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山 居
長久以來，大霧山頂聚集雨露形成的溪水向四面八方流散，滋潤了山下眾多的村落，其中一股清流，在圓玄學院對上注入三疊潭，然後又再向下奔去，穿越兩岸道觀佛寺群集的石澗，最後消失在暗藏地下的去水道。這一片山頭，竹木長得鬱鬱蔥蔥，好像得到上天的特別眷顧，在暮鼓晨鐘敲響之際，最是空靈有味。
十幾年前，我們在這裏安家，不是因為嚮往它的靈氣和生機，只是碰巧有個遠房親戚在半山腰上叫做義和園的農莊種花養豬，眼見養豬不能賺錢，不如把豬舍分隔成幾個小房間出售，於是，我們就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下了豬欄中的一席位，從這裏開始建家，一住就是幾年。
那時候，每天下班回家，在小巴總站下車後，還要走一段斜坡小路，才抵家園。在三四月裏，白天下過雨，晚上常常有霧氣籠罩路上，昏黃的路燈下，夜歸的身影在迂迴的小路上忽隱忽現。走上這條小路，就是走進一個迷離世界。
回到家裏，才是回到真實的人間。在同一屋檐下，幾個家庭聚居在一起可就熱鬧了，小孩子在狹窄的走廊追逐嬉戲，成人擠在共用的廚房燒飯弄菜，一時間，嬉笑聲，碰撞板墻聲，炒菜擊鑊聲，聲聲入耳，還有飯菜散發出來的香味，是全體居民一齊分享得到的。住在這裏，薄薄的木板阻隔不了甚麼，鄰舍間彼此都十分了解，有人因了解而相親，有人因了解而相爭，<<七十二家房客>>般的故事，周而復始地重演。
住在半山萬綠叢中，春雨綿綿的日子是很惱人的，出入要走泥濘小路，鞋底黏滿了黃泥，早晚都是拖著沉重的腳步。天氣潮濕，有時候會有蛇爬進屋內，把人嚇得半死。窗外是綠油油的果樹林，我們把鐵窗也髹上了綠色，於是，有青竹蛇來了也不容易發現。有一次，一條青竹蛇纏在窗櫺上， 驟眼看來渾然一體，到了關窗睡覺時才驚覺牠的存在，差一點就伸手抓了下去。
到了刮颱風的季節，又有另一種可怕的情景。如果颱風在晚上吹襲，這時候多數會停電。望向窗外，整個世界都在黑暗之中，見不到一點亮光。雨水跟著風來，雨橫風狂，怒風有空就鑽，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把屋頂的油氈紙吹得啪啪作響，聽它的聲勢，可能隨時都會把屋頂一片片掀起吹走;雨水沿著木板流到地上，很快就在屋裏積聚成一個小水塘。在這風雨交加的黑夜，天威無可抗拒，我們只好在悽惶中靜待黎明。
住在山上的生活也不是全然沒趣的，我們用的水由三疊潭引來，有時擰開水龍頭，會有小魚小蝦隨水衝出來，看著覺得有趣，就用膠盆盛了把牠們當作寵物飼養幾天。這樣的事情，住在高樓大廈的人應該不會想像得到。
春節前，屋外的桃花含苞待放，年桔已結了累累果實，一大片的金黃，這是一年之中景色最美麗的時刻，擁有這樣的美景，這個家就可愛多幾分了，讓人忘記了它本來是不該住人的豬欄，連小弟弟都向人吹噓，說自己住在「黃」家花園「義」和園。
今天，我站在距離舊居不遠的一塊巨石前面，石前的小小福德祠裏，仍然供奉著從前所慣見的神像，像前依稀可見香燭的灰燼。除了神靈還能自保之外，果樹砍光了，木屋拆毀了，曾經熱鬧一時的半山居，一切都埋沒在長長的野草底下。望著這大片草叢，回想過去的景象，猶如剛讀了一篇<<聊齋>>故事。
<99-4-15><99-5-3星島日報。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