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我口渴。”

  擠擠擠,她把自己擠進一片寬寬大大的平原裡,這片平原寸草不生,光滑得像雞蛋。  

 平原動了動,不是九二一那種劇烈動搖,是溫溫和和的蠕動,在經過蠕動之后,的口渴獲得紓解。  

 今天的孟姜好溫柔,喝過水,圈住她的大平原,進入另一個夢鄉,夢鄉裡,濕濕的吻貼上她的額間,小小的溫暖一簇簇燃上火焰, 溫暖加烈,增添醉人香醇……  

 小小的新娘摟在懷裡,有了新婚甜蜜,第一次,他認同自己的已婚身分,這個新娘,他很滿意。

 親親她,他喜歡兩人間的契合,彷佛幾千幾萬年來,他尋找的人就是她。  

 他做事一向果決,既然是認定的事,他便不再遲疑。  

 悄悄抽開自己的手,走到客廳,拿起電話。  

 “馥湘,馬上找個導遊過來。”  

 “做什麼?難不成董事長想輕鬆輕鬆,來個美東五日游?不好吧,小姐的事情還沒解決。”

  想起的死纏爛打,馥湘偷笑,濃臉皮的女人很多,但絕對可以登上排行榜前三名。

  “閉嘴,我要導遊陪董事長夫人四處逛逛,晚上再把她送回飯店。”道,嘴角多了層溫暖。

  “哇塞,了不起,我們家董事長記得身邊有個夫人隨行,想來昨夜夫人讓你很滿意。” 她語帶曖昧。

  “我花錢請你來說廢話的嗎?”要聽廢話,他的耐心只用在身上。

  “臨時要找人談何容易。”  

 擺譜是馥湘擅長的拿手好戲,反正把頭家弄火,被Fire掉后,下次再回籠又可以調高兩千塊薪水。  

 “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你會做什麼?”  

 他口氣明顯不耐,回應夠快的馥湘知道該適可而止。“是,馬上為你辦到。”

  “叫他兩個小時之內來報到,記得,找個會說中文的。”

  “遵命,兩個小時、導遊、會說中文,馬上辦。”  

 掛上電話,他看不到馥湘的作怪鬼臉。  

 走回房間,推推床上。  

 睜開迷蒙雙眼,兔子紅消失,視線落在床前的高碩身影,突地,兩片粉頰緋紅,昨夜……他不像重症病患……  

 咬咬下唇,她喃喃自語︰“孟姜會被你的身高活活嚇出兩桶淚。”  

 又在自言自語?不過他不想多問,反正都是廢話,多聽無益,經過昨天一夜的“溝通”, 他知道自己受林太太欺騙,非但不聰明,還笨得可以。  

 不過回想馥湘的聰明,他認命了,錯娶就錯娶,誰曉得要是娶到一個像馥湘那樣的女人, 他的日子會不會好過。

  他為自己的錯誤行為合理化。  

 “起床。”面無表情是他的特色,可是看在眼裡,那就叫作生氣。  

 “一大早起床不要難過,這樣子會影響你一整天的心情,工作失去效率。”她笨歸笨, 說起世界大同的人生哲理可是一等一。  

 “我沒有難過。”碎碎念一大堆,念的全是沒建設性的事。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難過。”跳下床,生龍活虎,一點都不像被操了一整夜。  

 把他拉到鏡子旁,對著鏡子說︰“你看,你的眉毛扭來扭去,像被寄生的毛毛蟲, 滿肚子都是蛔虫,痛得哀哀叫,丑不丑?還有你的嘴巴往下垂,像不像魚鉤上面的蚯蚓,肚子勾破, 又快被大魚吃掉,好難過的樣子?所以你說謊,你根本在生氣。”

  太好了,聰明女人玩他,笨女人嫌他,他的惡臉對她免疫。  

 “我的臉天生就是這個樣子。”  

 “不可能,你的眉往上一點點,嘴角提升一些些,眼睛放柔和……”  

 的手在他臉上擺佈,東擺西弄,拉出一張怪臉,弄得他滿肚子火。  

 這下子他不是面無表情,而是面帶怒容,但他沒撥開她的手,也沒給她一個過肩摔, 他的自抑能力增強了嗎?

  “哇,我弄壞掉了,我把變你得更丑,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子,重來。”說著, 她的手像橡皮擦般,在他臉上抹幾抹,試圖把他的憤怒抹去。  

 重來?居然要在他的臉上“重來”?  

