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鏡子,幽幽地嘆了口氣,無限眷戀地環視屋內一圈……這個她住了十八年的居所, 護國將軍府內的“黛眉閣”。要離開這,並不是沒有半點不捨……十八年來,將軍府內上上下下的人, 哪個不是對她寵愛有加、視若珍寶。
爹、大娘、和慕衡兩位哥哥……誰不視她為掌上明珠,極盡可能地呵護她、寵溺她……
只是, 答應過娘一定要回去的,的素手緊握一块玉如意,娘臨死前交給她的玉如意……她那美得離奇、卻紅顏薄命的娘…… 在病危時將喚至跟前,骨瘦如柴的手緊握著她,氣若游絲道:「孩子,答應娘……一定要回樓蘭去…… 娘是樓蘭的公主……你也是……十幾年來……娘的魂日日夜夜都渴望回故鄉……我們的故鄉,是個牧草肥美、 物產富饒的草原王國……等你滿十八歲後,帶著這玉如意和娘的骨灰回去……玉如意可證實你是皇族後裔的身份…… 答應娘……一定要回樓蘭……」
強忍心中的酸楚,把眼淚逼回眼眶……她的親娘-----樓蘭王國的蕙心公主,是個不折不扣的薄命紅顏, 美得驚艷四座,卻不幸擁有一段顛沛流離的坎坷身世……十八年前,唐高祖李淵初平天下,建立大唐。
此時邊疆的吐蕃、高昌及樓蘭等國也陷入一片混亂中,大唐趁機派兵招降……所派的將軍正是威揚,之父。威揚帶回許多戰利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清艷絕美、飄逸若仙的樓蘭公主蕙心。
樓蘭公主被俘後,曾三度尋死,幸得威揚及時發現並搶救,在返途中,古典靈雅的蕙心公主與青年才俊、英姿颯爽的威揚暗生情愫;但戰利品是必須呈獻給當今大唐皇上------唐高祖。
當時唐高祖年歲己大,無意再納妃嬪,眼光銳利的他也一眼看出這柔弱可人的樓蘭公主與他手下愛將威揚之間的特殊感情,所以皇上親賜:將樓蘭公主許配給大將軍。
蕙心公主入將軍府後,對威揚的元配相當敬重,而她那溫婉善良的個性也贏得全府人員的愛戴及好感。第二年, 她便生下。
也許是水土不服、思鄉情切吧。十幾年來,雖然威揚對蕙心十分憐愛,但蕙心卻如枯萎的蘭花般,一天天地憔悴、消瘦……
她好渴望回到她的祖國樓蘭,她離開家時,仍戰火連天……她多想回樓蘭協助父皇、母后重建家園。
但以她愈來愈弱的身體,威揚說甚麼也捨不得讓她長途跋涉回家鄉。三年前,十五歲,奄奄一息的蕙心把女兒喚至床榻前,交給她玉如意後即撒手西歸。
拂去臉上滾燙的淚水,仔細打量手上的玉如意,這是一對雕工極美,上等和玉所雕的龍鳳紋玉如意。娘說, 這是樓蘭王國的鎮國之寶,樓蘭危急時,外祖父交給娘,讓娘帶著逃出去的……其實,就算娘沒在臨終前一再交代, 自己也很想回樓蘭去,她的血液有一半是來自樓蘭,她好想看看,自己那未曾謀面的另一故鄉, 母親至死仍念念不忘的樓蘭,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塞外風光。
褪下身上的衣服,慎重地由櫥櫃中取出一套樓蘭衣物------十八年前蕙心公主被俘來大唐時,身上所穿的衣物。
這套衣物,蕙心己珍藏十八年了,雪白小帽上綉了被樓蘭子民視為“聖神之花”的馬纓花; 斜襟寬衫的衣服以青藍二色染製而成,因是公主服飾,故襟上、袖口均飾滿珠寶;腰部以一條翠玉腰帶系上, 整套服飾精致典雅、配色不俗,充滿邊疆風味。望著銅鏡中陌生而熟悉的邊疆女子,強烈感受到血液有某種東西在呼喚------
她是樓蘭子民,是樓蘭公主﹗她是而不是;威揚待蕙心極好,蕙心生下時,他了解身為樓蘭公主的蕙心,多麼渴望為王室留下一線血脈,剛落地的女兒,他便命名為。
