉頭皺皺之后,她展露微笑。  

 這舉動,在眼裡,頓時解釋成──她有難以啟口的苦衷。

  的確,林太太剛剛和他們提過,三姊妹家中經濟拮據,婚姻是目前能作的最好選擇。  

 “你對婚姻有什麼看法?”換個話題,奶奶再問。  

 這題簡單,她背得滾瓜爛熟。   

“婚姻是一種永久關係,它讓一對陌生男女有機會在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裡認識對方、適應對方, 並共同維持起一個家庭。”  

 完美!這下子,誰能否認她的聰明智慧?  

 這個公民與道德上的滿分答案,替爭取到夫人位置,老奶奶推推,要求他說話。  

 審視對座的,她夠漂亮也夠聰明,大大的眼睛裡閃耀著動人光彩,出門應酬不至於上不了台面, 加上她刻板的道統理念,不用算命,他都可以看出她的宜室宜家。  

 就她了,反正即便娶她是錯誤,在離婚率逐步逼近結婚率的現代,多的是機會修改。  

 “你把東西整理好,后天我派人接你參加婚禮,有問題嗎?”一開口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以這種口氣對別人,或許會引發反彈,但對于把服從命令當家常便飯的而言,很習慣。  

 平日姊姊命令她乖乖在家、妹妹命令她不可以闖禍、隔壁老王命令她倒垃圾, 連路口的游民都能命令她把錢拿出來。所以服從?小事一樁。   

“好。”點頭。  

 妹妹點頭,反而是孟汶遲疑了。這個男人的脾氣果真如林媽媽說得溫和?他不會是剃掉胡須的藍胡子吧? 因妻子消耗速度太快,才急急忙忙娶個第兩千三百五十號后補女子回家。  

 “請問,需要那么著急嗎?”孟汶出聲。  

 “抱歉,是這樣子的,有重要事務必須去處理,盡快完成終身大事,才不致影響行程。請你放心,雖然時間緊迫, 但我們一定會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聘金暫定兩千萬,各項珠寶首飾,喜餅禮盒,該有的禮數我們絕不會少。”奶奶說。   

“不好意思,我們能私下討論一下嗎?”  

 朝對方點點頭,孟汶拉起妹妹向角落走去。   

“我覺得情況不對,哪有人一見面就決定結婚﹗?我認為這件事我們應該打退堂鼓。”  

 “說不定他對我一見鐘情。”在眼裡,處處光明。  

 “你?別開玩笑了。”  

 “不是開玩笑啊!我覺得他很好,我有一見鐘情的感覺耶!”那個男人雖然有“一點點”可怕, 可是她直覺他很好。  

 “我懷疑他們是人蛇集團,專門誘拐年輕女子去賣淫。”  

 “賣淫?姊,你是說慰安婦嗎?”

  孟汶沒理會她的問題,自間又自答︰“不過,他要給我們兩千萬聘金耶!真拐你去賣, 肯定賣不了這個價錢……”  

 “姊,林媽媽說他們家很有錢。”  

 “林媽媽的話能相信嗎?什麼斯文儒雅、脾氣溫和,我怎么看,他都是個暴君。”  

 “姊,他一定是病急、心情浮躁,才會表現出不友善,說不定人家趕著去就醫,沒關係的, 后天結婚就后天結婚。”她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他的身體看起來很強壯,不像病患。”孟汶的懷疑仍在。  

 “如果是隱疾,我們當然看不出來。”  

 “隱疾………你是指睪丸癌?”   

“睪丸癌!”兩姊妹異口同聲。  

 睪丸癌,這疾病夠“隱”了吧?得這種病的男人大概那方面功能多少有缺損,就算真嫁過去, 對方也沒本事讓孟穗“損失”太多。  

 “既然是這樣,明天我們收到聘金才嫁出門,就算有問題想辦離婚,問題也……不大。”  

 孟汶上上下下盯妹妹幾眼,決定放手一搏,送她入虎口。  

 “有兩千萬,我們變成大富婆,就不用急著把孟姜嫁出門了。”處處替小妹著想。  

 “對,而且她很難嫁。”孟汶反供,兩姊妹達成共識。  

 就這樣,的命運轉往人生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