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狼君
文案:
一場意外,讓她失去記憶,
她被這高大陰鷙的救命恩人帶回山寨,暴躁的他成了她最重要的人,
即使被吼、被咆哮,她也不肯退縮,堅決要賴定他------
只是,當她迷戀於他眼中的狂炙時,
他卻冷血的下逐客令,要她立刻滾出山寨。
嗚嗚,難道他真的不愛她嗎?連一點點都沒有嗎?
霍鷹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盜匪,號稱「山狼」,
他粗野狂放,統領著眾多兵馬,為了生存,他能做出最殘酷的事,
誰知道,卻意外的撿到這讓人頭疼的小女人,
他的冷靜到了她面前,就全盤失控,
更糟糕的是,她竟是那個男人失蹤的妹妹……
楔子
高崖,山澗,小徑。
這是一處險峻的山峽,兩旁高聳的山崖間,夾著一道清澈溪流。兩旁的群山中均有
山澗流過,匯入溪流。
此處被稱為九山十八澗,不只是山險、水險,加上人更險。
數十年前起,群山間就聚了山賊,不時搶劫過路商旅。
山賊剽悍,全都是高壯的男人,騎著山裡的野馬,在山林間神出鬼沒,官府束手無
策,附近居民們也只能自求多福。
通常,在這兒遺失的貨或人,就注定找不回來了叢山莽林間,澗水潺潺,綠蔭蒼蒼
,飛鷹在崖上藍天盤旋滑翔,山澗之間躺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濃蔭落在她身上,四周寂靜無聲。
山峽內空氣冰冷,她穿著嫩黃衣裙、藕色鞋襪,倒臥在巨巖上,有半個身子落在淺
水處,一動也不動,漆黑如墨的髮絲落入清澈的山澗,悠悠隨水飄蕩。
驀地,偏僻小徑的遠處,一人一馬緩緩騎來,馬蹄聲規律而清脆。
叩、叩、叩、叩、叩、叩那是一匹健壯的黑色野馬,背上無鞍,男人粗厚黝黑的雙
手扯住馬鬃。
他一身黑衣,長髮只用皮繩簡單的束在腦後,雙眸冷冽,面容深刻如刀鑿石刻,跟
胯下駿馬一般狂野難馴。
馬蹄輕揚,一人一馬沒有停止,馬蹄甚至差點踩著她的小腦袋。男人面無表情,目
不斜視,對那小女人視若無睹。
天際一絲白雲因風捲起,鳥兒在枝頭輕啼,馬蹄聲漸漸遠了,巨巖上的嬌小人兒還
是一動也不動。
直到幾乎踏至峽谷出口時,黑衣男子彷彿想起什麼,這才輕扯韁繩,馬兒即刻停下
。
他挑起一眉,凝同自思索半晌,左手再一扯,便掉轉馬頭,朝原路行去。
這回,他在那看似死屍般的女子身旁停下,銳利的雙眸掃過她的身子,接著抽出腰
間長劍,以劍鋒挑起沾上污泥的衣袖。
衣衫雖然有些髒,但仍看得出,用的是上好的綺羅絲,這類的料子比黃金還貴重,
普通人家絕對用不起。不僅如此,寬大的衣袖邊緣,還繡著翠鳥流雲,繡工精湛,一絲
不苟,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陰鷥的雙眸中,浮現一絲光芒,高大的身軀翻身下馬。
他的動作俐落,輕易將那女子從水中撈起,丟到馬背上,他的動作粗魯,彷彿此刻
扔的只是一袋玉米。
他再度翻上坐騎,掉轉馬頭,朝峽谷出口行去。
青山依舊、澗水依然,一陣清風拂過小徑。男人仍是面無表情,而被甩上馬背的小
人兒,一雙細緻的柳眉,輕輕的微蹙--
馬蹄聲漸行漸遠,終至消逝。
第一章
「寨主回來了!」
宏亮的吼叫響徹四周,守崗哨的王二麻子將手圍在嘴邊,朝著下方寨門內的同伴喊
道:「開門、放橋--」
「來了!」
守門的小李吆喝著,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臂膀,用力轉動巨大的木製轉盤。
不一會兒,隨著匡匡鐵鏈聲,巨大的山寨木門緩緩朝外降下,最後轟隆一聲,撞架
在對面的山壁上,激起一陣土塵。
橫亙著兩方山壁的,是一道深不見底的山溝。一方的山壁,是連結隱密的小徑的出
入要道,而另一旁的山壁,則是一座龐大雄偉的山寨,寨內人們出入,全靠這座木橋。
這兒是九山十八澗內最險峻的地方,也是他們的根據地。
霍鷹策馬,踏過巨大圓木捆成的木橋,進到山寨內,身後再度傳來巨響,木橋收起
,此處再度變得遺世獨立。
他翻身下馬,拽下黃衣女子,扛在肩頭上。
一名十多歲的少年隨即上前,將馬兒牽到一旁馬廄內,雖然嘴上沒有提,但他那雙
眼睛,忍不住偷瞄寨主肩上扛的那包----呃--那包「東西」.
不論怎麼看,寨主此刻扛著的,都像是個女人啊,難道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寨主,
這回搶了個女人回來?
可,不對啊!
寨主不是嚴正聲明,告訴全寨的人,能搶貨搶錢,就是絕不能動山下婦女的念頭嗎
?
人們交換疑問的眼神,卻沒半個敢吭聲。
霍鷹一路扛著那女子,穿過天井,大步跨進屋裡,周遭的人們也一路瞪大了眼,跟
在他後頭探頭探腦。
一入主屋,幾名大漢也隨之而至,急著報告寨內的大小事。
他將那女人隨意擱在地板上,大掌在冰冷的身軀上轉了一圈,摘除所有的髮簪佩環
,接著轉身,往巨杉劈成的木椅走去。
「寨主,這是--」濃眉漢子鼓起勇氣,問出大夥兒心裡的問題。
「撿來的貨。」霍鷹淡淡的說道,聲調冰冷,將首飾扔給屬下。「拿去換銀兩。」
他吩咐。
「呃,那、那女人呢?」
「把衣服剝了,也拿去換錢。」他接過一旁送上來的熱茶,仍是面無表情。
眾人瞪大眼睛端詳,目光全集中在地上,只見那小女人長髮散亂,一臉的泥巴,活
像個泥娃娃。
她的額角有著乾涸的血跡,嫩白的小手上,還有些許擦傷,身上的衣料沾了些許泥
巴,一副從山頂滾到山下的模樣,小小的身軀如死般僵硬,被粗魯的拋在地上,也不見
她有動靜。
啊,莫非這女人掛了?
「看她這樣子,肯定失腳滾落山崖的。」有人猜測。
「額上有血呢,大概跌破頭了。」
「寨主在哪兒檢的?」
霍鷹放下茶碗。「入峽前幾十尺的地方。」
「就她一個人?」
他點頭,有些不耐。
「怪了,一個姑娘家怎麼會獨自跑來九山十八澗?」有人咕嗚道。
「甭管那麼多,說不定她是想不開,來這兒跳崖的。」另一個人說道,眼睛直盯著
那上好的衣料瞧,直在心裡估量著,那些衣裳能換多少銀兩。
寨主說得沒錯,這身衣料及繡工極為少見,看來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可惜紅顏薄命
,年紀輕輕就掛了。只是,這身衣裳還能換些錢,填飽大夥兒的肚子,也算是功德一件
,最多他們慎重的把她埋了,早晚三往香,也算還她的恩情。
「對了,寨主,昨兒個又有兩戶人家前來,說是由北方來的,一家姓劉、一家姓陳
,兩戶人家共七口。」張家保率先回過神來,連忙報告著。
「做安排了?」
「已經按慣例先讓女眷到菜園幫忙,男的則派去建築工事了。」
「很好。」霍鷹點頭。
一只公雞從門外走進,抬頭挺胸的彰顯它漂亮的羽毛。他淡淡瞥了那公雞一眼,才
又回過頭來----
「規矩說了嗎?」他問。
「說了。」
霍鷹抬眼,視線轉向另一人。
「老葛,派下山的探子呢?」
「小王飛鴿傳書回來,山東知縣下月將告老還鄉、遠東鑣局替河南商號運送米糧,
這兩樣消息確認無誤。」
「山東知縣風評如何?!」厚實的男性指掌,輕輕敲擊著桌沿,他目光深斂,若有
所思,眾人恭敬的站在一旁,等著聽他指示。
「傳言說他幾十年來污了大筆銀兩,小王說他請了官隊護送,光是運貨的車馬就超
過了十輛。」
薄唇上挑起極細微的笑,黑眸閃爍著猛獸獵殺前的光芒。
「河南商號呢?」霍鷹又問。
「河南商號的林大富做生意挺公道的,遇上荒年,還會開米倉賑災。」
屋外一陣騷動,一只黃狗追著小花貓從門外跑過,撞進雞捨裡,一時之間雞飛狗跳
,吵得不可開交,外頭的人們連忙把貓狗抓出雞捨。
霍鷹瞇起眼睛,直到門外的吵鬧稍歇,才又開口。
「咱們的存糧還剩多少?」
「還能撐上幾個月。」
霍鷹挑眉,緩緩點頭。
老葛摸摸鼻上的黑痔,小心翼翼的開口。「寨主,需要叫小王探聽得更深入些嗎?
