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寵佳人

文案:
這個俊美的男人,總對她嘴上輕薄、百般調戲,
分明就是個下流無賴!
她想阻止這些撩惹、可又被他的惑人邪笑所吸引……
但為了主人,她卻將獻身給日帝。
豈料,之後她赫然驚覺,這個教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竟就是主人下令要她獻身後誅殺的人!
而可笑的是,
她的心早已不自覺地淪陷在他溫柔綿密的情網中,無處掙逃……
皇甫覺親自前來會見聚賢莊的女殺手,怎料得到,
見著的會是個絕色佳麗?!
他知道,她是敵人為他準備的一份大禮,
一份銷魂蝕骨、更是萬分致命的禮物!
但他實在無力拒絕這麼甜美的誘惑,
她眼中的火焰,早讓他徹底迷戀……


邊塞明月,為無垠沙漠染上一抹銀妝。

寬闊的樓蘭宮殿內,一名高大的男子坐在石椅上,以桐骨扇抵住下顎,薄唇似笑非笑,黑眸凝住遠方某一點。

黑暗中,韓振夜無聲無息地走來,沈穩的步伐沒有半點聲息。「你決定明天獨自回中原?」他出聲問道,身上是尚未卸下的婚禮華服。

皇甫覺回過頭來,展開桐骨扇,露出微笑。「早就該走了,要不是因為貪喝你的喜酒,也不會多拖延了幾日。」

新郎倌撇唇一笑。「雖然嘴上說不在乎,但你心裡還是掛念著,擔憂聚賢莊那群人搶了你的龍椅吧!」

「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當然不能在我手上搞丟。」皇甫覺收起桐骨扇,緩慢地站起身來,黑眸閃動著。

旁人只看得見,那雙黑眸裡的慵懶笑意,卻看不見其中致命的危險。俊美的容貌,總以漫不經心掩飾真正的情緒,只在精光內斂的黑眸中,稍微洩漏了讓人不敢逼視的威嚴。

猛獸,只在展開狩獵時,才會收斂平日的慵懶。

「解決了沈寬在邊塞的勢力,你打算親自回去對付他了?」韓振夜挑眉。

「時機已到,陪著他玩了這麼多年,總該做個了斷了。」在幽暗的燭火下,那張俊美的容顏浮現的笑容,卻讓人膽戰心驚。

韓振夜點了點頭,神情變冷。算起來,沈寬還是他的媒人,若不是沈寬,他也遇不著如今的嬌妻。「你要直接回京城去?」

「不,我要先去會會沈寬的一個得力助手。」皇甫覺走到鑲滿天山雪石的巨大窗口,嘴角仍帶著那抹笑,目光看往千里外的遙遠水鄉。他的目的地,是江南。

薄唇上緩慢地吐出一個名字,他反覆低語著,很少有這麼迫不及待的心情。解決了邊塞的事後,他只想盡快瞧瞧那個受命於沈寬,又被眾人傳說成人間絕色的女子──穆紅綃。

春風暖暖,撩起柔軟的柳枝。

四月江南,醇酒美人美景,自古就是溫柔鄉,專出美貌的銷魂兒。

杭州城十里之外,西湖的水匯成一汪清澈的小湖,垂柳隨風擺動,輕點湖面。

花塢是春水樓的所在地,附屬於江南最有名的妓院香袖院,美貌名妓穆紅綃就居住於小湖中的那座孤島上。達官貴人們雙手捧著銀兩,只想見她一面,就算是散盡家產,能聽得穆紅綃彈奏一曲,也算不枉此生。

一艘畫舫由湖心小島划來,娉婷的身段嫋嫋步上了岸,踏著隱蔽的碎石小徑,進入了春水樓。

一間雅致花廳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女子迎上前來,伶俐地捧上沏好的雨前龍井。「紅綃姑娘。」她恭敬地喚道,替穆紅綃取下頭臉上那塊絹布。

絹布滑開,出現一張美麗至極的臉兒,任何美女見了,都會自嘆不如。柔軟如黑絲的黑髮略略梳整過,細白如玉石的肌膚上有著精緻的五官,彎彎的柳葉眉、秀氣的鼻、紅潤的唇,她的美麗往往讓人驚豔。

只是,那雙清澈的明眸裡沒有什麼情緒,清冷得像是秋日的一泓泉。

「春水樓裡有規矩,每月初一到初五,我不見任何人。怎麼,妳把這規矩給忘了?」穆紅綃輕抿著唇,坐在繡榻上,側頭看著桃影。

桃影一向聰明機靈,這次卻壞了這個規矩,在她休憩的時日裡,派小婢子去將她請來。

「請紅綃姑娘原諒,實在是事有蹊蹺。春水樓裡來了個男人,連續待了好些天,無論如何也趕不走。婢子是察覺這人似乎有些異狀,才會貿然通知姑娘,打擾了姑娘的清靜。」桃影走到一個錦盒前,取出一隻上好的燒槽琵琶,以棉布擦拭著。

「男人?他待了幾天了?」穆紅綃皺起眉頭。桃影是春水樓裡的大丫鬟,伶牙俐齒,手段高明得很,這人能讓桃影慌了手腳,可見的確不簡單。

「從上個月算起,到目前已經有七日半了,他像是賴定了春水樓,指名要見紅綃姑娘,其餘的女人,他一概不感興趣。」桃影詳細地說道,將燒槽琵琶放在桌案上。「那人衣衫華麗,出手闊綽。我瞧見那神態氣質,該是出身不凡。」

紅綃細白如春蔥的指輕敲著桌沿,心念疾轉著。

會是什麼高官出身的男人嗎?她怎麼不曾聽說,最近有什麼官家的人要來江南?任何重要人物來到江南,都躲不過聚賢莊綿密的情報網,她該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人才對。她沈吟半晌,攏起嫣紅的長袖。

這間春水樓,表面上是男人的溫柔鄉,實際上暗藏玄機;穆紅綃是春水樓的掛牌名妓,更是春水樓的負責人。沈寬給了她任務,要她待在此處,以美貌去換取消息。

穆紅綃迅速有了決定,放下手中的香茗。她一向被教導著,寧錯殺也不能錯放;既然來了個來路不明的人物,她總必須親自前去會一會那男人,打探清楚對方到底是尋常的官家紈褲子弟,還是別有居心。

「連妳都認不出他的身分嗎?」紅綃站起身來,抱起燒槽琵琶,潔白的臉龐上脂粉未施,美貌天成。柔弱的模樣,可以激起所有男人的憐惜,讓人忘了那雙明眸裡的清冷。

桃影點了點頭,扶著紅綃的手往迎賓閣走去。「婢子認不出。」她低垂著頭,有些心虛。

會請出穆紅綃,實在也是春水樓中,沒有人對那男人有辦法;男僕們被珍貴的珠寶迷花了眼,女婢們則是禁不住他的一笑,哪裡還有心趕他走?

穆紅綃點了點頭,往迎賓閣的方向走去。從十四歲起在春水樓掛牌見客,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男人們對她垂涎欲滴,卻沒半個人可以碰她一根寒毛。

這名妓的身份只是個幌子,她其實是聚賢莊的眾多眼線之一,多年來隱瞞身分,準備替主人完成大業。她心中清楚,自己只是枚棋子,一個執行任務的道具。

而道具,是不該有喜怒哀樂的,何況是感情?

※※※

春風繚繞,穆紅綃推開重重繡簾,遠遠就聞到陳年女兒紅的酒香。

推開玫瑰木雕成的門,房內雅致奢華的擺設映入眼中,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門,氣定神閒地喝著酒。她緊抱琵琶,站在門前輕輕一福。

「據說,公子指名要見奴家?」她開口說道,柔柔的嗓音嬌脆得像是銀鈴。她低下頭,就瞧見地上堆了小山似高的酒罈,每罈酒都是名貴的佳釀。這男人竟喝光了春水樓中所有的好酒。

男人飲酒的動作略略一停,沒有半分詫異的表情,一雙深邃的黑眸掃了過來,仔細看著眼前的窈窕女子。

「來春水樓,當然必須見妳一面,否則就等於白來一趟。」他輕笑幾聲,從容地回答,繼續飲酒的動作,視線卻沒有移開,上下打量著她。

「請公子原諒奴家這幾日身體微恙,直到此刻方能前來見公子一面。」穆紅綃緩慢地抬起頭來,在接觸到那雙深邃的黑眸時,心中微微一愣。

她竟然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好看到這種地步!

那雙黑眸裡帶著幾分笑意,以及男性的欣賞,仔細一看,會發現其中還有一簇火苗,埋藏在眸子的最深處。他的五官俊朗,高大的身軀穿著華麗的衣衫,健碩的體格,與南方的男人不同。

俊美的臉龐,在他微笑的時候,會添上幾分的邪氣與危險,讓姑娘們心兒直跳,那笑容怎麼看,都是不正派的。

「妳值得我等。」他帶著微笑說道,因為見到絕色美女而心情絕佳。他拿起桌上的桐骨扇,徐徐輕搖著,視線還是鎖在穆紅綃身上。

果然是位絕色佳麗,美得如寒冬裡的一枝梅,看似嬌柔,實則清冷。

紅綃低垂著頭,卻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視線如影隨形,很是放肆,像是一把暗暗燃燒的火,在她周身肆虐。

她走到軟榻上,優雅地坐下,將琵琶抱在身側。

「公子貴姓,來自何方?」她輕聲問道,抬起眼看向他。果然如同桃影所說的,這人身上有某種氣質,讓人一看就能確定,他的出身該是不凡的。

桐骨扇再度搖了搖,他的嘴角邪邪一勾,黑眸閃亮。「我剛從西域回來,單名一個覺字,只是一個貪戀江南美女的俗人。」他從隨身的錦袋裡拿出一枚南海珍珠,放在桌上。「紅綃姑娘可否為在下彈一曲?」那輕佻的態度,與尋常貪色的男人相同。

紅綃心中思索著,臉上仍是柔順的微笑,沒看那枚價值連城的南海珍珠一眼。轉軸撥弦,音符流瀉而出,她奏出霓裳古曲。

西域?!聽見他由西域而來,她心中一震,表面卻不動聲色。

不久之前,她才替沈寬擒下魔教之子韓振夜,那男人就是來自西域。只是,韓振夜並沒有伏法,反而趁著鐵城之亂逃了出去。她正在心煩,不知該如何為主人分憂解勞。

眼前這個男人也來自西域……是知道她與聚賢莊有關,刻意前來瞧她,抑或只是個巧合?她的指尖輕扣,預備在必要時採取行動。

清亮的音色響起,迴盪在廳內。春風吹過,窗外滿湖含苞的荷花輕晃,帶來陣陣清香。

他愈坐愈近,一雙黑眸直盯著她在琵琶上舞弄的雙手。「太妙了,太妙了。」他疊聲說道,雙眼閃爍著光亮。

紅綃秀眉一蹙,察覺到他的逼近。那高大的身軀靠了過來,雖然沒有接觸她,但卻有十足的壓迫感,他的呼吸甚至還吹拂著她的指。

音色有些亂,她瞬間竟然忘了曲調。

「公子也懂音律?」她以為他讚美的,是她精湛的技藝。

他搖頭晃腦,似笑非笑,看著她在琵琶上轉動遊走的纖纖玉手。

「不,我是說,紅綃姑娘這一雙手纖柔靈巧,可美得很。」他露出邪笑,以桐骨扇端起她的一雙柔荑,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呢,這雙巧手要是不放在琵琶上,放到我的身上輕揉慢捻抹復挑,那就更絕妙了。」

他低下頭,竟就迅速地伸出舌,舔過她纖細的指,雪白的齒輕啃著她柔軟的指腹。那雙黑眸鎖著她,毫不知恥地觀察她的反應。

溫熱濕滑的觸感滑過肌膚,紅綃的身子先是因為驚訝而狠狠一震,體內竄過一陣寒顫,胸口瞬間燃燒起熊熊的憤怒。她得要用盡自制,才沒有當場殺了這個輕薄男人。

她雖為名妓,但是身分特殊,私底下有著沈寬可以撐腰,在杭州數年可也尊貴得很,男人們敗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從來不曾唐突過她。

哪個人竟像他這麼放肆,毫不掩飾下流意圖,還輕薄地舔吻她的十指?!

「你!」她怒極地低喊一聲,清澈的雙眼中聚集了怒火。

剛剛被他舔吻過的指,如今緊按著琵琶的柄,溫熱的觸感仍是十分強烈,她怒瞪著他,雙手因為憤怒而發抖。

皇甫覺邪笑著,甚至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以指尖揩著她殘留的滋味。「果然是天生的美人兒,連味兒都是香的。」語氣的輕佻,是存心激怒她;他很是好奇,這個表面冷淡的美人,會不會被他刺激得狂怒,進而失去戒備?

他知道她手段高妙,好友韓振夜也曾一時疏忽,著了她的道。先前還有些不解,怎麼厲害如韓振夜,會著了女人的道?

只是在瞧見穆紅綃的瞬間,那些不解全部消失。她的美麗,就是對付男人的最佳武器,別說是韓振夜了,要是事前沒有提防,他說不定也逃不過這個銷魂陷阱。

可惜啊,她是沈寬的手下,等於是一朵帶著刺兒的花呢!想要沾上一沾,就肯定會被扎得滿手傷。

他笑得更壞些,打定主意要作弄這有著清冷雙眸的美女。

「請公子自重。」穆紅綃咬著菱唇,忍下滿腔的憤怒,起身就想離去。她尚未摸清皇甫覺底細,不想洩漏自身會武功的事實,裝作不堪受辱地離開,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皇甫覺步伐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竄到了她面前,擋住了去路,將她攔在懷前,笑得萬分邪惡。

「等我們躺上了繡榻,妳就該知道我重是不重。」他低下頭來,以桐骨扇端起她尖巧的下顎,語氣曖昧極了。

紅綃低垂著頭,沒有看他,雙眼裡卻已迸出火焰。

「奴家真的覺得身體不適,必須回去休息,請公子讓路。」她忍氣吞聲,握緊了琵琶柄。在柄內,藏了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劍,她在考慮著,要不要出劍,當場殺了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啊,身子不舒服嗎?那可糟了,恰巧這兒有繡榻,就先在這兒休息吧!在下還可以好好的『照顧』姑娘。」他十分的殷勤,伸手去扶她軟若無骨的纖腰。

雖然穿著紅衫絳裙,還是可以看得出她的身段曼妙,皇甫覺在心中充滿幸福地一嘆。沈寬這伎倆真毒啊!完全是對症下藥,知道美人往往是男人最大的弱點。

腰上的箝制力道讓她蓮足一偏,靈巧地往側一滑,滿心只想著要脫離魔掌。但是偏偏他步伐俐落詭異,下盤功夫了得,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不論怎麼閃避,兩人的距離始終在三尺之內。

她愈避愈急,漸漸失去耐性。紅衫絳裙,在移動間幾乎化為一朵紅雲,襯著她怒極的嫣紅臉兒,分外地好看。

「這兒是賓客歇息的雅房,奴家的居所在別處,不便打擾。」她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皇甫覺的步法詭異莫測,迅速地在她四周繞了一圈,忽然湊近紅綃的耳後,朝著她雪白的耳根吹了一口氣。

灼熱的感覺襲上全身,夾帶著他身上淡淡的男性麝香,紅綃全身又是一顫。

「全杭州的人都知道,紅綃姑娘的居所在湖心的那座孤島上。只是,妳可按捺得了那麼久?」他不死心,靠上前去,很感興趣地看著她因憤怒而發光的眼睛。這女人,連生氣時也是美麗的。「妳耐得住,我可是耐不住。」他自言自語,手中桐骨扇靈巧地一轉,就往紅綃手中的琵琶擊去。

她聽見他的輕薄話,正待要發作,一時閃神,那桐骨扇竟就敲上了琵琶。

噹地一聲,兩物相擊的聲首竟然清脆得有如金石交鳴,豐沛的真氣傳來,震得她掌心發麻。

紅綃來不及反應,被強大的力量震得腳步一顛,險險就要摔下地去。在天旋地轉間,腰上傳來支撐的力道,她秀腿輕提,卻被他從腰間扶住,此刻的姿勢等於是趴在他懷裡,尷尬到了極點。

「小心些,要是跌傷了,我可捨不得。」他俯視著她,伸出指來輕畫她柔軟如花瓣的粉頰。

「放開我。」紅綃怒道,先前的柔順模樣已經消失殆盡。

她右手施力,怒急攻心,已經動了殺機。先前那一次交鋒,讓她印象深刻,他的內力雖然深厚,但是她也並非絕無勝算。她仔細考慮著,該洩漏幾分功力,來送這登徒子下黃泉。

這男人的俊朗程度與他的下流性子成正比,她久居風塵,在妓院裡待了數年,還不曾見過直接得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嘖,美人兒在惱我嗎?我這可是在關心妳啊!妳先前不是說身子不舒服嗎?恰巧在下略懂醫術,就讓我為妳紓解不適,如何?」他煞有其事地說道,倏地左掌扣住她的右腕,看似扶住她,實際上則是制住她拔刀的動作。

「哪裡有大夫像你這麼輕薄?」她忿忿地問道,手腕已經被制住,燃燒怒火的眼睛瞪著他。

「這是輕薄嗎?可別誤解了在下的善心。」皇甫覺笑得十分愉快,順勢輕送,右臂更往她纖腰上滑去,將她攬在懷裡。有著灼熱溫度的男性大掌,放置在她的柔軟豐盈下方,拇指則是隔著幾層衣衫,乘機輕揉著。

酥麻的觸感由他接觸的那點傳來,她咬緊了牙,瞪視著他。

「再不放開我,你當心走不出這間屋子。」她雙眼一瞇,寒光迸射,長年訓練出來的冷靜蕩然無存。

「走不出去?姑娘可是怕我過度盡力,以致手腳發軟嗎?」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以指尖玩弄她有些凌亂的髮,握起髮尾輕刷她的粉頰。「用妳那嬌甜的嗓子,喚我一聲覺爺,我就放了妳,如何?」

「你作夢!」紅綃冷冷說道,秀腿回勾,在繡鞋的前端赫然出現一截鋒利的小小刀刃。

她飛腳向皇甫覺太陽穴踢去,就算取不了他的命,也要逼得他放手。

皇甫覺反應極快,右臂一抖,舉手擋去,同時五指輕曲,恰似鐵鉗,瞬間不但制止了她的攻擊,還拿住了她踢過來的右腳,逼得她只能以一足站立。

「紅綃姑娘這麼心急?小心別摔著了。好在我這擒拿功夫得心應手得很,才沒讓妳跌疼。」他一臉邀功的模樣,仍舊氣定神閒,握住她秀足的手,慢慢摸上蓮足上繡著四季花絮的精緻繡鞋,輕率地褪了她的繡鞋,對上面的暗器視而不見。

「我非要斷了你的手腳不可!」她咬緊了牙,眼睜睜看著他脫去她的繡鞋,還隔著淡紅色的襪兒輕撫著。

「聽這口氣,紅綃姑娘真的很不舒服啊?別急別急,讓我來幫幫妳。」他對她的威脅充耳不聞,嘻笑著褪去淡紅色的襪兒,粗糙的指掌撫摸上那隻柔嫩香馥的蓮足。

紅綃一足著地,另一足高高抬起,被握在皇甫覺手中,兩腿被逼得大大分開,這情景十分的香豔,令人看得口乾舌燥。

她從小到大,不曾受過這種待遇,一雙眼睛狠狠瞪著他,幾乎要噴出火來。

「這麼看著我,小心我會錯意,嗯?」皇甫覺輕笑著,以指尖摩弄著她雪白的蓮足。那肌膚長年包裹在襪子裡,柔嫩得很,他細細輕摩著,黑眸看著她,不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紅綃咬緊牙根,全身每一束肌肉都繃得緊緊。她因為一時疏忽,如今完全受制於他,沒有反抗的餘地。那粗糙的指,或輕或重地摩弄著她的腳心。帶來某種異樣的刺激,她心頭一跳,全身竄過一陣戰慄。

他觀察著她難受的神情,掌心包裹住蓮足,在她柔嫩肌膚的穴道上,徐徐灌入幾絲真氣。

倏地,令人難耐的酥麻由腳底貫穿全身,引得雙腿一陣無力。真氣竄過之處,引得她又麻又癢,本能地嚶嚀一聲。

「喜歡嗎?」他寡廉鮮恥地問道,露出令人氣結的邪惡笑容。

她氣得眼前一黑,握著琵琶柄的手往內回抽,瞬間拔出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劍。劍身以純銀打造,晶瑩剔透、兼而十分柔軟,她刷出劍花,白茫茫的劍光都成月牙似的半弧形,美麗卻也致命。

「受死吧!」她冷冷說道,踏地的那隻蓮足踢起,踹向他毫無防備的胸膛,長劍發出呼嘯,織成綿密劍網。

她非殺了這該死的傢伙不可,管他是什麼身份,等殺了他,把他埋進湖底餵魚去就是了!

「唉啊啊,怎麼這樣就生氣了?」皇甫覺臉上仍無畏懼的表情,惹得她怒火高漲,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些。劍影撲了過來,他眼明手快,在電光石火間握住她的手腕,恰巧按住她的脈門。

他的食指扣住脈門,搭住她的脈搏,黑眸中光芒一凜,咦了一聲,笑意倒是褪了不少,像是發現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你還真想幫我看病?省省吧,我送你下黃泉,你就替閻王把脈去。」紅綃手腕一抖,抽回長劍,又轉出一個劍花,往他四周砍去。

只聽得嗤嗤之聲連綿不絕,劍光在他四周閃動著,把他一身的華服削得破破爛爛。

皇甫覺以桐骨扇敲了敲下顎,臉上仍是氣定神閒的,倒是腳底功夫沒閒著。閃得十分精彩。穆紅綃東削西砍的,只是損了他的衣裳,倒也不能真的傷到他。

「何必發這麼大的火?想脫我衣服,用說的就行了,不必迫不及待地用劍劃開啊!」他一臉的無辜,閃到了繡榻邊。

「算你不識時務,惹惱了我,就拿這條命來還!」紅綃冷笑著,恨極了他先前無賴的舉止。

她到底還是清白的女兒身,不曾有男人對她這麼放肆過,第一次被如此親暱地欺負了,她實在氣不過。

皇甫覺順勢倒在繡榻上,可憐兮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為難與委屈。

「那麼這樣吧,妳饒我一命,我就以身相許,保證伺候得妳心滿意足,走出房門時絕對滿面春──」話還沒說完,長劍又砍了過來。

很明顯的,這美人兒沒什麼心情跟他談笑。

他以手撐著繡榻,俐落地飛身而起,閃過了攻擊。但是原本繫在後腰的一雙短刀卻噹的一聲,掉下繡榻去。

那雙短刀映著陽光,分外地耀眼,瞧見那雙短刀的瞬間,穆紅綃的動作僵硬停頓。

短刀上繫著豔紅色繐兒,刀刃各自往兩旁分去,狀似羽翼,在銀白色的刀刃上,還印著一隻墨色蝴蝶。她輕易地認出,這就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雙刃蝴蝶刀。

她的神色愀然一變,長劍遲遲沒有砍下。該死的!這個無賴撿回一條命了。

沈寬曾經告知她,擁有蝴蝶刀的男人是殺不得的。蝴蝶刀的持有者,有著跟她相同的身份,同樣也是沈寬安排在江南的部屬。

眼前這個輕薄無賴,竟然也是聚賢莊的人。

躺在地上的蝴蝶刀,映著朗朗白日,看來格外刺眼。

皇甫覺足尖勾住刀柄,順勢一踢,兩道銀光亂閃,蝴蝶刀轉眼回到他手中。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紅綃,指尖滑過鋒利的刀刃,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紅綃瞪著那雙蝴蝶刀,視線慢慢移回皇甫覺的身上。

「你是花墨蝶?」她徐緩地說出一個令江南人士咬牙切齒的名字。

皇甫覺深不可測的黑眸轉了轉,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這雙蝴蝶刀就該能證明我的身分了吧?」他回答得模糊不清,存心讓她誤解。

他當然知道這雙蝴蝶刀原來的主人是誰。花墨蝶是這幾年來橫行江南的採花大盜,多少名門閨女都被佔過便宜,有幾個貞烈姑娘受不得這種羞辱,還走上自盡一途。

皇甫覺生平就是見不得姑娘家受苦,暗中調查出花墨蝶原來也是聚賢莊沈寬的一步棋,負責在江南收集情報,性好漁色。他來春水樓之前,順道將花墨蝶收拾掉,廢了那採花大盜的雙手雙腳,扔進大牢裡去了。

至於這雙蝴蝶刀,是他看了精緻討喜,一時興起纔會帶在身邊,料想不到竟會在這時派上用場。

瞧穆紅綃這等反應,似乎就只知道花墨蝶與她同屬於沈寬的手下,卻不曾真正見過花墨蝶。

他打蛇隨棍上,減低她的防備。是想摸清沈寬會利用她,設計出什麼樣的詭計。

而真正的原因,是他對她感到興趣,能留在美人兒身邊一段時日,總是賞心悅目的。她看似冰冷,但是那雙清澈瞳眸冒著火焰的模樣,意外地讓他心動。

她像是個被絲線控制的木偶,那些無所不在的絲線來自於沈寬的控制,剝奪了她表達真正情緒的權利。他想替她剪去那些絲線,瞧瞧她顯露真性情的模樣。

那雙眸子裡有著熱烈的火焰,莫名地吸引了他。

「你來這裡做什麼?」紅綃瞪著他,眼裡的殺氣被嫌惡取代。

她早就聽過花墨蝶的惡名,雖然同為沈寬手下,但從不曾有過往來。難怪這人如此輕薄無禮,原來他根本就是偷香竊玉的採花賊。

皇甫覺嘿嘿一笑,耍著手中的蝴蝶刀,刀影紛飛,銀光閃閃,令人目眩。

「既然知道咱們同屬一路,現在可以對我溫柔些了吧?」他的視線瞄向繡榻,微笑著提議。「回繡榻上無能為力,我把來這兒的原因細說給你聽,如何?」

紅綃目光一寒,手中長劍一甩,半月型的光影包圍她的全身上下,細密的劍網找不到任何空隙。

「你自個兒回繡榻上挺屍去!」她怒道,恨他的輕薄無禮。

就算是同為沈寬的手下,她也對花墨蝶沒有半分好感。這人聲名狼藉,幾年來趁著收集情報之便,到處欺凌女人,她早就看不順眼,即使礙於沈寬的顏面,不能殺他,她也打算給他一些教訓。

「喂!別兇啊,咱們可是同路人。」皇甫覺連忙喊著,手中的蝴蝶刀舞動著,鏘鏘接連幾聲,將紅綃的攻勢都擋了下來。

啊,看來花墨蝶那傢伙人緣不太好!

軟刃長劍攻勢如蛇,柔軟的劍鋒劃過皇甫覺的肩頭,他在心中咋舌,感嘆這美人的脾氣怎地如此火爆。

劍鋒又轉,這一次探往他的一雙手腕。

他迅速地將手往後一抽,銀光堪堪在十指前掃過,要是雙手再收得慢些,十指只怕就被她給削斷了。只是,雙手閃得快,手中的兵器到底不是自己用慣了的,反應得不夠快,那雙蝴蝶刀被打落,辟哩啪啦地掉在地上。

「嘖!真不順手。」皇甫覺自言自語著,撇了撇唇,抽出腰間的桐骨扇,格開了紅綃接連幾下劍招。

她冷眼看著他,知道他的武功驚人,不可能真的傷得了他,在攻擊時,腦中已經閃過不少猜測。

花墨蝶是沈寬安排在江南的重要人物,這次特地來到春水樓,是有什麼事情要告知她嗎?

見他閃躲俐落,兩人怕是短時間分不出高下,她也覺得厭煩了,手中軟刃長劍刷刷兩次長劈,劍梢掃過之處,精美的家具陳設都留下一道入木三分的劍痕。

皇甫覺旋身一躍,高大健碩的身軀格外靈活俐落,眼中仍是帶著笑意,沒有真正使出全力對付她,只是逗耍著她。若是他真有心要擒下她,她不會是他的對手。

「妳也太狠了。上頭這一劍想取我人頭,而下頭這一劍,難不成是想毀掉妳往後的幸福嗎?嘖嘖,妳可要想清楚啊!」他刷的一聲展開桐骨扇,不避反迎,繞住軟刃長劍,再合起扇面轉了個半圈,轉眼就制住她的武器。

她心中暗暗吃驚,沒有想到他會捨掉蝴蝶刀而以扇子應敵。她不曾聽說過,花墨蝶除了蝴蝶刀,還擅於使用其他武器。

清冷如冰的雙眸略略瞇起,她想抽回軟刃長劍,他卻輕旋手腕,拉近她嬌小的身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笑得不懷好意。

「難道主人沒跟你提過,我可是碰不得的?」她冷冷地瞪著他。

「我的性子不好,愈是碰不得,我就愈想沾上一沾。」他端起她的下顎,若有似無地以灼熱的氣息逗弄她,直到她那雙眼睛氣得快要噴出火來,他才鬆開手。

那柔嫩的觸感,以及芬芳的氣息還留在他手上,他有些依依不捨,磨了磨指尖。雖然有些可惜,但是為了大計著想,他決定暫時放手。

紅綃咬緊了牙根,看著他退開幾步。她恨恨地以手絹擦拭臉兒,想擦去他殘留的氣息。這個採花賊大概都是以這種把戲,騙上那些單純的姑娘家的。

「你來春水樓有什麼目的?」她冷漠地說道,存心跟他保持距離,邁開蓮足走到窗前。她在窗櫺邊回過身來,看向皇甫覺。

他剛剛不是才說了,單名一個覺字?難道花墨蝶也只是個代號?沈寬安排在四處的暗棋不知有多少,雖然從收養她開始,數年來沈寬對她一直很好,如同親生女兒般好言好語地對待著。

她被教導著,以沈寬為主人、為神明;對沈寬的命令與動機,不曾有過任何懷疑,一心只想著要賣命執行任務。她從來就知道,沈寬的處心積慮是為了天下百姓著想,而為了蒼生,她必須幫助沈寬。

「唔,是沈──呃,是主人讓我來的。他說時機將至,日帝已經從關外回到中原,妳在近日就會得到主人的密令,他讓我先行前來幫襯著,免得節外生枝。」皇甫覺的黑眸轉了轉,想起花墨蝶先前所招供出的一些內情。

花墨蝶是個採花大盜,卻不是個忠實的部屬,在皇甫覺的「招待」下,很快地就供出所知的一切。

沈寬不愧是老狐狸,就連部屬也沒有告知真正計劃,花墨蝶所供出的內情有限,皇甫覺倒是很好奇,穆紅綃將會接到什麼樣的密令。

這段時日來與沈寬暗中較勁,皇甫覺如同蒐集著破碎的拼圖,當沈寬安排的詭計逐一被破壞瓦解,那個號稱江湖第一善人的偽君子,其真正的野心已經呼之欲出。

他要不再把眼睛放亮一點,沈寬只怕要攻入王宮,將他自龍椅拖下地來。

「我不需要旁人幫助,你馬上離開春水樓。」紅綃冷冷地說道,趁著他略微鬆手,抽回了軟刃長劍。

「別這麼不領情,這可是會傷了我的心吶!再說,這是主人的命令,妳我都不好違背吧?好在妳生得這麼一張花容月貌,我待在春水樓裡,倒也是心甘情願的。」他輕輕搖著桐骨扇,看著她收回軟刃長劍的俐落模樣。這美人兒的武功不弱,只是脾氣火爆得很,像是五月天裡的一鍋爆薑,嗆極了!