 眼瞠大,嘴拉成直線,往下垂的瀕死蚯蚓復活,吞下威而鋼,變得又硬又直。

  的手猛地停下,尷尬笑幾聲,手在空中揮兩揮。  

 “對、對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對不對?不好意思哦!”手藏在身后,怕他對“兩只”肇事者作出懲處。  

 “別生氣,啊,對,孟姜說我唱歌會讓人很開心,我來唱歌給你聽,好不好?你聽完我的歌, 一定會快樂一整天哦!”  

 說完,不徵求他的同意,她開始唱歌。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才退場門二句,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沒聽過這么、這么滑稽的歌唱。  

 她的歌聲難聽嗎?並不!軟軟甜甜的嗓言總是酥人心,只不過,她沒有一個字唱在正確的音高上面; 她的節拍只能用“亂”字形容;最好笑的是──她努力、勤奮,一心一意想把歌唱好, 在那專注認真的表情中,他似乎看見了曠世的偉大聲樂家。  

 啊哈!他笑了。停下歌聲,捧起他的臉,孟姜的話再次得到驗証,她常說她的歌聲帶有魔力, 會讓人打心底發出喜悅。  

 “對嘛,你笑起來帥多了,若是一直保持愉快心情,我保證你的工作效率會倍增哦。”

  強忍笑意,他努力回複毛毛蟲被寄生的表情,冷冷說︰“你去刷牙洗臉, 等一下會有導遊來陪你出去走走。”  

 “導遊?你說真的?耶!我可以不用看電視了!”  

 她跳著繞歡呼一圈,最後,不意外地,她跳上他懷裡當無尾熊,她愛上這個姿勢的速度, 和他習慣這個姿勢的速度一樣快。  

 還是耐心等她抱到滿足,踩回地面,他才進行下一步動作。

  三十分鐘后,兩人打理好自己,直直站著,看在一個錢包裡塞東西,很瑣碎的小事,他卻做得很起勁。

  “這個手機裡面我輸入了號碼,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好。”她的笑容璀璨。  

 “要跟好導遊,不要落單跑掉。”  

 “好。”蜜糖從她酒窩裡溢出來。

  “如果吃不慣美國的食物,就叫導遊帶你到中國餐廳,但千萬不能到唐人街,那裡有點亂。”  

 “好。”  

 他說一句叮嚀,她應一聲好,她的每個舉動,都讓更加確定,自己娶到笨蛋為妻,不過,后悔的感覺沒有,新鮮感倒是不少。

  “別太晚回來。”  

 “知道。”她開始笑得花枝亂顫。  

 “要是你回來,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才一夜,他就心疼起她的兔子眼。  

 “可是一個人,我不能睡。”停下笑意,她抗議。  

 身邊換了人,還能睡得安穩,已經很佩服自己,但她敢確定沒有他,無論如何她都睡不著。  

 “我有工作,不可能時時陪在你身邊,你要學會獨立一點。”沒了聰明,要求她獨立,不為過。  

 “可是……”  

 “沒有可是,要是我回來看你還沒睡,明天就不準出門。”早說過,他的習慣是命令,不是商量。  

 “哦……強人所難,孟姜不會這么不通情理,雖然她很愛哭,可是她不凶……”她又在低語碎念。

  照例,沒理會那堆沒建設性的話,他逕自拿起自己的公事包。  

 “我走了,記住我說的話。”

   吩咐一下,她忘記自己的不滿意,點點頭,笑著向他道再見,送送送,把他送到大門口、 送到電梯口,再笑、再揮手、再說再見,看著電梯門關起……回身,她哼著不成調曲子,跳回房。  

 結婚,好像不錯耶!   

“你有沒有注意到,董事長今天一直在看手錶?”中國員工甲問老外員工乙。

  “不曉得要發生什麼大事情?”中國員工丙憂心忡忡。   

“這還不可怕,你有沒有發覺,董事長經常分神看窗外?”老外員工乙問大家。   

“是不是收購方案受阻?”中國員工丙猜測。

  才幾天,在的要求下,從台灣帶過來的本土員工很努力地和阿兜仔員工打成一片, 而打成一片最好的模式是──談論八卦。  

 “聽說昨天前代董事長小姐,哭著從董事長辦公室走出去。”哦,八點檔。   

“他們有一陣子打得火熱。”這個老八卦出自外國職員口中。  

 “現下可不行了,董事長結婚,婚禮過后,老太夫人要新娘子跟我們一起到美國, 目的是杜絕小姐的騷擾。”這消息由台灣職員提供。   

“新娘子美麗嗎?”  