」
他收回視線,雙眉一揚,即刻有了決定。「放棄河南商號,叫小王跟著山東知縣,
看看那傢伙老家正確位置在哪。」
「是。」
老葛退了出去,蔣老二湊上前來,後頭還跟著好幾個人,都想快些一向霍鷹報告寨
子裡的情況。
幾個大漢都年過四十,年紀比霍鷹大得多,但全對這年輕男人信服得五體投地,寨
內無論大小事,都由他全權決定。
雖說外頭傳得繪聲繪影,說他們這群山賊有多麼囂張兇狠,但寨子裡可沒有兇惡之
徒。說穿了,過不了日子,不得已才上山來,不然哪個人願意放著良民不做,來當山賊
的?
前幾年北方大戰,攜家帶眷上寨子的人有增無減,幾百個人要吃要喝要住,全都靠
霍鷹在打算。
[寨主,前些日子寨內東邊的木牆有些歪晃,再過不久就是雨季了,是不是趁現在
把它弄好?」蔣老二說道,他負責檢修寨子四周的木牆。
狗仔七也連忙插嘴。「寨主,山溝的排水道,是不是也弄寬點會好些?」
「那可以緩一緩吧?」蔣老二瞪來一眼。
「是你說雨季要來了呀!」狗仔七哼了一聲,不服輸的瞪回去。
為了工程的先後順序,兩人爭得面紅耳赤,吼得格外大聲。
霍鷹坐在杉木椅上,不動聲色,冷眼看著兩人,等著爭論結束。
原本在屋內到處走動的大公雞,卻在此時來到他跟前,它似是對那橫躺在地的女人
很感興趣,頂著紅色雞冠的頭,不時左右顫動,然後陡然低頭進攻,尖銳的雞喙瞄準了
那張沾滿泥巴的小臉--
礙眼的傢伙!
黑眼微微一瞇,食指彈出一道氣勁,直射那艷紅雞冠。
「咯咯咯咯咯----」
公雞被氣勁彈個正著,痛得飛跳起來,咯咯直叫,狼狽的飛竄出去。
咯咯咯咯咯----
什麼聲音?
彎彎的柳眉輕蹙,一聲微不可聞的呻吟,逸出水嫩紅唇。她緩緩認出,那逐漸遠去
的噪音,是公雞的哀啼。
天亮了?
她試著要睜開眼,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嚇得她立刻放棄,雙眼閉得更緊,等著暈眩
感能消失。
老天!她的身子好疼,四肢百骸酸疼不已,像是有千萬斤那麼沈重。
遠處傳來貓叫狗吠,聲音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她甚至聽到,身旁傳來男人們的
談話聲,有一個低沈的聲音,離得她好近。
「先派人去把東牆重新打樁,弄好之後,再一起去拓寬山溝的排水道。」
「可是,寨主--」兩名大漢異口同聲。
「我說了算。」那聲音冷冷的打斷他們。
她因為那冷酷的聲音而打了個冷顫,然後才發現,身上的衣服早已變得又冰又濕,
此刻全貼在肌膚上,不舒服極了。
好冷!
她在黑暗中想著,費盡力氣挪動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一陣風又襲來,吹過冰冷
的衣裳,引發陣陣寒意,她忍不住瑟縮。
頭頂上方的談論仍在繼續。
「寨主,引水到菜園子的水車有些問題,江大媽想讓人去挽紗城請人來修。」
提起挽紗城,簌朗的眉皺了起來,握著杯子的大手緊了幾分。
「寨裡沒人會嗎?」霍鷹沈聲問道。
挽紗城離這兒只有幾十裡路,鄰近挽紗江,出產絲綢織料,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是
南方最富庶的一座城。早些年,當山寨裡還是他父親作主時,也曾搶過挽紗城的商隊。
「做木工的林三說他不大懂那水車的原理。」
「那就讓人下山去擄個會的人回來,蒙上那人的眼,事成後再放他下山。]他放下
杯子,看著屬下們,另外補上一句。「進城的時候注意些,挽紗城來了個新城主,不要
隨便惹----」
「哈--哈--哈啾!」
腳邊突如其來的一個大噴嚏,掩去了他最後一個字。
眾人聞聲一呆,紛紛朝聲源望去,只見那原本趴躺在地上的女子,此刻早已蜷縮得
像只小毛蟲,雙手環抱著自己,還噴嚏連連。
他低頭,眉頭皺了起來。
「唉呀,原來沒死啊?!」蔣老二瞪大了眼,回神叫道。
她皺著小臉,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噴嚏,但是寒意仍在,她不斷顫抖,上下兩排牙齒
喀啦喀啦的直打架。
不過,用力打了幾個噴嚏後,暈眩感慢慢消失,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睜開眼
睛。
最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雙沾了泥的黑靴,黑靴上是黑色的勁裝,腰間綁著一柄長
劍。視線再往上飄去,映入眼中的,是男人剛硬的下巴、抿成一線的薄唇、挺直的鼻樑
,還有那一雙黑眸。
那是一雙極為冰冷的眼睛,深不可測,卻又沒有半絲感情,只閃爍著純然黑暗的光
芒,像是兩顆冷冽的黑玉。
她倒抽了口氣,被他眼中的冷酷嚇著。只是,他那張太過俊帥的臉龐,又讓她無法
挪開視線。
雖然知道這很不禮貌,她卻仍傻楞愣的盯著他瞧,像被那雙黑眸催眠,甚至對一旁
的喧嚷聽而未聞。
[完了,她沒死,不能拿衣裳去換錢了。」
「看在寨主救她一命的分上,她該會留下衣裳當謝禮吧!」
「去!閉嘴!」張家保呸了一聲,伸手賞了兩人幾顆當頭爆栗子。
「耶,我又沒說錯,剛剛寨主是打這主意,才把她撿回來的嘛!
」其中一個不甘,往後跳開一步,哇啦哇啦的叫道。
「那是以為她死啦,現在人又沒死,你少說兩句不行啊!」張家保瞪了一眼,才轉
身面對那一身泥巴的少女。「姑娘,請問你姓啥名啥?家住哪兒啊?」他露出自以為親
切的笑容,卻不知道一笑起來,滿臉橫肉更顯得嚇人。
她仍是一動也不動,看著霍鷹,小嘴微張,一臉呆傻。
「姑娘?」張家保開口又喚。「姑娘?」
那女人還是傻傻的看著寨主,對他的叫喚沒有任何反應。
「喂,姑娘!」一旁的狗仔七見狀,忍不住蹲下,伸手推了她一把。
「啊?!」她驚慌回過頭來,一見那些在她面前圍成半圓的男人們,嚇得低叫一聲
,連忙後退,一雙小手抓住身後高大男子的褲腳不放,只差沒躲到那雙堅實的長腿後頭
。
「你姓啥名啥?家住哪兒啊?」張家保見她有反應了,開口重複方纔的問題。
「我……」見這人好像沒什麼惡意,她開口要回答,但才說了一個字,她就愕然發
現,腦海裡竟是一片空白。
「怎樣?」蔣老二催促。
「呃……我……」她努力的想了又想,急得快哭出來了,但無論她如何用力、努力
的想,腦海裡卻總像蒙了一層濃霧。
正在苦惱的時候,鼻端突然一陣搔癢,她深吸了口氣,再吸了口氣,還是止不住那
排山倒海的衝動----
「哈啾!」她打了個又大又響的噴嚏,小臉羞得直髮紅。
「你叫哈啾?」
「不、不是。」她連忙否認,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緊盯著她瞧,臉兒紅得更厲
害了。
「到底怎樣啊?」狗仔七不耐煩的皺眉。
「我……」他們愈是逼問,她愈是害怕,小小的身軀住後縮去,害怕的看著前方幾
名大漢,小小聲的說了幾個字。
「什麼?大聲點!」不耐煩的人愈來愈多了。
瞬間,大眼兒裡湧進水霧,紅唇抖了抖,好不容易吐出幾個字。
「呃--我想不起來--」
「啥?!」眾人傻眼。
「你怎會想不起來?」狗仔七湊上前去,不可思議的怪叫道。
蓄在那雙烏溜溜大眼裡的淚水,立刻湧了出來。她膽怯的搖頭,語音哽咽,模樣可
憐極了。
「我……我真的想不起來啊……」她低語。
「一點點也想不起來?」狗仔七逼近。
她搖了搖頭,眼淚落得更急。
「一----一點點也想不起來……」
「這下好玩了。」蔣老二翻了個白眼。
「大概是滾下山崖時撞傻了。」
「是啊,瞧她額上那傷,好嚴重呢!」
張家保一臉為難,只能指著那姑娘,看著寨主道:[這個--呃,寨主,現在怎麼辦
?」總不能按照原先計劃,剝了衣裳,再把她拖去埋了吧?不成啊,這會兒可不是具冰
冷的屍首,而是個活跳跳的小姑娘呢!
霍鷹掃視眾人,面無表情。
「自己看著辦。」他淡淡說道,轉身準備離開。
啊,他要走了?他要扔下她了?
她心頭一慌!捨棄了他的褲腳,小手往上攀爬,改而緊緊抓住他的衣角,水汪汪的
大眼可憐兮兮的瞧著他,像小狗一般可憐。
嗚嗚,他們稱呼他寨主,那麼就是他救了她嘍?既然救了她,怎麼能夠在這會兒扔
下她不管?
