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蟲 (再章)

 

甲蟲 <再章>
 

東風微微吹起,紅色的櫻花瓣灑落在櫻川河道上。

沿著河川兩旁,除了隨風舞動的櫻樹外,那一厝厝交雜的木製和屋及熙來攘往的人群,顯示著京都的繁華與熱絡。

街道上充斥著婦人、小孩和此起彼落的叫賣聲,有的忙著叫價、有的忙著招攬客人上館子,更有的敲著鑼鼓,舞刀弄槍的吸引路人們的目光,其中也包含著一對賣藥的夫妻。

一個是高挑的身軀,背上還背著米白色的藥布箱,從幾處污點來看,顯然是受醫者所留下的痕跡。或許是施藥者不曾擦拭的關係,使得整個藥箱就像是用上好幾年一樣骯髒。

另一位則顯得嬌小的多了,清爽的草青格紋和服,臉龐上盡是如嬰兒般嫩頰的肌膚。而在小小的酒窩裝點之下,更添那單純稚氣的心靈。

「……我說慶太啊……你不是說要找人喬裝賣藥的嗎……」

「……」

「……怎麼……賣藥的是你……」

走過幾條熱絡的巷衖,雨藍鼓起腮幫子不甚滿意的問著慶太。

「……籓裡的人都有事……」

「哈,真是個好理由啊,明明就是擔心我嘛……」

突,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調整衣服中的雨藍,一把被慶太拉入暗巷裡。

「你幹麻……唔!?」

話講到一半,便被慶太的唇覆上。

雨藍停止對慶太的支唔,靜靜地看著新撰組一群人大搖大擺的走過街道。

「噓……是壬生他們……你手裡抱有我的刀,他們會起疑心的。」

「……昨晚就是他們的人被你殺嗎?」

好奇,完全是雨藍的好奇心作祟。

但,慶太並不賞臉,甚至擰了一記白眼給雨藍。擺明就是不滿雨藍在如此不合時宜的場合問這種問題。

被瞪眼的雨藍也不甘示弱的回敬慶太一眼,爾後便再度鼓起雙頰,悶哼一聲的撇頭不理慶太。

在幾個路人眼裡,像是小倆口吵架似的,回頭看看他們,咯咯笑了幾聲。

……沒人察覺,慶太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者。

……那不知斬殺過多少人的長刀,血腥味被靜靜的鎖在雨藍手中的刀鞘裡……

* * * * *

「……涼平,你幫我看看這字寫的如何?」

「是。」

「別那麼拘謹,不過就是看個字罷了,又不是叫你去辦事。」

向著眼前走來的人兒,央登笑了笑便伸手挽住涼平纖細如柳的細腰。

坐在央登的雙腿上,才拿起未乾的紙張,涼平就感覺到央登的雙手十分不安分的亂竄著。

「……央登你啊……要我看字事小,想抱我才是你的本意嘛……」

「錯……是吃了你才是我的用意……。」

對看,涼平的臉頰燒紅,央登則是更進一步的咬住涼平早已紅透的小耳, 一邊肯咬、一邊吹氣著……

「喂,早上才走一個恭平,下午就要我……等等還有個慶太要見,你……啊……別再、別再吹了……還有正經事要辦哪…….。」

最受不了央登的進攻方式,畢竟涼平老是被那個精力旺盛到不像是人的傢伙征服。

「……嗯,別掃本大爺的興……你不也很舒服嗎?」

壓下,將原本就比自己瘦小很多的涼平一舉壓在矮桌上,順手便把涼平的領口拉下,一幅誘人犯罪的畫面,如此呈現在央登勝利的雙眸中。

習慣性的,將雙手環住央登闊實的肩膀上,雙腳則有默契的夾住央登的腰……潤唇對上,準備吻下……

「……嗯,慶太這對你身心有害,你還是別看的好……哈哈。」

「……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吧……」

聲音是從門口傳出,慶太跟雨藍站的直直,也看的直直。

停下手邊的動作,很顯然央登是沒那心情做下去。而原本被壓的死死的涼平,更是趕緊整理好甫被弄亂的衣物,坐到一旁繼續臉紅。

「……兩位好了嗎……」

「嗯,既然有人來,就玩不下去了……對不對,涼平?」

伸手扣住涼平的下巴,央登將雙唇覆上。

「哇……活春宮耶……慶太我幫你遮。」

小小的雙手硬是壓在慶太眼上,自己則是仔細的看著。

「慶太,那件事辦成了沒?」

沒有理會涼平的掙扎,央登再度壓倒雙肩早已裸露的涼平。

「……嗯,成了,不過悠好像對你的態度不甚滿意,早上還在抱怨錢的問題……」

扯下雨藍的雙手,慶太不高興地用右手伸直抵住雨藍額頭,雨藍自然是怎麼揮也揮不到慶太的臉部。

「嗯,這件事等悠來再說好了,還有一件事,這女的就是恭平所指的那個人?」

依然故我的央登,繼續對涼平上下其手。

「我叫雨藍、夜雨藍……」

比起眼前火辣的畫面,雨藍則是狂揮手臂。

「……夜……雨藍?」

眼看著央登即將拉下涼平身上的腰帶,在聽到雨藍的名字後,卻突然停了手,視線轉向往慶太那兒看。

這回央登可真的停了手,把涼平拉起後,一臉正經的看著雨藍。

「……你說你姓夜……莫非,你也是當年被賣掉的那批人……?」

「啊啊……我想起來了,你長的跟右典好像,聲音一樣粗,個性也很自大,而且也很愛對人亂摸。」

好不容易打下慶太右手,嘟著嘴的模樣甚是可愛。

「你認識右典?……那你知道他現在在那兒嗎?」

震驚,整個房間裡最緊張的便屬央登了。

「……不知道,我比他早被賣掉,後來的事我也沒聽買我的那個人說過……啊,對了對了,你們剛剛講到的悠,是不是姓北村?」

「嗯。」

這次三人有默契的應著雨藍的話。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雨藍的回應,屏息以待、屏息以待……

「哈,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我剛說右典不是很愛對人亂摸嗎?那個被摸的人便是悠了……我比他早被賣,也許悠知道……」