「我習慣獨自行動。再說,潛伏於春水樓的這幾年來,對於主人交代的任務,也不曾有過任何失手紀錄,不需你來插手。」紅綃走往木門,看也不看他一眼。

「所以我說,會不會是主人存心湊合我們兩個?」他笑著說道,以逗弄她為樂。

她冷笑一聲,懶得回應他荒謬的猜測。

「我會詢問主人,這次的安排究竟有什麼用意。這段時間裡,你若想待在春水樓裡,就到附屬的酒樓裡去打雜,把你那些調戲姑娘的精神,都用在洗鍋碗上。」她存心給他難堪。

誰知道,皇甫覺聳了聳肩,全然不當一回事。「當然是樂於從命。只是,紅綃姑娘,打雜的工作,是否也包括替妳洗滌羅襪?您索性連貼身兜兒一塊解下,讓我效勞如何?」他微笑著舉高手中的淡紅色襪子,那是先前剛從她腳上褪下來的戰利品。

回答他的,是一記飛刀,驚險地削過了他的肩頭,釘入牆上。

※※※

桃影坐在軟榻上,專心地以棉布擦拭著一張琴。門外傳來腳步聲,她抬起頭來,映入眼中的是紅綃僵硬的怒容。

「您怎麼了?那男人唐突了您嗎?」桃影錯愕地站起身來,連忙接過紅綃手中的琵琶。目光掃到地上,瞧見紅綃一隻白嫩嫩的裸足,足上鞋襪早已不翼而飛。

桃影不敢多問,奉上一碗香茗,偷瞧著穆紅綃僵凝的表情。在春水樓幾年,早知道自家主人沈靜的性子,還不曾見過姑娘發這麼大的脾氣,柔軟的紅唇緊抿著,那雙秋水瞳眸像是要噴出火來。

紅綃坐了下來,喝了幾口茶,胸間的火氣才慢慢散了去。放下茶杯,白嫩纖細的手仍有些微抖。

那個下流男人是徹底擊毀了她的自制,她第一次這麼想把某個人大卸八塊。

「那個人是花墨蝶,是主人派來的。」她徐緩地說道,在呼吸吐納間拾回理智。她從小就被訓練該要冷靜理智,怎麼能夠輕易地被激怒?

「花墨蝶?那個採花大盜?」桃影臉色一白,手撫著胸口。

「他會留在春水樓一陣子,這段時日,妳提醒樓內的一些丫鬟,記得離他遠一些。」那男人的下流德行,她可是體認得一清二楚。

「桃影知道。只是,主人為何會派花墨蝶來咱們這兒?」桃影困惑地問道,心中想起那男人的笑容。

那人真是惡名昭彰的花墨蝶嗎?總覺得那男人的笑容雖然有幾分邪氣,能讓姑娘家心兒狂跳,卻不像是為非作歹之徒。有著那種笑容的男人,看來只會逗女人,卻不會傷了女人。

「詳情我還要詢問主人,妳替我準備紙筆。」紅綃吩咐著,走到了書桌之前,斂起柔軟的衣袖,將毛筆蘸飽了墨,在下筆時心中也有眾多疑惑。

沈寬一向謹慎,不讓部屬之間有聯繫的機會,這一次怎會派了花墨蝶前來春水樓?而且哪個人不好派,偏偏派了她最厭惡的淫賊來,這豈不是要讓她接下來的日子頭疼嗎?

時機將至?是說,已經到了她派得上用場的時候了?

這個猜測,讓她的心猛地一震,驀地感覺有些寒冷,用雙手抱緊了自己。她的武功雖然練得不錯,但卻不是絕頂出眾的,優越於其他殺手的一點,是她的美貌。

沈寬會希望她以何種方式執行任務,她其實心裡有數。

想到多年來始終聽聞沈寬提及,當朝日帝有多麼昏庸與萬惡不赦,她的胃在翻攪著。沈寬若派她去接近日帝,以美貌鬆懈日帝的防備,她怕會因壓制不住厭惡,而壞了大事。

她在特殊的皮紙上,迅速地寫下字句,從籠子裡取來一隻信鴿,將皮紙放入信鴿腿上的鐵管中。這種方式,是她長久以來與沈寬聯絡的方式。

走到窗前,她放手將信鴿往空中一擲,看著信鴿往北方飛去。

「紅綃姑娘,這風兒吹得還有些涼,請關上窗子,免得染了風寒。」桃影關懷地說道,替穆紅綃取來新的鞋襪,悄悄放在桌上。

穆紅綃關上木窗,回到桌前思索著花墨蝶來到春水樓的詭異始末。這件事情有些奇特,她總隱約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想不出哪個環節出了錯。

那個男人讓她格外心亂,稍一凝神,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他那張令人氣結的邪笑……

※※※

春水樓內,穆紅綃仍在苦思不解的同時。

那隻往北方飛去的信鴿,飛行不過半里,行經一處樹林。一枝羽箭由某棵大樹上射來,竟不偏不倚地貫穿了信鴿。信鴿咕咕地哀鳴了兩聲,筆直地墜下。

皇甫覺從樹上躍了下來,拋下手裡的一張長弓,呸開了口中因無聊而咬著的小草梗,邪笑著拎起奄奄一息的信鴿。

「嘿嘿,早知道妳會用這招通知沈寬,若是真讓妳通風報信,我還能變什麼把戲?」他對信鴿嘿嘿笑著,而信鴿無辜地掙扎,撲拍著翅膀。

穆紅綃前腳離開屋子,他後腳就施展輕功離開春水樓,算好方向在此處等著。

聯繫沈寬,最快的方法是飛鴿傳書。現在,這隻鴿子落在他手上了,穆紅綃怕是怎麼等,也等不到沈寬的回答。

他拎著垂死的鴿子,大搖大擺地走回春水樓,嘴角始終掛著那抹笑容。

※※※

杭州城內,歌樓酒肆林立。

其中最負盛名的是天香樓,聚集了上好的酒菜,雕樑畫棟奢華無比,只招待富商巨賈,一般人連階梯都踏不進來。

從北方來了一夥人,在天香樓前停了下來。眾人全都是尋常人的打扮,但是仔細觀察,個個步伐沈穩、呼吸綿密,看來都是有深厚武功底子的練家子。其中較特別的,只有一個老者,以及隊伍之中一個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小個子。

老者頭髮灰白,看得出來長年勞心勞力,一臉忠誠的模樣,雖然穿著尋常,卻難掩官家氣度。長程趕路,他氣喘吁吁地拿出手絹擦著汗,張著嘴直喘氣。

「不行、不行了……不行再走了……」老人喘著氣,只差沒當街跪倒。

「走了一整天,岳老身子受不住,就在這裡休息吧!」一個男人說道,眾人的視線集中在那個小個子身上,靜待著決定。

小個子聳了聳肩膀,沒有什麼意見。帽子下一雙眼精光四射,靈活極了。

天香樓門前的僕役卻擋在前頭,看著他們一身尋常打扮,冷哼了一聲。「喂喂,你們這群人是想做什麼?進我們樓裡吃飯喝酒啊?很對不住,我們樓裡今日客滿。」他趾高氣昂地撇開頭。

男人們臉色一沈,小個子卻揮了揮手,幾個人全恭敬地退下。

「雅閣上的廂房,明明都是空的。」小個子走上前來,頂開帽簷往樓上一看。在帽子之下,是十分俊美的五官,還有幾份稚氣,看來是個俊秀少年。

僕役又是一聲冷哼,這次的哼聲,連十尺外的人都聽得見。「小子,聽不懂嗎?我們這兒招待的都是高官大爺,沒有讓你們這種窮酸人家吃的菜色。到時你付不出錢來,是要當了褲子付帳嗎?」

聽見僕役出言不遜,男人們全都眼露兇光,卻還是被小個子一揮手給擋了下來。

「你是屬狗的?」小個子問道,清脆的聲音裡有笑意。

僕役愣了愣。「什麼?」

「不是屬狗的,怎麼一雙狗眼看人低,一張狗嘴也淨說些渾話?」小個子諷刺地說道,一雙靈活的眼往門邊望去。「你也別瞧不起人,我說,你家掌櫃說不定請我進去作客,你信嗎?」

僕役仰天狂笑幾聲,準備伸腿去踹這不識時務的笨小子。「笑話,你要有銀兩進得了我們這兒,我就真的當狗,把牆角那碗狗飯給吞了,還幫那條狗仔,把狗碗給舔乾──」

僕役的話還沒說完,那小個子動作奇快,往腰間一摸,空中光亮一閃。僕役的嘴上被塞了個滿,只能唔唔直叫。

那是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剛好就塞緊了僕役的嘴,小個子淡淡一笑。「怕我沒錢?這錠金子夠嗎?」僕役用力地點頭,只差沒把頸子點斷。小個子又是一笑。「多去學學怎麼看人。」

門前的喧鬧也惹來了旁觀者,掌櫃躲在暗處,一直到那錠金子出現,才火速地跳出來。

有錢是大爺,瞧見黃澄澄的金元寶,掌櫃的雙眼都發亮了,馬上殷勤地喊道:「這位小爺,您樓上請,我馬上派人送好酒好菜去。」回過頭,嘴臉馬上一變。只見那個倒楣的僕役嘴裡咬著金元寶,在原地抖啊抖。「來啊,把這傢伙拖到牆角去,讓他把那碗狗飯給吞完。」

一行人被請上了雅房,小個子落座後,其他人才敢陸續坐下,對這種惡整不識好歹之徒的行徑,早就習以為常。

「岳先生,您歇息一會兒,喝杯茶。」小個子說道,體恤老人家體力不濟。

岳昉恭敬地接過茶杯一飲而盡,還沒開口就連聲嘆氣。「唉,出來這麼多時日,竟然還尋不到覺爺,該不會是出什麼意外了吧?」他憂慮地說道,眉間深深的皺紋可以夾死小蟲子。

「岳老您放寬心,覺爺他身份尊貴,命中注定該是福星高照,不會有事的。」其他隨從出聲安慰著老人。

岳昉嘆了一口氣,連眼神中都充滿了疲倦。他年歲已高,實在不適合這麼東奔西跑,要不是骨子裡的忠誠硬撐著,不願意辜負先皇的恩典,他早就宣佈放棄,告老還鄉去了。

眼睛往角落一瞄,這一回連嘆氣都必須往肚裡吞。到底眼前這位,跟覺爺是血濃於水的自家人,他作為臣子的,還是不能亂說話。

唉!先皇英明,先后賢德,兩位極為受到人民愛戴,怎麼生出的孩子,活像是煞星轉世似的,直教人頭疼。

他活到一大把年紀了,不但要四處去找那個行蹤成謎的大煞星,身邊還要帶著一個隨時可能惹禍的小煞星。這段旅程艱辛極了,他幾乎想流淚,跪地告老還鄉。

「那張龍椅上大概是長了刺,要他待在宮裡,活像是要他的命。」小個子發出清脆的笑聲,感到很是有趣。

岳昉眉頭深鎖,忍不住嘮叨。「先前說要去鐵城參加魔教之子的會審,就遇上一群刺客,不知心生警惕就罷了,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也是鎮日跑得不見人影;一個不注意,他又到塞外去閒晃了。如今也不肯回京城,流連在杭州。」

他年歲大了,還有幾年的時間能夠這樣追著皇甫覺跑?要是無法把當今日帝調教成明君,他怎麼有臉去見先皇?

「別多想了,咱們慢慢找,總能找到他的,現在填飽肚子要緊。」小個子怕岳昉又要數落起來,出言打斷了連篇叨唸。

樓下的客桌間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穿著僕人衣裳的高大男人聲音清朗,端著一盤佳餚踏上階梯,前往雅座上菜。

「客倌,來啊,快趁熱吃了,這通八寶酥炙乳鴿可是先前才拔毛下鍋的,一個時辰之前還是展翅亂飛的活鴿呢!」男人朗聲介紹著,端菜的動作十分熟練,連腳步也格外俐落。

小個子一聽見那聲音,像是被雷打著似的,迅速地躲到其中一個隨從身後,帽簷底下一雙眼睛直瞧著這送菜的小二。

隨從感覺有異,無心抬頭看了看,先是嚇了一跳,之後眉頭慢慢皺了起來,眼中充滿了不確定。他格外仔細地再瞧了瞧,眼睛直盯著送菜上來的僕役,慢慢地靠向岳昉的耳邊。

「岳老,您會不會覺得,這個送菜的店小二,生得跟覺爺有八分相似?」他小心翼翼地問,聲音愈來愈小。

岳昉啐了一聲,老臉上都是不以為然的表情,大聲地喝叱隨從。「你在說什麼傻話?覺爺是什麼身分?一個送菜的店小二,就算是眉目生得跟覺爺有八分相似,怕也沒有咱們覺爺的半份貴氣。你說這種話,不怕被覺爺治罪嗎?」他罵道,抬起頭來往店小二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岳昉臉色愀然一變,滿是皺紋的老臉先是脹得通紅,繼而轉為鐵青,緊接著變得雪似的蒼白。他顫抖地伸出手,指著僕役打扮的高大男人。

「覺……覺……覺……」覺了老半天,那聲爺還是叫不出口。岳昉的嘴唇抖啊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

這哪裡是有八分相像?那劍眉朗目,眼底眉梢收斂不去的慵懶邪氣,以及嘴角半挑起時那抹笑容;這不只是有八分相像,壓根兒就是皇甫覺本人。

「啊!岳先生,這麼巧,你也來杭州玩啊?」皇甫覺挑起眉頭,臉上沒有任何錯愕的表情,仍是一貫的似笑非笑,沒有被這一些特地前來尋找他的忠臣及大內護衛嚇著,早料到會遇上他們。

「老臣是……老臣是……」岳昉還在結巴,呆滯的視線由上看到下。

老天!最尊貴的日帝竟穿著一身粗布衣,在酒樓裡送菜當店小二?更可怕的是,看皇甫覺那神態,還頗為怡然自得,端菜的姿態順手得很。

「怎麼結巴起來了呢?來,喝口酒潤潤喉。」皇甫覺很是體恤地說道,倒了一杯酒塞進老人顫抖的手中。他轉過頭,指著桌上那盤八寶酥炙乳鴿。「難得來了自己人,你們盡快把這道菜給分了,就算是我請客吧!」他嘴角微揚,準備讓熟人替他「湮滅證據」。

穆紅綃哪裡會知道,放出去通訊的乳鴿,竟然都進了這些人的胃。

日帝親自下令,幾個大內護衛不敢怠慢,馬上動手拆了乳鴿的骨架子,急乎乎地將乳鴿肉塞進嘴裡,很盡職地執行任務,末了連骨頭也啃得乾乾淨淨,都成了處置飛鴿的幫兇。

皇甫覺滿意地一笑,轉過頭來瞧見岳昉仍然捧著酒杯站在原處顫抖,臉色鐵青地看著他。他偏著頭,伸手在老人面前揮了揮。

「岳先生,您怎麼啦?身子不舒服嗎?需要到後頭去躺一躺嗎?我雖然窩在這兒送菜,但是住的地方倒也不馬虎,是在城外的春水樓呢!那兒床軟被香,可舒服極了,等會兒就清出一間廂房來,讓您歇息歇息。」他好心好意地說道,眼裡閃過些許光芒,有幾分惡作劇的意思。

「春水樓?」岳昉重複著這個名詞,疑惑地想著,這地方似乎有些耳熟。

一個大內護衛靠在他耳邊,低聲提醒他。「春水樓是江南最大的妓院。」

「妓院?!」岳昉大叫一聲,活像是被利針扎了一下般,火燒屁股似地猛跳了起來,一張臉脹得通紅,氣血都往頭臉上衝。

皇甫覺讚嘆地看著老臣,一臉的敬佩。「啊!岳先生真是老當益壯,都這把年歲了,還能跳得這麼高。」就是靠這股活力,岳昉才可以不死心地老是追著他吧!

「覺爺,為何要住在春水樓?您若是住在王家行館,屬下們也好就近保護您。」一個大內護衛看不過去,提出詢問。他好心地伸手扶助岳昉,察覺老人家皮膚上直冒冷汗。可憐吶,兩朝的老臣會不會被氣得魂斷當場?

皇甫覺勾唇一笑。「我來杭州,是為了瞧瞧美人穆紅綃。只是啊,美人看了,酒也喝了,卻發現身上的銀兩用罄,付不出錢來,差點沒被妓院裡的人痛打一頓。是美人兒捨不得我,饒了我一命,才讓我窩在這兒打雜抵債。」他胡亂謅著謊話,說得興高采烈。

實際的內情,到現在還不能讓這些忠臣們知道。就連輔佐他數年的岳昉,到如今都還不知他的真面目,以為他只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登徒子。

岳昉劇烈地抖了抖,心中淌著血。堂堂一個日帝,到妓院裡流連忘返,還丟臉地付不出銀兩,落得打雜送菜的下場;這要是傳出去,京城裡名門大族會怎麼看待王家?

想著想著,岳昉老淚縱橫,抱著大內護衛開始嚎啕大哭。他費盡心血教養出來的,非但不是個明君,還是個絕頂昏庸愚昧的傢伙,這讓他怎麼有臉去見宗廟裡的祖宗們?

「先皇先后……老臣對不起你們啊……老臣愧對皇甫家的先祖們……」他委屈哽咽地嚎哭,眼淚鼻涕全沾在那護衛的衣襟上,哭得傷心至極。

「曖,你別見著我就哭啊!等會兒讓掌櫃的瞧見,說不定以為我怠慢了你們。喂,給個面子,別哭啊!給些笑聲,證明我沒有招待不周,免得讓我待不下去。」皇甫覺看著哭得格外傷心的岳昉,莫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就是因為這原因,皇甫覺才老是想躲著岳昉,不讓這岳昉跟著。老人家的思想古板得很,一路上死纏活跟的,不知會少掉多少樂趣,皇甫覺要明查暗訪一些事情時,也會有些阻力。

日帝再度下令,大內護衛們交換一個哀傷的眼神,心中大嘆無奈,眼中含著眼淚,不約而同地張開嘴發出乾笑。那無奈的笑聲跟岳昉的哭聲交雜在一起,難聽得讓人印象深刻,傳到樓下去,讓所有的客人都停下動作,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著雅座內荒謬的一幕。

皇甫覺從頸後拿出桐骨扇,很是無奈地搔了搔頭,雖是僕役打扮,也難掩與生俱來的貴氣。他知道若是引來注意,到時候要解釋,只怕又要費上一番工夫。再說,瞧老人家哭嚎自責著,他心裡多少也有些罪惡感。

「別淨是哭啊!這麼吧,岳先生,您先前不是老擔心我尋不見姑娘家,憂慮著月后之位長年虛著嗎?我要是說已經瞧見中意的姑娘家,您心裡會不會好過些?」皇甫覺問道。

這些話宛如魔術般,果真止住了岳昉的嚎哭。他抹了抹眼淚,滿是皺紋的臉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知覺爺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呢?」還有希望,要是挑中一個賢淑而知書達禮的姑娘家,這個昏君也能多少變得聰明些吧?

最最起碼,岳昉還可以指望下任的日帝可以正常一些。

「春水樓的穆紅綃倒是滿入我的眼。」皇甫覺摸著下巴說道,回想起那張絕美的容貌。

他對女人的胃口一向挑剔得很,若真要挑選月后,當然也要選最美的女子,而今生,倒是不曾見過比穆紅綃更美的女人。原本只是想隨便胡謅個名字給岳昉,好讓老人暫時安靜下來,霎時,那絕美的容貌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竟想不出其他女人的姓名。

那雙帶著火焰的瞳眸,給了他難以抹滅的深刻印象。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倒抽一口涼氣,岳昉則是悶哼了一聲,像是被悶棍敲中,全身癱軟下去。穆紅綃?那個名妓?!當今日帝竟想挑選一個名妓作為月后?!

「覺爺。」許久之後,一個大內護衛出聲喚道,聲音中充滿哀慼。

「嗯?」皇甫覺挑起眉頭,詢問地看著一群臉色鐵青的男人。

「請準備地方讓岳老躺著,他已經口吐白沫昏厥過去了。」大內護衛嘆氣說道,然後往旁邊一站,讓一直躲在後頭悶著偷笑的小個子現身。「另外,這次前來找您的,不只我們,寶兒姑娘也來了。」

皇甫覺神色一凜,謔笑的模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頗為頭疼的神情。他擰皺眉頭,瞪著眼前瘦小的傢伙。

「妳不留在中嶽太學讀書,來這裡做什麼?又把太傅整得含淚還鄉了嗎?」在認出對方身分的一瞬間,他就有預感,大大小小的麻煩又將逼近。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有這傢伙在的地方,就肯定麻煩不斷。

皇甫寶兒輕聲一笑,伸手取下帽子。一頭烏亮的秀髮滾落,一雙美麗的眼睛帶著笑,紅唇甜潤,竟是一個靈秀動人的少女。

「親愛的皇兄,我來這兒做什麼?當然是湊熱鬧來著,順道瞧瞧,您預定的月后,究竟是生得什麼模樣?」她甜甜笑著,那模樣無辜而沒有半點危險性。

皇甫覺哼了一聲,沒被她騙倒。他完全清楚,自家妹子有多麼鬼靈精怪,搗亂的能耐比起他可是高明更多。聚賢莊的陰謀正在進行,加上寶兒一起攪和,只怕會亂上加亂。

「妳給我安分些,要是闖出什麼禍,我就把妳送去和蕃。」他瞪著滿臉笑容的寶兒,揮手要大內護衛把岳昉送下樓去。

「皇兄,您請放心,我一定乖乖的。」皇甫寶兒連聲保證著,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眼睛卻滴溜溜地直轉,唇邊有著一抹難掩的嬌笑。

看來這次的江南行,肯定是不會無聊了。

水光瀲灩,綠柳輕拂湖面。

一艘精緻的畫舫停泊在岸邊,琤琤的清脆音調由畫舫內傳出,悠揚於湖面之上。畫舫前有著一爐香,濃烈的薰香由內透出。

彈奏的是羽調綠腰,琴聲舒徐,一雙纖纖玉手在朱弦上撥動,半晌之後,聲調漸次凌亂,由慢變快,完全失了曲調……

琴聲亂,是因為她的心亂。

鏘地一聲,琵琶上的弦線被挑斷,她陡地停下動作。

「該死的!」穆紅綃低聲咒罵,放下了燒槽琵琶,從畫舫的船艙內走了出來。

她無法靜下心來,胸口糾結著眾多的困惑,像是火球似的,滾過她的每一吋神經,刺激得她焦躁不安。

打從花墨蝶來到春水樓也有數日之久,她放往北方聚賢莊的幾隻信鴿遲遲沒有回來,那些詢問全都石沈大海,等不到沈寬的回答,她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

該死,那些鴿子是飛到哪裡去了?

她想親自前往北方一趟,但礙於此刻的身分,她又必須坐鎮於春水樓,隨時待命著,這麼一個離開,要是錯過了沈寬送來的密令,延遲了執行命令的時機,又該如何是好?

籌備了多年,沈寬已經算計好了每個環節,她全心全意想幫助沈寬,不願意成為這個計劃中的一個敗筆。

她多年來苛求自己,苦練武功,還費心地學習歌舞,抗拒著心中的厭惡,在那些男人面前微笑獻藝。她本是心如止水,冷靜而理智的,如今因為那個嘴角有著邪笑的男人而心亂。

空中傳來尖銳的哨音,細微卻綿密,穆紅綃的神情一凜,回頭看去。湖畔的落槳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灰衣男人,用灰色的布蒙著臉,只露出一雙詭異的眼睛。

紅綃雙眸一亮,急促地穿過畫舫船艙,往那灰衣男人的方向走去。

「紅綃見過楊先生。」她站在畫舫上,對著灰衣人的方向,盈盈福了一福,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地。

楊姜是沈寬的特使,也是沈寬最信任的人,在傳達重大訊息時,才會親自前來。沈寬十分謹慎,有時甚至連飛鴿都信不過,非要心腹親自傳達。

「楊先生是來宣佈主人的密令嗎?」紅綃站在畫舫尾端,雙眸晶亮,春風吹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隨風紛飛,看來美得如夢似幻。

楊姜點了點頭,冷眼看著穆紅綃。「主人前些日子遭人暗算,受了重傷,連帶的不少計劃環節都受到破壞,一切已經箭在弦上,不能再拖延了。」

「主人受了重傷?」紅綃全身一震,驚愕地抬起頭來。

「日帝的爪牙傷了他,雖然沒有致命的危險,卻讓主人好些日子不良於行。而少主也遭到不測,沒能逃過一劫,死在那人的劍下。」楊姜徐緩說道,語調中聽不出悲喜的情緒。

她的雙手用力,指尖陷入了柔軟的掌心中,眼裡浮現痛恨的光芒。沈寬的武功驚人,加上心思細密,尋常人要傷到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聽到主人受傷,她憤怒至極。

相對的,沈寬之子的死訊,她倒是沒有什麼感受。沈寬雖是個和善的人,但是其子沈皓卻是個惡名昭彰的歹人。她幾次到聚賢莊,都曾遇到沈皓,至今仍記得,那年輕男人的眼神十分淫穢低下。

沈寬無數次對著獨子耳提面命,叮嚀他:紅綃是萬萬碰不得的。對於主人的有心保護,她心中充滿感謝。

不同於沈皓看向她的殘酷眼睛,花墨蝶的眼裡卻始終只有著笑意,那樣的眼神裡只有逗弄,而非欺凌……

一發覺自個兒的思緒又繞到那張可惡的邪笑俊容上,她心神一晃,低聲咒罵著,連忙再回過神來,不敢繼續想下去。

「是否需要我回聚賢莊一趟?」她問道,有心將花墨蝶到春水樓來的原因問個清楚。

「不,妳另有任務。」楊姜慢慢說道,從腰間取出一包錦袋遞給了紅綃。「這是妳這個月份的薰香,莊主關心妳,特別要我送來。」

紅綃接過錦袋,柳眉輕輕一皺。「薰香的分量較尋常來得多嗎?」手中的錦袋比平常沈重了一些。

「是比往常多,香料加重了一倍。」他淡淡地說道,灼灼的目光看著紅綃,有著不容反抗的權威。

「為什麼?」她詢問著,打開了錦袋,看見其中的幾味藥材。

從她懂事以來,沈寬總是命令人讓她聞著這些薰香,日日不停地聞嗅著,染得她連呼吸中都有淡淡的藥香。她沒有質疑過,以為是沈寬特別的眷顧。

「別問太多,妳只需要照命令行事。」楊姜站在湖畔,灰衣隨風繚繞,雙手背在身後,清瘦的身形看來神秘而詭異。「時機已經成熟,日帝從關外回來了,再過幾天,會有軟轎來接妳入宮。以獻禮之名,將妳獻給日帝。」

紅綃纖細的身子陡然僵硬,她低垂著頭,瞪視著那些香料,咬緊了紅唇。她愈咬愈緊,直到口中嚐到淡淡的血腥味。

自從她被教習武功,以及嬌媚的歌舞時,心中其實就已經有了底數。要鬆懈一個男人防備的最好辦法,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沈寬打算利用她除掉日帝。

「主人是要我找機會殺了日帝?」她努力想維持冷靜,但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有些輕顫。沈寬真的要她去色誘日帝嗎?

楊姜冷冷一笑,那笑容讓紅綃驀地有些發寒。他審視著她嬌弱美麗的身段,眼神中竟有些鄙夷的神色。

「不需要妳動手,妳所要做的,就是暗中調查王宮內地形,之後色誘日帝,讓他碰了妳。只要他碰了妳,就只有死路一條。」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美貌女子。

多年來處心積慮地嬌養著,果然沒有白費,這個眉清目秀的孤女,蛻變成美貌傾國的女子。這樣的女人,若是願意獻身,天底下大概沒有任何男人拒絕得了;她的美麗吸引了男人的目光,那雙眼睛裡的冷傲,又激出男人的征服慾望。

她的美貌就如同錦袋裡那味藥材一樣,能夠銷魂蝕骨,愚昧的日帝絕對抗拒不了這樣絕頂的誘惑。

紅綃的唇咬得更用力,眼眸中迸出憤怒的光芒。「我不需要色誘他,只要讓我有機會入宮,接近那個昏君,我就能取他的項上人──」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傳遍沈靜的湖畔。

她的話沒能說完,灰色的寬大衣袖一掃,伴隨著巨大的風壓,她來不及閃躲,粉頰上挨了一記巴掌。她被打得偏過頭去,臉頰上火燒似地疼著,耳中甚至嗡嗡作響,她瞪大雙眸,纖細的肩膀僵硬著。

那一下打得十分重,沒有半點的憐香惜玉。

「主人的命令是,要妳色誘日帝,陪他同床共寢,知道了嗎?」楊姜的雙手收回灰色的衣袖,聲音仍是徐緩的,輕描淡寫地交代著。

「紅綃……知道……」她咬緊牙關,忍住疼痛,將回答從齒縫間擠出。

這麼多年來,楊姜雖然語氣嚴厲,但從不曾打過她。這一次她只是稍微辯駁,就遭來這麼劇烈的責打。獻身給日帝,在楊姜的眼中似乎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這是所有事情的關鍵,妳若是辦得不好,會毀了主人多年來的計策,懂嗎?」楊姜叮囑著,嘴角微揚,目光看向北方的京城。

就算是當今的日帝真的有所提防,也料想不到這個女人,其實是沈寬培育了十幾年,專門用來對付日帝的一項「好禮」。

紅綃再度點頭,她的身體繃得太緊,甚至可以聽見骨骼因為極度的緊繃而悶悶作響。

早知道沈寬的計謀中用得上她,但是她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方法……

要她獻身給日帝?那個萬惡不赦的可怕男人?她的手揪緊胸前的衣料,輕微地顫抖著。這該是什麼樣的可怕命令?她能夠忍過那樣的折磨嗎?