她用盡力氣,緊緊扯著霍鷹的衣角,堅決不讓他離開他瞪著那顆小腦袋,面容森冷
。「放手。」
「不--不放----」她鼓足了勇氣,才能開口。那雙冰冷的眼睛太過嚇人,她只看了
一眼,就立刻敗下陣來,小腦袋垂在胸前,不敢再看著他。
「放手。」他又重複,這一次,聲音顯得輕柔許多,卻更加的冰冷。
四周傳來抽氣聲,她沒敢抬頭,猜測他此刻的表情大概很嚇人。
她是很害怕,但是卻仍不肯松手。嗚嗚,不能松手啊,這會兒什麼全忘了,要是不
賴定他,她還能上哪裡去?
霍鷹皺起眉頭,沒再開口。他面無表情,猛地抽出腰間長劍--
「寨主!」眾人驚叫道。
啊,寨主該不會想砍了這泥娃娃吧?
只見銀光一閃,長劍毫不客氣的揮下,刀刃砍向衣袍,落在那雙小手前方半寸處,
輕易割斷被她拉住的衣角。
因為用力過度,她低呼一聲,嬌小的身軀跌了出去,狼狽的摔在地上,疼得險些要
哭出聲來,一雙小手裡還抓著那塊破碎的衣角。
霍鷹冷冷睨了她一眼,沒再理會,再度轉身,在眾人的沈默中大步走出廳堂。
第二章
幾個大男人盯著被寨主給拋下的小女人,全都沒了主意。
「怎麼著?」狗仔七雙臂抱胸,盯著她瞧。
「寨主說,看著辦。」
「能怎麼辦?這泥娃娃雖然傻傻的,可也還活著,難道要把她踢出寨子嗎?」
此話一出,跌坐在一旁的小人兒立刻嗚咽出聲,晶瑩的淚珠滾下來,看得眾人心頭
一緊。
「喂喂喂,別哭啊!
」蔣老二一見她哭了,立刻慌了手腳。他雖生得人高馬大,卻對姑娘家的眼淚沒轍
。他走上前去,笨拙的想安慰她,一雙大手卻在空中擺啊擺,不知該擱在哪裡。
這泥娃娃嬌小得很,像是生來就該讓人呵護的,他實在擔心,大男人粗手粗腳的,
是不是會一個不留心,就會把她給捏碎了。瞧她哭泣的模樣,讓人說有多心疼,就有多
心疼。
唉,也就只有冷血如寨主,才捨得拋下她不管吧!
張家保皺眉,瞪了狗仔七一眼,埋怨他亂說話,惹哭了她。
「你怎麼一點禮貌都不懂?」他責怪道。
「咱們是山賊啊,需要懂啥禮貌?」狗仔七哼了一聲,翻著白眼反駁。「難不成還
要咱連搶劫都咬文嚼字的說:[唉呀,這位過路的大爺,此路乃在下所開,此樹乃在下
所栽,若欲打從此路而過,還請您留下買路財。」
這番怪腔怪調,反倒讓小臉一掃陰霾,她被逗得破涕一笑,那種被人拋下的悲慘情
緒,稍稍被沖淡了些。
一見她不再哭泣,狗仔七立刻指著她嚷道:「喲,瞧瞧,她還懂得笑嘛,看來也沒
傻到哪裡去。」
正在捧腹哄笑的男人們轉頭,幾雙眼睛再度盯著她瞧,那張被淚水洗滌的小花臉,
立刻浮現羞澀的紅暈,小腦袋也垂到胸口。
「喂,說正經的,咱們現在該拿她怎麼辦?」有人發問。
張家保盯著她,沈吟半晌,才轉身揮揮手,將眾家兄弟招來咬耳朵。幾個大男人湊
在大廳角落,刻意壓低聲量。
「誰有主意?」張家保發問。
「依我看,她只是撞傷腦袋,一時想不起自個兒是誰,搞不好過兩天,她就會想起
來。」蔣老二說道,一臉嚴肅。
「那麼,大夥兒都贊成收留她?」
「留她白吃米糧?」狗仔七皺起眉頭。
「笨,留著有用處吶,瞧她那身衣裳,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姑娘,等她恢復記憶了
,咱們再送她下山回家,跟她家人討些賞金。」這個提議,得到全員點頭贊成。
跌坐在幾尺外的泥娃娃,聽不清他們在談論些什麼,她困惑不安的杵在那兒,小手
裡還捏著那塊破衣角。
他們在說些什麼?會不會還想把她扔下山去?她咬著紅唇,心裡慌極了,無論怎麼
回想,腦中還是一片白茫茫,想不起任何東西。
挫敗的情緒襲上心頭,她捧著小腦袋,輕敲了幾下,無奈的發現,這根本沒半點幫
助,反倒讓傷口更疼了。
握在掌中的破衣角,殘留一絲溫度,她握得緊緊的,靠在小花臉上,淚水滑下臉兒
,浸濕了那塊破布。想起救命恩人的絕情態度,她更難過了。
那麼俊帥的男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冰冷的雙眼?他冷絕的態度,彷彿身體裡流動的
不是溫熱的血液,而是冰冷的雪水。
只是,如果他當真是絕情冷血,大可放著她昏迷荒野,為什麼要救她?
大廳的另一端,熱烈的討論繼續進行中。
「要留她多久?」
「就留到她恢復記憶。」
「呃,但是,咱們村子裡的小李,二十年前在田裡跌了一跤,撞到了頭,到現在回
到家裡,還直衝著他老婆喊娘耶!」一個小兄弟不安的說道。
「這麼吧,還是留下她,讓她幫忙女眷們做些羅事。要是她沒想起來,就繼續留下
來工作,要是她想起來了,咱們再送她下山換錢,如何?」狗仔七提議。
「唉呀,還是七哥厲害!」小兄弟豁然開朗地贊歎道。
「那好,就照小七的辦法。」得到結論後,張家保轉過身,再度咧開笑臉,對她招
了招手。「泥娃娃,過來。」他語氣和善的說道。
她卻坐在原處,眨著大眼兒,一動也不動。
狗仔七看不過去。「你嚇著她了。」
「哪有?」他很親切啊!
「還說沒有,你笑起來滿臉橫肉,連母雞都會被你嚇得下不了蛋。」狗仔七撇撇嘴
,主動往她走去。「姑娘,咱們不好把你趕出門去,不過你要留下,就得聽話工作,才
有飯吃,懂嗎?」這是寨主立的規矩,凡是留下的人,全得工作,用勞力換食糧。
一聽他們不趕她走,她忙不迭地猛點頭,險些沒折了那纖細的頸項。
「好,等會兒,我帶你去找方大娘,關於寨內的規矩,就由方大娘跟你說,不懂就
開口問,知道嗎?」
「知道、知道……」發現山口個兒能留下來,還有飯吃,那張沾滿泥巴的小臉頓時
笑逐顏開。她滿心信任,站起來跟著狗仔七往外頭走去,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看來,她是遇上了一群好人呢!
方大娘一瞧見她,就哇哇大叫,把她推進一間柴房裡,替她燒了一整盆的熱水,要
她洗乾淨些。
一套粗布衣裳被塞進她懷裡,她呆楞的看著忙進忙出的方大娘。[這是什麼?」
「衣裳啊,你這件衣裳料子雖好,但又濕又髒,不能再穿了,你洗好身子後,就換
上這套。」方大娘交代道,把她住那盆熱水推去。
「喔。」她小聲回答,卻站在一旁沒動靜。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
「要--要怎麼做?」她問得更小聲,一臉無助。
「你不會洗澡?」方大娘怪叫道。
是聽說這小姑娘把名字、身世全摔掉了,但是總不可能,連洗澡的方法都忘了吧?
水汪汪的大眼兒,從那盆熱水,看到一旁簡陋的小椅子,仍是一臉困惑。「呃,我
、我不曉得該怎麼在這裡洗。」雖然失去記憶,她仍隱約知道,自個兒絕對沒在這麼簡
陋的地方洗過身子。
方大娘恍然大悟,拿出一支木杓子。
「你就脫了衣裳,坐在這小椅子上,拿這杓子舀些熱水,把身子、頭髮都洗乾淨,
懂嗎?」她詳細的說道,還一面做出一了范動作。
少女點頭,抓緊了衣裳,臉兒微紅,等著方大娘出門去。她害羞得很,不敢在旁人
眼前脫衣裳。
方大娘走到門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過頭來。
「對啦,該給你取個名字,總不能讓整個寨子,都跟著那些男人,喊你泥娃娃。」
她想了想,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瞧你從進門起,就問東問西的,乾脆叫你問兒吧!
」她點點頭,對自個兒取的名字滿意極了。
方大娘走出柴房,也關上了門,柴房內變得陰暗了些,但陽光透過木牆的縫隙,提
供了光亮,屋內的陳設仍看得一清二楚,就連水面上的倒影,也清晰可辨。
「問兒!問兒.我叫問兒--」她低聲念著陌生的新名字,小手解開腰帶,脫下身上
繁複精緻,卻又已遭污泥包裹的濕衣裳。
轉眼間,嬌小的身軀上,只剩下一件貼身的嫩黃兜兒。
雪白的肌膚,有大半暴露在空氣中,身上沾了不少污泥,有的已經乾涸,有的卻還
濕黏黏的。她雙手抱著胸,即使四周空無一人,仍舊顯得羞澀。
問兒探頭在水面上端詳著,只瞧見一張沾了泥巴的小花臉。
她伸手在衣裳裡摸索,想找塊布,沾濕了好擦擦臉,卻摸出了那塊破衣角。
雙頰湧起一陣燙紅,莫名的羞澀,讓她立刻把破衣角塞回去,另外拿了塊小帕子,
擱進熱水裡沾濕,再輕輕將小臉蛋擦乾淨。
不知為什麼,想到他穿過的衣料,會擦過她的臉兒,心跳就立刻亂了譜。
那雙銳利的黑眸、飛揚跋扈的眉、無情的薄唇,彷彿歷歷在目----
怪了,她為什麼老是想到他呢?