「可是我怎麼沒聽悠說過……他被人口販子賣掉一事?」

「廢話,這種丟臉的事誰會朗朗上口啊……要不是你提起,我也不想說。」

沒好氣的看著央登,雨藍在今天瞪了兩個人。

「……慶太,你可真撿對人了,這丫頭……真有用。」

在臉上,央登露出邪魅的笑容,幫涼平調整好衣物後,便走到慶太和雨藍眼前。

「……啊,我問個無關重要的問題……你跟……慶太是什麼關係?」

轉溜溜的黑珠子看著央登,也看著隔壁的慶太。

「啊?」

默契,純粹是默契問題,慶太跟央登同時出聲。

「……喔,你問關係啊……呵呵,只是殺手跟主人的關係罷了。」

「那為什麼慶太說你跟他的關係比那屋子的人都還要親密?」

「……那只是我想要睡覺的藉口,跟央登不過是兄弟感情而已。」

喝著不知從哪拿來的茶,慶太實話實說。

「咦……真無趣,害我昨晚還脫的衣服說……」

感覺到自己被騙的雨藍,順手把慶太喝到一半的茶水搶過來喝下。

「……誰叫你一直問問題,而且哪有人會因為這樣就脫的……」

再度搶回杯子,慶太擰了雨藍一眼。

就這樣,這個動作不斷在央登跟涼平的眼前重複著……

「……夠了兩位,想喝水,再拿一個杯子不就得了……」

「就是嘛……慶太,還跟我搶……」

「……明明就是你在搶……」

「夠了……兩位!」

* * * * *

天微涼,向晚的街道上,少了早時的熱鬧,隱隱約約地,兩個淡淡的人影走著、走著……
「……恭平,我們回來了……」

門聲響起,首先進門的是雨藍。

將藥箱放在玄關的角落後,慶太後一步踏入。

「兩位晚膳開始吃了,你們的位置在那兒,菜已經些許涼掉,這是你們的蘿蔔泥,拿去。」

端著白飯,恭平把最後一份蘿蔔泥拿給雨藍。

「……謝謝。」

雖說捧著蘿蔔泥的是走在前面的雨藍,但真正道謝的卻是比雨藍高出一個頭的慶太。

等著雨藍把慶太的長刀放下後,兩人便開始動筷吃飯……

「慶太,央先生有說雨藍能留下嗎?」

「……嗯,可以留下……」

「咦?這麼快!央先生以前可沒這麼好心過……這是為何?」

「……大概是因為央登認為這個笨蛋可以找到右典的下落,而且他也跟悠是舊識或許能利用……」

沒有任何隱瞞,慶太對人還是用著一貫的語氣說話。

「喂,說我是笨蛋,你也沒比我高到那兒去……啊啊,白蘿蔔是我的!」

正當雨藍講到一半時,慶太以迅速的動作把雨藍配菜盤裡僅存的一塊白蘿蔔夾進嘴中。看著最愛的食物被搶走,雨藍依然只能對慶太的舉止乾瞪眼。

「你到底是幾歲的人啊……喝茶也要搶,白蘿蔔也要搶……」

「……那杯茶分明是你從我手中搶走的,白蘿蔔是我看你擺了那麼久也不動一口,告訴你,你還沒那個資格訓我!」

眼看著兩人罵得口沫橫飛的,恭平趕緊從中制止。

「兩位行行好,大夥兒還在吃東西……雨藍,我幫慶太回答這個問題好了,他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十九歲左右。」

「喔,十九啊!?」

「我看你不過是個矮子罷了……」

「你說什麼?本小姐平生最討厭的事,居然被你講出來!討打啊你!」

「……跟我鬥?百年後再來吧……」

「你!」

眼看著雨藍兩手捲起袖子,一副要打的模樣,圍觀看戲的人群卻沒半個出面阻止。