但,這是沈寬的命令,她不能拒絕,只能無條件地服從。

楊姜的聲音轉柔,變成哄騙的語調。「紅綃,妳要知道,主人費盡心力就是要除掉日帝那個昏君,妳受了主人多年來的恩典,就應該知恩圖報,不要在這緊要關頭出岔子。」

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手中的錦袋落在畫舫上,裡面的藥香流瀉而出。肩膀好重,楊姜的話像是巨石,壓在她的身上,讓她不能呼吸。

「請轉告主人,為了天下百姓、以及主人的仁德,紅綃會盡力達成任務,不會辜負主人所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

楊姜滿意地點點頭,知道她絕不可能背叛聚賢莊。那些由聚賢莊教養出的孩子,都是忠心不貳的,更將沈寬奉為神明。而達成任務,就需要有這種心中充斥愚忠的棋子們。

帶著那抹詭異的笑容,他足尖一點,竄入了湖畔的樹林間,幾個起落,灰衣翻飛,就已經失去蹤跡。

直到再也看不見楊姜的蹤影時,紅綃才陡然鬆懈,頹然坐倒在畫舫上。她的腦海中不斷迴盪著楊姜先前交代的任務,那雙美麗的眼眸裡,充斥著絕望的陰霾。

錦袋中各味藥草紛陳,落在畫舫之上,散落了一地,藥香繚繞在她的四周,久久不散。

※※※

黃昏時分,碎石小徑的彼端,桃影遠遠走來,手上捧著木盤,盤中是晚膳吃食。這些年來,紅綃的晚膳都是由她送去的,以精緻的杯盤裝著,然後小心翼翼地端到湖中的孤島上。

由春水樓到湖畔,會經過一片樹林,在黃昏後,樹林顯得有些昏暗。桃影轉著頭左右察看,有些不安地快步走過。

「今日是怎麼搞的?」她自言自語,走慣了的路,氣氛有些怪異。今日的樹林中,竟聽不到半聲蟲鳴鳥叫,她覺得詭異,心中有些膽怯,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都是出門前,聽了春水樓前的說書先生,說了一些魑魅魍魎的鬼怪故事,她才會這麼心神不寧吧!她暗暗皺眉,罵自個兒怎麼膽子如此小。

極為輕微的,像是聽見了一聲悠悠的呼吸聲,從她頸後傳來,靠得好近。她嚇得瞪大眼睛,迅速地回過身,本能地用手中的木盤當武器,攻擊那個不明物體。

昏暗之中,她推出去的木盤竟沒掉落。一陣恰到好處的力道,灌入她的睡穴,她雙眼一閉,轉眼軟倒在地上。

「妳睡一會兒吧,晚膳我替妳送去。」騰在空中的木盤,穩穩地落在男性的寬厚掌上。一張俊美的容貌,由逐漸深濃的夜色中出現,嘴角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

皇甫覺低頭看了一眼桃影,刷地揮開了桐骨扇,頭也不回地開口。「還不下來嗎?想整晚待在樹上餵蚊子?」他諷刺地說道。

空中傳來一聲笑聲,清脆得像是銀鈴亂響。一個粉紫色的纖細身影,從松樹上一躍而下。「啊,被你發現了。我本來還想跟蹤你,瞧瞧你究竟想做些什麼壞事呢!」皇甫寶兒臉上堆滿了甜笑,已經換回了少女裝扮,粉嫩而嬌美。

「妳的輕功還要再磨練磨練。」皇甫覺掃了她一眼。這個妹子,出落得愈來愈美麗,但那美貌跟一顆古怪的腦子,實在是個讓人頭痛的組合。

寶兒聳了聳肩膀,看看皇甫覺木盤裡的佳餚,伸手想去偷吃,卻被一掌拍開。她嘟了嘟唇,放棄了食物,從腰帶取下一個繡著螭龍圖案的錦袋。

「這是你要的東西,我連夜趕回宮裡去,在一堆藥材裡好不容易找到的。」她把錦袋打開,倒出裡面數十顆豆般大小的紅色糖丸,自動自發地將糖丸放進皇甫覺的腰間暗袋中,又重新將繡著螭龍的錦袋收了起來。螭龍是王家的家徽,而他們的身分不能隨意洩漏。

「為什麼是妳送來的?」皇甫覺看著巧笑倩兮的妹妹,懷疑地瞄起眼睛。

另一雙跟他神似的眼睛,如貓般笑得瞇瞇的。「因為大內護衛們都沒空,再說,你不會希望他們知道你追查聚賢莊內情的事吧?數來數去,就只能由我親自送來。」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身為唯一的妹妹,寶兒當然知道皇甫覺私下行徑,她滿心期待地想參與追討叛逆的行動。

無奈年紀太小,加上那些男人都把女人當成脆弱的瓷器,她不但沒能參與,還被送到中嶽太學去就讀。為了發洩心中不滿,她在兩年之內氣走了六個中嶽太傅,刁蠻公主的惡名傳遍大江南北。

現在,她好不容易從中嶽太學逃了出來,說什麼也要纏住皇甫覺,見識些好玩的事情。

「我說皇兄,這可是收集了天下的絕妙好藥才煉成的丹藥,是宮裡的寶貝,即使是前幾任的日帝,也從未動用過。你連夜要人把藥送來,是有什麼目的?」寶兒好奇地問,黑亮的眼睛眨啊眨。

「不關妳的事。」皇甫覺扯著唇,懶得回答她。

寶兒又靠近了幾步,一雙眼睛直盯著他瞧。「怎會不關我的事?我說,這藥珍貴得很,一定是你頗為看重那個人,否則怎會捨得把藥拿來?」她可以拿頂上人頭打賭,這些藥,肯定是皇甫覺要送給那個穆紅綃的。

皇甫覺看了她一眼,知道無法阻止她的興致,再者,他也實在沒有多餘的精神去阻止她。唯一能放寬心的,是寶兒慧黠過人,遇上任何難關都可輕易度過,他倒是不用擔心她。

「讓妳留下可以,不過別惹麻煩。」他警告道,刻意轉變話題,邁開步伐往湖畔走去。

「絕對不惹麻煩。」寶兒保證地說道,舉腳要跟去。能夠早些時日瞧瞧未來的嫂子,她說什麼都要留下。

皇甫覺偏了偏頭,示意她看向昏倒在一旁的桃影。「不要來打擾我,把這丫鬟扛回春水樓去,別讓任何人發現。」

「扛回去?!皇兄,你有沒有說錯?我堂堂一個公主,你竟要我當苦力?」寶兒的臉皺成一團。

「不扛?小心我把妳嫁去和蕃。」他嘴角有著笑,口氣卻十分認真。

這個威脅格外有效,寶兒連忙往昏厥不醒的桃影身旁跑,俐落地扛起桃影。雖然貴為公主,但是她從小練武,可不像尋常貴族千金一樣手無縛雞之力。

「扛就扛嘛!有什麼了不起。」她嘟著嘴說道,揹著桃影往春水樓方向走去。

而皇甫覺則是在確定她已經走遠後,高大的身軀才繼續往湖畔走去。

※※※

夜涼如水,流螢在湖畔四處飛舞,畫舫停在岸邊。

薰香濃烈的氣味縈繞,煙霧如薄紗,繞上精緻的陳設。紅綃半趴在畫舫的繡榻上,調弄著琵琶的弦。

香氣太過濃烈,她有些微醺,連手腳都有些慵懶得使不上力氣,像是喝了太多的酒。薰香是她從小就習慣的,但是這一次份量加重,她感覺那些薰香竄入身體,來勢洶洶地淹沒神智。

是怎麼回事?尋常的薰香就算是分量加重,也不該讓人如此慵懶無力。

她捧起香爐,聞著那種香味,更加地昏昏沈沈,淡紫色的薄紗滑下肩頭,露出一方雪白的香肩。愈是聞著,神智愈迷亂,這到底是薰香還是迷香,她也分不清楚了……

一道黑影無聲地落在岸邊,輕巧地踏上畫舫,手中的木盤沒有絲毫晃動。他手中桐骨扇一劃,畫舫的纜繩應聲而斷,整艘畫舫開始輕柔地飄蕩。

「紅綃姑娘,該用餐了。」低沈的男子口音,帶著笑意的語調傳來,打破湖面上的岑寂。

穆紅綃緩慢地回過頭來,雙眼迷濛地看著站在船尾的高大男人。那男人一身僕役打扮,眸子在昏暗的天色中仍舊閃動著邪氣。就算是穿著僕人的衣衫,還是掩不住他與眾不同的氣質,笑容中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邪魅。

「桃影呢?」她蹙起眉頭,仍舊半趴在繡榻上沒有移動。

皇甫覺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唇,往樹林處撇了撇頭。「她拐了腳,正疼著呢!我瞧她不能行走,又怕妳餓著,才好心地替妳送晚膳來。」他從容地說謊。

紅綃瞇起眼睛,看了他半晌,神智有些混沌。

「你,滾開。」她慵懶地說道,不想再看著他,舒展柔軟的嬌軀,翻過身去。那雙黑眸讓她心亂,她不敢盯著看,感覺看得太久,會覺得頭昏。

眼前的美景讓皇甫覺有些受寵若驚,他原本預期她又會耍著軟刃長劍,殺氣騰騰地逼著他跳下畫舫。

然而,眼前的美女慵懶酥軟、玉體橫陳的模樣,跟他先前的猜測相差十萬八千里。

「怎麼母獅子這會兒成了小綿羊?妳是餓過頭了嗎?」他走上前幾步,聞見濃烈的香氣,那種香味竄入鼻端,引得氣血亂竄。

他略略皺起眉頭,暗自運氣,壓抑住竄行的氣血。這香氣似乎有些問題,浮躁的香氣飄入鼻端,有著讓尋常人理智全失的暗勁。

她趴在繡榻上,軟綿綿地端著香爐。「你是來監視我的吧?怕我不願意服從主人的密令,所以就潛伏在這兒,好在必要時押著我上軟轎。」她咬著唇,說出心中的猜測。

雖然沒有向楊姜求證,但這似乎是最好的解釋,花墨蝶的到來應該是為了監視她,沈寬難道不信任她?胸口有些氣悶,她深吸了一口氣,卻更加頭昏了。

皇甫覺的黑眸轉了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去。視線仍盯著她的背,纖細的身段裹在淡紫色薄紗下,景色美好得讓他捨不得移開視線。

「密令下來了?」他心不在焉地問,愈靠愈近,掌心刺癢著。眼前的景致好極了,那什麼該死的密令可以滾一邊去,他瞇起眼睛微笑著。

她的神態不太對,媚眼如絲,慵懶而酥軟的模樣,沒有平時的清冷傲然。他摸著下巴,謹慎地猜測思索著──這時候要是乘人之危地偷偷摸一把那柔嫩的背部,她是會發出輕吟,像貓兒般瞇著一雙媚眼尋求他的觸摸;還是轉眼清醒,抽出長劍來斃了他?

「他們要我去色誘那個男人!」紅綃激動地說道,費盡力氣地從繡榻上撐起身子,雙眸閃亮地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憤怒。「我恨不得親手殺了那個十惡不赦的該死日帝,而主人竟要我去色誘他?」她太過激動,沒有發現這個動作讓薄紗滑下了手臂,露出大片白嫩的肩膀。

白皙的肌膚看來十分柔軟,秀麗的鎖骨看來格外誘人,兜兒的繫帶繞到頸後,遮住她胸前的明媚春光,在淡紫色的緞質兜兒之下,柔軟的豐盈因為憤怒的喘息而起伏著。

「是啊!那傢伙真是該死。」皇甫覺讚嘆地搖搖頭,看似贊同她的話,其實是正在感謝上蒼賜予他這麼美好的景色。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美人兒口裡正在激烈地咒罵著他,口口聲聲說要把他碎屍萬段。反正他一向被人罵是昏君,早就習以為常,他比較在意的,是她話裡另外兩個字。

色誘?沈寬打算讓她來色誘他啊?這可真是個難得的大禮呢!他幾乎可以因為這樣,而原諒沈寬的死罪。

他嘴角的邪笑加深,俊朗的眉目看來更加危險。高大的身軀在繡榻前緩慢地坐了下來,勾起她一綹黑亮的長髮,放在口中緩慢啃咬著。

紅綃瞪著他,看著他的舉止,心頭閃過某種異樣的刺激。當他啃咬著她的黑髮,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他看著她的模樣,像是他飢腸轆轆,而她湊巧就是一盤佳餚。

香氣繚繞,讓她身上那股原本若有似無的芬芳更加濃烈。他看見她手上緊抱著那個香爐,裊裊白煙從裡面透了出來,他眼中神色略微一變,伸手準備取過來。

「走開!」她不悅地說道,扯回被他咬住的那綹頭髮,被薰香弄得有些頭疼,卻又捨不得放開。這薰香讓她好奇怪,她愈聞愈是迷亂。

看見皇甫覺要來搶香爐,她想也不想地張口就咬,雪白的牙咬上他黝黑的肌膚。

「妳真餓了嗎?別飢不擇食,這裡有晚膳。這麼咬著我,會疼呢!」他輕笑一聲,任由她咬著,手腕處傳來些許痛楚,他完全不當一回事。

反而是貼緊他肌膚的柔潤雙唇、以及她口中的濡濕軟熱,讓他的胸口一緊。那麼銷魂的觸感,簡直是一種折磨。

他的手輕薄地遊走,在柔軟的嬌軀上移動,來到她的手腕,按住了脈門,察看薰香究竟對她造成了什麼影響。

「放開我。」她口齒不清地說,皺著秀眉想要掙開他的手。

「容我說一句,該先放開的是妳吧?」他慢慢把手舉高,她卻仍緊咬著不放,甚至在繡榻上半跪起身子,秋水似的眸子晶亮地看著他。

他輕輕晃了晃手,她跟著晃動,還是不鬆口。

柔軟的黑髮散在肩膀上,她因為薰香的藥效而神智迷離,喪失了尋常的冷靜判斷。

皇甫覺按著她的脈門,察覺出的確這爐薰香有異,她體內的氣息全亂了,凝在一處難以紓解。

這脾氣如火的美人,突然間性格變得這麼奇特,應該跟這爐薰香脫不了關係。知道這種薰香會讓她變得這麼有趣,他真該找到來源,多拿一些回宮裡擺著。不過有趣歸有趣,他倒是挺捨不得她那烈火似的性子。

「薰香是誰拿來的?」他端起她的下顎問道,左手徐徐運氣,將真氣灌入她的體內。

「楊……楊先生……」豐沛的真氣由手腕處傳來,稍微驅離了腦中的迷霧,她瞇起眼睛看著他,緩慢地鬆開口,口中有些乾渴,柔軟的丁香小舌輕舔著紅唇,那神態反而更加嬌媚。

皇甫覺暗暗呻吟一聲,懷疑等不及沈寬把她送進宮裡,自己會在這裡就迫不及待要了她。這銷魂的美麗禮物,注定該是屬於他的……

沈寬還真是厲害,完全知悉他的弱點,知道他抗拒不了這個美麗的女人。這份大禮還沒送進宮,他就差點想在此地拆起禮物了。

他稍稍一彈指,打開了香爐,白煙霎時四竄,悶燒著的煙霧更加濃烈。

紅綃本能地避開頭,軟弱地躲在他的身後,他身上男性的麝香取代了薰香的氣味,奇異地讓她舒服了一些。他所灌輸的真氣,也讓她的神智逐漸清醒,那些香氣在此時竟讓她有種想嘔吐的衝動。

皇甫覺看著爐內的藥材,勾起嘴角笑著。「這些藥材可不簡單,要不是處心積慮,怕還蒐集不到呢!」他轉過頭來,對著她微笑,覺得她將醒未醒的模樣很有趣。

「熄掉,我好難受。」她皺著眉頭,推開他靠近的臉龐。

男性的灼熱呼吸吹拂在她的肌膚上,帶來熱燙而麻癢的奇怪感覺,說不上不舒服,卻讓她的四肢更加軟弱。

他聳了聳肩膀,將香爐扔進了湖裡。咚的一聲,冒著白煙的香爐落進了黑暗的湖水,激起一圈漣漪,隨即消失不見,裡面的珍貴香料全都餵魚去了。

「他們要妳聞這種薰香有多久了?」他的手撫著她的背部,輕輕地拍撫著,無意間流露出溫柔的舉止。

紅綃側身想避開他的觸摸,但是身體卻仍舊軟弱。他的掌心好燙,她閃躲著,卻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來,她就像是一隻無助的小動物,已經落在他的手中,無處可逃,只能任他擺佈著。

「從小就聞慣了,只是……這一次的分量加重了……」她不舒服地咳著,夜裡冷冷的空氣灌入胸口。

「那些人太心急了。」皇甫覺淡淡地說道,按住她雪白頸間的一處穴道,看看她體內的氣息是否恢復正常;她肌膚柔嫩,摸來像是最好的絲緞。「那些薰香裡有不少有趣的東西,還有一味功效極強的媚藥,尋常女人聞了肯定會禁受不住的。妳是打小就聞慣了,又有武功護身,自制力比平常人高一些,否則這種分量的薰香可是會讓女人們發狂的。」他嘴角帶著笑,掌心順著她曲線柔和的頸部往下滑去。

「媚藥?!」紅綃倒抽一口氣,迅速地推開他,返到了繡榻的邊緣,瞪大眼睛看著他。

那些薰香裡有媚藥?她完全不敢置信,臉色變得蒼白。她從小就聞慣的薰香裡竟會有媚藥的成分,沈寬讓她聞這種香氣是為了什麼?

皇甫覺高大的身軀斜躺在繡榻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勾著唇淺笑著。

「那些薰香會染在妳的身上,滲入妳的肌膚,等到妳與男人交歡時,那個男人聞到妳肌膚中透出的香氣,會變得更加迫不及待。」他撐著頭,目光滑過她的身軀。「其實,這媚藥倒是多餘的,妳這麼美麗,有哪個男人抗拒得了?」

她握緊雙手,全身顫抖著,明白了沈寬的用意。「主人……原來一直打算將我獻給日帝……」她喃喃自語著。

她一直知道,沈寬有著巨大的野心與理想,長年的處心積慮,想將日帝拉下龍椅取而代之。那麼,為何要讓她聞著包含媚藥的薰香,急切地想讓日帝享用她?

她不能明白,讓日帝得到她,能為聚賢莊帶來什麼幫助?

無數的疑問在腦海中迴盪,她只覺得心亂,猜不出沈寬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她緩慢地靠上繡枕。藥效還沒有全部退去,軟綿的身子還是使不上力氣。

「在想些什麼?」低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灼熱的氣息與體溫也轉眼包圍了她。

紅綃陡然一震,迅速地睜大眼睛,卻看見皇甫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眼前,那高大的身軀逼近了她,雙手撐在她的兩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雙帶著邪氣的黑眸裡有著不懷好意的笑。

「不關你的事,給我滾下船去!」她咬著牙說道,想要推開他。不安的氣氛充斥在她心中,她直覺地知道,這個男人對她來說危險過頭了。

他握住她伸出的雙手,順勢一拉就將她扯進懷裡,灼熱結實的胸膛隔著布料,慰燙著她嬌嫩的肌膚。

「嘖嘖!我怎麼能下船呢?還有正事沒辦呢!」他微笑著,端起她的下顎。

「什麼正事?」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無奈他就是不放開。

問題才脫口而出,她就有些後悔不該發問。這個該死的男人,哪裡還會做什麼正事?愈是跟他獨處下去,她的清白就愈有危險。

他逼近她的臉龐,以指尖揉擦著柔嫩的肌膚,笑得壞極了。「妳聞了這麼久的媚藥,虛火正旺,沒一個人來替妳解解春情,今夜肯定睡得不好,不是太可憐了嗎?不如,就讓我來代勞吧!」

紅綃憤怒地瞪大眼睛,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厚顏無恥。

「不,你休──」

話還沒有說完,皇甫覺的唇已經準確地找到了她的,同時佔有了柔軟的紅唇,趁著她抗議的瞬間,靈活的舌竄入她的口中,纏住那香嫩的小舌…… 

寂靜的湖面上,聽得見蟲鳴,以及穆紅綃在掙扎時發出的悶悶叫聲。

「住……唔……」她掙扎著,但他的箝制卻像銅牆鐵壁,讓她掙脫不開,灼熱的舌在她口中糾纏。

他竟然吻了她!?她驚駭得無法呼吸,柔軟的紅唇被他徹底佔有,霸道靈活的舌探入,竊取她口中的蜜津。他持續地加深了這個吻,肆意而狂妄,燙熱的舌模仿著男女交歡的奇妙舞步,吻得她全身無力。

她的手腳仍舊無力,體內的氣息被他導引著,如今全部都亂了。「住手!」她好不容易掙脫了些許,語氣中洩漏了驚慌。

「辦不到。」他微微一笑,隨即繼續吻上她。男性的強壯臂膀攬住她的纖腰,把她扯上了寬闊的胸膛。

灼熱的肌膚及氣息包圍著她,關於他的一切,全都熱燙得像是火焰,包括他雙腿之間,如今正抵住她最嬌嫩一處款擺廝磨的巨大慾望,都有著驚人的高溫──

淡紫色的紗裙在掙扎間逐漸撩高,赤裸的肌膚跟他摩擦著,她不安地喘息,心跳得好快。

他的吻逐漸加深,圈緊的雙臂雖然不至於弄疼她,卻也霸道而強勢,執意要她承受歡愉。靈活的舌糾纏著她,攪弄著她口中的濡濕甜美。

紅綃被吻得全身無力,不知是薰香裡的媚藥起了作用,還是其他的原因,竟然無法反抗。他極有耐心地吻著她,直到她的抗拒逐漸軟化,原本推拒的雙手軟弱地攀著他寬闊的肩膀,連神智都朦朧了……

那雙帶著笑意的黑眸望著她,有著不容錯認的情慾痕跡。

她的雙腿軟弱無力,無法支撐身子,要不是有他抱著,說不定已經癱軟在繡榻上。男性的雙手稍微用力,拉住她纖細的腰,逼迫她感受兩人緊密相貼的那一處傳來的灼熱。

淡紫色的紗裙捲到了腰間,她修長的雙腿是赤裸的,跟他那蠢蠢欲動的慾望只隔幾層布料。布料就像是不存在般,她察覺到他的慾望熱燙地抵來,緩慢而煽情地撞擊與摩弄。

她腦中還有殘餘的理智,困難地挪移身子,想要稍微移開兩人緊密相貼的雙腿。

才移開幾吋,皇甫覺貼緊她的唇露出一抹邪笑,刻意地一挺腰,撞擊上她柔嫩的雙腿間。他不讓她離開,而刻意的撞擊反讓他的慾望更加擠入她的雙腿之間。

「呃!」她驚喘一聲,瞪大了眼睛,就算有著火焰般的性子,在此刻也手足無措,嬌軀甚至有些顫抖。

「別想離開,我不會放開妳的,無論如何,妳都會是我的人。」他喃喃說道,粗糙的手指滑過她柔嫩的唇瓣,帶來異樣的刺激。「天啊!妳是這麼美麗銷魂。」他嘆息著,輕啃著她的唇。

她甜美得難以想像,讓人無法淺嚐即止,就算是先前有半點逢場作戲的念頭,也在吻她的瞬間全部消失。她柔軟的身子是那麼適合他的懷抱,像是今生他就只該擁抱著她……

這就是為什麼當他開玩笑地告訴岳昉,心中既有的月后人選時,腦袋裡只能閃過她名字的原因嗎?或許從望入那雙眼眸的瞬間,他就已經確定了,兩人是該相屬的。

「你瘋了嗎?我不是你的,我是日帝的禮物。」紅綃口不擇言地說道,抗拒著他的擁抱。

「我知道,妳是日帝的禮物。」他莫測高深地重複她的話,嘴角揚起一抹笑,像是洞悉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只是,妳不是口口聲聲說那個日帝該死,說妳多麼不情願去色誘他?比起那個昏君,我算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吧?有不少銷魂有趣事兒,我可以很有耐心地教會妳。請相信,我絕對是一個不錯的夫子。」他絲毫不知羞恥地說道。

「胡說,誰會……誰會選擇你……」他的一席話,聽得她的粉頰通紅,不知是因為憤怒或是羞怯。

「不然妳寧可讓那個混帳至極的日帝來教導妳這一切?讓他愛撫著妳美麗的身子,讓他吻遍妳滑嫩的肌膚?」他逗著她,帶著微笑說道,很是欣賞她頰上美麗的嫣紅。

「讓誰來教都好,就是輪不到你。」她咬著唇說道,口不擇言,用力想推開他。

但是手腕上陡地一緊,紅綃本能地出招反抗,但手腕才與他接觸,就被豐沛的內力震得雙手痠麻。

皇甫覺有力的掌輕易地箝制住她,同時用力地將她扯到胸前。她全身的重量,把她更往他胸膛上壓去,兩人連心跳都疊在一起。

「除了我,怕是沒有人能夠碰妳了。紅綃,妳只該是屬於我的。」聽見她想要選擇別的男人,他眼中的笑意難得地消失了,埋藏在血液深處的霸道本性抬頭,他逼近了她的俏臉,神色認真到有些兇惡。

紅綃呼吸一窒,這時才有些察覺,他的本性其實跟那漫不經心的笑容無關。他眼中閃爍的認真,比惡意的調戲更加讓她害怕,她寧可他是存心戲弄她的。

這個惡名昭彰的浪子,向來都用這種眼神去欺騙女人嗎?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像是失去曲調的琴聲,變得一片凌亂。

她不曾見過,有哪個男人用這種眼神看著一個女人的,在妓院中多年,她懂得分辨男人眼神中的惡意,如今,她能夠確定,這雙黑眸裡沒有羞辱她的意思。

那麼,那雙黑眸裡的灼熱與認真,又代表著什麼?

她沒有勇氣去一探究竟。

「我說過了,我是碰不得的。」她即將裝扮妥當,擇日送進王宮裡,哪裡可能屬於他?

「是嗎?」他勾唇一笑,薄唇滑到她雪白的頸子上,緩緩舔吻著,不讓她繼續思考。

粗糙的掌心滑進兜兒裡,挑弄揉動著豐盈上的蓓蕾,直到蓓蕾變得嫣紅,在他手中綻放。她顫抖著,心中完全失了主意,隨著他挑弄的動作而輕顫。

皇甫覺吻著的那一處,傳來讓她無力招架的酥麻快感,她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嘆息,原本緊閉的紅唇徐徐張開,洩漏出嬌媚的喘息。

趁著她張開唇的時候,他從腰間暗袋取出丹藥,彈指拋進了口中,不浪費任何時間地,薄唇迅速地再度封緘了她柔嫩的唇,舌尖將那顆糖丸頂入她的口中。

「唔……」紅綃儘管神智仍然混沌,但多年的訓練,在感到由舌尖滑落到喉頭的那絲微甜後,身體自動有了反應。

她用力地一縮腹,一股勁道登時由小腹升起,強硬地逼出了吞下喉的丹藥。咳的一聲,丹藥已讓她逼出了喉頭。

「妳還真是不聽話。」察覺到她的舉動,皇甫覺迅速將手貼上了柔軟小腹,灼燙的掌心覆蓋丹田,輕輕揉按,凝聚的真氣轉眼全數被散去。

只是那帶著甜味的丹藥,倒也讓紅綃迫到了舌尖。她紅唇一張,柔軟的舌尖輕彈,有樣學樣地將那丹藥彈回皇甫覺的口中,不肯吞下來路不明的東西。

皇甫覺的唇始終緊貼著她,感到被彈回口中的丹藥時,緩緩對她揚了揚眉,神態仍是不疾不徐。

「不喜歡我的吻嗎?怎麼凝起內勁來了?是因為我剛剛吻得不夠好,虛火消不下去,所以憤恨地想殺我嗎?」他伸手拉住她纖細的雙手,跟著用力一抬,讓她的雙足離了地。

紅綃咬著唇,雙眼直視他閃著淡淡邪笑的眸子。

「該死的你,餵我什麼鬼東西?」美麗的雙眸中,除了迷濛的神色外,又添了抹怒氣,讓眼神明亮了許多。

「餵妳什麼?我會害妳嗎?我當然不是餵妳毒藥,而是能讓妳更加美麗嬌媚的良丹妙藥。」

那無賴一般的邪笑,讓她衝動得想要挖出他的雙眼。奈何整個人被他圈得死緊,好不容易凝聚的些微功力也讓他一掌散去。論起內力,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加上薰香的效力尚未褪去,她仍是癱軟無力,只能瞪著他的笑臉,任由他佔盡便宜。

「這麼瞪著我,是在指責我剛剛的吻不夠銷魂嗎?」看著紅綃默不出聲,他不斷地說著,很是自得其樂。「還是,妳嫌我只是親親妳而已,卻不做得更多,所以才在生悶氣?」這回,他連唇都貼回了她的嘴上。

「你這個不要臉的──」她憤怒極了,聽不下他繼續胡說八道,被逼得張口想罵人。

但是,紅唇才一張開,原本只是輕輕貼合她柔嫩雙唇的薄唇,隨即加重壓力,迅速地將丹藥再度彈入她口中。

「唔!」她呻吟一聲,馬上知道中了他的詭計。

這一次皇甫覺可學乖了,舌尖不斷地攪動探索著她口中的每一吋,挑動纏繞著,不讓她有喘息或是反抗的機會。

紅綃試圖再度運勁逼藥,但是他不肯結束這個太過煽情深入的吻,丹藥早已在她口中化了開來,微甜的藥液都滑入她的喉中。

「你……該死的……到底餵了我什麼?」當兩人終於分開將吻結束時,紅綃喘息咳嗽,纖柔的指覆蓋著不斷起伏的酥胸。

她聽不到回答,抬頭望去,那雙帶著邪氣的眼眸,如今卻充斥著火炬,緊緊逼視著她,彷彿準備將她徹底吞噬。那雙黑眸,看得她心頭一跳。

皇甫覺以指尖滑過唇上,回味著她的滋味,呼吸失去了平日的沈穩,口中似乎還能嚐到她的甜美。他沒想到,原本是要讓她吞下丹藥的一吻,竟會如此銷魂,讓他失去了理智。

這倒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從有記憶以來,從沒有人能讓他鬆懈防備,真正地失去控制。這個小女人,對他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影響力?