擦了幾回,問兒才停下動作,小心翼翼的傾身,靠在熱氣氤氳的水盆上,瞧著水上
的倒影。
水面上,有著一張小臉兒。
那是一張清麗的臉蛋,柔嫩的肌膚像雪般白皙,彷彿吹彈可破。一雙彎彎的眉兒,
襯著水汪汪的大眼,無辜的模樣,可以激起任何人的保護欲,配上水嫩嫩的紅唇,更顯
得美若天仙。
問兒詫異的看著水面上那張臉兒,輕顫的小手順著柳眉,滑過粉頰,來到唇畔,只
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動手清洗身子。簡陋的盥洗設備,讓她花費好長的時間,才洗
淨了身子與長髮。
一走出柴房,方大娘就瞪大了眼,發出連聲贊歎。「哇,問兒,你洗乾淨還挺漂亮
的嘛!」
真難想像,此刻從柴房裡走出來的絕世美人,跟先前的泥娃娃是同一個人。眼前的
小女人,像是玉雕成的人兒,一眉一目都精緻而美麗,即使穿著粗布衣裳,仍難掩那婉
約的氣質。
問兒抱著換下來的上好衣裙,羞紅了臉。
「謝謝大娘的衣服。」她福身行禮。
「好了、好了,不過是些舊衣服。」方大娘揮揮手,心裡更加確定,問兒絕對是個
千金小姐。瞧那模樣,說不定還是哪個高官的掌上明珠呢!尋常人家可養不出這麼嬌貴
水靈的姑娘。
她牽著問兒的手,在前頭帶路,邊往右前方那長排的木屋走去,嘴裡還邊說著。
「來來來,你一定餓了吧?我剛才要人弄了些吃的,雖然不是什麼上好的伙食,總
也還能入口。」
來到那長形木屋前,她推開其中一扇門,帶著問兒走進屋裡。
屋子裡光線不怎麼充足,不過還是能看到正中央有著一張小桌子,靠牆的地方則有
著兩張木板床,比起柴房,這兒的陳設還算齊全。
小桌上擺了一碟小菜、一碗飯及一副筷子,方大娘拉出桌下的圓板凳。
「來,坐下來吃。」她拍拍圖板凳。
「謝謝大娘。」問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剛剛在沐浴時,肚子不知叫過多少聲了
。
她捧起邊緣有些缺角的陶碗,聞著米飯的香氣,舉筷進食。雖然餓極了,但舉手投
足仍是優雅溫柔。
方大娘拉了另一張板凳也坐下來,感歎的道:「你運氣還不錯,現在還有白米飯吃
,要是早些一年啊,我們吃的,可都還是稀到不能再稀的湯水白粥呢!」
問兒嘗了一口醃得很鹹的梅乾菜,小臉兒立刻皺成一團。她火速又撥了一口米飯,
直到梅乾菜與白飯都吞下肚,她才能開口發問。
「為什麼?」
「大娘我啊,幾年前為了避蝗災,帶著一家老小來南方,所幸遇到了寨主收留,不
過當時山寨情況也沒好到哪去,這小小一間屋擠了五、六口人,是寨主要人增建,我們
才有地方住的。」
「辛苦大娘了。」問兒輕聲說道,大眼兒眨了眨,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大娘,
為什麼七哥說我們是山賊?」這個名稱,一直很困擾她。
方大娘聞言大笑。
「我們的確是山賊,外頭傳說的,那九山十八澗裡的[山狼],就是咱們寨主。不過
你放心,寨子不做害人的事,真要搶也是搶那些這民為盜、昧著良心賺錢的貪官和商人
。」
那個男人,被人們稱為山狼嗎?那殘酷的眼神、孤傲的態度,的確像極了不馴的野
狼。
她沒聽過這個稱號,卻直覺的知道,這個稱呼,能讓不少人嚇得魂飛魄散。
問兒停下竹筷,低頭想了一想。
「那麼,寨主是好人?」她問道「呃……這個……」方大娘一臉遲疑,像是想到了
什麼,神情有些為難尷尬。
問兒等著,清澈的眼兒輕眨。
那個男人照顧災民,供他們吃住,又只搶貪官污吏,做的全是義賊的行徑,若不是
稟性善良,怎麼會這麼做?
方大娘半晌後才開口,刻意轉開話題。
「總之,以後你就住這兒,和你同房的叫小翠。」她囑咐道。[這裡不養吃閒飯的
,早上寅時就要起床,女眷吃飯是在廚房旁邊的長桌上吃,沒事別進大屋去,女人是不
能進那兒--」
「為什麼?」聽到最後一句,問兒又開口了。
大娘被問得一呆。「什麼為什麼?」
唉啊,糟了,真是取錯名字了,瞧這小姑娘,問個沒完呢!
「為什麼女人不能進大屋?」
「這、這個還有為什麼,大廳本來就不准女人進去。」方大娘有些愕然,一時也說
不出原因。
這是山寨裡的規矩,大廳是男人們議事用的,女人不能進去,所有人都心裡有數,
視為理所當然,長年來默默遵守著。
「是嗎?」問兒輕聲說道,低垂著眼兒。
天啊,又是一個問句!
方大娘招架不住,連連後退,幾乎就想奪門而出。正巧,有人推門進來,她一見來
人,松了口氣。
「等吃飽了,你就跟著小翠一塊兒去做事。」她先吩咐問兒,轉頭再看向另一個小
姑娘。「小翠,問兒是剛進寨子裡的,以後和你住同房,你帶著她做事,有空關照一下
,就這樣了,我前頭還有事,先走了。」
她匆促交代著,然後腳底抹油,即刻拔腿開溜。
三天後,山寨裡的人們才知道,寨主可是檢了個燙手山芋回來。
問兒美麗和善,輕易贏得眾人的喜愛,可說到做事,她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她打水,水桶卻掉進井裡;要她生火,她把一張小臉弄得滿臉煤灰,火卻始終點
不著.要她煮飯,油沒擱進鍋裡,卻潑進火裡,險些燒了廚房。
一票女眷們心裡知道,問兒的出身跟大夥兒都不同,以前大概從沒碰過這些粗活。
只是,寨主有令,要留下就得做事,她們雖然心疼問兒,卻也沒膽子抗令。
想了又想,眾人決定,就派問兒做些通茶送飯的簡單工作,還要她負責替寨主端送
三餐,好讓寨主瞧見,她也有在做事。
於是,天際剛泛魚肚白,問兒就得自個兒起床,用打來的水梳洗,跟山寨裡的人一
同幹活兒。
冰冷的山澗水,讓睡意頓消,她走到廚房,輕聲向廚娘請安,再端起準備好的餐點
離開,一路上,清晨冰涼的風迎面教她又清醒了些。
她沿途跟幾人點頭問安,走過空曠的廣場,穿過幾楝木造長屋,往霍鷹獨居的院落
走去。
他居住的院落旁,有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時值初秋,所有的楓葉逐漸轉紅,美不勝收。只是,每每踏入這楓樹林,問兒的神
經就立刻緊繃起來。
今兒個也不例外,才入林沒多久,細微的聲音就破空襲來,數顆橡實不知從哪兒飛
來,全瞄準了她,不斷攻擊。
「住手。」她護著手中的飯菜,低呼一聲。
攻擊仍舊繼續,而且愈演愈烈。
一顆橡實敲中額上的舊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氣,幾次閃避不成,她緊閉著眼兒前進
,最後才護著早飯,突圍沖出楓樹林。
一出那樹林,橡實攻擊就停下了。
問兒喘了幾口氣,回頭看那來時路,只見小徑裡沒任何人跡。
倒是火焰似的楓樹林裡,卻能看見一個十歲大的男孩站在那兒,手中持著彈弓,靜
靜的瞪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之後,他轉過身,跑離楓樹林。
問兒蹙著眉,努力思索著,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那男孩,惹得他每日三次用橡實「伺
候」她。
來到霍鷹的院落,她停在門前,連連深呼吸,凝聚勇氣開口。
「寨主。」
裡頭傳來低沈的聲音。
「進來。」
如同往常一樣,霍鷹早已起床。
他站在窗邊,精壯的身軀半裸著,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頭臉及上身。
「寨主,早。」問兒粉頰羞紅,不敢多看,雙手有些顫抖。
冰冷的黑眸掃來,微微點了一下頭,沒再開口。
她將早餐擱在桌上,送上昨晚已準備好的外衣。在他穿衣的時候,小腦袋始終垂得
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霍鷹穿上衣衫後,坐回木桌前進食,那張俊臉上仍沒有半絲表情。
室內岑寂,只有他進食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沈默,或許就因為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