「……你什麼你,要不是昨兒個我帶你回來,包准你被壬生那群怪物砍死!」

「你、你居然壓我……身高我就認了,反正我、我就是矮嘛,好給你這種人欺負!打從娘胎出來我就是長這樣,你又能改變的了嗎?」

無法反駁慶太的一字一句,雨藍忍著氣咬著牙,眼眶裡多了平時不曾有的晶瑩水珠。

然而吃飯的慶太,雖捧著飯碗,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但看看早已淨空的圓陶碗,馬上就能了解其實慶太不是不在乎,而是硬裝作不在意罷了。

早就知道自己是故意的,看到雨藍滴落的淚珠子,慶太也很清楚自己的壞習慣壞了這頓飯,儘管雨藍外表堅強,可心靈上依然是純真到不堪一擊。

從這一整天觀察他以來,不難發現雨藍就像是個不願成長的孩子,平時露出一張笑臉,偶爾卻顯現著淡淡的哀愁感,或許跟這時代有太多太多無可斬斷的牽連了……。

兩個同樣是十多歲的孩子,卻背負著大不相同的命運,一個流離失所被人口販子買賣,另一個自幼時起便揮刀殺人,唯一相同的,反而是心中一層層築起的籬笆,不相信他人,也不相信任何言語。

「……各位,央先生交代的事情能聽一下嗎?」

望著兩人突如其來的靜默,恭平總算有時間報告事項。

有默契地,每個在場的人都在同一時間停了手。

「……剛剛央先生特別捎信過來,你們離開後,他跟悠商討了一些事,也從悠的口中得知右典被賣的地方……大約是江戶一帶的藝妓屋,由於悠現在有要事纏身,所以央先生想請你跟雨藍到那兒找找……明天就動身啟程……就是這樣,以上報告完畢。」恭平望著二人說

「等等,為何要帶雨藍去?」

「……悠應該已經告訴央登這件事,因為我對江戶……異常的熟。」

突,發出聲音的雨藍,在說這句話時有著莫名的哽咽。

側看雨藍,慶太發現雨藍的表情凝重,眉頭皺了一下。

「……好了,你們也回房吧,藥箱明天帶著。」

感受到氣氛冷下,恭平便揮揮手要兩人睡覺去。

* * * * *

過了亥時,在燭火早熄的慶太房裡,雨藍轉了不知多少次的身子,就是無法安睡。

「……慶太,你睡了嗎?」

忍不住的開口,雨藍將身子轉向慶太。

「……睡了……。」

「能不能聽我說些話……」

「……」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是答應……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跟著人口販子到處走,大概是三次左右,被買走的紀錄……而且,都是在江戶那兒……對我來說,我很討厭那兒的生活,不對,與其說討厭,不如說害怕比較恰當……」

「……害怕?……」

「嗯,但我會害怕的原因,我已經不願再想起來……或許到了江戶,還會遇到以前的買主……到時候你就全清楚了。」

靜謐,月光,闇夜,如同雙手環抱著雨藍單薄的身軀,瑟縮的躲在被單中,只有那右手習慣性的露在褟褟米上,像是希望關懷的心靈般,尋找溫潤。

漸漸,氣氛的沉謐終究還是讓雨藍睡下,規律的呼吸,從鼻腔發出的微弱循環,連帶著慶太也闔上眼完全睡入……

* * * * *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