或許,他會有時間好好地找尋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再度微笑,拉回她軟弱的嬌軀,看著她戒慎的小臉,緩緩在她的耳邊低語。

「我餵妳的,是我的獨門良藥,會讓女人嬌吟低喊的求歡散。」他刻意胡說,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藥十分難得,而他卻捨得把這藥用在她身上。從第一次見面握住她手腕的那一瞬起,他就察覺到她的體質異於常人,如寶兒所猜測的,這些丹藥是要來解紅綃體內的異象。

「該死的,你餵我春藥!」紅綃氣憤難當。將他的胡言亂語信以為真,拚盡了餘力,用力地將腳一踢,意圖教訓這個無恥淫徒。但腳才踢了過去,男性的掌就已經握住了那白藕般的蓮足。

「怎麼?還念念不忘日前的感受,想讓我重溫妳這綿軟滑嫩的蓮足嗎?」他調戲著她,還伸出舌來輕輕舔著她的粉頰。她連生氣的樣子也這麼美,他幾乎可以看上一輩子都不厭倦。

「無恥的淫賊!」她氣得大罵,不斷地掙扎著,意圖掙脫開他。

她先前怎麼還會以為他眼裡的神色,是對女人的一種認真?噢!她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確跟那些尋常男人不同,他比那些男人惡劣下流上幾千幾百倍。那些江湖傳說果然是真的,花墨蝶果真是最無恥的淫賊。

「別再亂動了,我可不是聖人。再說,妳繼續這麼扭下去,不論哪個男人都會變成淫賊的。」他徐緩地說道,口氣有些轉變。

懷中不斷扭動的嬌軀,給了他最強烈的刺激,高大堅硬的男性身軀,慢慢開始有了誠實的反應。

皇甫覺的眸光變得深濃,俯首靠上前去,咬住她胸前的繡襟,抬頭一撕,咬下她胸前的繡襟。

突然的舉動讓紅綃陡然停下動作,身軀宛如凍結般凝住不動。她咬著唇,上身只剩一件繡花兜兒,雙腿間又察覺到他堅硬如烙鐵的慾望,嬌軀變得僵硬。

纖細的雙手覆上寬闊的胸膛,想要推開他,但是他胸前的衣衫也滑開,她的掌心接觸到熱燙的肌膚,以及他胸前的一枚螭龍白玉。

只是稍稍用力,她眼前的景物陡然一花,人就被拋了出去,如陀螺般轉了幾圈,跌入了一堆軟墊。

「啊!」她驚呼一聲,在被拋出的同時,有一股柔勁環著她周身,穩穩地保護著她。

「吃了藥,就要乖乖躺著,好讓那藥在妳的血脈中運行,不然,藥的功效可要大打折扣了。」皇甫覺伸手制著她的肩頭,讓她直不起身,指掌下滑嫩的肌膚,讓他心神一動。

高大的身軀沒有貼上前去,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他沒有再貼近,清楚自制力已經所剩無幾,因為先前的接觸,慾望正在疼痛著,要是再貼上去,可能就再也把持不了,狂猛的慾望會掌握一切,讓他失去理智地在此處要了她。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美人兒,只覺得可惜極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不能要了這女人,若是真的要了她,就等於是跳進了沈寬掘好的陷阱,絕對只有慘死一途。

他在心中嘆氣,這輩子第一次如此怨恨沈寬。

那個傢伙也實在老奸巨猾,該死到了極點!讓他眼睜睜看著一塊美食擺在眼前,卻沾也不能沾,對任何男人來說,這可是最慘無人道的酷刑。

「該死的淫賊,放開我!聽到沒有?你竟然餵我吃春藥!」紅綃激烈地斥道,已經數不清第幾次在心中發誓,一定要親手殺了他。「放開我啊!淫賊!」她咒罵著。

他如今看著她的神態,更讓她心神不寧,陰鷙的眸子裡閃爍著掠奪的意圖。

她的身軀已經接近半裸,而他武功這麼高又心機詭譎,她根本對付不了。就算是他真要在此刻對她做出什麼事,她也沒有辦法反抗……

「妳一直罵我是淫賊,我是否不能辜負妳的期望,真的做出一些淫賊的行徑,好符合妳的咒罵?」他感興趣地說道,一隻手制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緩緩往下遊走。

那粗糙卻靈巧的大掌,在她的兜兒上,由左畫到右,從右畫到左,來到柔嫩雙腿的交合處,隔著一件薄薄的褻褲,輕輕揉弄著細緻的女性花瓣。

他逼近她嫣紅的臉兒,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肌膚上,緩慢地下滑,舔著她暴露在兜兒之外的肌膚,而後放肆地舔濕了絲綢,隔著潮濕的布料,舔咬著輕顫的蓓蕾。

從頭到尾,那雙帶著邪氣的黑眸始終緊盯著她,看著她難以抗拒地緊閉上眼睛,紅唇洩漏了急促輕淺的喘息,還有無法克制的輕吟……

「不可以……我是……必須給……日帝……」她的腦子全亂了,連力氣都消失無蹤。當他霸道卻又仔細地舔咬著她時,異樣的刺激從他接觸的地方傳來,她的體內有著陌生的空虛灼熱,羞人的濕意染上了薄軟的褻褲……紅綃喃喃自語著,雙手握成拳頭,指尖都陷入了柔軟的掌心中,些許的痛楚也喚不回她的神智。

粗糙的指滑入褻褲,輕易地推開絲綢,先是撫摸著她如絲般滑嫩的大腿內側,惹得她顫抖輕吟。

「喜歡嗎?」他低著頭,熱燙的氣息灌入她耳中。

「不……不……啊……」她用力搖著頭,緊閉上雙眼,所有的知覺卻又集中在他放肆的指上。

他熱燙的肌膚觸摸著她顫抖的花瓣,沾取那兒的蜜汁,輕輕攪弄遊走,不放過任何一吋細嫩的花蕊。當他的指尖卑鄙地捏弄最敏感的花核,她發出細小的尖叫,全身弓起,像是繃緊的弦。

他是最好的琴師,以高超的技巧在彈奏著她的身軀,引發她未知的反應。當她雙眼迷濛,面色潮紅地看著他時,他的嘴角有著邪魅的笑。

「不要,我不喜歡……」她輕聲低鳴著,發出如貓般的呻吟。他的手好燙,激烈的歡愉從他觸摸的那一處傳來,震撼得她幾乎要昏厥。

那帶著刀繭的指尖,輕摩著她最脆弱的少女禁地,食指抵住濡濕的花徑,欲進還出地逗弄她。「小騙子,真的不喜歡嗎?」他輕笑著,聲音粗嘎,帶著男性動情後的沙啞。

「不……啊!」她低喊一聲,因為用力緊閉雙眼,眼睫上甚至沾了淚水。她清楚地察覺,他的指探入她最緊窒的花徑,撥弄著內部的柔軟濕嫩。

銷魂的歡愉席捲全身,她難耐地甩著長髮,明知道該抗拒他,卻又全身軟弱無力。她的紅唇輕張,發出嬌喘,唇瓣察覺到某種冰涼堅硬的觸感,是他胸前的那枚螭龍白玉。

她本能地張開嘴,咬住那塊白玉,宣洩體內的無比熱力。

他的指在她體內反覆挑動,擺佈得她難以呼吸,她緊閉著雙眼,承受他的目光與親暱。她不斷喘息,因為他不斷進入撤出的指而低吟;嬌媚的輕喘中,充斥著無助的嬌柔。

一指在她體內進出,而後他甚至又探入一指,稍微撐開緊窒柔潤的花徑。他的另一手捏玩著她的花核,極度的刺激在她體內爆發,她哀泣著,被他逼迫到了臨界點。

最後,歡愉在她體內爆發,她發出一聲低喊,全身劇烈顫抖著,腦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天地,只剩下眼前這個男人。

直到她花徑間令人銷魂的緊縮逐漸放鬆時,皇甫覺才緩慢地撤出長指。「還是不喜歡?」他靠在她耳邊問。

紅綃喘息著,縱然身體已經軟弱,但是對於沈寬的忠心,讓她搖了搖頭。這個動作雖然輕微,卻已經耗去她全部的力氣。「不,不可以,我……我是……日帝的……」

皇甫覺輕笑一聲,黑眸中眸光深濃,沒有繼續放肆,慢慢地收回了攻勢。

「這麼堅持嗎?那麼我是該識相點收手,讓妳留著這身子,好獻給那個昏君了。」他以指擦過她的唇,之後低頭吻了她,讓她嚐到那些蜜汁。半晌之後,他才終於放開她。

她茫然地看著他,嬌軀半裸,連兜兒都被他吻得潮濕,豐盈上的蓓蕾清晰可見,臉上都是被他勾起的嬌媚春潮。

他停下了動作,她該是感到慶幸的,為什麼心中還有一絲絲的遺憾?難道她本性如此放蕩,心中在期待著他做盡一切?

她仍咬住白玉的唇齒咬得更緊,仰頭望著他,抗拒著潮水般湧來的羞意。

此時,湖畔忽然傳來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音,驚破了此刻的魔咒,一個蒼老的聲音發出求救的呼喊。

「救……救命……咕嚕、咕嚕,寶……寶兒姑娘……救我……咕嚕咕嚕……」老人家含著哭音,在水裡掙扎求救。

畫舫已經離岸很遠,皇甫覺瞇起眼睛,往落水聲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抹嫩紫色的纖細身影,蹲在湖畔不動,正試圖拋繩索下水去,而水中有一個人影在掙扎著。他在心中嘆息,有這些人在一旁湊熱鬧,要培育下一代的日帝可能性變得微乎其微。

「那些人……」紅綃困惑地瞇起眼睛。

「大概是尋常遊客,不小心闖了進來,我去處理就好。」他從容說著謊言,以指尖劃過她的肌膚,滿意地看著她眼中的迷茫。「這玩意兒,就留給妳當紀念吧!」他微笑著,取下了從不離身的螭龍白玉,將墨綠色的繫帶綁上她的皓頸。

綁好繫帶,高大的身軀離開了繡榻。他輕率地伸了個懶腰,嘴上還是那個漫不經心的邪笑。

「夜深了,早些睡。」他腳踏船頭,輕輕一點,施展輕功躍離了畫舫,高大的身軀竄入陰暗的森林,消失不見。

紅綃氣憤地扯下胸前的螭龍白玉,衝到了船沿,將手舉高。「誰要你這破爛東西!」她恨恨地說道,恨極了他戲弄的舉止。

只是,這個動作維持了半晌,她仍舊沒有下定決心,將那塊螭龍白玉扔進湖裡。

白玉上傳來和暖的溫度、以及某種古老的氣息,一看就知道是古老而名貴的東西。她的掌心握緊了白玉,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這塊白玉給她。

「該死的淫賊!」她咒罵著,終於收回了手,軟弱地坐回繡榻上。

為什麼他沒有真正欺凌她,沒有真正佔有她?

先前的種種調戲,像是刻意要她吞下那些丹藥,他的一舉一動,看似放浪而可惡,其實都有著一定的目的。她看不穿他真正的目的,卻知道那雙黑眸裡所蘊含的眸光,其實都有著深深的涵義。

只是,她何需多想?就算是他真的對她有什麼不良意圖,再過幾日,她就將要被送進王宮,獻身給日帝,他從此再也沒有機會沾惹她。

眾多的疑惑在腦海中盤桓,她始終握著那塊白玉。因為藥效在體內奔走、以及先前的歡愉,在他離去後,她的體力到達極限,軟倒在繡榻之上,美麗的眼睛緩緩閉上。

在半夢半醒間,她始終惦記著他所說的那句話,以及他說著那句話時的霸道模樣──

除了我,怕是沒有人能夠碰妳了。紅綃,妳只該是屬於我的……

※※※

湖水之畔,皇甫寶兒很努力地拋著繩索。

「嗚嗚,寶兒……寶、姑娘,老臣……咕嚕咕嚕……拿不到繩子……」在水裡掙扎的岳昉哭喊著,懷疑今晚會在此喪命。

「把手伸長一點啊,來,繩子在你前頭不遠處,對,對,左邊,再左邊一點。」寶兒蹲在岸上,無奈地看著岳昉。她雖然也通水性,但是這湖的水實在不深,根本淹不死人,今晚有些冷,她實在不想下水沾濕身子,所以只站在岸上拋繩子。

夜空之中有黑影襲來,她略略一驚,等到看清對方的長相時,才鬆了一口氣。她索性連繩子也拋開了,帶著甜美的微笑,等著別人收拾殘局。

「皇兄,您餵藥的方式還真特別啊!」寶兒很愉快地說,知道有岳昉鬧場,她的行徑肯定曝光了。

皇甫覺瞪了她一眼,扯住繩索,拋入湖水中纏住老人的身軀,輕而易舉地就拉上岸來。「妳不下去救他,是存心讓他淹死嗎?」

岳昉被拉到岸邊,猛烈地咳著,把剛剛吞下肚的水都吐了出來。他一邊咳一邊哭泣,哀怨地看著寶兒。「嗚嗚,寶兒姑娘,老臣一片赤誠,您竟然見死不救。」他哭泣著,因為驚嚇過度,加上年歲已大,轉眼就昏了。

「我哪有見死不救?!」寶兒瞪大眼睛,無辜地反駁。「皇兄,您聽我說。他嚷著說要保護我們,知道您藏身在此,夜裡就摸了來,所以才在湖邊發現我的。」她皺著眉頭,對這位忠心護主,卻又弄不清狀況的老人很是頭疼。

「要不是妳在這附近徘徊,他也不會發現妳的行蹤。」皇甫覺看著這一老一小,真的懷疑,這兩個人會不會是沈寬派來臥底、要破壞他行事的人,不然,怎麼會淨是惹出麻煩事呢?

他彎腰抱起老人,在心裡感嘆,先前與紅綃的纏綿,要不是有多方考量,所以不能繼續。若是在緊要關頭,他被這對活寶打斷,他肯定會把他們流放到北海去牧羊。

「皇兄,您臉色好差,是因為先前被打斷嗎?這樣臨時打住,對身體不好呢!」寶兒很關心地問,她走近幾步,聞到皇甫覺身上傳來淡淡的餘香,那香氣竄入鼻尖,讓她胸口一熱。「這什麼味道?聞得人怪不舒服的。」她皺起眉頭。

皇甫覺回頭看了她一眼,知道是身上殘餘的薰香所引起的反應。薰香裡有著媚藥,他身上沾了,要不快些洗乾淨,只怕會一路招蜂引蝶。

「下水去涼快涼快,不就舒服了?」他淡淡說道,舉腳一個輕踢,力道剛好踢彎寶兒的腿窩。

撲通一聲,來不及防備的寶兒猛地整個人栽進水裡,成了落水狗。「啊──你──」她發出細微的尖叫聲,整個人沈浸在湖水中。

「在水裡運氣,等到腦子清醒,胸口熱氣散了再上來。」他交代著,抱著岳昉就往王家設置在杭州的行館飛身竄去。

「該……該死……給我記著……我、我一定要報仇……」夜裡水溫很低,寶兒泡在冰冷的湖水中,雖然聽從吩咐運氣,卻也冷得發抖。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女人報仇,是十年也不晚。她在湖中對著滿天的星星發誓,若有機會,一定要給這個不顧兄妹之情的傢伙好看。

※※※

陽光落在青色琉璃瓦上,形成耀眼的光芒。

在幾個褐衣男人的護衛下,一乘軟轎沿著宮牆外圍緩緩而行。褐衣男人們全都臉色凝重,腰間佩戴著刀劍,像是在守護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這行人來自聚賢莊,十日之前下了江南,奉沈寬的命令,迎接了春水樓的名妓穆紅綃進宮,為了祝賀日帝的生辰將近,送穆紅綃進宮獻藝,演奏琵琶樂曲。

說是彈奏琵琶,實際上真正的目的,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沈寬送美女入宮,是為了讓那個昏君享用。

軟轎上的綢布飄動,一隻潔白如玉的手伸了出來,撩起了綢布。

紅綃美麗的臉龐上沒有表情,一雙眼睛裡卻洩漏了心中的不安。她這幾日來,坐在軟轎中,表面上是被護送,但是那些人戒備的神情,根本就是在防備她逃脫。

沈寬是鐵了心,決定要她獻身給日帝,為那個昏君暖床。派人隨轎護送,是懷疑她的忠誠嗎?

「這還是在王宮之外,為求安全,請穆姑娘放下綢布。」最靠近軟轎的楊姜,穿著一身的灰衣,語氣雖然是恭敬的,眼神卻充滿了警告。

紅綃看著楊姜,握住綢布的手一陣收緊,而後才默默地放下綢布,軟轎內再度變得一片黑暗,她在黑暗中沈思著。

離開春水樓這幾日,她心中思緒起起伏伏,腦海中印象最深刻、最時常想起的,反倒是在畫舫上被戲弄的那一夜。

楊姜出現後,花墨蝶就完全失去了蹤影。她想要問清楚,那個淫賊到底在這次的任務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但是關於他的問題滾到舌尖,卻又問不出口。

她無意識地咬著指尖,恨極了自己,為什麼要惦念著那個男人。是因為他輕薄了她,卻又沒有真正欺凌她,這樣匪夷所思的舉止,反而讓她念念不忘嗎?

心中仍迴盪著那一夜聽來的話語,一聲又一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記得那麼牢──

妳只該是屬於我的……

軟轎經過幾處崗哨,經過了一層又一層的盤查,那些詢問透過綢布,隱隱約約地傳入軟轎中。守門的官員們知道是沈寬送來的大禮,都沒有刻意刁難,輕易地放行。

又過了半個時辰,軟轎晃了一晃,終於落在堅硬的土地上,紅綃的心直往下沈。

「穆姑娘,可以出軟轎了,這裡是接待嘉賓的觀月別院,鄰近日帝的寢宮,姑娘您就先住在這兒,之後等日帝見過姑娘,再聽任安排。」楊姜的聲音從軟轎外傳來,還夾雜著一些細碎的腳步聲。

等著日帝見過她,再決定要如何擺佈她嗎?

她深吸一口氣,走出軟轎。眼前是一棟雅致的建築,臨著一池荷花建築,要步行過一座拱月橋,才能進入屋子裡。那些護送的褐衣人已經消失不見,如今站在楊姜身邊的,是幾個衣著華麗的女官。

「果然是個美人兒,我們會好好關照的,你請回吧!」一個年長女官往前走來,帶著微笑打量著紅綃。她的神態安嫻,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是五官仍可以看出昔日的美麗。

楊姜點了點頭,走出觀月別院,在經過紅綃身邊時,以極小的聲音拋下幾句話。「記得,執行主人的命令,成敗全都在妳身上。七日之後,找機會回聚賢莊。」他低聲說道,刻意掩飾會武功的事實,緩慢地步行離開。

她冷眼看著楊姜離開,明白就算是想違逆命令,擅自脫逃,沈寬也不會善罷干休。從小就在沈寬的教導下成長,她明白他的決心有多麼堅決。

雖然困惑,但是她沒有質疑沈寬的指示。從小所受的教育,讓她深深以為,沈寬的所作所為是不會有差錯的。她只是難以明白,為何在教育她日帝有多麼罪該萬死後,又要她獻身給日帝?

她真的必須讓日帝享用她的身子嗎?這樣的舉止,為何對聚賢莊格外重要?

「穆姑娘,從杭州到京城來,歷經這幾日的行程怕是累極了吧?」年長女官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打亂了紅綃的思緒,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楊姜的背影瞧。

女官殷勤地扶著紅綃的手,往觀月別院走去。這麼美的女子,任誰看到都會喜歡,這年輕女孩似乎格外入她的眼。「妳先沐浴用膳,然後就先歇息,至於獻曲那檔子事,是不急的。」

「日帝,不會介意嗎?」她鬆了一口氣,卻不得不問清楚。

年長的女官揮了揮手,很是不以為然。「他這些日子都跑得不見人影,要見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姑娘就放寬心住下吧!」那個昏君的行蹤,一向是飄忽不定的,這會兒不知道又在哪裡勾引姑娘家了。

紅綃點了點頭,心中的大石落地,走入了觀月別院。如果可以,她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見到那昏君。

一群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觀月別院內,而在宮牆之上,在無人發覺的高處,始終有一雙帶著笑意的黑眸,緊盯著紅綃纖細的身影,許久許久都沒有移開。

悅耳的琵琶樂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幾個在拱月橋上清掃落葉的年輕宮女,因為美妙的音樂而停下動作。

細聽那樂曲,如泣如訴,彈奏的人心上似乎有著千萬的心事。轉軸撥弦,由慢而快,漸次凌亂,而後曲撥當心一劃,音樂戛然而止。

「小蹄子們,聽得傻了嗎?」年長的女官輕聲喝道,手中捧著玉盤,盤內是一件精緻的宮裝。宮女們連忙屈膝福了一福,讓開一條道路。

岳嬤嬤是王宮內首屈一指的女官,年輕時是前任月后的貼身婢女,甚至就連宮裡這對大小煞星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名義上是女官,但是地位可不比尋常,現在卻還親自替穆紅綃送宮裝來,這可是從來不曾發生的事情。

小宮女們暗暗議論著,不敢久留,匆促地離開了觀月別院。

岳嬤嬤走入觀月別院,輕輕地敲門後,踏入別院的迴廊,在迴廊的邊緣,瞧見穆紅綃抱著琵琶,坐在臨著荷花池的賞花亭上。

她凝神皺眉,美麗的臉上充滿著困擾的神色,讓人心生不捨。

「穆姑娘,這是讓人連夜趕織出來的上好宮裝,請進屋裡去,讓我替妳換上。」岳嬤嬤說道,愈是瞧愈是喜歡。這麼漂亮的姑娘家,沈穩清冷,美得像是雪地裡的一朵梅,剛柔並濟。雖然說是江南名妓,但是那尊貴的氣質,卻是一般官家千金也比不上的。

紅綃的身子略略一震,視線掉轉到玉盤上,看著那件摺疊好的宮裝。

「日帝回來了嗎?否則為何要我改換宮裝?」她徐緩地問道,伸手摸索到了琵琶的柄部,壓抑著心中的厭惡。

岳嬤嬤搖搖頭,打量著紅綃。這姑娘怎麼提起日帝時,一張臉兒的神色就往下沈?難道那傢伙如此聲名狼藉,讓姑娘只是聽見名字,就嚇得面無人色。

「還沒有,大概還在哪間酒樓流連忘返。我已經派人通知,說是有位絕色姑娘在這兒等著了,要他趕快回來,妳也好快些獻曲,之後返鄉去。」這只是藉口,岳嬤嬤有著私心,想儘快讓這對年輕人見面。

紅綃點了點頭,雖然知道岳嬤嬤是好意,但是心情仍舊沈重。她站起身來,往屋內走去,在岳嬤嬤的幫助下,褪下身上的薄紗衣衫,緩緩穿起精緻的宮裝。

見著日帝,就是她必須獻上身子的時候,她今生還沒有誘惑男人的經驗,能夠順利達成任務嗎?

楊姜給的指示,是入宮七日後,必須回聚賢莊一趟,想必是沈寬要她報告一切。但是,日帝遲遲不見蹤影,她只能在夜裡親自探詢王宮內外的地形,繪製成地圖。但是,沒有見著日帝,七日的時限一到,她能回去向沈寬報告什麼?

王宮內外雖然禁衛森嚴,對她倒也構不成問題,一張地圖轉眼已經繪完大半。

「穆姑娘很適合宮裝呢!」岳嬤嬤滿意地說道,替紅綃整理好繡襟,退後一步看了看。

換上宮裝的紅綃,的確更加美麗,層層如煙似霧的紅紗包裹住她優美的身段,嬌軀上纏繞著西域的織錦,而黑髮則以細碎的寶石綴成的帶子綁住。她輕輕走動時,衣帶紛飛的模樣,美不勝收。

紅綃站在銅鏡之前,鏡中女子以一雙清澈的雙眸回望著她,她靠上前去,以指尖畫過鏡裡的容貌。衣袖掃過桌面,打落了正在冒著白煙的香爐。

鏘的一聲,正在燃燒的藥草散落一地。

「啊!小心些,別燙著了。」岳嬤嬤連忙說道,上前來清理著。「我去把薰香換過,順便替姑娘準備早膳。」她迅速地收拾起冒煙的藥草,往外走去。

香氣竄入鼻端,並不是她從小聞慣的,只是王宮內的尋常香料,但記憶還是像出閘猛虎般,掌管了她的情緒。她想起了在畫舫上,薰香撩繞的那一夜……

當然,此時的薰香不是楊姜當初交給她的。

自從知道那些薰香裡含有媚藥後,她將所有藥草扔進湖裡,並沒有聯想到,那些薰香或許跟她的任務有著密切的關係……

鏡中有光影迅速地一閃,打破了她的沈思,她警覺地想回頭。

但是對方的動作更快,她還只是動念,來不及有任何動作時,一雙堅實的手臂已經從後方將她抱住,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髮間,男人的高大體魄已經將她完全擁抱住。

「花墨蝶!」她幾乎是瞬間就猜出對方的身分,心中閃過驚訝與難以置信,各種情緒交雜著。

「啊,這個名字聽了刺耳,我比較喜歡妳叫我一聲覺爺。」慵懶的男性嗓音裡,帶著特有的笑意,熱燙的唇舌掃過她的髮鬢。「紅綃,想我嗎?」

「誰會想你!?」她震驚地想推開他,只是稍稍用力就掙脫了他的箝制,他似乎沒有束縛她的意思。

他的問話恰中她的心事,因為心虛,她喊得格外大聲。

皇甫覺悠閒地伸腳勾來一張象牙凳子,白袍一撩,神色自若地坐了下來,那雙黑眸仍是盯著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高大的身軀坐在象牙凳子上,沒有半分不協調,像是生來就是屬於這奢華的瓊樓玉宇。

「妳穿起宮裝,看來更加美麗了。」他輕撫著下巴,打量著她。

「你從哪裡進來的?」她冷冷質問著,不敢相信他竟敢跟著闖進王宮。這裡鄰近日帝的住所,一個江南淫賊闖了進來,要是被人發現,肯定會被碎屍萬段。

皇甫覺指了指半開的窗子,嘴角勾起笑容,欣賞著她的怒容。「妳早上開了窗子,我就乘機溜了進來,躺在那張香軟的榻上小憩了一會兒,那床上可還有著妳的幽香。」

她直覺地伸手握住衣襟,臉色更加難看,發覺這男人的寡廉鮮恥還是一樣令人氣結。

他笑容加深,明白她的舉動有什麼涵義。「妳剛剛更衣的模樣,我的確看得一清二楚。」他聳了聳肩膀,站起身來,信步往她走來。「其實,也別害臊,妳那美麗的身子,我不早早就看過、摸過了嗎?」

紅綃連退數步,只覺得他悠閒的步伐,在她眼裡看來,竟像是出巡的野獅,每一步都充滿著威脅性。

畫舫上的一切,到如今還歷歷在目。只是與他獨處,她的心就變得混亂,不斷思索著該怎麼辦。他為什麼有著影響她的奇妙能力呢?

「你跟來王宮做什麼?」她看著他,問題不受控制地滾出舌尖。

皇甫覺靠了過來,撩起她的一綹髮,放進口中輕輕啃咬著,還拿出隨身的桐骨扇,以冰涼的扇骨滑過她嫣紅的臉蛋。他這樣的舉止,看來格外危險。

「當然是耐不住相思之苦,才一路跟了來啊!我不是早說了嗎?妳只該是屬於我的。」他帶著笑說道,語氣卻有著宣誓般的認真。

低沈的聲音傳入耳中,她的心神一震,胸口浮現某種溫暖。他莫非真的如此在乎她?

髮際傳來些許酥麻,她本能地看了過去,瞧見他帶著邪笑的俊朗臉龐,靠得十分接近。多年的冷靜迅速回到腦海中,她羞怒交集地用力咬著唇,懲罰自己竟然輕易就信了他的話。要知道,這個人可是個淫賊,哄騙女人的手腕自然十分高明。

說不定,這些話他已經對無數的女人說過了,他怎麼可能是認真的?對這個淫賊來說,她只是一個高難度的挑戰。

他會不死心地從春水樓一路追來京城,只是不願意還沒到口的肥肉,落進別人口裡吧!他想要的,也該是只有她的身子。

從來沒有人在乎她的思想、她的心緒,而他原來跟那些男人並無不同,都是想要徹底地使用她。

類似極度失望的寒意,一點一滴地滲透紅綃的胸口。她的雙眸逐漸變得冰冷,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不用多費心神了,你碰不得我的。」

「話可不要說得太早。」皇甫覺看著她,不明白她周身的氣息,為何瞬間都冷了下去。如今雖然軟玉溫香抱滿懷,她卻僵硬得像是石像,全身硬邦邦地靠在他懷裡。

「主人下令要我獻身給日帝,你要是碰了我,就是違逆主人的意思,聚賢莊的所有殺手定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她冷冷地說道,想要推開他的懷抱。但是這一次他不肯放開,硬是抱住她不放。

皇甫覺哼了一聲,完全不當一回事。「違逆?嘿,我可從來沒想過要聽那傢伙的話。」提起沈寬那傢伙,真是殺風景得很。不過,他是真的不介意她的獻身,相反的,他還求之不得呢!

她因為他話裡的不屑口吻而皺起眉頭,任何由沈寬調教出來的殺手,都是絕對服從的。這個男人,跟其他的殺手截然不同,那輕佻的態度十分反常。

紅綃瞇起明眸,心中隱約閃過某種臆測,但是那絲臆測消失得太快,她來不及辨認。

「這裡是王宮,你難道不怕我高聲一喊,讓侍衛們察覺了你的行蹤?」她冷淡出言恐嚇他,想要逼他快點離開。

「喊吧!妳要是想找人來觀看,我也樂於從命。」他臉上還是帶著笑,對她眨了眨眼睛,一雙手臂不但困住了她,指尖也不安分地到處遊走,乘機佔她便宜。

「等侍衛們抓了你,在午門前將你斬首示眾,我一定會去觀看。」她諷刺地冷笑一聲,探手為爪,往他喉頭扣去。

皇甫覺偏頭一閃,嘖嘖了幾聲。「幾日不見,妳的性子倒還是沒變啊,我要是不小心一點,豈不是要成了風流鬼?」他端起她的下顎,舔了舔唇,笑得更邪了。「咱們別打了,幾日不見,就賞我個吻吧!」低下頭,他往那張紅唇蓋了過去。

「不……」紅綃的怒叫,末了全成了模糊的呻吟,她瞪大了眼睛,知道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再度故技重施,放肆地輕薄她。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怎麼能夠期待短短的幾日時間,就能讓這個淫賊變得規矩些呢?