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映在紙窗上,低沉的聲音傳進來,「,準備好了嗎﹖」
她走過去開門,低喚:「大哥。」
望著同父異母的妹妹,眼底滿是憐惜與不捨,「三更天,現在出城最安全,走吧﹗」點點頭,返身取了一袋布包裹的瓦罐------
那是蕙心公主的骨灰;她的淚水己如斷線珍珠般掉下來,哽咽道:「大哥,不孝,今後只能請你代為孝敬爹、大娘……」
「別哭了。」心疼地擁著她:「回樓蘭是蕙心姨娘生前最大的心願,你放心,大哥一定會保護你直抵樓蘭。」
兩人放輕腳步、悄悄地穿過後花園,走向偏門。今天下午己正式拜別爹和大娘,事親極孝的她不忍兩者因她的遠行再傷心一次,故正式啟程時, 她不想驚動任何人。
大哥穿過偏門,也要跟著穿過時,背後傳來一聲悲切的呼喚:「﹗」
淚水再度決堤而出﹗熱淚盈眶的回過頭,月光下,頭髮灰白的爹和大娘正顫顫地站直,狂奔回他們面前跪下,淚如雨下地哭喊:「爹、大娘﹗不孝,對不起你們……」
「﹗我的﹗」夫人淚眼滂沱地緊抱著她,她向來把視為親生女兒般疼愛,「我怎麼捨得讓你走﹖你是大娘的心肝寶貝啊……蕙心妹妹沒了, 大娘身邊只剩下你和大娘作伴……」
「大娘﹗」撲入夫人懷,兩人頓時哭成淚人兒。
一生縱橫沙場、鮮少落淚的威揚,此時也紅了眼眶;這女兒向來是他的驕傲,不但遺傳了蕙心的仙姿玉貌,舉止更是嫻雅文靜,溫婉大方;且天生蕙質,天質聰穎, 九歲即能熟讀 <<楚辭>>、<<詩經>>;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他望向長子,「,好好保護妹妹……」
「爹、娘,請放心。」沉穩堅毅地回答:「定盡全力護送妹妹,直到安抵樓蘭為止。」
夫人仍淚漣漣地緊捉著的手,捨不得放開,顫抖地褪下腕上的一對白玉觸,硬要為戴上。
「,這是大娘戴了多年的玉觸,戴上它,它會庇護你平安到樓蘭……」
「不,大娘。」拚命搖頭,「你己給太多珍貴珠寶了……身上己配戴娘留下的玉如意,萬萬不可再收大娘的東西……」
「三更天了。」威揚望著暈黃的月色嘆了口氣,「老伴,讓走吧,這個時候出城最安全。」
咚一聲跪在兩老面前,磕頭哽咽道:「孩兒拜別爹娘、孩兒不孝,這一去……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請爹娘千萬要保重身體……」
「……」夫人緊捉著,說甚麼也不肯鬆手,情緒太激動下,她竟哭昏在丈夫懷裡。
勉強分開兩個淚人兒,扶著上馬,直奔向遙遠而陌生的塞外。
兄妹倆共騎一匹千里快馬,坐在前面,身上罩著斗蓬,伏在胸前,淚水仍止不住地滾滾而下……如果不是西崎城那卑鄙無恥的渾帳, 她也用不著如此倉促地拜別父母,趕赴大漠;更不用在三更半夜偷偷地出城……
西崎城是當今宰相西崎武的兒子, 人家說:「虎父無犬子。」這句話在西崎父子身上正好相反﹗西崎武忠心為國,勤政忠良,是太宗的得力助手。 但獨生子西崎城卻是不折不扣的一名孽子﹗
他是由祖母扶養長大的,仗著祖母的寵愛,平日在京城胡作非為、 橫行霸道;為人猥瑣好色的他,強搶民女更是屢聞不鮮。
正氣的西崎武氣得多次拿家法想把這不肖兒揍死﹗但他那九十八歲的母親總是及時奔來搶救愛孫, 西崎武事母至孝,不敢惹年事己大的高堂生氣;在祖母的放縱及溺愛下,西崎城更是有恃無恐、壞事做盡。
很不幸的,怡倩皇后生日那天,應邀入宮祝賀時,被西崎城窺見她那沉魚落雁的絕代芳容。