冷漠與寡言,才讓那眾女眷避之唯恐不及,提起送飯這差事,就推三阻四。
清澈的大眼兒,從披散在寬闊肩膀上的長髮,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那張俊臉上,未曾出現過其他表情,甚至在她求援時,還割斷衣袍,冷血的拋下她
,但她總覺得,他不是那麼無情的--
真正無情的人,不會對災民伸出援手;真正無情的人,也更不會將陌生女子救回山
寨。
「我臉上有什麼?」低沈的聲音響起。
問兒嚇了一跳,臉兒瞬間轉為嫣紅,因被逮著偷看而羞窘不已。
「呃,沒、沒有--」她的聲音在發顫。
他從頭到尾不曾轉頭,卻能察覺她的視線?那麼,她這幾日來的偷窺行徑,豈不是
全被他看在眼裡。
想到這兒,她羞得幾乎要呻吟出聲,簡直想就地挖個洞,好躲進去,不再見人。
霍鷹放下碗筷,冷眼看著她,銳利的視線在嬌小的身軀上轉了幾圈,黑眸深處,閃
過些許若有所思。
那深幽的目光,看得問兒心頭髮慌。她走上前去,伸出顫抖的小手,迅速的收起碗
盤。
「寨主,問兒--問兒告退----」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敏感的察覺到,由他的身軀
輻射出的驚人熱力。
他仍舊看著她,沒有說話。
直到逃出院落後,問兒的雙腿仍在顫抖,她緊抱著碗盤,快步走過楓樹林,不敢回
頭,更不敢逗留。
用過早飯後,山寨內逐漸熱絡,人們走出住處,各司其職,在四處忙進忙出。
女眷們在庭院、廚房中忙碌著,而男人們則全被霍鷹找去,協力修築東牆的牆面,
好抵禦入秋後的颶風。
方大娘體恤男人們的辛苦,特地燒了涼茶,要問兒送去。
她瞪著那個大茶壺看了半晌,才挽起衣袖,奮力的提起大茶壺,朝東牆走去,一張
小臉因為用力而通紅著,腳步也顯得極為不穩,每走一步,就灑出不少茶水。
蔣老二瞧見了,連忙迎上來,大手接過那壺涼茶,輕而易舉的靠牆擱好。
「問兒,別忙了,這些重活兒讓我來就成了。」他嚷著,猜測這壺茶大概有合兒的
一半重。
她感激的一笑,福身行禮。「謝謝蔣二哥。」
蔣二哥愣了一下,這輩子還沒讓人這麼禮遇過。他援了搔頭,覺得該做些回應,於
是有樣學樣,把雙手擱在腰間,笨拙的福身。
「甭客氣。」他彆扭的說道。
一旁正在喝涼茶的狗仔七,因為震驚過度,嘴裡的茶全噴了出來。
「我的媽啊,你行行好,可別害我中午吃不下飯。」他取笑道,拿起木杓揮舞著。
冰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所有人當場凍結。
「吃不下,正好省了米糧。」霍鷹不知何時已來到一旁,雙手環抱在赤裸的胸膛上
。他的視線掃過兩名屬下,落在問兒身上,眸光轉濃。
她低垂著頭,輕咬著紅唇,知道那雙黑眸正在打量她,從她的雙足、游走過粗布衣
裙,落在她有些散亂的發辮上。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著她?是她的儀容,有任何的不妥嗎?
她不敢追問,甚至連回視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任他的目光放肆--
「這裡在修牆,你來做什麼?」冷酷的聲音響起,這次接近了許多,一雙黑色的靴
子也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中,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呼出的炙熱氣息。
蔣老二搶著開口。「問兒是來--」
「我沒問你。」冷戾的語調,讓人瞬間住了嘴,不敢多話。
她深吸一口氣,知道霍鷹正在等著答案。而他這類男人,往往是想要什麼!就非得
到不可,倘若她不開口,大夥兒說不定就必須在這兒僵上半天。
半晌後,問兒鼓起勇氣抬頭,視線卻只固定在那張男性的薄唇上,不敢再往上看去
。
「我、我送了涼茶來。」她輕聲說道,發現他的下顎,有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著,那
張薄唇抿得好緊,令人膽怯。
「這裡危險,滾遠些。」他粗聲說道,掉頭大步離開,對站在一旁觀看的男人們吼
道:「幹活去!」
此話一出,男人們立刻做鳥獸散,不敢再觀望。
狗仔七經過問兒身邊時,還特地壓低聲量解釋。「寨主的意思,是要你站遠些,免
得受傷。」他說道。
「我知道。」她點頭,沒被霍鷹粗魯的一言詞嚇著,逐自收拾著茶壺跟木杓。
「喔--那、那就好。」狗仔七有些詫異。
第三章
橡實。
又是橡實。
楓樹林間,一個嬌小纖細的身影狼狽的閃躲著。
問兒低頭閃過第一顆,卻被第二顆砸個正著,她咬著紅唇,沒因疼痛而喊出聲,埋
頭又朝前跑了兩步。
始終躲在一旁的男孩,不知從哪弄來比前兩天更多的橡實,儲備了更多「彈藥」,
一等她進入射程,就展開激烈攻擊,橡實像小雨般落下,每顆都精準的打中她。
「住、住手!」她低喊著,被打得好疼,眼中湧進委屈的水霧。
男孩沒理會,抓起橡實,拉緊了彈弓,持續進攻。
終於,在重重攻擊下,問兒被砸得腳下跟槍,險些就要摔倒,為護住手裡的菜籃,
她連忙蹲了下來。
數不清的橡實如雨滴般打在她身上,她低著頭,蹲在地上,雙手懷抱著菜籃.一動
也不動地等著男孩打完手裡的橡實。
他總會打完的吧?
咻咻的聲音在耳畔響個不停,橡實撞擊上肌膚,引發疼痛,好幾處被重複攻毆的地
方,疼得像有火在燒。她懷疑,明天身子上大概會有不少瘀青。
從小肌膚就水嫩,受不得疼,稍微用力就會留下印子,更何況是遭遇這麼可怕的攻
擊----
從小?!
閃過腦際的這兩個字,讓她蹙起柳眉,極力想抓握住那抹思緒,卻又徒勞妞功。
瀰漫在腦海的濃霧,稍微消散了一些,卻仍舊模糊不清,像在回想一個多年前的舊
夢,記憶破碎而無法連貫,都像是缺少那麼一點片段,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
----
不知何時,那橡實雨驟然停止。
問兒微微一楞,謹慎的張開眼睛,考慮著是否要轉頭去察看。
她被打得太疼了,實在有些一害怕,這只是對方的詭計,想騙她抬頭。
「你在這裡做什麼?」冰冷的聲音響起,在楓樹林間顯得格外刺耳。
她驚愕的抬起頭來,看見男孩已被人高高拎起,正掛在半空中,拚命掙扎著,一手
還握著彈弓不放。
是霍鷹。
他穿著粗布衣裳,束著長髮,僅用單手,就拎起男孩,冷戾無情的黑眸,掃過男孩
憤怒的神情。
男孩不答,用力掙扎著,雙眼瞪著霍鷹,既厭惡又憎恨。
深幽的黑眸轉了個方向,看向滿身橡實的問兒。
「他攻擊你?」他問道,皺起濃眉,總算知道,為何她每回送飯來,總是顯得有些
狼狽。
「呃--」她咬著紅唇,仍護著手中的飯菜,不知該怎麼回答,清澈的眼兒望著他冷
酷的俊臉,有些慌亂。
他在生氣嗎?要是她承認,他會處罰那孩子嗎?
待在山寨裡數日,問兒聽過太多,關於霍鷹賞罰分明的事跡,人們總敬佩的說,他
一視同仁,絕不寬待犯錯者。善良的天性,讓她忘卻被攻擊的疼痛,反倒開始擔心起那
男孩。
「說話!」質問升級為咆哮。
嬌小的身軀有些顫抖,她頻頻深呼吸,挺起纖細的肩膀,望向那雙黑眸。
「不,他只是跟我鬧著玩的。」她堅決的說道,沒有瞧見,掙扎不休的小男孩,聽
見她的回答時,臉上閃過錯愕。
霍鷹瞇起眼睛,緊盯著她。
「說謊。」他冷冷的說道,壓根兒不相信。
那細緻的肌膚上,已經浮現不少紅痕,明顯是被橡實打傷,如果只是鬧著玩,怎會
弄成這樣?這小女人,根本是在掩護罪犯!
問兒瑟縮一下,不敢多說,只是睜大眼兒,不安的望著他。
那張俊臉逼近些評,令人顫抖的氣勢,由他身上輻射而出,她雙腿顫抖著,卻沒有
力氣逃開,只能呆望著他。
霍鷹居高臨下的俯望,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那張小臉上。
「不許再騙我,知道嗎?」他的聲音很低,甚至稱得上是溫柔的,但那雙黑眸卻充
斥著憤怒的炙火。
她立刻點頭。
老天,她寧可冒險去惹怒一頭獅子,也不願惹怒他!
他的每句話、每個眼神,都在宣告著他的無情殘忍,要是她真的欺騙他,他會不會
動手掐死她!?