「乖乖的,有糖吃喔!」他低笑幾聲,咬著她紅潤的唇,然後舌尖一探,將帶著甜味的丹藥推入她口中,舌頭也反覆在她口中交纏挑逗,讓她吞下那些藥。

帶著甜味的藥液流入了她的口中,她低聲鳴叫著,還是抵抗不了,只能乖乖地吞了那些藥液。一雙美麗的明眸圓睜著,充斥著怒火。她在心中發誓,要讓這個該死的淫賊死無葬身之地!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地往他的脛骨踹了過去。

這一腳踢得結結實實的,皇甫覺防備不及,被她踢踹得倒在一旁。他倒吸著涼氣,終於知道女人在憤怒時的力氣有多麼大,她那一腳幾乎要踹斷他的骨頭。

「你竟然還敢餵我這些莫名其妙的鬼東西!」她瞪視著痛彎腰的皇甫覺,用手背抹著唇,但是吞進去的藥液,卻不可能再吐出來了。

「再多吞些春藥,我們就可以上繡榻去風流快活了。」他忍著痛,還不怕死的露出笑容,轉移她對那些丹藥的注意力。唉,要讓她吞下那些藥,他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門上傳來聲響,岳嬤嬤推開了門,一臉的困惑。「姑娘,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聽到爭執的聲音。」她不太確定,剛剛聽到的是不是男人的聲音。而跟在她身後的,是同樣宮裝打扮的皇甫寶兒。

寶兒因為染了風寒,回宮後躺了幾天。知道紅綃住在觀月別院後,馬上央求岳嬤嬤讓她進來瞧瞧。哪裡知道在門前就聽見紅綃的驚叫聲,她知道有事情發生,更是興高采烈地跟著奔了進來。

一進屋來,就見一個美女膽怯地撲了過來,而她那皇兄,則嘴上掛著登徒子的笑,好整以暇地坐在房內。

紅綃沒有察覺入內的兩人臉色都有些詭異。她的思緒快速地轉動,知道此刻要是讓女官察覺房內藏著一個男人,那麼她肯定無法見到日帝。

多年來服從的習慣已經成為本能,在危機產生時,她迅速地下了決定。

「岳嬤嬤,請救救我。」她裝出柔弱的模樣,一臉驚慌失措地跌進年長女官的懷裡。

她無法違背沈寬的命令,毀掉聚賢莊長年來的佈局。花墨蝶這個淫賊必須為他的行為,付出性命做為代價。

在做出這決定的同時,心中閃過些許奇異的情緒,她的胸口有些緊,類似某種不捨。她一咬牙,刻意忽略那種情緒。

岳嬤嬤接住撲身而來的紅綃。「好孩子,別怕、別怕。」看見紅綃一臉慌亂的樣子,她可心疼了。

「岳嬤嬤。這個男人突然闖進我的房裡來,他……他……」她把臉埋進岳嬤嬤的肩膀,裝出啜泣的柔弱模樣,存心讓人產生誤解。

唯今之計,只能犧牲花墨蝶,她決定把這個可惡的登徒子交給王家的侍衛們,扔進大牢裡治罪。

「唉呀,這可不行,該馬上把這傢伙推出去斬了。」寶兒唯恐天下不亂地嚷著,跟著紅綃的說法演戲,臉上卻是戲謔的可愛表情。

岳嬤嬤輕拍了寶兒的臉一下,算是懲戒。「別亂嚷,又要嚇壞穆姑娘了。」她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充滿無奈。「你這傢伙,非要這麼莽撞,嚇壞姑娘家才高興嗎?」她瞪著皇甫覺,一臉的不贊同。

寶兒嘟著嘴,喃喃自語。「所以我說,把他拖出去斬了嘛!這是為天下女子造福呢!」

紅綃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反應,她緩緩回頭,看向牆邊的高大身影,很確定自己不喜歡他臉上的笑容──那笑容太過篤定,洞悉了某個她不知道的秘密,像是獵人看著獵物的神情,知道她已經無處可逃。

「岳嬤嬤?」她困惑地詢問,不明白女官及這位少女的態度為何如此特殊。

王宮禁地裡發現了陌生男人,應該火速招來侍衛,將這人綁送入獄才對,可為什麼岳嬤嬤卻表現得恍似跟這人很是熟稔?一個江南淫賊,可能跟王宮的女官熟識嗎?

而那個可愛少女,態度更是奇特,眼底始終有著戲謔的笑意。

岳嬤嬤拍了拍她的背部,算是給她安慰,沒有發現她臉色很差,嬌軀也因為猜疑而僵硬著。

「別怕、別怕,這人不是什麼閒雜人等。」岳嬤嬤臉上帶著笑容,跟臉色慘白的紅綃恰成反比。

寶兒走到紅綃面前,總算看清把皇兄迷倒的女子,究竟有多麼美麗。她微笑著,觀看紅綃的表情,很高興最關鍵的一刻,是由她來宣佈的。「穆姑娘,容我告訴妳,這個男人,就是當今的日帝。」

咚的一聲,紅綃雙腿一軟,頭暈目眩地跪坐在地上。

他是日帝?他是日帝?為什麼江南的淫賊,竟會成了當今的日帝?

「唉呀,不必行這麼大禮的,跪疼了雙腿我可捨不得!」皇甫覺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軀形成的陰影逐漸籠罩了她。他信步走了過來,端起她的下顎,鎖住她那雙迷茫的雙眸。

她美麗臉龐上一片蒼白,被迫抬起頭來,望進他那雙意味深長的黑眸裡。當他嘴角浮現笑容時,一陣寒意竄過她的身軀,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我早就說過,妳只該是屬於我的。」他輕撫著她觸手冰涼柔嫩的肌膚,緩緩重複著先前說過的話,口氣中充滿了篤定。從最初見到她起,他所說的種種,都是有著深深的涵義,堅定的決心其實掩蓋在漫不經心的態度下。

穆紅綃完全可以確定,她的麻煩大了!

※※※

像是一個煙火在她腦海猛烈地炸開來,轟的一聲後,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紅綃看著那張逼近的俊朗容貌,細小的火花逐漸燃成燎原的大火,她的明眸睜大,雙拳握得緊緊的,直到指尖都陷入了柔軟的掌心。

「你不是花墨蝶?」她的紅唇蠕動了幾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來龍去脈在腦海中回想過一遍,她到如今才看出了某些盲點。難怪楊姜一出現,他就溜得不見人影;兩人若是打過照面,他的謊言就肯定會被拆穿。

皇甫覺咧開嘴一笑,可沒有半分罪惡感。「當然不是,我生平最恨人欺負美人兒,那傢伙在江南橫行,我早早看不順眼。那個正主兒,前些日子已經被我扔進大牢裡去了,為了方便行動,我才頂了他的臭名。」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她指控地說道,雙眼迸出恨意,因為被戲弄而惱羞成怒,理智被憤怒吃個精光。

她回手抽出琵琶柄部的銳利軟刃,幾下輕甩,就往他的頸部削去,憤恨得想讓他血濺當場。

「騙妳?嘿!妳也該記得,當初我可什麼話都沒說,是妳先瞧見那對蝴蝶刀,就把我當成花墨蝶,我只是照著妳的猜測說話行動而已。」他左閃右躲,一臉無辜地說道。

幾道銀光閃過,一旁的岳嬤嬤驚叫出聲,完全沒有想到,看來溫馴可人的紅綃,竟會突然之間拔刀行刺日帝。

「住手啊!不可以這樣,他再怎麼可惡該死,也還是當今的日帝。」她慌忙出聲阻止,聲音傳出了觀月別院,屋外的拱月橋上傳來砰砰砰的腳步聲。

「岳嬤嬤,別過去,會被波及的。妳別擔心,皇兄不會有事的。」寶兒拉住岳嬤嬤,站得很遠。明哲保身,這是她學得很好的一門課題,一旦兄長發生什麼危難,她會第一個逃掉。如今不逃,是捨不得眼前這場好戲。

紅綃聽不見岳嬤嬤的嚷叫,腦中根本也忘了沈寬的交代,一心只想殺了他。

一想到皇甫覺有多麼可惡,從頭到尾戲弄著她,而她還在他面前說出那些話、做出那些事情來,她就羞怒交集,胸口氣血翻湧。

這一刻她完全贊同沈寬所說過的話,這個昏君的確該死到了極點!

「唉呀呀,妳別又生氣了?我雖然在身分上騙了妳,但是可沒說過什麼哄妳的話啊!」銀光閃到眼前,他俐落地避開,步伐詭譎,那些銳利的刀鋒都只是在他身邊劃過,傷不了他半份。

紅綃氣喘吁吁,心中也知道兩人武功的差距頗大,她實際上殺不了他。只是她實在太過氣憤,只想要砍他幾刀洩憤。

沈寬精心策劃多年的計謀,還沒有開始實行,就被日帝揭了盅,她的身分完全被他摸得一清二楚,這場計謀還進行得下去嗎?

再者,這場計謀能有多少勝算?眼前的日帝跟沈寬所形容的相差十萬八千里,雖然輕佻而漫不經心,但是那雙銳利的黑眸,暗示出他絕非普通人物,更非旁人所認知的昏君。

光看他能夠擒下花墨蝶,還潛伏在春水樓,從她口中套問出內情,就知道他對聚賢莊所知甚詳。

這場爾虞我詐的爭鬥裡,日帝並非是全無警覺的。

「你洞悉了一切,還知道我是聚賢莊的人,怎麼不也將我扔進大牢裡?不怕我真的乘機殺了你?」她的刀刃往前一刺,但是他隨手一揮,卻輕易地以指尖捏握住鋒利的尖端。她費盡力氣想要抽開刀刃,但是從另一端傳來的力量太過強大,她根本抽不開。

「扔進大牢?嘿嘿,我怎麼捨得?再說,妳不會違背沈寬的意思,而他下的命令,是要妳來獻身,而非行刺。」皇甫覺內勁一摧,力透刀刃,軟刃長劍發出嗡的一聲低鳴,大量的內力灌入長劍中。

紅綃的左手只感覺一陣劇烈的麻痛,本能地鬆開了刀刃。纖腰上一緊,她低頭看去,發現他才剛剛除去她的武器,手腳就不規矩起來了。

「放開我!」她氣急敗壞地喊道,被扯進了他懷裡。身分被洞悉的危機感,反倒比不上她被戲弄時的羞憤,她氣極了他竟然這麼戲弄她。

「放開妳?從春水樓的畫舫上到如今,妳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個兒只該會是日帝的人,這銷魂的身子只會是屬於日帝的嗎?這下子皆大歡喜,我就是日帝本人了,怎麼妳還在推三阻四?」皇甫覺明知故問,對著她的怒容直笑。他一直期待著這一刻,想瞧瞧她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這樣的心態的確有些惡劣,但是她先前那麼篤定,要獻身給日帝,他就興味盎然地等待著,想看看事實揭穿時,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是不是會有些許驚喜。

然而,他沒有等到驚喜,迎接他的,是她憤怒的一陣亂劈亂砍。她的性子還是烈得像一把火啊!

不過話說回來,她要是尋常姑娘家的羞怯性子,能夠如此吸引得了他嗎?

這時門外有人闖了進來,因為心急如焚,跑得太急,根本是跌進屋子裡的;就這麼砰的一聲撞開門,華麗的官服變得有些狼狽,連頭上的官冠也變得歪斜了。

就算是回到王宮之中,岳昉還是改不掉緊張的性格,一聽到爭執的聲音,就連忙奔了進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什麼人闖進來嗎?有什麼危險嗎?」一連串的問句之後,還弄不清楚狀況,他就扯開喉嚨大喊,完全是護主心切。「保護覺爺、保護覺爺啊!」

寶兒閃身一站,沒被撞倒。她看著狼狽的岳昉,驀地覺得皇兄的處境的確艱難。「岳先生,就算是真有什麼變故,您這會兒才慢吞吞地奔進來,能有什麼幫助?」有這樣的臣子跟在一旁,也難怪皇兄必須要自立自強了。

「別嚷嚷了,覺爺該是應付得了的。」岳嬤嬤看了一眼纏抱在一塊兒的年輕人,大概摸清了狀況。

就算是天塌下來,皇甫覺恐怕都還能活得好好的,不需要旁人保護。相反的,瞧他那雙直冒火的眼睛,他懷裡那個美麗的女子,才是需要旁人嚴加保護的對象吧!

「這個女人是誰?地上為什麼會有刀子?」岳昉窮嚷嚷著,花白的腦袋四處兜轉著,深怕在王宮裡也會發生危險。長年跟在皇甫覺身邊,他已經變得緊張兮兮,稍有風吹草動,就緊張得草木皆兵。

「不就跟你說沒事了嗎?!」岳嬤嬤翻翻白眼,扯住夫婿的衣領,就往門外走去,決定把屋子留給兩個年輕人。

「但是,我要保護覺爺啊!先帝有交代,我必須好好地守著……」岳昉委屈地爭辯著,卻被妻子往外拖去。數個月不見,怎麼妻子的力氣像是又大了不少?

「你再繼續待下去,就是妨礙先帝的皇孫快些出世,不怕先帝在天之靈嘆氣嗎?」岳嬤嬤拋下謎一般的話,扯著一臉困惑的岳昉。

「我不要出去,人家還想看。」寶兒嘟著嘴,不高興其他人都要退出房間。但是一接觸到皇甫覺投射過來的目光,她立刻火燒屁股似地奪門而出。「我不要去和蕃,我不要去和蕃。」她一邊嚷著,一邊逃得老遠。

而岳嬤嬤離去時,嘴角帶著一抹微笑,那笑容久久不散。

皇甫覺是她從小帶大的,雖然成年後性格變得有些奇怪,鎮日跑得不見人影,那張笑容老像是在掩飾什麼,但大抵上的本性是脫離不了她的所知範圍。就她對於皇甫覺的瞭解,瞧他看穆紅綃時的模樣,她大膽地預測,王宮不久之後將會有一場盛事。

看來,月后的位子是不會空虛太久了。

幅員遼闊的王宮建築,鄰近日帝寢宮的一座宮殿,在深夜裡,紗窗上映出了一盞燭火。火光消逝得太快,讓人即使瞧見了也會以為是流螢。

穆紅綃小心護著燭火,在陰暗的宮殿內行走。這是一棟巨大的宮苑,走入後才發現,內部存放著大量的書籍,各類書籍分門別類地收藏著,她試著翻開,發現幾乎每本書上,都有著反覆閱讀後的痕跡。

這裡無疑是王家的藏書之地,她仔細檢查著,察覺這間宮殿並未荒廢,就連最近也有使用的痕跡。那個看來漫不經心的無賴,竟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博學之士?她想像著,他咬著紫桿筆、坐在書堆中隨興翻閱時,那雙黑眸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被閱讀得最徹底的,是收藏量豐富的兵書及經世富國的學說。她又在不經意間,察覺他不為人知的一面,與他吊兒郎當的昏君模樣截然不同。

莫非,沈寬並未發現,日帝其實並不是個昏庸的君主嗎?皇甫覺刻意隱瞞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紅綃皺起眉頭,暗罵自個兒,好不容易在入夜後可以偵察地形,腦子裡卻還繞著他的身影。

她先深吸一口氣,專心在繪製地圖上,憑著記憶將王宮內外的地形描繪在羊皮卷上。

寬闊的宮殿彼方,隔著眾多龐大的書櫃,傳來了細碎的聲音。紅綃陡然停下動作,迅速地將燭火吹滅,謹慎地屏氣凝神。猜想這麼晚了,什麼人還會到這處無人的宮殿來?

在宮殿的內部,燈火被點燃,她聽見男人們低沈的談話聲。

「沈寬開始行動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穿透了眾多的書籍,在深夜裡聽來格外低沈有力。

聽見了主人的名字,紅綃的身子瞬間僵硬。她沒有施展輕功,只是沿著書櫃慢慢行走,靠上前去傾聽著,同時將羊皮卷仔細摺疊,放入貼身的衣衫內。

一聲帶著諷刺的輕笑聲響起,幾乎可以讓人想像著,發出聲音的男人,嘴角是如何邪氣地半勾著。「大概是因為先前被人用刀砍了,身受重傷,加上邊塞的佈局又被樓蘭女王給破壞,他才會按捺不住,決心盡早除去我,好坐上這張龍椅。」男人拍了拍身下的石椅。

她輕易地聽出,那是皇甫覺的語調,就算是在討論著攸關生死的大事,他的口氣還是漫不經心的。慵懶的語氣,像極了他正靠在她耳邊,說著放肆的調情話語……

「你倒像是一點都不擔心。」另一個男人冷冷地說道。

「嘿,你可不知道,沈寬那傢伙有多麼知情識趣,為了讓我死得舒服甘願,還特地派了個絕色人兒來送我下黃泉。」皇甫覺嘿嘿笑了幾聲。

「你們看,我早說他會死在女人手上。」少女嬌脆的聲音傳來,帶著笑意。

「死在那麼美麗的女人手中,才真正稱得上銷魂蝕骨啊!」皇甫覺不以為意,語氣仍是愉快輕鬆。

紅綃在暗處咬緊了牙,雙手握緊,先前對他的猜測與改觀,現在全部消失了。就算是他真的隱藏了沈寬未知的一面,他也還是個不可救藥的登徒子!她竟還昏了頭,覺得他有幾分莫測高深。

皇甫覺以日帝的身分出現在她面前後,並沒有對她採取任何舉動,就彷彿她真的只是前來獻藝。他明明知道她的身分,更知道她此行的目的,為什麼沒有將她逮捕下獄?

她忐忑地猜測著,卻又發現岳嬤嬤對她的態度,友善殷勤得幾乎要讓她窒息。沈寬交給她的任務果然艱難,一進了王宮,她就如墜五里霧中,根本摸不清楚,皇甫覺到底在想些什麼。

七日的期限眼看就快到了,她該回聚賢莊向沈寬稟報些什麼?

更重要的是,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夜深人靜,還跟皇甫覺在一塊兒?想起先前,那美麗少女與皇甫覺的親暱態度,她心中閃過一陣難言的酸澀……

「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她低聲咒罵著那個讓她心亂的人,貼在書籍上,想要聽清楚這些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一陣溫熱的風從後方襲來,轉眼將她包圍住,耳根處驀地一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子口音,帶著笑意說道:「妳倒是說說,我有多不要臉了?」

紅綃心中大驚,沒有想到皇甫覺竟然如此神出鬼沒,她竟連他何時竄身到她背後的都沒有發覺。還來不及轉身,腰間已經一緊,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攔腰抱起,就往高大健碩的身軀上帶。

「有多不要臉,還需要我多說嗎?」她氣憤地反問,轉身擊出一掌。只是兩人的武功相差太多,她手腕才剛剛伸出,就被他扣住脈門。

「唔,那就別多說吧,讓我來堵妳的唇兒。」他邪笑著,低頭吻住她紅潤的唇,制止她即將說出口、滔滔不絕的怒罵聲。

紅綃瞪大眼睛,雖然氣憤他的輕薄,但是身子卻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舉止。當他灼熱的唇貼上她,靈活的舌竄入她口中挑弄時,她竟微微輕啟紅唇,丁香小舌羞怯地與他糾纏。

從他口中,又推來了帶著甜味的丹藥,伴隨著熱吻,誘惑她吞嚥。她在心中困惑,這個男人,難道隨身都帶著那奇怪的丹藥嗎?

她輕吟一聲,緩慢閉上雙眼,身軀顫抖著,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力。這與沈寬的命令無關,而她分辨不出,自己為何會臣服於他的狂妄輕薄。

是知道抗拒也沒用處,還是她私心裡已經認可了他?

她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得到自由,卻攀上他寬闊的肩膀,在他的頸後交纏。他的吻更加深入熱烈,灼熱的掌心覆蓋著她胸前的豐盈,揉弄著衣衫下顫抖著綻放的蓓蕾。

許久之後,皇甫覺的唇離開了她,意猶未盡地輕舔她被稍稍吻腫的柔嫩唇瓣。他的黑眸閃亮,極為費力地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胸口氾濫的情慾。

「真可惜了,時機未到。」他的嘴角笑意隱去,看來反而更有威脅感。

紅綃的心猛地一跳,硬是轉過頭去,氣憤自己竟然失魂落魄,慵懶地承受著他的吻,甚至還反應他。她自欺欺人,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一切反應都是為了達成任務;她是為了執行沈寬的命令,才會反應他的。

「再待下去,天就要亮了,我可沒時間耗在這兒。」隔著眾多書籍,幾尺之外響起了不耐的聲音。

「打擾了他跟美女溫存,小心他降罪呢!」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宮殿內,回應她的,是一聲冷笑。

皇甫覺抬起頭的瞬間,危險的神態逸去。只有在面對紅綃時,他才會難得地流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那雙眸子裡的認真,就連幾個相交多年的好友,甚至連親妹子都不曾見過。

對那張龍椅,以及覬覦龍椅的聚賢莊,或許他都可以漫不經心、遊刃有餘地處理著;單單面對她時,他心中有著洶湧的情緒,那是期望著,將她牢牢擁抱在懷中一生一世的渴望,而他從不曾感受過這些。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他看盡天下美女,但為何獨獨在看著她時,心中會浮現難解的情緒?

「嘖,趕著回家去抱老婆嗎?晚些回去,你家娘子也不會跟誰跑了。」他回了一句,伸手將紅綃的一綹髮勾到耳後,對著她一笑。

那人的回應,又是一聲不以為然的冷笑。

皇甫覺靠在紅綃耳邊,熱燙的氣息灌入她耳中,換來她一陣輕顫。

「我介紹幾個人給妳認識。」他將她攔腰抱起,腳下一輕,如同狂風捲落葉般踏過幾丈高的書櫃,身法十分敏捷,轉眼就摟著她,坐在一張寬大的石椅上。

這是宮殿一個隱密的角落,設置了幾張桌椅,只有皇甫覺所坐的這張石椅前,有著巨大的石桌。她先前調查到這個角落,還有些困惑這個地方的用途,如今看來,這裡似乎是皇甫覺與友人聚會的地方。

另外的石椅上,坐著兩個高大的男人,一個沈穩而冷靜,另一個則是眼中滿是諷刺,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兩人的呼吸綿密,身形高大健碩,看得出來都是長年練武的人。

而在一張鋪著繡花軟墊的椅子上,坐著那個巧笑倩兮的可愛少女。她對著紅綃露出笑容,而紅綃的視線只是稍微接觸,就匆促閃過。

這少女的身分仍是她心中的困惑,沈重地壓迫著胸口,她無法釋懷,又氣憤自己為何要去在意他身邊的女人。

他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可以得到任何女人,她若要嫉妒,可是嫉妒不完的……

紅綃驀地一愣,咬緊了唇──嫉妒?!她竟在嫉妒他身邊的女人!

「這位穆姑娘就是沈寬送來的好禮。」皇甫覺簡單地介紹著。他親暱地抱著她,寵愛的模樣像是懷中所抱的是最心愛的女人,而不是前來取他性命的殺手。

那美麗少女走了過來,一身粉橙色的衣衫繞啊繞,嘴角是甜美的笑。「穆姑娘,又見面了,上次見到妳時,情況有些混亂,沒能來得及自我介紹。我是皇甫寶兒。」她瞄了一眼兄長的表情,暗笑那模樣像是擔心有人要跟他搶糖吃的小男孩。

報出名字的一瞬間,寶兒敏感地察覺,紅綃的眼中有如釋重負的神情。她有些困惑,轉念一想,隨即神秘地低頭竊笑。

紅綃壓抑著,在得知寶兒是他妹妹後,心中閃過的喜悅。她轉頭看著眼前兩個男人的相貌,不知為何覺得眼熟,尤其是一身黑衣、眼神內斂的男人,她似乎在何處看過。

「他們是誰?」她本能地詢問,沒有期待能聽見回答。

會跟日帝在深夜裡聚會的,應該是日帝的心腹,他怎麼可能會洩漏這些人的身分,讓她這個聚賢莊的殺手知道?

她仍在打量著眼前的兩個男人,耳邊卻又一熱,皇甫覺靠在她耳畔低笑。「我告訴妳,妳今夜就陪我共寢?」他帶著笑提出條件。

「你──休想!」她氣急敗壞地拒絕,忘了自個兒進宮來,就是為了要色誘他的。

皇甫覺聳了聳肩膀,很習慣她的咒罵與激烈反應。他愛極了在逗弄她時,她清澈雙眸中會浮現的火焰,這讓他樂此不疲。「休想嗎?我真難過。」他自言自語道,而後從後方摟抱著她,伸手指向那個眼神內斂的男人。「這位是鐵城的城主,鐵家如今的當家主人,鐵鷹。」

紅綃的身軀略略一震。難怪她覺得這人眼熟,鐵城的勢力極大,鐵鷹也是聚賢莊忌憚的人之一,她曾經見過鐵鷹的畫像。

「至於那個,嚷著要回家抱老婆的傢伙,則是京城顧家的顧炎。這人啊,白天扮成藥罐子,夜裡則成了『魅影』,殺了妳家主子不少安排在京城的眼線。」皇甫覺仔細地說著,把玩著她柔細的髮絲,觀看她臉上複雜的表情。

顧炎冷笑一聲,分神看了一眼窗外,的確是惦念著家中的嬌妻。「你索性連我們的身分都一一寫下,然後飛鴿寄往聚賢莊如何?」他是不在乎皇甫覺要如何處理穆紅綃,反正那傢伙心機頗深,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寄去做什麼?好讓沈寬下帖子來請你喝茶?」皇甫覺諷刺地回問,低頭以唇摩擦著紅綃的黑髮。抱著她的時候,心頭總會浮現溫和的情緒,他捨不得鬆開手。

「你們這些人都是先前就已經知道聚賢莊的種種了?原來你早就有所防,也安排了自己的眼線。」紅綃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為何沈寬的野心遲遲無法完成,原來皇甫覺身邊早就有高手相助。

「眼線?嘿嘿,我安排的人可是少得可憐,知道我有所提防的人,只是幾個老朋友,連同先前那個被妳迷昏、如今身在關外的韓振夜,也不過區區四人。」他不當一回事地笑笑,沒有說出身邊的幾個好友,就足以與聚賢莊的眾多高手抗衡。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紅綃回頭想看他,才發現兩人靠得有多近。她在他的氣息中,聞見淡淡的藥香,那是先前融化在兩人熱吻中的丹藥。

這該是最機密的事情,她無法明白,皇甫覺竟然願意將生死攸關的事情,毫不隱瞞地告訴她。

他明明是要對付聚賢莊的,言談舉止中毫不隱瞞,為什麼單單對她手下留情,遲遲沒有處置她?她猜測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妳入宮來,想知道的不就是這些?我只是盡力滿足妳罷了。」他莫測高深地說道,指尖滑過她精緻的五官,望進她那雙清澈的眼眸裡。

他沒有隱瞞什麼,更沒有刻意要扭轉她的印象,只是將外人看不見的真相,都袒露在她眼前。他要她自行判斷。

兩個男人沈默地打量著紅綃,眼中全浮現瞭解的神色。

「果然稱得上絕色,看來她即使不用刀子,也可以用這身子讓你魂銷骨酥了。」顧炎瞧見兩人的神態,口吻不甚客氣。

皇甫覺不以為意,只是偏著頭笑著,伸手梳弄紅綃的黑髮。「別因為我夜裡把你從妻子的懷裡挖來,說話就如此不友善,小心嚇壞了她。」他的手不規矩地往她衣衫裡滑。

紅綃偏過頭去,沒有繼續看著他。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兩人是獨處的,而她正衣衫不整似的。他的態度,讓她想起了畫舫上那一夜。

「把你的手收回去,不然我就砍了它。」她警告著,用嚴厲的語氣掩飾著當他碰觸她時,她心中浮現的心亂。

先前在書櫃後,他伸手替她將髮勾回耳後的神情,溫柔得讓她訝異,那樣的舉止,讓她格外心慌。

他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指尖一勾,已經滑入了她的衣衫。衣料下柔嫩軟滑的肌膚,讓他心神一蕩,只是他如今的目的,不是偷吃些豆腐,而是她懷中所藏的那張羊皮卷。

「我擔心著這些人的話會嚇著妳,結果妳所說的話,反倒最嚇人。」他摸到羊皮卷,毫不客氣地往後一抽,一張精細描繪王宮內外的地圖在燭火下晃著。

寶兒湊上前去,看看那張羊皮卷。「穆姑娘,妳夜裡不睡,在王宮內亂晃著,就是在忙這個?如果妳真要這種無趣東西,何不來找我拿?免得每夜還要從被窩裡爬起來,忙壞了身子。」她挑起眉頭。

紅綃瞪著他手上那張羊皮卷,知道眼前情勢比人強,她根本也搶不回羊皮卷。瞪得太久,羊皮卷上的各種,在她眼前形成一片花花綠綠,她的視線緩慢地轉到皇甫覺臉上。

他們的態度十分明顯,根本就將她的行為看在眼中。她不明白,為何他們不制止她?

「你早就知道我在王宮內查探的行徑?」她許久後才找到聲音,艱難地開口。他究竟還知道些什麼?為什麼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掌握?

「紅綃,妳每晚踏上我屋瓦的腳步聲大得很呢!我怎麼可能察覺不出來?妳的內力不差,輕功卻只怕還必須再練練。」他拍了拍她的腰,親暱地往上滑去,即使在其他人面前,也不掩飾對她的興致。「不過沒關係,改明兒個我可以好好地教教妳。」

寶兒小聲地在一旁插嘴。「你不也說我輕功練得不好,怎麼沒聽你說過要教我?」她轉頭對紅綃說話,口氣有些吃味,存心破壞。「穆姑娘,妳千萬別讓他教妳。想想看,他會要妳付出什麼代價當束脩?這登徒子根本是不安好心的。」

紅綃聽不進其他聲音,所有的知覺感官都被他所侵佔。

她掙扎著想推開他跳下石椅去,奮力地跟他無所不在的雙手纏鬥著,不在乎這種情景在鐵鷹與顧炎眼裡看來,有多麼不合禮數。

「怎麼不乖乖坐好呢?這張龍椅可是妳家主人求之不得的,妳有機會上來坐坐,卻如此不安分。」他攬住她的纖腰,不肯鬆開手,一面還分神看著她繪製出來的地圖。

提及沈寬,如同一記悶雷,打得紅綃理智全失。

「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置我,乾脆就實話實說吧!不要再折磨我,要殺要剮,給我一個痛快。」她忍無可忍,握緊了雙拳瞪視著他。她受不了這種懸宕不決的折磨,不斷猜測著他詭譎的心思,她都快要崩潰了。

她寧可他在揭穿一切後,就將她逮捕入獄,而不是始終拿著那雙黑眸看著她,嘴角含著笑,放任她執行著沈寬的任務,卻不加以阻止。這一切是違背常理的,她就像是落入蜘蛛網的昆蟲,找不出個頭緒。

皇甫覺挑起眉頭,隨手將羊皮卷塞回她衣衫內,伸出手撩起她的黑髮,神色裡的笑意消失了一些。「怎麼處置妳?這話怎麼說?」他的口氣難得地溫柔。

「你告訴我這些事情,難道不怕我回去稟告其他人嗎?」她用力咬緊了唇,不敢去問他為什麼要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她甚至不敢去想他這麼做的目的。

這是因為信任嗎?只是,他為什麼要信任她?她是沈寬的手下,一個從小就被訓練著要來取他性命的人啊!