目瞪口呆、驚為天人的西崎城說甚麼也不會放過這天仙似的小美人。打聽到她是將軍府的千金小姐後,他便使出所有手段,甚至以苦肉計裝病裝瘋裝傻, 央求父親和祖母上家提親。西崎老夫人年輕時和皇太后是閨中密友,愛孫心切的她入宮求皇太后賜婚。
皇太后年事己高,久居頤年宮養老,也不過問外面的事。她只知道西崎武是個憂國憂民、忠心耿耿的好宰相, 輔佐皇兒建立大唐盛世。
那……西崎武之子應該也有他父之風吧﹗抱著虎父無犬子的心態,並看在與西崎老夫人數十年的情誼上, 皇太后親自下旨賜婚------將將軍府的千金,指配宰相之子西崎城。
親太后親自賜婚,事情可就嚴重了﹗氣急敗壞的闖入宮中,求見皇上,把西崎城所有卑劣不堪的行徑全告訴皇上;是皇帝最器重的護國大將軍,他雖然很想幫助救他的妹妹。但君無戲言,相同地,皇太后懿旨己下,怎可輕言收回或更改﹖
唯一之計------只有盡快送走,既然她要回大漠,那便速速啟程,而且在最保密、最不引人注目之下出城; 至於西崎城那邊……可宣稱因自小體弱多病,回鄉下醫治療養了。就算西崎城再不甘心,但人的確己不在長安城內,西崎城再惡霸也無計可施﹗日後再另指配一個閨女給他吧﹗
緊捉著胸前的衣服,的淚水又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托起她的臉,「怎麼又哭了﹖別哭了,這幾天看你流了這麼多淚水,大哥都心疼了。」
「大哥,對不起。」淒楚道:「為了我,還害你陪我受罪,三更半夜送我出關。」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護送你誰送你﹖」給她一個爽朗的微笑,「不許再說這種話了,看﹗城門到了。」
長安城的城門己在前方,今夜守城門的全是的手下------皇上特別下令安排的,他要讓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安護送出城。
兩人有皇上的金牌,毫無阻礙地通過城門守衛。本來皇上還想特派一隊精英護衛,暗中隨行, 保護他們直抵樓蘭;但人一多反而目標更加明顯,擔心西崎城得知消息後,會追上來搶人,故婉謝皇上的好意。
出城門後,也不敢放鬆,把的斗蓬更系緊些,揚起馬鞭,他要連夜趕路,朝西直奔玉門關。但事情還是發生了﹗
出城門不久,正要通過一片樹林時,突然由林內沖出二十幾個騎馬的人,為首的正是那猥瑣小人------西崎城。
西崎城重金買通了府內的一個奴婢,早在前一天,他便己得知今天要送出城的消息,己在此守候多時了。
「,你好大的狗膽﹗」五官己全扭曲在一起的西崎城惡狠狠道:「你的妹己由皇太后指婚,成為我未過門的媳婦了,你竟敢私自帶她潛逃﹖」
大手輕鬆地抱起,毫不費力把她放在自己背後,才淡淡開口道:「西崎城,我勸你回家拿面鏡子照照自己, 甚麼叫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閣下就是最好的例證。」平靜的語氣中,卻充滿了危險與不屑。
老羞成怒的西崎城氣得紅脖子粗,大吼:「來人﹗把這狂徒給我拿下﹗」
二十幾個殺手紛紛一湧而上,將緊摟在懷,不動如山地穩坐馬上以一敵眾,劍法瀟灑而利落,以他的身手, 這幾個下手狠毒的人尚不在他眼內。
很快地,他便殺出重圍,策馬奔向樹林的另一端,但西崎城畢竟是西卑鄙不過的小人,他來暗的﹗
倏地,由樹林內射出數百枝有毒的利箭,齊齊向飛來,西崎城早安排好的,打不過時,便放暗箭﹗
利箭飛過他們身邊,馬兒受到驚嚇,有力的手控制繩,由齒縫中迸出:「卑鄙小人﹗」他舉起長劍, 以迅如閃電的劍法抵擋如潮水般湧來的利箭,一邊繼續控制馬匹狂奔。
但射過來的毒箭愈來愈多了,一波又一波,若是一個人,他可較輕易地躲過;但懷中多了,他的身手無可避免地慢下了來。