一股涼涼的寒意襲上頸項,問兒忍不住縮縮脖子。
霍鷹挪開視線,沒再瞪著瑟瑟發抖的小女人,反倒回到手上,盯著放棄掙扎的沈默
男孩。
「再這麼做,我就把你拋進山溝裡。」霍鷹說道,口吻陰狠殘酷。
男孩仍舊沈默。
霍鷹不耐,將手提到眼前。「聽見沒有?!」他一抖長臂,兇狠的瞪著男孩,暴烈
的語氣,讓幾尺外的問兒也險些嚇趴在地上。
猙獰的表情收到功效,男孩不情願的點了個頭,眼中的憎恨卻更濃厚些。
霍鷹沒有松手,反倒拎著男孩轉身,往大樹下的石桌走去。
「把飯菜擺上來。」他頭也沒回的吼道。
問兒連忙捧著菜籃,小跑步地跟上,將清粥小菜及碗筷擱在石桌上,生怕動作慢一
些,又要聽見那嚇人的咆哮。
霍鷹松手,放下手中的男孩,在石桌旁坐下。
重得自由,男孩立刻想拔腿開溜。但是,腳都還沒邁開,身後就傳來冰冷的喝叱。
「坐下。」
咚咚兩聲。
不只是那男孩,連問兒都立刻跳上石椅坐好。
「留下來吃飯。」霍鷹命令道。
男孩保持緘默,雖沒膽子跑開,卻仍做著消極的抗議。
一旁的問兒,慢吞吞的從椅子上滑下地,被沈默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想了又
想,清澈的眼兒在桌上轉了一圈,總算找到暫時離開的好藉口。
[請等等,我、我再去拿一副碗筷。」她匆促的說道,邁開腿兒,飛快的逃開。
樹蔭下,男孩與男人仍是沈默不語。
嬌小的身影奔進廚房時,廚娘正忙著淘水洗米。
「大娘,請再給我一副碗筷。」問兒輕喘,小手撫著胸口。
「碗筷?你要多一副碗筷做什麼?」方大娘抬頭問道,手裡還在剝著蒜頭。
小翠抬起頭來,瞪大眼睛。「問兒,難道是寨主留你吃飯?」寨主會要人陪著用餐
?哇!看來天要下大雨了呢!
廚娘皺著眉,懷疑問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再不就是真的跌壞腦袋了。否則,有哪
個正常人,敢跟寨主同桌的?
粉嫩的臉兒,浮起淡淡的紅暈,問兒揮動雙手,連忙解釋。
「不,不是的,碗筷是給一個男孩用的,寨主留他用餐。」
此話一出,廚房裡的氣氛瞬間冷卻,每個人都一臉古怪,不再多話,當這話題沒發
生過,轉過頭去幹活兒。
怎麼了?她說錯什麼了嗎?
問兒困惑的偏著頭,察覺出氣氛有異,清澈的大眼輪流看著眾人,卻沒人願意看她
,全在迴避她的目光。
方大娘打破沈默,表情也很不自在。「喔,我知道了,碗筷在櫥櫃裡,右下方那邊
,你自己拿吧。」她轉過身去,繼續剝蒜頭。
「謝謝大娘上問兒輕聲說道,打開櫥櫃,拿出了碗筷。臨走前,她又停下腳步,回
身發問:「大娘,你知道那男孩是誰嗎?」
剝蒜頭的動作頓了一下。「那--那是小少爺。」
「小少爺?」
「寨主的弟弟。」
弟弟?霍鷹連對自個兒親人,也是那副冰冷無情的模樣嗎?
問兒點點頭,回身走了兩步又停下。「怎麼平常都沒看見他?他不跟寨主住嗎?」
此話一出,廚房內一陣批哩啪啦,不少人震驚過度,把手裡的碗盤給砸了。
她詫異的回頭,只看見那些人全縮著頭,蹲在地上撿碎片。
方大娘神色一僵。「他……呃,小少爺和他娘住後山。」
「怎不住在一起?」問兒理所當然的問道。親人不都該住在一塊兒的嗎?
那雙剝蒜頭的手,正在劇烈顫抖著,方大娘面如死灰,不知該怎麼回答,不斷懊悔
替這小姑娘取了個壞名字。
「唔,那是--那是寨主的意思。」她含糊的說道,一面揮手趕人,聲音有些不自在
。「好了、好了,別杵在這兒說話,快把碗筷送去,別讓寨主久等。」
「好的。」問兒拿著碗筷,輕輕點頭,轉身走出廚房。
可等她穿過楓樹林,回到大樹下,卻發現那一大一小,既沒說話也沒對談,只是如
同她離開時,坐在那兒不動如山。兩雙有些神似的黑眸,甚至不曾看向對方,從頭到尾
視若無睹。
怎麼回事?
疑問在她心裡打轉,卻沒勇氣脫口。她將另一副碗筷遞給男孩,清澈的大眼眨動著
,輪流瞧著兩人。
只見這一大一小,同時端起碗筷,繃著同樣沒有表情的臉,一板一眼的動手,沈默
的吃著飯菜。
氣氛僵得很!霍鷹的黑眸,比以往更加陰騖,問兒受不了這詭譎的沈默,盤算了許
久,才怯生生的開口。
「呃,天氣好像挺不錯的。」她想了好久,決定挑了天氣作話題。
沈默。
沒人應聲,這兩人很不給面子,不但沒有回話,甚至懶得抬頭看她一眼。
問兒不死心,再接再厲。「大娘昨兒個和我說,中秋快到了呢!」清澈的眼兒偷瞄
兩人,觀察反應。
仍是沈默。
沒人甩她,他們由H顧山日的吃著飯,快速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像吃進嘴裡的
不是稀飯,而是稀世珍餚。
問兒忍不住傾身靠過去,對著男孩微笑。「好吃嗎?」瞧他的模樣,像是已經餓壞
了。
男孩這回總算不再埋頭苦吃,抬起了頭,不過卻是為了瞪她。
問兒以手支著粉頰,毫不介意的回以一笑。
小鬼輕哼了一聲,那張嘴無聲的動了動,不知在暗罵些什麼。他不再搭理她,繼續
低頭吃飯,想快些把食物掃下肚,好離開霍鷹身邊。
問兒討了個沒趣,暗暗歎了口氣。她轉過臉兒,看向霍鷹。
只見他一如往常,專心的吃著飯菜,彷彿身旁的兩人不在場一般。
今日他束著發,但那狂野不羈的氣勢,仍輻射而出,讓人震懾。從側面看去,只能
瞧見他的一眉一眼,日光加強了他的輪廓,讓她看得有些呆了。
她從未見過,比他更俊朗的男人,狂野生猛的魄力,總轉變為難以抵禦的吸引,讓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逐他--
他嘴角沾了粒白飯,有損於他的懾人。問兒看著那礙眼的白米飯,莫名有股衝動,
想伸手拿掉它。
「啊!」手腕突然被強大的力道扣住,她才猛地回過神,察覺自個兒真的伸出手了
。
「做什麼?」他粗聲喝問,黝黑冷凝的雙眸瞪著她。
問兒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小臉羞紅、心跳加快,尷尬得想逃開,偏偏手兒被他擒
住,根本動彈不得。
「呃,你、你的嘴角----」她小聲說道,羞得瑟瑟顫抖。
霍鷹面無表情,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松開手,幽暗的雙眸中,閃過璀亮的火簇。
問兒緊急縮回手,端坐石椅上,低首垂眼,不敢再亂來。被他握過的手腕,有些疼
、有些一燙,像是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山風吹拂而過,帶來楓林的清香,一片火紅的楓
葉翻飛而來,落到她膝上。
問兒拾起那片楓葉,握在柔嫩的掌心把玩,臉兒仍是嫣紅的。一旁兩人仍在用餐,
除了餐具及咀嚼的聲響外,她只聽得見自己抨抨的心跳。
艷紅的楓葉轉啊轉,清澈的眼兒悄悄抬起,她忍不住又偷瞄著。
其實,兄弟兩人長得挺像的,只是相較於霍鷹的陰冷,弟弟顯得稚氣未脫,圓潤了
一點,皮膚較白,要是他別老學霍鷹,總是冷著一張臉,看起來還真的挺可愛的呢!
「你今年幾歲?」問兒耐不住安靜無聲的氣氛,忍不住又開口。
男孩睨她一眼,不屑理會她,逕自拿著長長的筷子,在紅蘿蔔玉米粥裡翻弄,將紅
蘿蔔丁全挑出來,仔細的堆在小碟子上。
那些紅蘿蔔丁,很快的積成了一座小山。
「不可以這樣,挑食是不好的。」問兒蹙起柳眉,」臉的不贊同。「要把紅蘿蔔吃
掉才會長高啊,你看你哥--」她伸手指著霍鷹,想拿他做例子。
桌子的另一角,不知何時也堆了一座紅蘿蔔小山。
問兒語音一頓,伸在半空中的手,因為尷尬而僵住,擱在那兒,不知該不該收回來
。
霍鷹挑眉,冰冷的目光從她微張的紅唇,挪移到眼前的纖纖玉指,眼中火焰跳躍。
他看著她的纖指,緩慢的咬了一口碗裡的嫩蔥,細細咀嚼。
某種詭異的酸麻,從他所盯著的那處傳來,問兒窘迫的縮回手指,臉兒再度染上暈
色。
「呃--當我沒說好了」她輕聲說道,心頭慌亂極了。他縱然沒有開口,只是那雙黑
眸,就已讓她心跳加速。
他看著她的模樣,彷彿比起那些飯菜,她反倒是更可口的佳餚,而他很想很想吞了
她--
一旁的弟弟終於掃完飯菜,放下碗筷,大聲的吁了口氣。
為了沖淡尷尬的氣氛,問兒轉過頭去,再次嘗試引他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她發問。
男孩滿臉不爽,瞪著她瞧,沒回答的意思。
「你可以叫我問兒。」粉臉上有著友善的微笑。
那張不爽的小臉仍是瞪著她。
問兒不服輸,再接再厲,壓根兒不管對方的臉色愈來愈不耐煩。
「其實,問兒不是我真的名字,可是我摔下山崖,撞傷了頭,想不起來自個兒的名
字,問兒是方大娘替我取的名。」她羞怯的微笑,又湊近了些許。「對了,大娘說,你
和你娘住在後--」
話還沒說完,男孩猛地跳起來,憤怒的掃開桌上碗盤。嘩啦一聲,碗盤全摔成了碎
片,兩堆紅蘿蔔丁小山,也全被掃下了地。
摔碗盤出氣還不夠,男孩還伸手,用力推開問兒,隨即轉身跑開,逃離犯罪現場。
問兒毫無防備,整個人被推倒在地,顯得格外狼狽。
「怎麼回事?」她問道,跌得頭暈眼花。怎麼了?她說錯什麼了?
