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林圭炎,你跟這位游小姐有什麼關係啊?」公孫苘問。游小俏搶著答:「我們本不相識,但他卻救我於日軍之圍困中。」林圭炎有點窘:「要是沒有公孫兄,我也自身難保啦!」公孫苘道:「原來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林圭炎心想:「他奶奶的,差點把命給丟了,現在又陷入這狂人之手,這『拔刀相助』的後果未免太嚴重了。此次有幸認識到游小俏這麼可愛的妹子,但下次呢?也許腦袋要搬家!下回再見什麼『不平』,我還是明哲保身為好。」
公孫苘道:「既然大家都是中國人,那都是一家人嘛。但是這位日本人小津姑娘……」林圭炎正苦思保存二人之計,小俏卻說:「小津小姐跟林先生是一伙的。」林圭炎心裡想罵游小俏,卻有個感覺:「怎能罵她呢?」他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想法,也嚇了一跳。
公孫苘轉用日語:「小津小姐,是嗎?」她有些惶恐地看著眾游擊隊員,略帶含羞地點頭。林圭炎要是在平常,肯定會被這種點頭的方式弄得心癢癢的;但現在處於危險之中,這些也就顧不上了。公孫苘在林圭炎和小津月之間對望,忽然大笑(中文):「中國人娶日本人,好得很!正回報鬼子姦我女人,強搶慰安婦!」
林圭炎聽到這怪裡怪氣的話,不知怎樣回答,只得笑嘻嘻;心中依舊盤算如何在這些共產黨手下,把月兒「私有化」,而不被「共」掉了。
小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公孫苘繼續主導:「大家都不是敵人,不妨坐下過夜吧?」游擊隊員聽老大的話;游小俏不得不服從;林圭炎也趕緊叫月兒到他身旁。
此時,兩個游擊隊員已經生了火堆,大家便圍坐在旁邊。游擊隊談著往事,談著、扯著,便到了女人身上;還有些猥瑣地看著月兒。公孫苘則聚精會神地讀著一本皺巴巴的書。讀著讀著,他突然抬起頭來:「游小姐,你的武功是如何學回來的?」
小俏便如實相告;不過忽略了《游氏武學》有十三本這件事,而只論有一本。她注意到她提到「神通上人」時,公孫苘臉上出現的怪異表情。說完後,她把話題拉到上人的身上:「你是武林中人,武功高強,不知是否聽過神通上人?」公孫苘吞一口口水:「也算是聽過吧……不太清楚。」林圭炎有一種感覺:公孫苘肯定跟這個上人對戰過,很可能還輸了。
火愈來愈暗淡。游擊隊員大多都躺在地上,枕著自己的大衣,有些則躺著繼續他們的談話。只有其中一個在來回走,大概是站崗什麼的。但既然有公孫苘坐鎮,哪還需要擔心會有人來襲?反而是林圭炎要害怕哪個血氣方剛的游擊隊員……
月兒睡了,頭倒在林圭炎的肩膀上。他頓時有一種責任感,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她──也就是不能睡著。為了保持清醒,他嘗試聽小俏和公孫苘的對話。他們熱切地討論著脈道、氣功等林圭炎不大清楚的事情,以致他聽了卻更是迷糊。最後,他睡著了。
人在睡夢中要醒,其實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就是問自己:「我是在夢中嗎?」那麼便會馬上醒來。但當然,要記得問這條問題,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也許是身體快要醒來時,才讓你記得要問這條問題吧!不論如何,林圭炎就在夢中問了自己,於是成了所有人當中最早醒的一個。他抬起頭來:大家都在沉睡(除了公孫苘,因為林圭炎不敢肯定),游擊隊的站崗者也似乎抵不過睡魔,始終還是睡著了。
「想、想、想!」他小聲對自己說:「是否要趁現在把那公孫苘幹掉了?那要看他是不是對我們有敵意。」但他似乎並沒有對他倆不利啊!反而除掉了小林一伙敵人。
一個黑影突然遮住了他:「醒了嗎?跟我來。」林圭炎揉揉眼睛,是公孫苘。他走路就如此沒有聲音嗎?真是他奶奶的。林圭炎小心翼翼地撥開靠在他身上的月兒,便和公孫苘到了這大房間的一個角落。這裡大概本來是一個大車間,不過後來被荒廢了,機器也被撤離了。
「林君,」公孫苘卸下了粗獷的一面,真的非常文謅謅:「你讀過張恨水先生著的小說《啼笑因緣》嗎?」林圭炎道:「聽人說書聽過。」公孫苘掏出他先前在讀的書:「我正在看。所以嘛,呃……」公孫苘完全地表現出帶文人風格的「不好意思」:「我對愛情這玩意兒有了濃厚的興趣……」(林圭炎想:你也四十多歲了,現在才有興趣?)「……所以嘛,我想找你的案例研究一下……」
林圭炎雖然一萬個不情願,也覺得公孫苘的要求過份且幼稚,但正所謂肉隨砧板上,也不得不從,只得敷衍地答應:「嗯……」
「那就好。我就開門見山吧,好嗎?首先,小津月,在昨天之前,跟你的關係是戀人;但你們一直沒有說穿,對不對?小津月似乎,呃,可以說,把某種賭注押在你的身上了。這種賭注是什麼?也許就是 她未來一生的幸福。你,我強調是在昨天之前,對她有一種頗強的責任感,並認定了她就是你的終生伴侶。」一直都是對的。但公孫苘強調「在昨天之前」,令到林圭炎芒刺在背:難道公孫苘已經看穿了?不過不容他擔心,因為公孫苘又繼續說:「昨天,你幾乎丟了自己的性命,以幫助,或者說救助僅僅萍水相逢的一位劍客。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和她的模樣呢!我假定你那時仍然是清白的。(林圭炎想:我犯了什麼,你說我『清白』?)但昨天你見到游小俏的真正模樣,就動心了。或者簡單的說,你移情別戀了。」
「移情別戀」四個字,每個字都像皮鞭,狠狠地鞭打在林圭炎的心上。林圭炎所逃避的,竟然被公孫苘一語中的!
「我嘛,」公孫苘好像只顧自己分析:「你可以說我多管閒事,但我對這種情況真的很感興趣。」
林圭炎終於開口:「那你想做什麼?」
「我要你下一個明確的選定。」公孫苘一字一頓,一臉認真。
欲知林圭炎有何選擇,且看下回分解。
(《啼笑因緣》,清帝國張恨水[原名張心遠,1897-1967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