 外國人對神祕的中國女人總有一份向往,因此,馥湘才入境幾天, 收到的邀請卡已經多到需要建檔管理。  

 “人是蠻漂亮的,不過最值得敬佩的是她的勇氣。”  

 “勇氣?怎么說?”  

 好事者圍過來,聚成團,想了解這位有勇氣的新娘子,如何打敗前代董事長, 成為頭家的新歡嗎?快快,今日免費說演逗唱,有興趣者快占好位置。  

 “她敢對頭家說教,還伸手碰觸頭家的臉。”  

 話落,和在機艙的情形相同,所有人同時倒抽氣。  

 的臉碰不得,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有回小姐想替他拂開額間散發,讓他一個過肩摔,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聽說那時他們正論及婚嫁。  

 再論另一回,某位運氣衰到家的記者,麥克風不小心碰到頭家的臉頰,第二天,小記者失業, 謀職四處碰壁,最後淪落到馬路邊擺地攤。  

 更聽說,世界上摸到他的臉的人,都被毀尸滅跡、客死異鄉,所以, 沒事千萬不可以碰到頭家的帥臉。  

 “她……那個新娘子,有受到懲罰嗎?”  

 “我們到美國這些天,沒人見到她,說不定她已經被……”說話的人停下聲音, 食指往脖子上一劃,表明她凶多吉少。

  “唉……”十數人同時低頭默哀。  

 馥湘從辦公室走出來時,恰好看見這副慟失英才的哀戚景象。  

 “你們怎么了?”把會議記錄文件發一發,她站到人群中心。  

 “聽說董事長夫人,發生……嗯,不幸。”至於是什麼樣的不幸,只能憑想像。  

 “不幸?有嗎?”   

“她不是在飛機上碰到董事長的臉,聽說被處罰了,下場很慘吧?”  

 “那件事啊……”不會喝酒的女人被灌下整瓶紅葡萄酒,連睡二十個鐘頭, 算不算慘?算吧!馥湘點點頭,同意。  

 “所以記住,千萬不能碰到董事長的臉,臉是董事長的罩門死穴,大家要小心謹慎。”

  站在辦公室門口,冷冷封殺眾人的閑趣。  

 “要說背后話,的確要小心謹慎。”

  淡淡兩句,飛機一口氣把他們送到寒帶冰原,雞皮疙瘩瞬間飆高三寸。  

 “董事長好。”馥湘最鎮定,打過招呼,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把企畫部的重要干部找進來。”

  叫住馥湘,交代完畢,轉身回辦公室,才坐定,就接到電話。  

 “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自由女神像耶!我買了一個自由女神的打火機給你哦!一壓, 火就會從火把裡面跑出來,好好玩。”是興高采烈的聲音。  

 隱隱地,嘴角抽搐,為著她飛揚的心情。   

“我不抽煙。”心承了她的意,嘴卻不承情。

  “那,我去買兩根漂亮蠟燭好不好?晚上我們一起吃燭光晚餐。”方案一行不通,她還有方案二。  

 “晚上我有工作,很晚才會回去,你不用等我吃飯睡覺。”他重申早上的話。  

 “哦。”明明是合作的一聲哦,尾音卻拖了長長的失落,但失落只有一下下,第二句話, 她的尾音再度升揚。  

 “我買一束紫玫瑰給你好不好?對街有一個很可憐的老阿婆在賣花。”方案三、四、五在后面等著, 所有方案只有一個目的──討好他。  

 “我不是女生。”  

 意思是……男人不喜歡花?皺皺眉,三秒時間,複展眉。  

 “她很可憐,如果大家不幫助她,說不定她就沒錢吃飯,我只買一點點,一點點就好,行不行?”  