背後傳來低沈的嗓音。「他恨我。」
「啊?」問兒猛地回頭,驚愕的眨著雙眸,看著那終於開了金口的霍鷹。
他面無表情,俯視著她。
「為什麼?」她想也沒想,反射性的問道。
「因為我殺了他爹。」他一臉漠然,口吻平淡。
「喔。」
原來如此。
問兒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揮著小手,拍去衣裙上的灰塵,拍了幾下才反應過來。
「你殺了他爹?可、可是--他爹,不就是你……爹?」她一臉駭然,眼兒瞪得好大
。
霍鷹沒有回答,沈默的看著她,深幽的黑眸裡沒有愧疚、沒有悲傷,有的只是無止
盡的冰冷。
他弒父嗎?
問兒小手輕撫著心口,心中交織著驚愕與慌亂,喉嚨有些發乾O〔你……你騙我。
」她低語著,不願相信。
他殺了由自個兒的父親?他做了這麼逆天悖倫的事?
「沒有。」高大的身軀離開石椅,緩緩朝她走來,每走一步,威脅感就加重一分。
「是誤會……」不知為什麼,她不斷替他找尋籍口。
「不是。」霍鷹打斷她的話,口吻與眼神,都在宣告著他的無情。
只是,他救過她啊!
問兒鼓起勇氣,仰頭望著他。
「不……我不信……」她倔強的說道,聲音卻在顫抖。
霍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嘲諷似的嗤笑兩聲。
「你不信?」他極輕極輕的問,呼吸吹拂過她的發。
「我----我……」感受到霍鷹壓抑的怒氣,她膽怯的退了一步,幾乎就想轉身逃開
。
電光石火問,他突然出手,幾近粗暴的箝住她的下巴,猛地將她拉入懷裡。瞬間,
兩人間的距離化為零,她已經被他緊緊的箝制在懷裡。
他堅實的胸膛,幾乎撞疼了她,她低呼一聲,慌亂的掙扎著,卻只是增加了兩人肌
膚的摩擦。
問兒敏感的察覺,他全身燙熱的肌膚,熨燙在她的身上。
他抱得太緊,她甚至難以呼吸,每一次喘息,就感覺他又逼近了一些。
「唔----」她發出貓兒般的低嗚,急得幾乎要哭了。
霍鷹不讓她退開,俯身貼近那張清麗的臉兒,瞇起雙眸,冷聲狠絕的開口:「我殺
了他,親手拿刀,捅進他的胸口,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倒地氣絕--」他靠在她耳邊,詳
細說著那些殘酷的往事。
「可……可你救了我……」問兒眼中閃著淚光,因為害怕,也因為他捏疼了她。
緊貼著她的高大身軀,驀地一僵,那雙黑眸裡,閃過波瀾--
突然,前方天際傳出刺耳的哨音。
霍鷹抬起頭來,神色一凜,只見一支響箭劃過藍天,發出連綿哨聲。隨著那聲哨音
,整座山寨隨之騷動起來,男人們的吼叫聲不絕於耳。
狗仔七沖出樹林,神色慌張,緊急奔來,一面還忙著大叫:「寨主,不好了,挽紗
城攻來了!」
霍鷹臉色一寒,松開問兒,腳一點地,勢如獵鷹,轉身沖了出去。
她雙腿發軟,咚的一聲,跌坐在地,像被抽去骨架的泥娃娃,無法移動,只能怔仲
的看著他遠去的高大背影。
第四章
問兒提著菜籃,茫茫然的回到長屋。
吼叫聲不絕於耳,到處都是奔來跑去的人,喧囂聲無所不在。但那些看似混亂的人
們,實則訓練有素,所有行進都有其秩序。
不一會兒,寨門開了,木橋轟的一聲被放下,男人們怒吼喊叫,翻身上馬,動作俐
落。
霍鷹的咆哮響徹雲霄,他一手持劍,寬闊的肩上橫著長弓,一身的黑衣,策馬率先
奔出,狂野的模樣,恍若戰神。
眾家漢子群起策馬,緊跟在霍鷹身後,奔騰出寨,揚起漫天塵沙。達達的馬蹄聲,
震動大地,由腳心傳至心口,教人莫名心慌。
大隊人馬離開得極為迅速,不消片刻,男人們已不見蹤影,寨子裡由嘈雜轉趨安靜
。
女眷們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人馬,憂心湧上心頭。
「大娘,他們不會有事吧?」張家的媳婦望著自家相公離去,不免有些擔憂。這幾
年來,山寨與挽紗城始終相安無事,怎麼這會兒竟突然派兵來攻呢?
「放心,沒事的,你到這兒來,可曾見咱們輸過?」方大娘拍拍小婦人的手,要她
安心。
張家媳婦搖了搖頭,眼裡的憂慮卻依然未褪。「但是,這回他們要面對的,可是黑
衫軍啊……」
王家妹子聞一言,臉色也轉為慘白,雙手揪著粗布裙。
「是呀,大娘,挽紗城的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楚狂,那男人帶領的黑衫軍,在北
方可也是所向無敵,未嘗敗績啊!」
方大娘眼裡閃過擔憂,臉上還是強扯出笑容,努力安撫民心。
「擔心什麼呢?寨主那[山狼]的稱號可不是白叫的,若在平地上,或許黑衫軍贏盤
較大,但要是在九山十八澗裡,沒有人能嬴山狼的。」
問兒始終站在一旁,沒湊上前去。她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怔仲,但四周的談話,每
一字每一句,全都灌入她耳中,在腦中不斷回響。
挽紗城?
她腦海裡冒出某些畫面,是成堆的織錦、絲綢,還有一封書信,及十來只一去不復
返的飛鴿。
黑衫軍?
腦際一陣刺痛,她閉上雙眸,揉著太陽穴,卻又記起另一串畫面。腦中那層濃霧逐
漸散開,她想起北方的隆冬大雪,一個高大魁梧、卻又對她呵護有加的男人,在他身後
,總跟著一隊穿著黑衣的大軍。
卿卿姑娘。
依稀記得,那些穿著黑衣的男人,全都這麼呼喚她。
楚狂?
問兒低下頭來,頭痛得幾乎無法思考。
娘,我要去南方,哥哥在那兒娶妻成家了。
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挽紗城的方舞衣--
她驚愕地抬頭,腦海裡竄出更多的畫面,那些模糊的記憶,此刻全都串連了起來,
變得格外清晰。
濃霧散開了!
「啊--」她低呼著,小手掩著紅唇,菜籃跌落在地,碗盤滾了一地。
更多的記憶湧來,像是浪潮般險些要淹沒她,嬌小的身軀搖搖欲墜,她想起了更多
、更多。
蓊鬱的山林間,黑衫軍的虎帳弟兄護送著她,要領她去挽紗城,跟大哥相聚,路上
卻遇上埋伏,無數的刀劍在她眼前揮舞,虎帳弟兄們拚死護著她--
好多的敵人、好多的鮮血,他們寡不敵眾。
卿卿姑娘,快逃不!
快走,從這兒走去,穿過叢林,就是洗紗城。
虎帳帳主推開她,血手印染上她的絲裙。山林裡暗無天日,她不斷的逃著,聽見那
刀劍交嗚聲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問兒,你沒事吧?」方大娘見她神色不對,連忙走過來,擔、心的詢問。
問兒?
不,她不是問兒,她是卿卿,楚卿卿!
她在莽林間奔逃,沒能逃到款紗城,也沒被追兵趕上,反倒一腳踩空,從山崖跌落
,摔掉記憶,讓霍鷹撿了回來。
那麼,虎帳的弟兄們呢?
一陣寒意襲上心頭,她雙膝一軟,跌跪在地上,嬌小的身軀瑟瑟發抖。
「怎麼了?你是哪兒不舒服?」方大娘握著她的手,急得直冒汗,轉過頭對一干女
眷吩咐道:[還楞著做什麼?快去找大夫來啊!」
「大夫跟著寨主去迎戰黑衫軍了,不在寨子裡啊!」一個婦人回答道,焦急的去扭
了塊濕毛巾,想擱在卿卿額上。
楚狂----大哥--
慘了,大哥!