皇甫覺握起她的髮,隨意把玩著,伸手再勾起一綹自己的髮,他以悠閒的神態將兩人的髮纏成一個結。那雙黑眸裡有著某種光芒,鎖住她就不肯移開了。

「我只是將一切展示在妳面前,沒有任何隱瞞。妳要說不說,取決在妳;妳要怎麼做,取決也在妳。」他徐緩地說道,黑眸緊盯著她,彷彿一生都看不夠。

她的心紊亂了,不明白他是在誘惑她,還是在逼迫她。

「我會服從指令,殺了你……我會……」她吞吞吐吐地說著,在他的注視下,連話都說不好。

皇甫覺淡淡一笑,親暱地以指輕點她的粉頰。「記得嗎?在殺我之前,妳必須先獻身給我的,這樣若要我死,我也會較為情願些。」他提醒著她,將兩人的髮結得更牢。「紅綃,信任妳的眼睛,一切決定都在妳。」他如謎般說道,闇黑的雙眸專注地看著她。

她全身一顫,寒意流竄過身子,她本能地只想逃走。不逃不行,他的目光太危險,而她的心又太過軟弱……

紅綃迅速地往後一退,兩人的髮結在半空中扯緊,之後頹然鬆開,紛紛落下。髮根處傳來一些刺痛,她的心有些悵然若失。就連這種情緒都是危險萬分的,他是她的敵人,沈寬下令要置之死地的人啊!

她不敢再留下面對他,倉皇地跳下石椅,而這一次他沒有阻攔她,只是仍似那雙眸子看著她。她狼狽地退開好幾步,之後轉身就逃,甚至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隱約的,她心中清楚,若再不離開,她心中某種牢固的東西就要因為他的目光及言語而崩潰。

※※※

夜黑風高,一個嬌小的黑色身影施展輕功在林間飛竄,不消一刻的時間已經離開了京城,接近了京城北方的聚賢莊。

七日的期限,轉眼就到了,皇甫覺似乎早就知會過其他人,她會在夜間出門;岳嬤嬤在晚膳過後甚至還叮囑她,今晚夜裡風大天寒,要她喝過熱燙的薑湯後再出門。

她竟有些錯亂,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來當殺手,還是來作客的;皇甫寶兒黏她黏得緊,鎮日待在她身旁。

繼續待在王宮裡,看著皇甫覺的一言一行,她的心就開始浮現某些遲疑,自小所形成的認知,小塊小塊地繼續崩落了。

聚賢莊的門洞開著,在深夜裡點著幾盞燈火。從五里之外,地上就鋪著潔白巨大的光滑石磚,用的材質與王宮相同。

整座山莊是如今武林人士集結的重地,依靠著一座巨大的山岳建立,前山雅致的聚賢莊用來招待重要人士,而後山的層層山岳,就是沈寬多年來儲備的軍力。

他在那裡建造屋舍,蒐羅眾多的孤兒交給高手嚴加訓練,等到那些孤兒們長大後,再分派給他們各種任務。紅綃也是這種方法訓練出來,或許是因為從小就生得花容月貌,沈寬一直對她呵護有加。

紅綃踏入聚賢莊的內院,順著一盞盞燈火走入內部隱密的廳堂。

夜深人靜,僕人們都被遣退,沈寬坐在寬大的木椅上等待著,因為先前受了重傷,所以臉色有些蒼白,沒有了昔日的精神。

「主人。」紅綃恭敬地說道,往前踏了幾步。她心裡十分敬重沈寬,先前聽到沈寬受傷,心中就一直掛念著。

沈寬緩慢地抬起頭來,慈眉善目的面容上,有著幾分不為人知的深意。他多年來以仁德為號召,二十幾年來在江湖上頗有聲望,在武林上累積了相當的權勢。

只是,雄霸一方已經不能滿足沈寬,他從多年前,就在籌備著一項更重大的計劃。而紅綃,就是他所有計劃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妳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他緩慢地詢問,壓抑著語氣中的急切。

紅綃低垂著頭,暗暗咬著唇。她從腰間拿出了一張羊皮卷,遞到了沈寬面前。「這張就是王宮內外的地形圖,所有的路徑都沒有遺漏,全部被繪製在上頭。」她仔細地說道。

沈寬皺起眉頭,不耐煩地一揮手,甚至沒看那張地圖一眼。「我問的不只是這些,先前楊姜應該將話傳達得一清二楚了。」他的視線上下打量著,發覺幾個月不見,紅綃又出落得更加美麗了,他的眼光果然沒錯。「日帝碰過妳沒有?」他問得十分直接。

一抹嫣紅浮上紅綃的粉頰,她努力保持鎮定,沒有想到一直嚴守禮教分際的沈寬,會問得這麼露骨。「我入宮後數日,日帝才出現,而這幾日我忙於繪製地圖一事,所以……」

「那就是說,妳還沒入他的寢宮,更沒有獻身給他?」沈寬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眼中浮現了急切。他已經不耐於等待,這個女娃兒卻又偏偏動作遲緩,完全不聽從命令。該死的!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利的?

「主人,這事情或許不急。」她硬著頭皮說道,慢慢抬起頭來,卻被沈寬眼中迸射的殺氣驚嚇。

打從有記憶以來,她被聚賢莊所收養,沈寬一直對她和顏悅色,從來不曾見過溫和仁德的主人顯露出這麼可怕的神情,就像是她若不服從,他就要將她碎屍萬段似的。

砰的一聲,沈寬一掌劈向桌子,強大的內勁將石桌劈成兩半。怒急攻心,讓他胸口的氣血翻湧著。「什麼叫不急?這事情是由妳來判斷的?」他吼道,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紅綃閉上眼睛,之後再睜開。雖然不曾見過沈寬如此激烈的反應,但在她眼中,沈寬該是明理的人,她還試著想解釋。

「紅綃知道主人是因為天下百姓而心急如焚,只是,日帝並不像是主人所以為的那麼昏庸愚昧。或許主人的計劃應該再緩上一緩,等紅綃將事情調查清楚後再決定是否該行動。」她仔細分析著,按住心中的紛亂心緒。

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沒有將從皇甫覺那兒調查出的內幕,全部告知沈寬。她就像是陷入一座龐大的迷宮中,四方都是迷霧,看不清哪裡才是出口。

沈寬站起身來,因為先前的重傷及擔憂著計劃的進行,他的臉色有幾分蒼白,看來有幾分可怖的壓迫感。他逼近了紅綃,雙眼閃動著光亮。

「看來,妳不是很聽話。先前妳不會如此的,是什麼東西改變了妳?只是見著了那傢伙,還沒讓那人碰妳,妳的心就全投向他了嗎?」他捏起紅綃的下顎,沒有手下留情。

這個年輕女人太不聽話了;沒有執行他的命令獻身給日帝,已經惹得他不悅,如今竟然還敢說什麼行動該延緩的鬼話!

沈寬等不及了,他已經等待了二十幾年,苦心經營、仔細佈局了這麼久,他迫不及待想要嚐到甜美的成果。他的登基大計就要實行,那張龍椅在向他招手。

那張仁德的面具掛得太久,如今已經搖搖欲墜,他已經因為野心而失去理智,臉孔逐漸變得猙獰。

疼痛在下顎爆發,紅綃忍著沒有喊出聲來,眼前的沈寬,跟她記憶中截然不同,哪裡還有什麼德高年劭的樣子?

她努力想說明心中的意念,卻在沈寬那雙眼睛下畏縮。她所信任的,都是沈寬從小教導她的,為何她卻會在此刻感到心虛?「不,不是的。主人,您不是一向都說,推翻日帝是為了要拯救天下百姓於水火?如今日帝確實不是愚昧昏庸之徒。紅綃只是替百姓們著想,若是貿然推翻日帝,肯定會帶來一場兵禍,主人您──」

啪的一聲,聲音在深夜裡聽來更加刺耳。

燭火晃了晃,讓寬闊的廳堂看來有幾分詭異,沈寬瞪著被打偏頭的紅綃,雙目因為情緒激動而通紅。

而紅綃跪在原地,像是雕像般動也不動。這個她敬如父親的老人所打的那一掌,像是打碎了她心中的某種東西…… 


燭火晃動,光影閃爍著。那一掌打在臉上,回音在她腦海中鼓譟,久久沒有散去。

沈寬喘息著,繼續責罵,猙獰的表情在搖晃的燭火下顯得更加可怕。「不要自作主張!我怎麼說,妳就怎麼做,我要如何決定,輪不到妳來插嘴。」他沒有費心壓低音量,聲音傳遍了寧靜的深夜。

紅綃腦中一片空白,她咬緊了唇,臉頰上的疼痛卻像是火燒,夾帶著某種深刻的羞辱,她的尊嚴,以及多年來累積的信任全被打得粉碎。

她本以為,對她有著鄙夷態度的應該只有楊姜,卻萬萬也想不到,連沈寬的態度也如此兇惡可怕。

紅綃,信任妳的眼睛。皇甫覺不久前曾這麼告訴她,而她如今親眼所看見的一切,讓她驚駭得想尖叫。

沈寬看著她,像是一頭虎視眈眈的野獸,在她身旁繞著圈子。「妳是我費心教養出來的,就該好好聽話。我要妳獻身給日帝,自然有我的用意。」他一揮袖子,鄙夷地哼了一聲,在心中咒罵這個女人沒有半點腦子。

他實在太過大意,不該將事情的成敗賭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只是,計劃一直是順利的,紅綃也不曾有過什麼違逆的舉動,為什麼只是跟皇甫覺碰上面後,她就變得難以控制了?

她緩慢抬起頭來,粉頰上已經紅了一片。腦中許多思緒夾雜,亂成了一團,她困難地開口詢問,想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的獻身,跟整件事情有何關係?」

她的確是漸漸改變了,皇甫覺逼著她去看、去思索,將那些矛盾的事實在她眼前揭穿。她不再只是個棋子,逐漸開始會思考,懂得自行判斷對錯。

只是,沈寬可不喜愛她這種改變,他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工具。

心裡有某種東西慢慢崩塌了,難受的情緒抓緊了她的胸口。她開始明白,沈寬是用什麼眼光看待她的,難怪楊姜的眼神會充滿了鄙夷,在他們的眼中,她的身分跟尋常妓女沒有差別。

她從小在沈寬身上感受到的關愛,難道只是一項讓她死心塌地忠誠的手段?

沈寬哼了一聲,睨著半跪在地上的紅綃。這個女人眼中的某種東西讓他極度不悅,要不是事情走到這等地步,不可能臨時抽換人選,他會選擇在此處把她給殺了。

花費了十多年才養出這麼一個誘餌,他沒有耐心再等上十幾年,去培養另一個誘餌。

「妳以為,我從妳幼年起,就費心地找來稀有藥材做成薰香,讓妳日夜不停嗅著、薰著是為了什麼?那可都是珍貴至極的藥材,若是沒有必要,我何必這麼處心積慮。」他以嚴苛的目光看著她,看見她柔嫩的手在衣衫上收緊。

畫舫上那一夜的點滴又回到她的腦海中,雖然那時被薰香弄得有些神智不清,但她仍記得皇甫覺曾告訴她,薰香中有眾多藥材,其中一味是功效極強的媚藥。

沈寬的雙眼發光,仔細地訴說著籌備了許久的計劃。他多年來一筆一劃地勾勒著他一統天下的美好藍圖。

「那薰香不但能誘惑日帝餓虎撲羊地要了妳之外,還有著幾味至毒的藥材,對女體不會有任何損害,妳日日聞著,那些藥早就全滲進妳的四肢百骸。」他坐回木椅上,身軀因為興奮而顫抖著。他多年來壓抑著心中的夢想,對於那張龍椅的渴望卻愈來愈旺盛。

那些字句緩慢地滲透進紅綃的腦海,她因為巨大的震撼而身軀僵硬,只能張大雙眸,瞪著這個自己一直以為是慈愛長輩的男人。

「對女體不會有傷害,卻不代表著對男人不會有所傷害。否則,你也不需在薰香中添加媚藥。」她喃喃自語的,聲音十分小,臉色蒼白得像是冬季的雪。她的身軀好冷,希冀著一雙已經熟悉的寬厚臂膀,能夠擁抱她……

拼圖一塊塊地在腦海中拼上,她逐漸看見了某些一直看不見的內情。莫非,這些就是皇甫覺要她看見的?他早就知道這些了?

那雙深不可測的銳利黑眸裡,除了笑意,也隱藏了能洞悉一切的睿智。而在看向她時,那雙黑色的眸子裡,會浮現深切的溫柔……

沈寬伸手打開一個百寶格,在象牙雕刻的精緻櫃子中,紛陳著各種的藥材。他摸索著那些藥,十分地謹慎。這些藥可以幫助他達成目的,從十多年前找齊後,就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除了他與心腹楊姜外,沒有人可以碰觸。

「這幾味藥來自苗疆,是當地最極致的一種毒藥,名叫『銷魂蝕骨』,是專門用來對付男人的。」他將那些藥拿了出來,散落在紅綃的面前。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藥落在地上,從小就熟悉的藥香,竟讓她覺得噁心。她依稀想起,童年時沈寬第一次將她召喚去,將包在錦袋裡的薰香交給她時,她有多麼高興。

原來那是所有計謀的開端,沈寬從那日起,就在詭計中安排好了她的角色。

「只要有男人碰了妳,交歡三日內,毒藥會滲透他的血脈,將他的筋骨全溶得一乾二淨,三日內他會遭受蟲蟻蝕身的痛苦死去,屍水會從他的七竅內流出,他死去時全身只剩一個皮囊,卻全無外傷。」沈寬愉悅地說道。這樣的死法,是他親眼印證過的;要從日帝的手上順利地奪到王位,這是萬無一失的辦法。

紅綃慢慢站起身來,她的拳頭握緊,指尖陷入柔軟的掌心,沈寬所形容的景象,讓她的胃部翻攪著。體內緩緩浮現一種力量,支撐著她站起來,沒有因為這個巨大的陰謀而昏厥。

這樣的情緒是前所未有的;倘若是在先前,就算是知道沈寬的計謀有多歹毒,她也會冒死達成目的。但是皇甫覺先前已經在她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他沒有強硬地改變她的觀念,只是讓她自行去判斷。

「原來,我只是一個你費心養出來的藥引子。」她被蒙蔽了這麼久,到如今才知道事實的真相。

本以為她的存在,是為了一個崇高的目的,能夠為沈寬拯救天下的百姓。但是真相一一在她面前揭穿時,她才明白自己的身分有多麼不堪。

沈寬對她自小的溫和寵愛,其實是別有用心的,難怪他不讓獨子沈皓碰她;她是一個被薰染了劇毒的女人,哪個男人碰了她,就會化為一攤屍水。沈寬的制止不是為了關愛,而是要保護獨子,不要成為牡丹花下的風流鬼。

燭火在夜風中搖晃,她直視著沈寬,懷疑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誰;這就是她一向以為,懷抱著仁德,誓言拯救天下蒼生的長輩嗎?

「不然,收養的眾多孤女裡,我為什麼獨獨對妳花費最多的心思?」沈寬睨著她,在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看到閃動的光芒,她回視著他的模樣,讓他心中閃過些許不安。

他的拳頭收緊,知道在皇甫覺死後,等一切大事底定,他也必須送穆紅綃下黃泉去。這女娃兒知道得太多,若是留下來,遲早會是個禍害。

「所以,你也不在乎日帝是否是個英明君主,就你而言,日帝英明與否並不重要,你只想毒死他,然後取而代之。」她緩慢地說道,事實一點一滴在腦海中釐清了。她的雙手顫抖,表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冷靜。

身為一個忠心的殺手,她不應該質疑沈寬,但是她如今所看到的事實,竟跟她長年所相信的差距十萬八千里。就像是從雲端跌入萬丈深淵,她下意識地用手搓揉著肌膚,想要搓去體內的劇毒。

手臂的粉色肌膚被搓得浮上一層豔紅,甚至有刺痛的感覺,但是那些毒藥滲進她的體內已經這麼多年,她這些舉動完全於事無補。想到皇甫覺會在與她交歡後,化為一攤屍水,她的心禁不住竄過一陣疼痛……

在這紛亂的一刻裡,她只知道──她不想讓他死!

沈寬瞇起眼睛,不悅地一揮手,險些又打到了紅綃。

「妳的廢話太多了,我記得可沒將妳教養得這麼多話的。」他伸手捏起紅綃的下顎,望進那雙眼睛裡,聲音變得溫和。「紅綃,我的孩子,乖乖聽話,去替我解決了日帝,我不會虧待妳的。」

紅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突然間覺得好冷好冷。沈寬的表情,如今看來竟是這麼可怕。她的心中矛盾極了,已經分不清到底誰對誰錯。

或是,事實擺在眼前,她仍難以接受?

「我完成任務後,你會怎麼做?」她半晌之後才有能力開口,艱難地問出這個問題。

沈寬觸摸她的肌膚,傳來一種瘋狂的意念,讓她幾乎想要失控地推開。這實在太可笑,在她幼年的時候,是多麼期待沈寬能多給她一些注意,每次沈寬輕拍著她的頭,她就感到無限的光榮。

那時,她可以獻上任何東西,只為了討沈寬歡心。

「我會入宮去處理一切,之後在眾多大臣的殷勤請命下,不得已地登基為王。」他的手有點顫抖,連笑容都扭曲了。身上所受的重傷,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時日已經不多,要是再不行動,從皇甫覺手上得到江山,他就再也沒有機會。

這才是理所當然的,那個漫不經心、到處眠花宿柳的年輕人,怎麼有能耐坐擁天下江山?他才是眾望所歸的君主,絕對有資格坐上那張龍椅。

紅綃點了點頭,緩緩退開幾步,冷眼看著眼神瘋狂的沈寬。她像是突然間從沈寬所編織的夢境中跳脫出來,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她需要時間,好好地思索一番。

在心緒紛亂的時候,腦海中竟浮現皇甫覺的臉龐,他調戲她的可惡模樣,以及他緩慢地將兩人的髮相繫的溫柔模樣……

明明每一次都被他氣得羞憤交加,但在這一刻,她卻急切地想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彷彿見到他,她的心就可以稍微平靜些。

「地圖留下,妳回王宮去,五日之內,我交代妳的任務就必須達成。」沈寬嚴厲地說道,揮手要她離去。臨去前他還將百寶櫃中的藥材抓入錦袋內,拋到紅綃的身上,要她一塊兒帶回王宮中。

她沒有多說什麼,彎腰拾起那個錦袋,之後轉身離開聚賢莊。她不願意再久留,甚至連多留一刻鐘都覺得難受。

紅綃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而坐在寬大木椅上的沈寬,仍在燭火下,編織著他君臨天下的美夢。

※※※

流螢在夜裡流竄,而紅綃完全視而不見。

她握緊了手中的錦袋,在黑暗的山林中盡力奔跑著,提著一口氣,將輕功施展到極限,甚至到胸口都隱隱作痛、像是快要炸開似的時,她才倚靠在一棵巨大的檜木上喘息。

離開聚賢莊後,她沒有朝王宮的方向奔去,反而一路奔上聚賢莊後山的巨大山岳,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發洩積壓在胸口的難受情緒。黑暗中,森林顯得十分詭異,但她全然不覺得恐懼。

如今才知道,真正能讓她覺得恐懼的,是沈寬可怕的野心。

一種遭到背叛的痛楚、跟荒謬的可笑感在心中交織,她背靠著巨木,緩緩滑坐在地上,像是一時之間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聚賢莊的後山是她從小生長的環境,離開沈寬後,她心煩意亂,本能地就往這裡奔來,根本也沒有認路,現在連她也不知道身在何處。

她是多麼愚笨,竟被人傻傻地利用了這麼多年,心裡還驕傲地以為,自己是在為沈寬做著救國救民的大事……

黑暗之中,林間樹葉輕晃,類似某種巨大的鳥類飛竄過天際。

紅綃站立在檜木之上,望著山岳下方燈火通明的聚賢莊,心中百感交集。樹葉又是一陣輕晃,接著伴隨一陣輕笑,令她心中一震。

溫暖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頸後,而後一雙大手霸道卻又不失輕柔地將她扯上了高大的男性軀體。熱燙的體溫在夜裡溫暖了她,她這時才知道,自己的雙手有多麼冰冷,甚至還輕微顫抖著。

「美人兒,吃糖的時間到了。」皇甫覺輕笑著,輕易地抱起她,靠著巨大的檜木,不浪費時間地吻上那張紅唇,照例將丹藥餵進她嘴裡。

她沒有反抗,軟弱地靠著他,習慣了他放肆的出現方式。因為寒冷、或是其他的緣故,她的雙手自動地攀上他寬闊的肩膀,指尖陷入他堅實的肌肉,貪婪地汲取著他的溫暖。

頭一次,她沒有抗拒與躲避,反而迎上前去,以接近絕望的激烈,笨拙卻認真地以他曾經探索過她的方式,回吻著他。紅唇輕啟,柔軟的丁香小舌滑進他的口中,羞怯地跟他糾纏,一雙纖細的手也由他的臂膀遊走到了他的胸前。她頭一次主動撫摸著他,這才知道他有多麼高大壯碩。

紅綃生澀卻難掩熱情的舉動,刺激得他難以自持,擁抱她的動作變得激烈,慾望堅硬而疼痛地抵住她腿間柔嫩的一處廝磨著,有力得幾乎要嵌入她雙腿之間。

黑暗的森林中,男性的低沈咆哮聲,震得紅綃全身顫抖。

皇甫覺沒有詢問,迅速地進入狀況,接收了她所有的熱情,勾引著她吻得更深,粗糙的掌心在她緊身的夜行衣上遊走著,探索她敏感的肌膚,直到她情不自禁地發出嬌媚的呻吟。

他寬厚的掌捧起她圓潤的粉臀,她的腳尖觸不到地,兩人緊緊相抵的那一處承受了她全身的重量。她無助地擺動修長的腿,身軀卻陡然僵硬,只能瞪大迷濛的眼兒望著他。

隔著衣衫,腿間柔嫩的花瓣因為這樣的摩擦,竄過一陣酥麻。即使不是赤裸的,她也察覺到,腿間沁出羞人的濕潤。

「妳入夜後都會這麼熱情嗎?」他氣息濃濁,低頭望著她,胸膛起伏著,摩擦著她胸前的豐盈,甚至可以察覺到,可愛的蓓蕾隔著薄薄的衣衫羞怯地抵住他。

紅綃緩緩眨了眨雙眼,迷濛的眼睛逐漸恢復清明,她的臉頰飛上紅霞,轉過頭去,沒有回答他。

似乎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有了踏實安全的鬆懈,倚靠在他胸膛上後,幾乎就不想再移動。是因為今晚發生的變故太多,她才會變得這麼自甘墮落吧!

「你表面說得好聽,說要信任我的判斷,卻還是跟蹤了我。」她指控地說道,聲音卻有些軟弱。四周仍是黑暗的,但是她的思緒比先前平靜,稍微想移動身子,臉頰上的嫣紅卻變得更深了。

他灼燙的巨大慾望抵著她最柔軟脆弱的一處,蠢蠢欲動著,一雙手也不客氣地放在她胸前,隔著衣衫揉握滿掌的豐盈。酥麻而熱燙的感覺,從他觸摸的每一處傳來,像是驚雷一般閃過身子,她顫抖著,卻與寒冷無關。

那雙望著她的黑眸,比夜裡的星辰更加明亮,讓她感覺自身的嬌小與脆弱。

這是一雙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睛,表面上漫不經心,然而所有的蠢動都被他看在眼中。恐懼一點一滴地湧上心頭,她想起被沈寬利用的難受與不堪──

她的心逐漸靠近他,然而,這會不會也只是他的手段?他對待她這麼特殊,莫非只是想要從她身上套出關於聚賢莊的種種?

這樣的猜測,竟讓她心中浮現椎心刺骨的疼痛,而那種痛苦比先前在沈寬面前所感受的更深!

比起沈寬,她莫非更在乎皇甫覺嗎?

皇甫覺對著她微笑,食指滑過她被吻得微微紅腫的唇。「別這麼氣憤,我可不是存心想跟蹤妳的。要知道,看見沈寬那老傢伙的嘴臉,可是會讓我倒胃口的。是因為妳吃糖的時間到了,我才勉為其難地出了王宮,一路跟著妳來到這裡。」

「狡辯!」她迸出這兩個字,不肯相信他。「逼我吃那些鬼東西,會有多重要?」至少,絕對不可能比調查聚賢莊的內幕重要。

皇甫覺勾起嘴角,露出莫測高深的邪笑,以指尖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子。

「紅綃,妳錯了,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可重要得很呢!」他緩慢地說道,傾身舔著她的唇,跟她分享唇上殘餘的淡淡藥香。

她撇開頭,足尖一點,踏出了他的懷抱。先前從沈寬手中接過來的錦袋,被兩人在擁抱之間弄得散了,藥材落了一地。她雙眼一黯,將錦袋遠遠地扔了出去;這些薰香是用來毒害他的藥,她心中無法克制地感到厭惡。

「你會跟著前來,是想要追查沈寬接下來的計劃吧!」她的肩膀僵硬,瞪著山腳下的聚賢莊。

他又來擁抱她,夜涼露重,不願意讓她受到風寒。先前抱著她的時候,她還在瑟瑟發抖,教他的心格外不捨。

「我說了,那不重要,老狐狸說些什麼話,我可沒聽進去。」他微笑著,靠在她的肩膀上,將她整個人都納入懷裡。「不過,妳誇讚我的每一字、每一句,我可都聽進心坎裡了,這可是彌足珍貴的啊!當著我的面時,妳可沒說過半句好聽話。」他的口氣有些得意。

紅綃咬著唇,想到先前所說的話都字句不漏地被他聽進耳裡,就覺得萬分尷尬。

就算那些替他辯解的話都是事實,但要是知道他在外頭聽著,她肯定不願意說出口。

「我只是說出事實,把我在王宮內所看到的一切,告訴我的主人。」她刻意保持冷漠的語調,聲音卻有些顫抖。

「那麼,妳為什麼不將鐵鷹以及顧炎的事情告訴他?妳甚至也沒有告訴沈寬,我對他的詭計已經有了防備。」他的手遊走在她的髮間,眷戀著那柔滑的觸感。從他的角度,可以瞧見她粉頰上有一塊紅腫的痕跡,那是先前沈寬的責打所留下的傷痕。

他先前潛伏在屋外,看見沈寬打她的那一瞬間,幾乎氣憤得理智全失。她因為震驚而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的心彷彿被揪緊,一陣陣地刺痛著。

皇甫覺黑眸略略瞇起,迸射出冰冷的殺意,在心中暗暗發誓:沈寬加諸在紅綃身上的傷害,他絕對會加倍替她討回來。這一巴掌,是紅綃為他而挨的,他可忘不了。

紅綃回答不出他的問題,難受地掙扎著,不願意窩在他的懷抱裡。屬於他的氣息太過溫暖,她怕自己會陷溺一輩子。

倘若,他也只是利用她,那麼她的一廂情願豈不是太過可笑?她不敢奢望,他對她有幾分的真心。

「不要碰我,我可是聚賢莊的殺手,是你的死對頭。」她咬著牙說道,不願意去看他。

原本溫柔的雙手,突然間變得霸道至極,猛地將她扯了回來。她沒有防備,驚呼一聲,跌進了他的胸膛。

她抬起頭來,那雙黑眸卻讓她呼吸一窒。他的眸子裡,此刻有著野蠻的狂肆,她剛剛所說的話,似乎意外地激怒了他。

「紅綃,妳以為對我來說妳的身份就只是如此?」他詢問著,聲音低沈嘶啞,雙手徐徐用勁,克制著用力搖晃她的衝動。

這是上蒼給他的懲罰嗎?懲罰他一向玩世不恭,說起話來沒有半分正經,所以此刻就連他最在乎、最想擁抱在懷中一輩子的女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意。

紅綃張開嘴,卻半天也回答不出半句。他到底要她回答什麼?

「你該死!」她低聲罵著,眼眶酸酸的,瀰漫著水霧,幾乎想要落淚了。為什麼他不是欺負她,就是在逼迫她?她好怨他,為何總是不肯放過她?