 他本想告訴她,美國有失業福利金可領,卻……不忍再次打掉她的快樂。  

 “可以,只買一點。”鄭重回答,像批示公文般,這是他做過,最微不足道的決定。  

 “好,我去買了哦,拜拜。”

   掛上電話,嘴角的抽搐未停,甚至擴大成一個大大的明顯笑意。

  企畫部人員進入,那未及收斂笑容的稀有表情,寒了一群人心,他們將其解讀為笑裡藏刀, 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言行舉止,將會掀起砲火。  

 幸而會議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幸而他臉上的笑容慢慢退離,否則在場一半以上的人, 將無法專心。  

 兩個小時后,的手機再次響起,他還沒說喂,對方便傳來一大串銀鈐笑聲。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我剛剛看到鐘乳石哦!你有沒有看過?他們說要幾千年才可以形成, 很稀有呢!導遊說是水裡的一種怪東西變的,你知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名字?”  

 “碳酸鈣。”他直接給她答案,沒有不耐煩。  

 接下來的話,是對著電話旁邊的人說的︰“你看!我就說我丈夫很聰明,很偉大, 全天下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他吧!”  

 口氣裡的驕傲那么明顯,說起“我丈夫”三個字,既得意又張揚,好似有他當老公, 是件最值得誇耀的事情。

  從沒想過“碳酸鈣”三個字,會讓自己名列偉人排行榜,淡淡一笑, 不愛笑的男人漸漸習慣微笑在臉上搭帳篷駐防。  

 “我跟你說,我幫你買了很多紀念品,回飯店給你看好不好。”  

 “好,”   

“拜拜。”  

 結束通話,握住電話的手等了好陣子,才放下,抬眼,一屋子的下屬,搗嘴的搗嘴, 驚訝的驚訝,彷佛他做了多不可思議的舉動。  

 “繼續。”拆掉“帳篷”,他又是冷面冰男。  

 半個小時后,在另一個會議中,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我告訴你,不合理哦!路邊攤一條熱狗要賣兩塊半,我想退錢,導遊卻說這個價錢很合理。 那裡合理啊!比我們飯店裡的大餐還貴,我們吃大餐只要一塊錢。”說得理直氣壯。  

 “誰告訴你大餐只要一塊錢?”  

 “我每次都只給他一塊錢啊……我拿錯了嗎?”   

“一塊錢是小費。”她居然以為大餐只要一塊錢?笨也該有程度限制吧?淡淡笑開,拉抬的唇線, 照例嚇壞了滿屋子的人。  

 “我吃那么多餐……糟糕,它們很貴嗎?”遲疑、焦慮……要命了,她這個敗家女, 孟姜會把她念到臭頭。  

 “是熱狗的幾十倍。”

  “我說過要吃泡面的嘛!你看那么貴,怎么辦?我沒帶錢出來,回台灣讓大姊知道我亂花錢, 肯定會把我罵死。”  

 沒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在跳腳。原來,她不是偏食,是害怕花錢, 她不曉得丈夫是一種用來賺錢養妻子的動物嗎?  

 “我會付錢。”一句話,他解除了她的慌張。

  “真的嗎?你要付,我要不要還你?”她的歡樂像中了一百萬樂透。  

 “不用。”  

 “太棒了,謝謝你幫我,我保證以後不亂花錢,你會不會跟我大姊告狀?”  

 “我不是那種人。”  

 “謝謝、謝謝你,我愛死你了。”  

 他沒回話,電話那頭一個過度開心的“愛”字,轟地,暖了他的心。  

 “啊,有鴿子,我要去喂鴿子了,拜拜羅!”

  總是,她打電話來,打斷他的工作,短短幾句話,勾動他的愉悅。他有權利罵她亂用電話騷擾, 但他卻沒有行使這項權利,任由她想到時,撥通電話告訴他──我記得你,不管我在那裡, 你都在我心裡。  

 于是,短短一天,給他打了十三通電話。  

 終于工作完成大半,離開座位,走進秘書室,對馥湘交代︰“六點的會議調到明天, 沒事的人可以提早下班,我先回飯店,有事打電話或傳真給我。”  

 馥湘迅速翻起腕表,才五點,頭家要早退?不會吧!跟在他身旁一年,他向來只會把員工操得半死, 怎可能放人提早下班﹗?怪,怪透了!   走進電梯,更怪的事情發生了,哼起歌曲,唱的正是早上唱的那首。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他一路唱,一路想起的五音不全,笑到捧腹不已。  

 明明還有事可忙,他卻放不下她嘴裡說的話──我一個人,睡不著。  

 她那張無辜可憐的表情,時時在他腦間繞著,所以,他蹺班了,出社會以來第一遭,更荒謬的是, 他居然鼓勵員工和自己做相同的事。  

 轉身,面向電梯內的鏡子,他的眉毛真的像被寄生的毛毛蟲?從沒人這樣說過他, 會嗎?他以為自己的眉毛斯文又帥氣。  

 當!電梯開了,他的眉毛展起羽翼向上飛揚,淡淡的笑意掛在嘴角,有點點不協調、 有點點破壞形象,可是,誰在乎?  

