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 髮
坐到理髮椅上，師傅準備動手，得除掉眼鏡，放下報紙，再不能亂說亂動了。否則，頭一歪師傅就會出手一推，用力扶正。雖然腦後沒眼，也會想像得到他一臉的不悅，只能乖乖地一動不動，扮作老僧入定的模樣，閉目靜思默想。想著想著，想到少時理髮的情形。
我們鎮上長長的一條大街，只有一家理髮店，真可謂獨家專利，實際上也是客似雲來的，出出入入好不熱鬧。偏偏就有個師傅常常坐冷板凳，看著幾個師傅忙得不可開交，看得他坐立不安，走到門前東張西望，似在找生意。
「高佬潘，你得閒，正好，替我兒子剪個髮。」媽媽貪他收費比別人便宜，又不用花時間排隊，硬拖著我去找高佬潘。
抬頭仰望，只見他七尺昂藏，五官四肢都比別人大一碼，越是熱切找生意，那模樣越可怕。他一手拿著鈍髮剪，揚手招呼我們進去店內。看見他手裏的髮剪，我心裏就發毛，以前早已領教過他的手藝。他不但生得牛高馬大，還是粗手粗腳的，拿著髮剪拚命地在人家頭髮叢裏推，他的髮剪又鈍又銹，常常夾著小撮頭髮，一拉扯，痛得人淚水奪眶而出。
熬過了一段痛苦的時間，好了，終於完工，付了帳，可噩夢還沒完沒了。頭上頂著個新髮型在街上走，最怕的是遇到相熟的小朋友，一定讓人恥笑得無地自容。高佬潘只能替小孩子剪髮，剪出來的髮型就那麼獨得一款，腦瓜殼下半部分鏟得青光發亮，頭頂卻留下一小堆頭髮，圓圓的形狀，大家一致叫它做 「屎塔蓋」，他這一手功夫，全鎮聞名，小朋友則聞之膽喪，從來沒有人喜歡剪髮，因為跟家長到了理髮店，替小朋友動手操刀的十之八九是高佬潘 ……
從半夢半醒中回來，師傅已在替我掃去頸上零碎頭髮，不知不覺，大功告成。比對起童年時剪髮的痛苦經驗，現在好過得多了，不知是師傅的手藝高明，還是自己的耐性好了，起碼可以在煩囂中暫時安靜下來，找出往日舊事重溫一下。
<1999-1-20><蘋果日報。寫我心情 200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