皇甫覺看了她半晌,莫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將她抱在胸前,拍了拍她的背部,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吸了吸鼻子,克制著眼淚不要流出來,難得乖馴地枕在他胸膛上,傾聽著規律而有力的心跳。寧靜的氣氛瀰漫心頭,四周只有幽靜的蟲鳴,她的雙手來到他的腰部,回抱著他,在這一刻裡不願去思考。

那些篡位的陰謀、爾虞我詐的計策,她都不想去理會。她只是奢侈而單純地想拋下其餘的身分,只要作一個女人,一個被心儀男子擁抱在懷中的女人……

只是,老天不肯成全她。

幽暗中傳來某些低微的慘叫聲,她指下的高大身軀僵硬了,她抬起頭來,也朝那個方向看去。她從小在這座山岳生長,熟悉這裡的地形,知道那個方向,是一個萬丈深淵。

「聽那聲音,像是個孩子。」皇甫覺皺起眉頭說道。

「孩子?會不會是有孩子失足掉落到懸崖,正在呼救?」她心中十分不安。沈寬在這座山岳裡養育著眾多孤兒,會有孩子失足跌落懸崖,也是不足為奇的事情。

皇甫覺低頭看著她,察覺她焦急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施展輕功帶著她飛快奔行。「我們去看看。」只要能讓她高興,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在他察覺之前,他就已經太過在乎這個美麗卻又矛盾的小女人了。

她毫不費力,只需跟著踏步。心中有堅硬的東西破碎、融解了,之後化為暖流瀰漫在心間,她望著他緊握著她的寬厚手掌,思緒千纏百結,難以弄個清楚。

只是在不自覺間,她也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兩人交纏的手,一如前些夜裡,他以兩人的髮所結的同心結。

山岳的東南角落,是一片陡峭的絕壁,下頭是萬丈深淵,就算是武林高手,掉下去也只有喪命一途。在深夜裡,深淵下漆黑一片,看來十分可怕,猶如地獄的入口。

懸崖的周圍有幾棵參天古木,為夜色添了幾分陰森感。

皇甫覺帶著紅綃,來到懸崖附近,足尖一踏,扶著她纖細的腰,在一棵巨木上穩穩站住。居高臨下地望去,可以瞧見懸崖的邊緣有著幾個黑色的人影,行蹤看來十分詭異。

即使在黑暗之中,紅綃也隱約認得出,為首的那個男人是楊姜。想到前一次與楊姜之間的會面,她的身軀有些僵硬。

「他們在做什麼?」皇甫覺靠在她身邊問道,瞇起眼看著。瞧見那些男人的手上抱著一個黑色布袋,小孩淒厲的尖叫聲就是由那裡傳出來的。

紅綃搖了搖頭,她居住在這裡時,懸崖是被勒命不得靠近的禁地,她從不曉得這裡有著什麼,更不曉得那些人會在這裡進行什麼。

一陣寒意,伴隨著幼童的淒厲尖叫,點點滴滴滲透進她的心,讓她感到極度不安。

沈寬那猙獰的表情還深深印在腦海中,她所知道的一切,原來都是虛假的。聚賢莊其實也只是一個罪惡的淵藪,那些人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夜半行事,大概做的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善行。」清脆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皇甫寶兒靠在兩人身邊,也往下頭看去,彷彿她的突然出現,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妳在這裡做什麼?」皇甫覺瞪著她。

寶兒很無辜地一笑,扯著紅綃的衣袖,很是依戀的模樣。「你們夜裡都出來晃了,我覺得無聊,也跟著出來嘛!」她的笑容轉為狡詐,有些取笑地繼續說。「不過,皇兄,您心裡是惦念著什麼呢?怎麼沒察覺我一路跟蹤您?」

「選別棵樹去站,省得礙眼。」他簡潔地說,語氣中有深深的不悅。這個小丫頭,老是愛來湊熱鬧。

寶兒眨眨眼睛,哀求地看著紅綃。「我不要嘛,這裡好暗,紅綃姊姊,我站在妳身旁,好不好?」她瞄向兄長,眼中有惡作劇的光芒。

皇甫覺看了親妹子一眼,揚起濃眉。「那好,回去後我就擬詔書,把妳……」

「嗚嗚,您每次都拿這個威脅我。」寶兒馬上跳離紅綃身邊,縮在另一棵樹上,眼中含淚,委屈極了。

她知道兄長說到做到,如今有了美人就不顧親人,她要是真妨礙到他跟紅綃的溫存,說不定等會兒一回宮就被踹上馬車,連夜送往哪個蠻荒國王的寢宮,成為和親的王妃,為良好邦誼貢獻青春去了。

懸崖之旁,楊姜似乎吩咐了幾句,然後轉身離開,身法絕快,轉眼就失去了蹤影。其餘五個黑衣人把布袋拉開,露出一個年約八歲的小男孩。

在看見那孩子的瞬間,紅綃倒抽了一口涼氣。即使隔著老遠,還是能夠看見,那孩子身上遍體鱗傷,不少傷口還冒著鮮血,十分怵目驚心。

「不要打我了,求求你們,我一定會乖乖練功,一定會乖乖聽話。」小男孩哀嚎著,瑟縮著身子不斷發抖,以驚恐的眼神看著眼前幾個黑衣大漢。

一個黑衣人冷笑著,不留情地踹了小男孩一腳。「乖乖練功?省了吧,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連劍法都練不好,資質實在太駑鈍了。」

小男孩哭泣著,滿臉是淚水與傷痕,看來已經被毒打過一頓。「嗚,我好努力了,但是……」

紅綃繃緊了身子,無法轉開視線。那些黑衣人所穿的衣衫,是她十分眼熟的;穿著這種衣衫的人,負責教授聚賢莊所收養的孤兒們武功。這些人該是幼童的師長,為什麼神態會如此猙獰?

那些孤兒被從各地送來,聚集在一處,其中一部分的人成為沈寬忠誠的殺手。紅綃從來沒有懷疑過,剩下的那些被武師們淘汰後的孤兒,是消失到哪裡去了。

以她以往對沈寬的崇拜,她愚蠢地以為,那些孩子們都被送到山下,找了好人家安養,但是如今……

答案擺在眼前,只是事實太過殘酷,她無法接受,更不敢相信,那些人會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忍心對幼童下毒手。她的身軀顫抖,要不是身後有皇甫覺抱著,肯定已經跌下樹去。

黑衣人又逼近幾步,以體型無言地恐嚇著小男孩。「主人可沒辦法養無用的廢物,不如你就下山去吧,別再留下了。」

「好的,我下山。」小男孩點頭如搗蒜。雖然下山之後無依無靠,也總比留在這裡來得安全。他本能地知道,這些人十分危險。他困難地站起身來,拖著腳步要往下山的路徑走去。

「你要去哪裡?」黑衣人問,口吻裡有著殘酷的笑意。

「下……下山……」小男孩勉強回答,雙腿不停地發抖。

「方向錯了,」黑衣人拎起小男孩的衣領,扯到了懸崖旁邊。「從這裡下去。」

「這裡?但這裡是懸崖,沒有路啊!」小男孩抖得更厲害,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跟鮮紅的血跡形成強烈的對比。

幾個黑衣人放聲大笑。「笨孩子,你以為聚賢莊不要的廢物,能夠活著下山嗎?那些被淘汰的傢伙,都是從這裡被扔下去的。如今,你也下去跟他們作伴吧!」

紅綃全身顫抖,握緊了皇甫覺的手,指尖都陷入了他黝黑的肌膚中。她緊閉上雙眼,難受得幾乎要昏厥。那些人的話,證實了她心中最可怕的猜測。沈寬所建立的,不是收養孤兒的樂園,而是一座私密的屠場,任何承受不了訓練的孩子,全被處以私刑處決。

「先救孩子。」皇甫覺給了她一個匆促卻溫暖的擁抱,那雙黑眸在看向懸崖上的眾人時,迸出可怕的殺意,讓人望而生畏。

他無法坐視那些人屠殺幼童,更無法饒恕那些惹得她恐懼的人。看見她蒼白似雪的臉龐,他的心像是被揪緊。

溫暖的氣息包圍了她,雖然那雙堅實的手臂匆促地鬆開,但殘留的溫度卻漫過她的恐懼,奇蹟似地讓她平靜下來。她抬起頭來,望進他的黑眸中。

當平日的戲謔笑意不見時,她才能看見,那雙黑眸其實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他其實遠比沈寬有著更深邃的心思,在談笑間,就能使敵人萬劫不復。

獨獨在看向她時,那雙黑眸是溫柔的。這樣的思緒,讓她的心逐漸融化,化為一攤柔和的水,淹沒了其餘的不安……

三個人從巨木上一躍而下,寶兒嚷得最大聲,從腰間抽出一把玲瓏的隨身長劍。「喂,把你的髒手放下!」清脆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幾個黑衣人全都一愣。

拎著小男孩的黑衣人只回頭望了一眼,就高舉起嚇壞的孩子往黑暗的萬丈深淵扔去,之後抽出配劍迎敵。小男孩發出一聲尖叫,被扔下了懸崖。

紅綃一聲驚呼凝在口中,還沒來得及有任何舉動,身旁的皇甫覺卻已經飛身一躍,跟著往懸崖下跳去。

「不──」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無窮黑暗中時,一陣尖銳的痛楚撕心裂肺而來,她呆立當場。

他竟就這樣跳下去了,為了救那孩子而全然不顧危險,甚至沒有任何考慮!她衝到懸崖邊緣,整個人不斷顫抖,跪倒在幽暗的深淵旁,她的心好亂、好痛,看著他跳入深淵的瞬間,難受得像是已經死去。

筆直陡峭的懸崖,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著力,這下頭如此黑暗,一旦躍下後怎麼可能會有任何生機?

「不,不要……」她低語著,眼前都已經模糊,身子像是落進冰窖般寒冷。她顫抖地搖著頭,臉上有著溫熱的濡濕,她無法追究那到底是什麼。

心好痛,慢慢流淌著鮮血,她在最危急的一瞬間,才看清自己對他的依戀有多深。

他戲謔的笑,以及那些作弄都只是表面,深深烙進她心裡的,是他溫柔的神情。從來不曾有人如此看著她,像是用眼神就可以許諾守護她一生一世。

為什麼是在今夜?在她認清了事實後,他竟在她面前跳下萬丈深淵?

淚水淌在泥地上,她用力抓握堅硬的岩石,甚至十指尖端都流出鮮血,也渾然不覺。

「紅綃姊姊,妳別激動啊!皇兄他不會有事的。」寶兒在一旁說道,慌忙地應敵著,她的武功雖然不弱,但面對圍攻仍是有些吃力。本以為紅綃會幫助她,但是怎知道,當皇甫覺縱身跳下深谷後,紅綃整個人都傻了。

看見一個黑衣人轉過身,拿刀往紅綃身上砍,而她卻仍跪倒在懸崖邊緣不動,寶兒焦急地發出一聲呼喊。

驀地,從深淵中竄出一道白綾,扯住黑衣人砍來的刀劍。白綾長達數丈,布料十分潔白,如同一道月光。

白綾的另一端傳來渾厚的內勁,硬是將黑衣人往下一扯,而後趁此著力。在黑衣人哀嚎著墜入懸崖的瞬間,鮮血濺在幽暗虛空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抱著小男孩飛身而出,勢如深淵騰龍,隨後穩穩地站立在紅綃面前。

「再不上來,可要嚇壞她了。」寶兒鬆了一口氣,揮劍解決了其中一個看呆了的傢伙。

紅綃抬起頭來,呆呆望著他,臉上淚痕未乾,不敢相信他竟能死裡逃生,還順利地救出小男孩。

「怎麼哭了?」皇甫覺低下頭來,對著她露出微笑,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動作十分輕柔。他伸出手將她抱進懷中,當她回過神來,萬分用力地撞入他懷中、用盡力氣回抱他時,他挑起濃眉,嘴角噙著一絲溫和的笑。

她咬緊了唇,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體溫,確定他仍好端端地活著,克制著不要哭出來。她的身體仍在顫抖,因為失而復得,才感受到某些情緒的可貴。

心中某種東西徹底地崩潰了,她用盡力氣地擁抱他,只想永遠如此抱著他。

很多的盲目,非要在生死面前,才能夠看得仔細,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她愛他,這麼這麼地愛他,不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皇甫覺手上仍纏著那條白色綾布,輕輕一抖手腕,綾布捲成一小團。「別擔心,摔不死我的。這是南方進貢的寶貝,用萬中挑一的春蠶所吐的絲織造而成,堅韌無比,必要時也可當武器。」若沒有萬分的把握,他也不會飛身下去救人。

只是,他沒有料到這樣的舉動,卻讓她崩潰流淚,那雙清澈的眸子如今望著他時,有著一抹奇異的篤定。

幾乎是在接觸她雙眸的瞬間,他就已經察覺她心思的轉折。

「妳這麼在乎我的生死?在乎到會流淚?」他的手臂收緊,黑眸中其餘的神情都斂去,只能專注地望著她,緩緩地以指尖摩擦著她紅潤的唇。

紅綃注視著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從那雙炙熱的雙眸中可以看出,他要的答案,還多於字面上的涵義。她膽怯著,卻又無法不回應他。

「是的,我在乎你。」她張開唇,緩慢卻又篤定地說道。在看見他雙眸更加漆黑陰鷙時,她幾乎要軟弱地偎進他懷中……

黑衣人見兩人分神,紛紛舉著刀子攻了過來。寶兒則是像沒事人似地把劍梢杵在地面,為這些黑衣人的愚蠢搖頭嘆氣,在心中致上無限哀傷。

皇甫覺黑眸一沈,懷中抱著紅綃與小男孩,手中白綾一抖,內勁慣透布料,讓布料的尖端如同鋼鐵般堅硬。白綾在空中撩繞,擊中黑衣人們的眉心,空中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碎聲,那些人呈現放射狀飛了出去,全都摔跌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打擾別人情話綿綿,下場通常都不會很好。」寶兒語重心長地說道,把長劍收了起來,踱步走過來。

「夜深了,我們回宮裡去。」皇甫覺淡淡地說道,把小男孩交給寶兒。雙手一個橫抱,輕易地就將紅綃抱起。

紅綃仰頭望著他,瞧見他黑眸中的烈焰,如同要將她灼傷,她的粉頰驀地一紅,不安地轉開視線。只是她的雙手沒有鬆開,彷彿自有意識環繞著他強壯的頸項。

在聽著他的心跳時,她的心才能感到溫暖。這幾乎稱得上是諷刺的,在嚴酷的陰謀中,這個該是她宿敵的男人,竟然得到了她的傾心眷戀。

寶兒跟在後頭,揹著小男孩,施展輕功跟了上來。「皇兄,您從深淵裡上來的動作倒也真迅速,是擔心我們應付不了嗎?我是不用您擔心的吧?」寶兒甜甜地笑著,然後看看紅綃,笑得更壞了些。「那皇兄啊,您又是在擔心誰呢?」她存心問道。

皇甫覺睨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施展輕功往前踏飛,輕易地就將寶兒丟在後頭。高大的身影抱著懷中的纖細女子,細細地呵護著,那景象十分美麗,兩人的身影在月色下逐漸遠去。

寶兒在後頭慢慢跑著,沒有費心想追上去。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揹著小男孩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我說,老哥不顧性命地跳下崖去救了你還真值得呢!說不定就是你這個小子幫他拐上紅綃姊姊的。」她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不一會兒又很用力地搖搖頭。「不對不對,我該改改口。喚她一聲嫂嫂了。」

天上的烏雲散開,皎潔的月光散落一地,看來如此溫和而美麗。回宮的路上,寶兒一直保持著微笑在自言自語著。

※※※

王宮的深夜,只剩一輪明月還醒著。

一個黑影翩然落在日帝的寢宮前,步伐十分沈穩,觸地時沒有任何聲音。

皇甫覺將紅綃抱進了寢宮中,輕輕放置在柔軟的繡榻上。

她仰望著他,這雙黑眸看得她無法呼吸。「我必須回觀月別院去。」她低語著,想要從繡榻上坐起。

雖然在回程的路上,他炙熱的黑眸已經暗示今夜她將要面對的種種,但是真正需要面對時,她的勇氣卻又像是雪見到陽光,全部融化消失。

雖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但是她的勇氣卻不足,在他熱燙的視線下,她成了落進陷阱的小動物,只能無助地顫抖著。

「妳今夜必須留下。」皇甫覺將她的身軀拉入懷中,靠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他以齒輕咬著她頸部的柔嫩肌膚,以舌尖輕輕舔過,換來她的喘息。

「但是……或許岳嬤嬤正在等我……」她不安地說道,背部緊靠著他,那灼熱的男性肌膚如同一團火炬,威脅著要將她焚燒。

「夜深了,她早就歇息了。」他的手攬上她纖細的腰,不肯讓她輕易脫逃。從她開口承認在乎他之後,就等於已經首肯,他已經等待得太久,要是再忍耐下去,說不定會因為極度渴望而死去。

紅綃輕輕顫抖著,察覺到他正散發著無比的熱力,黑眸中有著狂野的激情,要將她扯入他的癲狂。她輕咬著唇,返到了繡榻的邊緣,無助地仰頭看著他。

「但是……那個小男孩,我想……」她口齒不清地說道,知道今夜是逃不掉了,她只能任憑他為所欲為。

皇甫覺靈活的指探進夜行衣中,因為尋不見暗鈕,他不耐地發出低低的咆哮。「寶兒會照料他的。」他粗嘎地說道,注視著她清澈美麗的眸子,寬厚的掌稍稍用勁。

嘶的一聲,她身上的夜行衣被撕開,露出了覆蓋在雪白肌膚上的兜兒與褻褲。只有他,可以在做著如此霸道的舉止時,還能不嚇著她。接著,炙熱的唇安撫似地摩擦著她的頸部。

紅綃的粉頰上浮現了一層嫣紅,不知是因為羞怯,還是因為動情。雖然先前在畫舫上,他已經探索過她最羞人的一處,領著她一窺歡愉的面目,但是再度面對他,知道今晚即將完全屬於他,她還是十分羞怯。

「紅綃,妳好美麗。」他嘆息著,瞇起黑眸,全身堅實的肌肉因為渴望而繃緊。從看見她的第一眼起,情慾就在體內騷動,而因為在乎她,知道她會是他此生最想要的女人,他格外處心積慮誘惑著她,直到她願意把心交給他。

他要的不是一夜貪歡,而是留下她一生一世。

她輕咬著唇,驚慌失措地想退開,黑髮披散著,在燭火下看來更加嫵媚。

「不可以的,你是日帝,而我則是……」想到自己出身聚賢莊,是被利用來殺害他的武器,她的胸口閃過一陣抽痛。

燭火烘托出她曼妙的身段,夜行衣成為殘破的布料,在她移動的時候紛紛落下。令他口乾舌燥的圓潤豐盈,以及修長雙腿間的柔潤花叢,只剩下薄薄的布料遮掩。他的掌心刺癢,渴望著愛撫她,讓她發出誘人的輕吟。

從畫舫之後,他好幾次都在夜裡醒來,彷彿聽見她貓兒般的低吟。疼痛的慾望,讓他的脾氣變得暴躁,幾乎想打消原有的計劃,快些除去聚賢莊的那些傢伙。

「紅綃,不論妳是誰,我要妳。」他注視著她,同時緩緩地脫去身上的衣袍,赤裸結實的健碩體格,在燭火下一覽無遺。「我要妳做我的女人,做我的月后。」他徐緩地說道,對她伸出手。

她看著他,全身不斷顫抖著。眼前的他高大而赤裸,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不敢逼視,更沒有勇氣違逆。

他是最有權勢的男人,可以得到任何女人,而他卻只要她……

紅綃遲疑地朝他移動幾吋,在他伸手將她扯入懷中時,發出一聲驚呼。兩人的身軀相貼著,她格外感受到他的強健,以及自己的嬌小柔弱。赤裸的腿側感到某種堅硬灼熱,她往下看去,臉兒變得更紅。

他男性的慾望抵住她的肌膚,堅硬如石,熱燙如鐵。她呼吸困難地收回視線,懷疑自己是否容納得了巨大的他。那似乎很困難,在畫舫上,連他的指都幾乎讓她難以承受。

「你不在乎我是誰?」她遲疑地問他,被他推進柔軟的被褥間。

「那重要嗎?我只知道,妳是我想要的女人。」皇甫覺緊握住她的手腕,低頭咬住她胸前的兜兒,而後猛然抬頭,已經將那件單薄的兜兒扯了下來,那塊螭龍白玉,躺在她的胸口。「當我將這塊玉繫在妳身上時,就已宣佈了妳是屬於我的。」他霸道地說。

這塊螭龍白玉是王者的象徵,從來都由日帝佩戴,在尋著了屬意的月后時,才會解下來。在杭州之時,他已經決意挑選她作為他唯一的妻子。

她無助地躺在他身下,而他降低身子,用赤裸的胸膛感受她滑嫩香軟的身軀。火似的接觸,讓她發出一聲喘息。

「妳無法想像,我是何時開始渴望妳的。在春水樓第一次見著妳時,就已經認定了妳,在畫舫上若不是有所顧忌,妳以為我饒得了妳?」他目光如火,專注地看著她,黝黑的雙手覆蓋著她胸前的豐盈。

接觸的瞬間,強烈的電流竄進身體,喚醒了先前只經歷過一次的歡愉,她難耐地發出一聲輕吟。

「對,就是這個聲音,在夜裡不知折磨了我多少次。」他低低說道,以唇舌捕獲了豐盈上的蓓蕾,反覆輕咬著,誘惑著她繼續發出無法克制的春聲。

「唔,不……不……嗯……」靈活的舌第一次直接接觸她的蓓蕾,或輕或重地吸吮著,直到蓓蕾在他口中濡濕綻放。

她無法反抗,在他的擺佈下,紅唇持續流瀉出嬌媚的低吟。她的嬌軀不斷顫抖,被捲入他帶起的火焰中,體內有著莫名的飢渴,知道只有他的觸摸,才能夠平息那種類似疼痛的渴求。

「感受這一切。」皇甫覺不容許她拒絕,更不容許她逃避。黝黑的掌滑下她的柔軟身段,探入菲薄的褻褲內。

絲質的布料上有著絨繩打成的小巧的結,他輕而易舉地拉開繩結,拆解著專屬於他的大禮。她修長雙腿間的花瓣,已經因為他的誘惑,淌出些許蜜液,粉紅色的花瓣在燭火下有著可愛的濡濕。

他低下頭來,在燭火下以指尖撥開柔軟的花瓣。花瓣輕顫著,護衛著粉紅色的珠寶。他輕輕撫過,她顫抖得更加厲害。

「不要看……」察覺到他的目光鎖在最柔嫩的那一處,她羞怯地低嚷著,因為他高明的愛撫而難以思考。

殘餘的理智在遲疑,她好像遺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

但是他不給她時間思索,粗糙的男性指掌探進她的雙腿間,輕易地分開,而後龐大的身軀擠入她腿間,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為什麼不要看?妳如此地美麗,為何不讓我看?」他嘆息著,揉捻著她的芳澤。

他所說的話,讓她羞得幾乎要昏過去,她只知道他的目光正集中在那裡,她無法併攏雙腿,花瓣也隨之輕顫,些許蜜液因為顫抖落在繡榻之上。

「我的紅綃,緊緊地握住我,感受我。」粗糙的指滑入敏感的柔軟,挑逗最煽情的慾念。

他的指沒有放過任何地方,先是觸摸她的花核,接著探入溫暖緊窒的花徑,重複先前的拜訪,來回反覆地挪移,隨著她嬌柔的低呼而改變輕重緩急。

她顫抖輕吟著,嬌吟聲飄蕩在黑暗之中,充滿了無助與誘惑。他的指先是在花徑入口試探,接著滑入其中,探得那麼深,撥弄著花徑內最敏感的一點,令她忍不住在他懷中翻騰扭動著。

空氣中有著他的男性氣息及她動情後的芬芳,那些氣息在畫舫上的那一夜,她曾經聞嗅過,伴隨著那陣令人迷亂的薰香,蒸透了她的神智……

薰香!

紅綃霎時驚醒,驚恐的情緒瀰漫四肢百骸,她奮力地推開他,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以!」她喊道,手腳迅速地退到了繡榻邊緣。

皇甫覺呆在當場,一時無法接受,怎麼前一刻還在懷中婉轉承歡的她,下一刻就陡然跳起來,像是他不是在愛撫她,而是拿銳利的針戳疼了她?

「妳怎麼了?」他看見她眼中的驚慌,緩緩皺起了眉頭。比起歡愛,他反而更在乎她的情緒。

「你不可以碰我。」她用力地搖著頭,黑髮飛散,在角落瑟縮著身子,卻還是遮不住誘人的赤裸。

「為什麼?」他上前將她抱進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她,像在安撫著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想到沈寬猙獰的表情,紅綃緊閉上眼睛。她咬緊了唇,想要推開他,但他卻不肯鬆開手。「不要碰我,你會死的。」想到自己的身體將會是殺害他的元兇,她難受得不能呼吸。「記得那些薰香嗎?他們在薰香裡添加的藥材不只是媚藥,還有一種名為『銷魂蝕骨』的毒藥,任何男子與我交歡,都會死於非命。」

皇甫覺挑起眉頭,神態明顯地一鬆,嘴角甚至浮現一抹笑。「這藥名取得真好,不是嗎?」他撫摸著她,動作又開始不規矩。

她抬起頭來,因為瞧見他輕鬆的神態而氣憤,幾乎要被他氣得哭了。她這麼擔心體內的毒藥會傷害他,怎麼他竟像是無關緊要似的?

「你聽不懂嗎?這藥會要了你的命!」她氣憤地重複,淚水滑下粉頰,一滴滴落在他胸膛上。

他無限溫柔地笑了,靠在她的臉畔,舔去那些淚痕。「紅綃,那件事不重要。」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彷彿沒把致命的毒藥放在心上。

「怎麼可能不重要,沈寬說……啊──」一個不注意,她又被推倒在繡榻之上,承受著他龐大的身軀壓迫,修長的雙腿被迫分開,在燭光之下,她最私密的一處被他一覽無遺。

雙腿間柔嫩的花瓣,也被他巨大堅硬的慾望抵住,誘惑地輕摩。

「這個晚上,就別提那個討人厭的名兒了。紅綃,我只要妳想著我、看著我,妳的心裡,只能有我。」皇甫覺低頭吻上她的蓓蕾,又開始誘惑她。他的唇舌在她柔軟的嬌軀上肆虐,不想繼續那個話題。

她的滋味一如他記憶中那麼甜美,溫熱而甜蜜,他反覆吸吮著,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愛戀的烙印。

誘人的歡愉再度來勢洶洶,幾乎要沖掉她腦海中殘餘的理智,她掙扎著要清醒,雙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猛敲,想敲醒這個顯然已經被情慾沖昏頭的男人。

這怎麼可能不重要?為什麼他看來好整以暇?這些藥是會置人於死地的,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喪命。

先前在懸崖,看見他落進深淵裡,就已經讓她痛苦至極,若是他的死亡,是因為她而起,她會不會因為自責而肝腸寸斷?

哪個女人能更承受這種酷刑,看著心愛的男人,因為她而死去?她深愛著他,無法看著他死去;她還想要跟他相守,連一生都稍嫌太短,或許花費一生的時間,她也未必摸得清莫測高深的他。

「不行的,我說不行,那些藥……呃──」她勉強撐起身子,但是看見他帶著邪笑,輕咬著她柔軟小腹的雪膚時,她震撼得不能呼吸。

「什麼藥?」他低笑著詢問,啃咬著她的小腹,靈活的唇舌圖謀不軌地繼續往她腿間挪去。

紅綃低呼著;別說是說話,就連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關於毒藥與沈寬的一切,都被他刻意地忽略。她膽怯地想推開他,但是他偏偏不肯移開,他的黑髮拂過她大腿內側的細緻肌膚,引發她的顫抖。

「紅綃,好好看著,看著我是如何愛妳的。」皇甫覺抬起頭,對著臉色嫣紅的她低語,以雙手托起她的粉臀,將她的腿分跨在他寬闊的肩上。

「不……」她顫抖地咬緊唇,將目光移開,不敢想像他的行徑竟然這麼驚世駭俗。此刻她的姿勢太過羞人,他落在那兒的目光,彷彿要將她燙傷。

「別轉開視線。」他發出粗嘎的笑聲,輕柔卻也堅持地將她的小臉扳回來,要她好好看著,他是如何愛戀她的。

視線轉回來,就再也移不開了,她像是被催眠般無助地看著他低下頭,炙熱的唇落在她輕顫的粉紅色花瓣上

她嚶嚀一聲,小手抓緊了繡榻上被褥,劇烈顫抖著,驚人的狂喜在他舌尖輕舔的地方爆發。他的舌尖好熱,燙而濕潤,沾取著她的蜜汁,掃過敏感的花核,當他細細輕咬時,她下意識地挺起纖腰,本能地迎向他。

明知道他正做著放蕩而可怕的事,她卻無力反抗,那樣的接觸帶來絕頂的歡愉,震撼她的神魂。

勾動的舌探入她的花徑,她尖叫著拱起身子,卻讓那柔軟有力的舌尖探得更深,反覆侵犯最柔嫩的禁地。她承受著不可思議的舔弄,體內被極致的狂喜衝擊。

熱度暫時消失了一會兒,她困惑迷亂地睜開眼睛,瞧見他直起身來,健碩的體格仍懸宕在她的身上,她濡濕的花瓣仍在顫抖,有著不饜足的疼痛,幾乎想要開口求他。

「想不想吃些糖?」他露出謎般的笑容,伸手在剛剛隨意拋開的衣袍中,翻找出紅色的丹藥。丹藥從衣袍中滾落,掉在繡榻上,而他沒去理會,只將其中一顆放入口中。

「什麼?」她困惑地看著他,本能地輕啟紅唇,以為他又要餵她吃下那些帶著甜味的丹藥。

他搖了搖頭,露出邪笑,即使在這麼親暱的一刻,他那樣的笑容還是讓她呼吸一窒。「紅綃,這一次這些甜蜜只能由我獨享。」他徐緩地說道,雙手在她絲緞般的大腿內側遊走。

她不懂,也不敢去懂他話中的涵義。

皇甫覺不許她併攏雙腿,將丹藥含在舌尖,之後再度往她腿間俯身,輕而易舉地制止住她驚慌的掙扎。「紅綃,乖乖聽話。」他微笑著說道,不讓她逃開。

「不!」她驚慌地喘息,已經明白他的意圖。他不會是想……不可能是想──

他親吻著顫抖的花瓣,以指尖分開它們,唇舌來到她的花徑入口處,重複著先前的舔弄。這一次,他將那顆丹藥頂入她的花徑,以舌尖深深地推入她的柔軟──

「啊……呼啊……」紅綃發出破碎的呼喊,聲音已經接近啜泣。他的舌持續將丹藥往她體內推去,她的身子好熱好熱,簡直要被他勾出的火焰焚燒掉。

皇甫覺不讓她掙扎,舌尖反覆進出,直到那些丹藥在她體內融化,帶著甜味的花蜜,由得他輕舔。這樣的舉止重複了許久,她無數次被狂喜的浪潮推到頂峰,嬌小的身軀上浮現一層香汗,到最後只能軟弱地喘息。