 她沒回來?她居然沒回來﹗?這是生平首次等人,等的還是個沒有商業利益的笨女人。

  從飯店裡的客廳等到房門口,從電梯前等到飯店大廳,再從大廳等到馬路邊,他的火氣節節上漲。

  凍著一張臉,眼睛鎖定馬路對面,按照正常程式,他應該在心裡計畫如何對付讓他火大的人, 可他沒辦法計畫,只能生氣、生氣再生氣,做些沒有建設性的無聊舉動。  

 比方用眼光欺負路人的小狗;不懷好意的把人家媽媽抱在懷裡的小孩子瞪哭。他不爽, 全天下的人都別想爽爽過日子。

  幸而,他的不爽沒有維持太久。  

 十分鐘后,從計程車下來,她手裡掛上幾個小包包,愉快神情顯得心情不錯, 她的愉快讓的眼光出現兩秒鐘柔和,但在看到身后的男人跟著下車后,不爽直達一百度沸點。  

 那位金髮碧眼男,身高一百八,白白的皮膚、紅紅的唇,告訴路人甲,他的名字雖通俗卻貼切, 四個字──白馬王子。  

 他笑得滿面春風,手裡提著好幾個小紙袋,細心替整理裝放好。  

 挺直腰背,竟沒在大庭廣眾下發飆,說不定他會在今日創下人生當中的新紀錄。  

 “明天嗎?不知道,說不定我丈夫有別的事情要我做,你留給我電話好不好? 如果他說可以出去玩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

  他在寫電話號碼?他想和有后續發展?該死的,靠他老婆那么近,這個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番邦蠻夷!  

 怒焰飆進紅色警戒線,向他們兩人大步跨去。  

 沒來得及向導遊先生說拜拜,先看到。   

“啊!你回來了!”

  扔下滿手紙袋,她沖上前,緊緊摟著不放,這成了兩人的見面儀式,手勾住他的脖子、腳環著他的腳,今天玩得有些累, 彈性欠佳,跳不上他的腰。  

 微蹲,腰際往上用力,他把甩高幾分,讓她的腳安安穩穩地扣在自己腰問。

  深深吸幾口他的味道,每個細胞都吞下超涼口香糖──順暢,那是讓人安心的感覺, 不過是幾次練習,她完全適應。  

 她適應這個男人的懷抱,適應這個男人帶來的所有愉悅。  

 “我很想你,想一整天哦!”她說得真心。  

 “嗯。”的回應缺乏熱情,不過她的開場白,成功地將他一肚子火氣降至無害的室溫。  

 “我以為你不回來陪我,我很可憐,要一個人在飯店等你。”嘴巴貼在他耳邊, 細細的聲音帶著軟軟的撒嬌。  

 “我回來了。”他是個最不懂浪漫的情人。  

 “對啊,所以我好快樂哦!我買了很多東西送給你,我想,你會喜歡。”

  跳下他的腰際,抓起滿地袋子塞進他懷裡,她的動作很自然,老公替老婆拿東西本就理所當然。  

 勾起他的大手,急著要回房間獻寶,完全忘記要留電話給她的金發帥哥尚且站在原地。  

 她忘記“他”?這念頭帶給一點虛榮和得意。  

 “,這是我的電話。”金發男自后面追上來。  

 他的聲音將的不滿撩起,濃濃的眉頭又是消化不良的蠕動毛毛蟲。  

 “她不需要你的電話。”擋在前面,不讓對方靠近半步,態度壞到近乎惡劣。

  “不對、不對,我需要的。”搶著說。

  “你說什麼?”口氣很嚴厲,凶人凶得沒道理。  

 “我需要他的電話呀!他很厲害,走到那裡都不會迷路,所以明天……”的聲音被的凌厲眼神恐嚇,自動消音。  

 “有我在,你不會迷路。”一口氣拒絕對方的存在需要。  

 “可是……”   

“沒有可是。”阻斷的發言權,轉頭對美國人說︰“她是有夫之婦,你可以帶著你的電話離開了。”