「咻﹗」為了保,一根毒箭正中他的肩頭,緊接著,又是一根﹗身中毒傷的滾落下馬。
「大哥。」花容失色的緊捉著繩,想拉他上來。
那二十幾名殺手見己落馬,紛紛圍攻上來。
「大哥,手給我,快上來﹗」大叫。
「你快走﹗」奮力以劍制敵,回頭大吼:「快走﹗走得遠遠的﹗」
「大哥…….」
「快走﹗聽我的﹗」又怒吼。
色慾醺心的西崎城眼見與二十名殺手纏鬥在一起,立刻心生歹念地騎馬逼近。驚惶地連往後退,她知道完全不會武力的自己再留下來只會令分心,增加他抗敵的困難,而且…….還會落入西崎城這無恥小人手上﹗
咬緊牙根,淚眼迷矇地向前狂奔。西崎城也隨著緊追上去。 天蒼蒼、野茫茫,四周景色荒涼。
黎明了,天矇矇亮,疲憊不己的只知自己策馬狂奔了一整夜,卻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這到底是哪﹖只知自己離長安城己好遠好遠了,在黑暗中,她似乎又穿越了許多小村落,但…….這是哪﹖
剛奔出來時,西崎城那下流小人還騎馬在後緊追,沒命地狂往前沖,後來西崎城也追丟了,苦笑…….難怪他會追丟,因為連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只記得自己躍過一條大江,又翻過一座小山頭,四周的景色愈來愈荒涼,且不見人煙,快到邊疆了吧﹖ 快至玉門關了吧﹖
拉著馬,絲毫不敢稍停,繼續往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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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天一夜,臉色慘白的己又累又倦又渴,從小養在深閨、金枝玉葉的她何時受過這種顛沛流離之苦﹖她的體力己快耗盡, 人也快虛脫了。
在一清澈見底的小溪旁停下來,讓累壞的馬兒喝喝水,歇口氣。自己也飲了口清涼甘甜的溪水。
心疼地拖著全身通紅的千里神駒,這是大哥的愛馬。可日行千里,對主人忠心耿耿。 「對不起,馬兒,我知道這一天一夜下來,一定把你累壞了……」
馬兒溫馴地輕舔,善解人意地又低頭喝水。
抬頭看著愈來愈暗的天色,天快黑了,她得趕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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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誤入了一大片沙漠中,任她怎麼走,怎麼找,也逃不開這座吞人的沙漠。
冷汗涔涔直下,快急瘋了。一輪皎潔的明月當空高掛,一陣陣的颱風也迎面撲來,她知道必須快走出這沙漠, 否則,不到一個時辰,她便會被這變化詭異的沙漠及驟降的氣溫所吞沒﹗
可是任她怎麼走、怎麼繞,還是走不出去,覺得頭愈來愈昏,四肢也愈來愈無力,正當她快倒下時,遠遠地,她似乎看到一隊商旅迎面而來, 用力眨眨眼,深怕只是自己的幻覺,但那商旅的隊伍愈來愈清楚、愈來愈清楚,她心中大喜, 如獲救般奔上去:「救我﹗救我…….」
當她看清那些人的長相時,己經來不及了,那些人的目光…….像西崎城一樣猥瑣粗鄙,心中警鈴大響,想返身奔逃時,奔何氣力耗盡的身軀己緩緩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