「妳是如此地美麗。」他低語著,終於抬起頭來,親吻著她的粉頰,高大的身軀覆蓋上她的嬌軀。灼燙的慾望在她花瓣上廝磨,沾上芬芳的花蜜,威脅著要進佔她最柔嫩的一處芳澤。

紅綃的眼睫上有著狂喜的淚水,她軟弱地睜開眼睛。當他巨大的慾望稍微撐開花徑的入口時,她發出低吟。熱燙的物體彷彿就要嵌入她體內,她顫抖得無法繼續說話。

她的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巨大的慾望,緩慢卻堅持地滑入她窄小的花徑。

皇甫覺望著她,親暱地又往前挪動些許,灼熱的慾望燙得她不斷顫抖。

壓力凝結在那一處,堅持地往內探入,而他的指來到花核,輕輕挑弄時,她顫抖得更加激烈。

「接納我,不要抗拒。」他捧起她的臉,在她輕顫的唇上印下一吻,那眼神真摯而專注。「紅綃,普天之下,我只專寵妳一人。」他宣誓著,只願娶她為妻。

那些誓言讓她感動得幾乎再度落淚,只是下一瞬間,她半張的紅唇流瀉細微的尖叫,嬌小的身軀繃緊,用力地抱住他,眼中真的流下了眼淚

在她沒有防備的一瞬間,他巨大的慾望竟就擠入她的體內,迅速地穿透那層處子的薄膜,一閃而過的疼痛讓她發出叫喊,而後就只能抱住他,一面承受著逐漸消失的痛楚,一邊適應著他的龐大。

「你……」她疼得流下淚來,那些淚水都被他舔去,不敢輕舉妄動,怕稍有動作,體內又熱又燙的猛獸就要吞噬她的一切。

「不疼了,我的紅綃,不疼了。」他低聲說道,無限愛憐地吻去那些淚水,食指繼續撫摸著她腿間的花核,讓她能快些適應他。

花蜜在他的誘哄下,一點一滴地滲透而出,潤澤了他的慾望。

她逐漸放鬆身軀,溫暖從他撫摸的地方,瀰漫到全身。她發出輕輕的嬌吟,嘗試性地扭動身軀,想要找尋一個舒適一點的角度,但只是稍微挪動了身子,狂喜就銳利地竄過體內,兩人同時發出喘息。

她的婉轉低吟,以及他低聲的咆哮,迴盪在寬闊的寢宮中。

皇甫覺注視著她的眼睛,緩慢地開始律動強健的腰,深入她體內的男性慾望,先是緩慢地撤出,接著在幾乎離開她時,又強勁地貫穿而入。

「嗯!」她仰起頭,因為強勁的力道而被頂離繡榻,緩慢而煽情的動作,讓他的慾望探索了花徑內的每一吋。當他衝刺得最深,觸及內部最柔嫩的一處時,她情難自禁地發出嬌吟。

她的雙手緊緊抱著他,雙眼一片迷濛,有著女人特有的嬌媚;潔白的肌膚上,因歡愛而浮現細小的汗滴,無助地承受著他帶來的歡愉狂浪。她將自己完全交給他,沒有遲疑,更沒有後悔。

皇甫覺的動作逐漸加快,衝刺的力道逐漸加重,每一次重擊都將她擺佈得魂飛魄散。灼熱的目光緊鎖住她的美麗臉龐,不錯過任何表情。

他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肌膚上,因為她體內甜蜜的緊握而無法自持。「跟著我,一輩子都伴著我。」他低語著,深深貫穿她的花徑,汗水落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看來更加煽情。

紅綃無法開口,只能軟弱地點著頭,口中發出銷魂的吟哦,款擺著纖細的腰,回應著他的衝刺。

一下強而有力的衝刺,將她送上了顛峰,她發出一聲尖叫,別無選擇地只能緊抱著他強健的身軀。

體內的歡愉爆發,如煙火般刷洗過她的神智,她只能夠感覺到,他高大的身軀先是緊繃,接著幾下沈重的衝刺,他咆哮出聲,在她緊縮的花徑內釋放熱流,而後頹然倒臥在她的嬌軀上。

高潮的餘韻讓她全身鬆軟無力,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力量都沒有,幾乎就要這樣昏睡過去。他似乎離開了一會兒,寢宮的角落傳來水聲,不一會兒他又回到她的身邊。

「我……我愛你……」她昏沈地說道,朦朧間感覺到,他以潮濕的手絹溫柔地為她擦拭雙腿間的血跡。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額上,伴隨著輕笑的是他低沈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重複了一整夜,她就在那些話語中悠然睡去。

「紅綃,我也是,我也愛妳,永遠都愛著妳!」

她的唇,在熟睡的時候,還帶著美麗的笑容。

曙色方褪,王宮內逐漸有了聲響。

紅綃醒了過來,聽見枕畔的呼吸聲,先是一愣,接著粉頰轉紅。她昨夜在歡愛後倦極睡去,靠在他的胸膛上,睡得格外安穩。

她慵懶地坐起身來,瞧見躺臥在身旁的高大健碩男子,仍是一身赤裸在熟睡的時候,一隻手仍是牢牢地扣住她纖細的腰。她的臉更紅了幾分,想要推開他,但是他太高大,睡得又格外地沈,她根本推不動。

「皇甫覺。」她叫喚著他的名字,用力推了推他,他還是不動如山,緊閉著雙眼,嘴角有一絲笑,彷彿經歷了最銷魂的死法……

銷魂蝕骨!

毒藥的名詞閃過腦海中,紅綃全身一顫,驚慌地開始用力推著他。各種可怕的想像在腦海中閃過,她的手忍不住發抖。

「你怎麼了?快醒來啊!」她驚慌失措地推著他,擔憂而恐懼著。

沈寬在聚賢莊中曾經告訴她,她體內的劇毒有多可怕,任何與她交歡的男人,都會化成一攤屍水。她昨夜焦急地想警告他,但是他偏偏不聽,吻得她昏昏沈沈的,對她做出那麼多離經叛道的事,在她沒有防備的一瞬間佔有了她──

紅綃咬緊牙關,指下的男人仍舊緊閉雙眼,沈睡不起。她以顫抖的手摸索著他的手腕,找尋到脈門,但是脈象平穩,看不出任何異狀。

她感到深深的無助,整顆心都扭曲在一起。她不知道沈寬用的是哪種藥,更不知道中毒後會有什麼症狀,皇甫覺說不定會這麼一睡不起,幾日後就像沈寬所說的,五臟六腑都化成了水……

昨天夜裡,她明明有想起,甚至出聲警告他的,為什麼他偏偏不聽?

她的雙手握成拳頭,用力地朝他的胸膛打了下去,用盡力氣地搥著,沒有察覺自己正在流淚。「該死的你!為什麼不肯聽我說話,為什麼要那麼急……」她憤恨地打著,心裡有著麻木的疼痛,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失去他了。

他聰明得不可思議,為何會因為貪歡而犯下這樣的錯誤?她咬緊了唇,打得更用力。

原本躺著不動的強健體魄,開始發出小小的呻吟。剛開始時,那些呻吟是壓抑的,但是當她持續用盡全力地打著,他喘了一口氣,迅速地坐了起來,握住她的雙手,將她扯進懷裡。

「別打了,紅綃,妳就讓我多睡一會兒不行嗎?」他睜開深邃的黑眸,帶著笑看著她,親暱地吻著她驚愕的小臉。「昨夜太過賣力,我今早可是累得很呢!」他點點她半開的唇。

「你……沒事嗎?」她的淚水都停住了,呆愣地看著他,一雙小手在他身上摸索著,要察看他是不是還安然無恙。

「嗯,妳要是繼續摸下去,我可能就會有事了。」他的眸光轉濃,抵住她的額頭,暗示地以傲人的灼熱輕觸她柔軟的小腹。

她馬上退開,用力地搖著頭。「不是的,我是指,那些毒藥難道沒有傷了你嗎?沈寬說中毒之後,人就會化為一攤──」

皇甫覺發出呻吟,點住她的小嘴。「紅綃,昨天夜裡妳談的是他,今天早上,怎麼妳談的還是他?」他聽見那個名字,心中就萬分不痛快。畢竟,沒有人會想在跟心愛女子纏綿時,聽見仇人的名字。

她張口去咬他的指,氣憤他還一臉戲謔,不肯聽她的話。「你聽我說,我手邊有著沈寬給的藥,或許可以招來御醫,查出那些藥到底是哪種毒,看看是否有解毒的方子。」毒藥會何時生效呢?她擔憂得不能呼吸,焦慮地望著他。

他以手撐著頭,斜臥在繡榻上望著她,神態十分自然,毫不在意此刻的赤裸。「紅綃,妳這麼擔心著我嗎?」他看著她,心滿意足地微笑著。

「我當然擔心你。」她想也不想地回答,焦急地看著他。但愈是看著他,她就愈察覺不對勁。

皇甫覺不是這麼散漫的人,就算是再迷戀她,也不可能明知道有陷阱,還往裡頭跳;那是攸關生死的大事,他不會全然不在乎。

他對她勾了勾指頭,示意她過來。「妳仔細想想,為什麼在畫舫上時我沒有真的要了妳?」他將她摟進懷裡,懷中的軟玉溫香,讓他捨不得鬆開手。

她搖了搖頭,眨動著雙眼望著他。被他抱進懷裡,心中的驚慌就慢慢消失了;只要被他抱著,她就絕對不會驚慌,那些危險都會被他悉數化去。她所愛上的男人,有著超乎她想像的智慧,面對任何威脅都是遊刃有餘的。

「一來,是因為妳那時口口聲聲嚷著,這身子是屬於日帝的,我若是要了妳,壞了沈寬的計劃,妳怎麼會乖乖地入宮?」他啄吻她的髮,將兩人的髮結在一處,牢牢的沒有鬆開。「二來,是因為那時妳體內的毒未解。我雖然貪歡,可也沒有糊塗到那種程度。」

紅綃困惑地瞇起眼睛,不確定地看著他。「那時你就知道我體內有著劇毒?」

「從第一次跟妳交手,測過妳脈象的時候就知道了,我說過懂一些醫術,可不是哄妳的。」

「那麼你昨夜怎麼還會跟我──」她臉色一紅,無法繼續說下去,只是稍稍想起,就極為羞怯。「你是說,如今我體內的毒已經解去?」她近日是沒有再聞那些薰香,但是滲染了十多年的藥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解去?

皇甫覺淡淡一笑,從繡榻上拿起一顆昨夜散落的紅色丹藥。

看見那些丹藥,她的臉色更加嫣紅,想起他昨夜對她所做的事情,一張臉燙紅得快要燒起來。

「妳以為我每次逼著妳吃這些東西,就只是為了要佔妳便宜嗎?」看著她嬌羞的模樣,他輕笑著捏了捏她的鼻間。「這些藥是上好的解藥,能化去世上任何劇毒,我這些時日來,已讓妳按時服下。沒有發現,妳現在甚至連聞到那些薰香,都會覺得不適嗎?」

紅綃咬了咬唇,鬆懈地軟倒在他懷裡。她心中一則如釋重負,一則有些不悅。「那麼你先前是裝死在嚇我的?」她瞪著他,想起先前被他嚇得流淚,感到有些委屈。

她料想的果然沒錯,他的處心積慮沒有遺漏最致命的一環,甚至連她體內的劇毒,他都想足了應付的方式,破解了沈寬最惡毒的一項計謀,也如願得到了她。

而且,還是用那種連回想起,都會讓她顫抖的方式,將丹藥推入她的……

皇甫覺微笑著,端起她的下顎,舔著柔嫩的唇,呼吸變得濃濁。「我剛剛的確是忍不住逗妳的,不過妳別生氣,我保證絕不會有下一次。另外,讓我馬上就賠罪,如何?」他的手握住她胸前的豐盈,熟練地挑逗著。

她開始喘息,不知何時身體已經熟悉了他的愛撫,只是看著那雙黑眸,她就能知悉他的情慾。

在晨光之下,赤裸的身軀交纏著,他的強健高大,襯托著她的嬌小柔美,美麗而和諧……

砰的一聲,寢宮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妙齡少女闖了進來。

「皇兄,快起床啊!鐵鷹跟顧炎都到宮裡來了,說是要跟您商量幾日後迎戰沈寬的事情。」寶兒嚷嚷著,神態熱切。

繡榻上的兩個人動作一僵,紅綃低呼一聲,連忙躲進他懷裡。而皇甫覺只能翻身抱住她,勉強遮住暴露的強健身軀。「皇甫寶兒!」憤怒的吼叫聲,迴盪在寢宮裡。

「啊!」寶兒驚呼一聲,沒想到會看到這麼親暱的畫面。她舉起雙手蒙著眼,靈活的大眼卻又從指縫間偷看眼前的無邊春色。說真的,皇兄的身材不錯呢!「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撞見你們在……在……在忙──」她尷尬地笑了幾聲。

「皇甫寶兒,我要殺了妳!」皇甫覺怒吼聲又起。

「不要吼,我去和蕃我去和蕃啦!」皇甫寶兒一邊胡亂嚷著,一邊嚇得迅速逃出寢宮去。她開始懷疑,撞見了這麼尷尬的一幕,皇兄肯定饒不了她,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法子整治她。

她慌亂地往外逃去,腦子裡還在亂轉。說不定,比起皇兄腦子裡正在醞釀的、準備要用在她身上的酷刑,和蕃還是一個比較好的處罰呢!

※※※

三日之後,京城內響起警鐘。

若不是王宮內有大事發生,京城內的警鐘是絕對不會響起的。上一次警鐘被敲響,是前任的日帝與月后,遭逢噩耗同時死去時。

京城中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王宮從三日前就戒備森嚴,所有人都議論紛紛,臉上都罩著愁雲。只有領著不少兵馬入京城的沈寬,費力壓抑著眉梢的喜色。

當警鐘響起,他就知道計策已經成功,長久以來的籌備到如今大功告成。他離那張夢寐以求的龍椅,只剩幾步的距離。

他帶著眾多兵馬入京城,表面上說是維持京城的秩序,實際上是準備在竄位後,剷除京城內的異己。他迫不及待地安排好兵馬,命令楊姜聽到他的暗號,就領兵入宮。皇甫覺一死,王宮內就剩那些愚忠的大臣及一些老弱婦孺,沒有人足夠當他的對手。

因為醉心編織著美夢,他反而輕忽了,眼中只容得下那張龍椅。

在王宮的大殿之上,皇甫寶兒一臉愁容,靜靜地站立在中央,身上穿著細緻的衣衫,頭上纏著繫帶,卻全都是代表著大喪的雪白緞子。擺放在龍椅旁的是一口巨大的石棺,四周都鋪著雪白的緞子。

看見沈寬的瞬間,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地從寶兒的眼眶滾了出來。「沈莊主。」她淚流滿面,盈盈一拜,看來讓人心疼極了。

只要一想到,皇兄威脅要把她嫁給南蠻的老蕃王,她就哭得格外自然。

沈寬興奮得整個人都在顫抖,他的視線忍不住被那張龍椅吸引,卻還要強力地忍住。「公主,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京城內會敲起警鐘?這又是何人的喪禮?」他假意詢問著。

四周裝飾得如此奢華,連皇甫寶兒都身穿喪衣,躺在棺木裡的絕對只會是他長年的眼中釘、肉中刺──皇甫覺!

「沈莊主,您總算來了,我這些天已經慌得沒有主意。」她哀泣地說道,表現得好柔弱。「三天前皇兄病倒,連御醫都束手無策,我正急著要再去替他尋訪名醫,但是今天早晨……」她眼中淚花亂轉,哭得無法說話了。

「日帝他……日帝他……」沈寬興奮得口齒不清,雙手都在顫抖,拖著步伐往前走去。

寶兒還在後頭哭泣著說話,趁著用手絹擦眼淚的時候,扮了個鬼臉。

「今天早晨,皇兄竟就駕崩了。沈莊主,我一介女流什麼事情都無法作主,幾位大臣都推舉您,說您仁德過人,對國事也萬分瞭解,我才會麻煩您入宮主事。」她迅速地說完連篇謊話。

沈寬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他走到巨大的石棺旁,看見棺木內的年輕男子,安穩地躺在馨白花束間,神色安詳地緊閉雙眼。他扶著棺木,全身顫抖著,無法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天。

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了,如今終於心願得償,將這個該死的傢伙送下黃泉去。

「終於,你這傢伙總算死了,再也沒有任何人擋在我面前了。」他喃喃自語著,眼角瞄見一個淡紅色的身影。他抬頭望去,看見了面無表情的紅綃。

在一片雪白中,她的紅衣格外耀眼。紅綃緩慢地往石棺走來,緊盯著沈寬。在淡紅色的宮裝下,她緊握著拳,想起這個男人有多麼歹毒,而她竟愚昧地認賊作父,心中更加地憤怒。

這樣詭計多端、多行不義的男人,怎麼能夠統御天下江山?她幾乎可以想像,沈寬若是篡位成功,將會將中原化為煉獄。

「紅綃,我的好孩子,妳立了大功,我該怎麼酬謝妳?」沈寬露出微笑,再也沒有掩飾,那表情猙獰無比,完全以為已經勝券在握。「妳誘了這傢伙上床,讓他銷魂蝕骨去了,我總算沒有白養妳。」他的雙眼閃著光亮,暗暗將指掌曲成鎖喉扣,打算當場除去她。

紅綃知道得太多,留下她只會是個禍患。

「你不白養任何人的,只有能為你工作的人,才有存活的價值,其餘的都被你扔下山谷去了,對吧?」紅綃冷冷地看著他,輕靈地滑開一步。

沈寬微微一愣,最後一絲偽善的神情也消失。「原來,前幾天夜裡殺了幾個武師、救走小男孩的人是妳。」因為忙於入京城奪位,他反倒沒去注意這件小事;死了幾個武師,對他來說無關痛癢。

「不只是她,還有我。」石棺內驀地傳來低沈的男子聲音。

沈寬驚愕地往石棺看去,瞪大了眼睛,蒼白的神色像是看見了妖魔鬼怪。因為太過震驚,他的喉間發出持續的單音節,聽不出是喘息還是呻吟。

「沈莊主,很詫異嗎?我的命可能硬得超乎您的想像。」皇甫覺微笑地說道,高大的身軀在棺木中坐起,銳利的黑眸掃過沈寬蒼白的臉龐。他的髮鬢上還有著棺木內素馨的花朵,那些花朵沒有緩和他的神情,反而使他的模樣看來更加凜然不可侵犯。

「你……怎麼可能……我明明……」他慌亂的眼神充滿了不敢置信,之後轉而看向紅綃,眼神變得極端兇惡,恨不得撲上前去,將她碎屍萬段。「妳這個婊子,竟敢背叛我!」他怒吼著,抽出腰間配劍,往紅綃刺去。

一陣銀色光影閃過,噹的一聲,強勁的內力襲來,摧折在鋒利的劍身上,堅硬無比的劍身竟應聲而斷。

劍鋒尚未觸及紅綃,那高大的身影已經從棺木中飛身躍出,長手一伸就將她扯進懷裡,嚴密地保護著。

皇甫覺搖了搖頭,嘴角仍是掛著笑。「沈莊主,勸你最好收回成言,辱罵月后的罪可是很重的。」他淡淡說道,只在眼眸深處有著一抹殺意,洩漏了對沈寬的深惡痛絕。

沈寬握著手中的斷劍,一陣寒意竄上心頭。他不知道皇甫覺的武功有多高,但是剛剛所施展的那一份內勁,就已讓他頭皮發麻;要不是有著極高的內功造詣,不可能發出那樣的內勁。

眼前的皇甫覺,嘴角有著好整以暇的笑容,令他隱約地察覺到,即使是長達十多年籌備的計謀,還是敵不過這個男人。原來,這才是皇甫覺的真面目;原來,他的登基稱王,只是一場作了太久的春秋大夢……

「不可能!」他怒吼一聲,又抽出一把長劍,刷出一陣劍浪,就往皇甫覺攻去。氣血在胸口翻湧,他不能接受全盤失敗的事實,處心積慮這麼久,甚至賠上了獨生子的性命,難道到最後還是功敗垂成?

劍影紛飛,在白綾飄動間,皇甫覺抱著紅綃,輕而易舉地避開。鬼魅似的步伐靈活而詭異,連續幾十招,都碰觸不到他的衣角。「都這麼多年了,你的夢還沒醒?」皇甫覺淡淡地問。

沈寬喘息著,揮劍更猛。「就算是你沒有真的死去,我如今安排在京城裡的兵馬,還是可以逼你交出王位。」他出言恫嚇,往相擁的男女逼近一步,其實眼中還是只容得下那張龍椅。已經靠得這麼近了,他不相信自己會失敗。

門外一陣渾厚的內力襲來,砰的一聲巨響,宮殿十多扇巨大門扉在同一瞬間,被強大的內力轟開。四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前,手中各自持著慣用的武器,冷眼看著大殿上的一幕。

「你說的兵馬,是那些已經舉手投降的傢伙嗎?那些人可比你識時務。」一個男人諷刺地說道,伸手一拋,一個沾了血的頭顱滾到了沈寬的腳邊。

楊姜瞪大了眼,死不瞑目地看著沈寬。

沈寬往門前看去,望見那幾個熟悉的面孔,心直往下沈。鐵鷹、顧炎、荊世遺,甚至還有韓振夜,幾個男人都是他恨到極點的絆腳石。他的計劃,就是被這些人破壞的。

到如今才知道,原來這些人跟皇甫覺都有關係,他的計謀其實都在皇甫覺的掌控之中。

「這些人想必你都認識,他們的親族都曾經遭受過聚賢莊的『照顧』。」皇甫覺將紅綃推到身後,精光四射的黑眸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威嚴。他緩慢地抽出一把長劍,內力一震,劍身發出嗡鳴聲。

他走到大殿中央,表情陰鷙,劍尖直指沈寬。長久以來的明爭暗鬥,在今日必須做一個了結。

「不!」沈寬怒吼一聲,揮劍往皇甫覺砍去。

兩劍相擊,迸出無數的火星子,響亮的撞擊聲迴盪在空中。其餘的人選擇袖手旁觀,知道這是一場戰役的最終曲,只是兩人之間的爭鬥。

紅綃站在一旁,指尖都陷入了掌心,她沒有感覺疼痛,只是專注地看著纏鬥的兩人,心中萬分緊張,甚至連輕輕的呼吸,都會讓她胸口疼痛。神經繃得好緊,她在為皇甫覺的安危擔憂。

沈寬雖然年邁,但是武功造詣極高,兼而老奸巨猾,他應付得來嗎?

「還不覺悟嗎?你真當自個兒的野心能夠成真?」皇甫覺淡淡一笑,笑意沒有到達眼裡,輕而易舉地化去對方狂亂的劍招,手中長劍一轉,輕易地抵住沈寬的攻勢。

他心中沒有殘餘半點仁慈,多年來應付沈寬,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偽君子有多麼冷血。今日要是不痛下殺手,還會有更多的人因為沈寬的詭計死去,成為野心的犧牲者。

劍影一晃,強大的力道灌入沈寬的長劍中,震得他握不住劍。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會知道我的目的,不可能會躲得過,我的計謀是萬無一失的……」沈寬狂亂地低語,雙眼通紅,神智已經陷入瘋狂。巨大的力道貫穿劍身,將他的虎口震裂,他卻渾然不知。

「摸不清敵方的實力,還想要打贏戰役嗎?」皇甫覺搖了搖頭,輕易地挑刺。銀光在空中閃過,接著是一聲可怕的嚎叫聲。

劍刃斷折後飛了出去,嵌進巨大的石柱,鮮血灑在鋪著白綾的大殿之上,伴隨著一隻殘破的斷掌。剛剛那一劍,不但斷了沈寬手中的兵刃,還斬斷沈寬的左手手掌。

鮮血從斷腕處泉湧而出,看來驚心動魄,沈寬握住傷口,眼神仍是狂亂的,看來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

「不可能,我不可能失敗……我才是天子、我才是日帝……」他喃喃自語著,偏頭看向紅綃,目光變得極端恐怖。「是妳!都是妳破壞了這一切!」他怒吼著,舉起右手,在這一掌中傾盡一生的功力,要置紅綃於死地。

凌厲的掌風迎面而來,紅綃僵立當場,沒有辦法移動身子。沈寬猙獰的表情看來如此可怕,但她的記憶中,還殘餘著幼年的敬畏,就算知道他是十惡不赦的,她還是無法對他出手……

「紅綃!」皇甫覺狂吼道,看見她沒有任何動作,遭遇生死的威脅時,他的心提到了喉間,驚駭到了極點。

這一生沒有恐懼過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對他都是遊刃有餘的。但在這一刻,他的心卻充斥著膽怯,深怕會失去她──

他揮出一劍,劍身離了手,疾如夜半流星,往前竄去。

強烈的掌風讓紅綃閉上眼睛,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會死在沈寬的掌下。她低聲唸著皇甫覺的名字,心中卻沒有恐懼。

下一瞬間,溫暖的氣息包圍了她,將她攬入寬闊的胸膛,徹底與危機隔離。她抬起頭來,望進皇甫覺的黑眸中,那雙眼裡有著前所未有的焦慮。縱然知道情況危急,她的心卻因為他的眼神,而注入一股暖意。

沈寬的掌原本離那張絕美的容顏只剩幾吋,背後卻傳來巨大的內勁,一撞之下讓他勁道全失。鮮血在體內爆裂,他嘔了出來,那柄劍已經刺入背心,從胸口穿刺而出。

皇甫覺出手極重,劍身在貫穿了沈寬的身軀後並沒有停住,扯著他的身子往前跌去,不偏不倚地跌入那張龍椅。

劍刃嵌入了椅背,將沈寬的身子牢牢釘在椅上,連續幾聲悶悶的聲響,大殿上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是骨骼在體內被折斷粉碎的聲音。

臨死前,沈寬顫抖地舉起手來,撫摸著夢寐以求的龍椅。「我的……這是我的……」他喃喃自語,眼神狂亂,帶著詭異的滿足,鮮血從他全身的孔竅冒出,染紅了龍椅。

「能死在龍椅上,他倒也該瞑目了。」皇甫寶兒呼了一口氣,總算放心了。

雖然知道兄長一定可以解決這個偽君子,但剛剛的情況還是讓她十分緊張,從頭到尾都躲在門前,拿那四個高大男人當盾牌。

紅綃望著沈寬的屍首,全身顫抖著,強迫自己不能移開目光,如此才能證實他已經死去,安撫她心中的恐懼。

皇甫覺擁抱著她,她半晌後才緊閉上雙眼,身軀因為鬆懈而軟弱。她的身子不斷顫抖,甚至停不下來。

直到心跳平靜了,她才發覺,那樣激烈的顫抖並非來自於她。她睜開眼睛,發覺捧著她臉兒的寬厚手掌,竟在微微發抖──他在發抖?

「為什麼不躲開?」他質問著,骨骼因為緊繃而發出格格聲響。

她望著他,沒有被他眼中的光芒嚇著,因為知道那些焦急源於對她的在乎。「我知道,你不會讓他傷了我。」她淡淡地說道,輕柔地撫著他的胸膛,聆聽因她而紊亂的心跳。

知道他的冷靜會因為她而崩潰,她心中浮現些許的欣喜。他們的愛情沒有勝負,都被彼此所牽絆,他對她的愛戀,不亞於她對他的。

「我永遠不會再讓妳身陷險境。」皇甫覺低語著,用力將她抱在懷中,非要確定她是安然無恙的。剛剛那一幕,會讓他減少十年的壽命。

紅綃的紅唇浮現一抹笑,溫和而美麗。她也舉起手,捧著他俊美的臉龐,主動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吻,安撫他的情緒。她這時才知道,他並不是全然無敵而無弱點的。

他對她的愛戀,只怕是他此生唯一的弱點。

「答應我,好好陪著我。」她低聲說道,靠在他的唇邊,雙手勾著他強壯的頸子,眷戀著他的體溫與氣息。

風雨都過去了,不論她的出身如何,不論她來到他身邊的目的是什麼,他們深深相戀,無法失去彼此,這才是最重要的。

「一輩子都陪著妳。」皇甫覺徐緩地說道,輕易將她抱起,甚至不去看龍椅上的屍首一眼。對他來說,解決掉沈寬,為的也是讓她能夠安心;任何事情與她相比,都變得無關緊要。

紅綃取了她的髮,再取了他的髮,細細地編上,成為一個同心的髮結。這是他先前有過的舉止,而她深深記了下來;從很久之前,她今生就注定該是屬於他的。

她在髮結上印下一吻,再將髮結送至他唇邊。

他低下頭,也在髮結上烙下宣誓的吻。不用其餘繁瑣的儀式,他們許諾了彼此終生。

「做我的妻子,永遠留在我的身邊。」他輕聲說道,抱著她往寢宮走去,甚至對幾個親密戰友視而不見,快步穿過門前,他只想與她獨處,只想緊緊擁抱著她。

他們會長久地相守──

一輩子!

※※※

「噯,就這麼卿卿我我地走了,誰來收拾這些……」皇甫寶兒對著宮殿一揮手,看見那殘破的屍首,她可是有些害怕。

「寶兒,王宮之外還有著一些傷兵殘將,妳也記得派人去處理。」顧炎淡淡說道,轉身也往外走去。

其餘的男人也在確定沈寬死去後,紛紛走出門外,沒有多加停留。

「我處理?!拜託,為什麼要我去處理那些可怕的東西?我是個姑娘啊!」寶兒委屈地嚷道,發現這些男人根本歸心似箭,沒有一個肯留下來幫她。

「這是皇甫家的事。」一個男人說道,連頭都沒有回。寶兒認識這個人,是西域的魔教之子。

真是可惡啊!先前要不是靠皇甫家,他能夠順利從鐵城逃出,躲過沈寬的詭計嗎?現在竟然翻臉不認人,把收拾殘局的事情推得一乾二淨。果然物以類聚!這些人跟皇兄一樣,沒有半點道義可言,眼裡除了自家娘子,其餘的女人都不算女人,不會有半點的憐香惜玉。

「嗚嗚,你們回來啊!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寶兒呼喚道,卻只見那些男人愈走愈遠。

唉,她何時才能遇見一個會把她捧在手掌心疼寵的男人呢?

皇甫寶兒嘆了一口氣,垂下肩膀,認命地去找大內護衛們,指揮起收拾殘局的工作。「身為公主,留在這兒卻老是這麼沒地位,我乾脆真的去和蕃,當個蠻王的王妃算了。」她自言自語著,嬌小的身影消失在王宮迴廊的轉角。

陽光灑落在這個古老的國度,風雨終於過去。許久之後,人們依舊議論紛紛,傳頌著這些男女們激情似火的美麗傳說。

永遠永遠……

全書完

編註:

關於鐵鷹與顧野火的愛情故事,請看《野火佳人》。
關於顧炎與芷孃的愛情故事,請看《水漾佳人》。
關於荊世遺與海若芽的愛情故事,請看《芳魂佳人》
關於韓振夜與冰兒的愛情故事,請看《樓蘭佳人》。 

瀟湘居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