  套套套,他把一大堆紙袋匯整在一只手臂上,用單手扣住的后腰,怒氣沖沖地將她帶進飯店。金發男應該感動于自己的好運道, 感謝他手上東西太多,沒多餘的手賞賜他一顆拳頭。  

 側眼看丈夫,嘟嘟嘴,低頭自顧自喃念。   

“你又在生氣哦?常生氣很不好,愛生氣的人容易老,就像我和孟姜,明明我是姊姊, 可她老生氣掉眼淚,所以她變得比較老,很多人都以為她是姊姊我是妹妹…… 慈濟的靜思語裡面有一句話說,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你為什麼要欺負自己呢?我不懂……”

  不管有沒有聽眾,她都能持續碎碎念,這是她最厲害的功夫。  

 沒錯,說得好,他是在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所以錯的人是她、不是自己。將她的話吸收消化。

  “你知道自己做錯了?”突地站住腳步,朝她問。  

 “我?我做錯?沒有啊!”  

 沒有?好,當她笨,再給她下一道提示。   

“你不應該和陌生男人搭同一部計程車。”

   以為金發男是半路搭訕的無聊男子,中國女人對老外的吸引力,從馥湘的受歡迎程度, 能窺知一二。  

 “陌生人?誰啊?”  

 她在裝傻?當他瞎眼?沒關係,要證據,他的眼睛就是。  

 “剛剛留電話,想勾引你的男人。”

  “他為什麼要勾引我?他不是你請來的導遊嗎?我以為你們是朋友!”一頭霧水。

  “他是導遊?”原來是馥湘搞的鬼,她竟然找男導遊來陪。  

 “你以為他是壞人,想騙我的錢?不會啦,他人很好,買票、買東西,都是他去幫我買, 還說他會拿發票跟你算,他沒有動到我的錢,真的沒有。”從包包裡面掏出皮夾,裡面他塞的錢還在。  

 電梯打開,走進去,不回應。  

 尾隨在后,繼續說︰“你不分青紅皂白說人家的壞話,實在不好, 如果你是知錯能改的好男生,應該下樓去跟人家說對不起……”  

 偷偷瞄他,他好像沒有道歉的誠意。  

 “我知道有時候,很難對別人低頭,可是做錯就應該勇敢認錯啊!要是華盛頓不勇敢向他父親認錯, 說不定就當不成總統。身為有用的大人物,應該不害怕對人道歉,要勇敢面對自己的錯誤。”

  哼!他不用她來教導他如何當個大人物。  

 “佛家說,人生債,前世欠,今世還,即使你不過欠下一句對不起,下輩子可是要加倍償還。” 她的嘮叨功力舉世聞名。  

 出電梯,進屋裡,把雙手的東西放下,坐到沙發上。

  倒來兩杯五百西西開水,從沙發上,摩摩蹭蹭,蹭到他膝間,喝兩口水,看著他的臉, 很小心、很小心地說話︰“誤會別人是不好的行為,今天我告訴他,有關你很多很棒的事情, 結果你對他那么凶,他會認為我是在騙他,你沒有我說的那么好……”

  “閉嘴!”他終于受不了,對大吼一聲。  

 搗嘴,點頭,把屁股挪到旁邊的沙發。閉嘴就閉嘴,何必那么凶嘛!  

 “我不說了,可是我是對的。”聲音從掌心后方傳出,她有她的堅持。  

 “還出聲!”牛眼一瞪,乖乖低眉。  

 “我很吵嗎?對不起,我只是……”  

 她不是愛哭的孟姜,但受委屈的可憐模樣讓他投降。

  “不準只是,我要打電話。”拿起手機,他撥下馥湘的號碼。  

 電話接通,他交代對方︰“明天找一個精通中文的女導遊到飯店來,還有,把錢算給今天的導遊, 再多給他兩百塊美金小費,就說我……說我今天態度不是太好。”  

 掛掉電話,一瞬間,重新跳回他的膝間,甜甜的酒窩裡漾滿蜜汁。  

 “我聽到道歉羅,就說你是最最講道理、脾氣最溫和的好男人。從小啊,我爸爸常說我命好運好, 將來隨便嫁都能嫁到第一名的棒老公,好準哦!我果然嫁到你耶……”

  她還有滿肚子廢話沒退場門,嘴巴就讓“最最講道理、脾氣最最溫和”的男人封住, 甜甜的撒嬌,在他唇間化成呢噥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