卿卿倒抽口涼氣,小臉轉為雪白,下一瞬間,她萬分驚慌的爬起身,往正在關上的
寨門奔去。
大哥很厲害的,從不曾戰敗,倘若霍鷹跟大哥對上,那麼--
她愈想愈慌,腦子裡想的全是那雙冰冷陰*的黑眸,腿兒奔得更快。
「問兒?怎麼回事?!問兒--」方大娘被她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卻見她奔向正
在拉起的寨門,跑上了已經傾斜的木橋。
拉橋關門的守衛瞧見那嬌小的身影,趕緊又松開鉸鍊,橋門轟然倒回山溝上,引起
巨大聲響。
她因為震動而跟踏,摔跌在橋上,卻立刻又爬起身來,如免兒般跑了出去。
大夥兒全都一頭霧水,待回過神來時,她早已沒入山林,不見蹤影。
那是什麼?
隔著大老遠,策馬回寨的大隊人馬,就看見那搖搖晃晃的小黑點。
然後,小黑點愈變愈大,成了個纖細的人影。
騎在最前頭的霍鷹擰皺濃眉,大手一揚,跟在後頭的人馬立刻停了下來。
小人影從山坡上跑了下來,跑沒兩步就跌一跤,跌倒之後又爬起來,繼續朝他們的
方向飛奔過來,可是沒多久,又跌了個狗吃屎。
「那不是問兒嗎?」騎在寨主身邊的張家保瞇起眼,確定來者何人。
「她在做啥?」狗仔七擰著眉,看著她跌跌撞撞。
蔣老二抓抓頭,思考了一會兒。「呃……大概……嗯……練習跌倒?」
此話一出,身後便傳來竊笑。
前方的問兒,仍是專心的跑著,沒察覺他們已經停下。她跌倒後又爬了起來,慌慌
張張的跑了過來。
於是,大夥兒全瞪大眼,瞧著她奔跑、跌倒,又再度爬起。
整段山路,她全照這方式前進,接近山腳時,她腳下一個跟艙,接著咚咚咚的滾下
山坡,最後吧噠一聲的滾進一攤泥漿裡。
除了霍鷹之外,所有人全捧著肚子,發出毫無同情心的笑聲。
卿卿沾了一身泥水,又成了個泥娃娃,男人們的笑聲讓她尷尬得粉臉發紅。她掙扎
著爬坐起來,用小手抹去雪嫩肌膚上的泥。
馬蹄聲接近,四條長長的馬腿踏到她身旁,她仰起頭,可憐兮兮的看著霍鷹。
「要想自殺,就給我滾遠些,別特地在我面前表演摔斷脖子的好戲。」他冷著一張
臉說道。
她粉臉更紅,輕咬著下唇。
「我--我不習慣走山路。」她小聲回答。
「你習慣用滾的?」他挑眉。
後方又傳來笑聲,霍鷹緩緩掉頭,墨色冰刃掃過眾人,笑聲瞬間消失,每個人全低
下頭,不敢再把視線擱在兩人身上。
「你出寨做什麼?」他低下頭,看著一身是泥的她,發現那嬌小的身軀,因為浸了
泥水,正在瑟瑟顫抖。
「我--呃,方大娘說,黑衫軍很厲害的,我很擔心,所以--」她說得吞吞吐吐,視
線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察覺不少人身上掛彩,沾了不少血跡,看得出先前的交戰,肯
定是戰況激烈。
狗仔七哼了一聲,雖然心有餘悸,嘴上卻還在逞強。「厲害啥?碰上咱們寨主,還
不是夾著尾巴滾回挽紗城了。」
卿卿的臉色變得蒼白,顫抖得更厲害,一顆心好亂,不知該為哪個人擔憂。爭鬥的
兩方,一個是她最敬愛的大哥,另一個,則是霍鷹--
縱使記憶恢復,但她心裡清楚,這會兒可不是實話實說的好時機,這些一人肯定不
會樂於知道,她是楚狂的妹妹。大哥極可能是為了她,才與兵攻打山寨的。
「要不是方舞衣闖進來,寨主早把楚狂收拾掉了。」蔣老二撇撇嘴,想起那群剽悍
的黑衫軍,就覺得一肚子火。
其實,這場戰役的艱難,遠超過他們的預期,黑衫軍驍勇善戰,的確不好應付,兩
軍交鋒,纏鬥了大半天,依舊難以分出是哪方占了上風。
寨主原本已抽出響箭,準備讓楚狂死於萬箭穿心,但方舞衣的出現,卻讓他攻勢驟
停,甚至收箭撤兵。
「寨主,為什麼要饒過他?」後頭有人嚷著。
霍鷹沒回頭。「方舞衣。」
「幹那娘兒們什麼事?」有人嘀咕著。
[這些年,有人會不時送食物上寨子。」霍鷹淡淡的說道。
「呃--那跟這檔事有啥關係?」大夥兒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臉困惑。
「那是方舞衣。」他簡單的宣佈。
寂靜籠罩四周,半晌之後,男人們訝異的嚷了出來,吵成了一團。
「不可能,寨主,送食物來的是個年輕小哥啊!」
「她女扮男裝。」他認得那張臉,無論男裝或女裝,方舞衣的美貌總讓人印象深刻
。
對於那個小哥,全山寨都感激極了,那些食物讓大夥兒即使在荒年,也得以溫飽。
男人們議論紛紛,壓根兒想不到,那小哥其實是個姑娘家,更想不到,她竟是挽紗城的
方舞衣。
這下好了,就算對楚狂再不爽,欠方舞衣的人情卻不能不還,也難怪寨主會突然退
兵,沒跟黑衫軍一般見識。
狗仔七皺著眉頭,心裡還是不痛快。「但那傢伙莫名其妙,說我們殺了他的人。」
卿卿咬著紅唇,嚥下驚呼,雙手揪在裙上,扭成十個白玉小結。
大哥是以為,山狼殺了虎帳弟兄,又劫走了她,才興兵來報仇的嗎?
「那傢伙說的,會不會是前些百子,咱們在山澗裡發現的那些屍首?」有人說道。
「喂,那又不是我們幹的!」
濃眉緊擰,陰騖的黑眸裡閃過些許光芒。
「派人去查清楚,是誰在九山十八澗裡作亂。」霍鷹簡單說道。
「知道了。」
他點頭,稍微彎腰,長手往泥水裡一撈,輕易就將卿卿撈上馬。
卿卿低呼一聲,身子陡然騰空,嚇得連忙環住霍鷹的頸項,怕會摔下馬去。
她纖細的手臂,交握在他的發尾處,柔馥的身軀偎在他懷裡,接觸到他赤裸的胸膛
。屬於男人的熱燙體溫,以及淡淡麝香,包圍了她的全部感官,有著令她陌生的異樣刺
激。
霍鷹看著她,神情高深莫測。
「你來做什麼?」
「我擔心你。」她脫口而出。
「為什麼擔心我?」他又問。
紅唇微張,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卿卿答不出來。
眼前這個男人,是大哥的敵手,她就算不深惡痛絕,也該敬而遠之,怎能一聽見兩
人交手,她卻將大哥拋在腦後,盡是擔憂霍鷹的安危,還賴在他懷裡,跟他耳鬢廝磨?
噢,先前那一摔,是否把她的教養也摔進山溝裡了?
要是換做以往,她一見成年男子,就該匆匆避開,哪裡還會飛奔而來,倚偎在他半
裸的胸膛上?那可是她想都不曾想過的事啊!
他低下頭來,灼熱的氣息逼近,讓她的心跳亂了譜,緊張得不住顫抖。
「回答我。」霍鷹的聲音很輕、很輕。
「因為你--你救了我,所以--所以我擔心----」她不知所措,臉兒燙紅,不敢看他
。
那輕柔的語調,聽在她耳裡,卻有著強大的脅迫感,她想要逃開,卻連跳下馬的勇
氣都沒有。
「是嗎?」他意味深長的說道,雙眸幽暗。
卿卿胡亂的點頭,悄悄收回雙手,可一雙手不再圈住他的頸項,就不知該往哪裡擱
。滴溜溜的大眼,朝那半裸的胸膛瞄了一眼,立刻看向別去,粉臉更紅了些。
天啊,她是怎麼了?怎能盯著男人的胸膛瞧?!
她暗暗罵著自個兒,卻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著,霍鷹黝黑的肌膚、健碩的體魄、肩上
的傷----
傷?!
鯽卿陡然抬起頭來,小手抓住他的臂膀,小臉湊上去,瞪大了雙眸。
「你受傷了?」她低呼著,這會兒才發現,結實的肩上,有著一處刀傷,正在冒著
鮮血,他身上的黑袍,早已被鮮血浸得濡濕。
驚慌在心中爆發,她喉間一緊,清澈的眼兒立刻成了淚泉,珍珠似的淚珠,紛紛滾
落粉頰,小手忙著在他身上搜尋著。
「你疼不疼?!還有哪裡傷著了?」她邊哭邊問,紅唇顫抖著,眼淚滴在他胸膛上
。
跟在後頭的大隊人馬,瞧見卿卿的舉止,全都舉起手,揉了揉雙眼,好確定自個兒
沒眼花。
這泥娃娃的膽子可真大吶!他們跟在寨主身邊多年,可從沒見過,哪個人敢把雙手
擱在寨主身上。
白嫩的小手摸索著,掀開破裂的黑袍,小心的搗住那處刀傷。
「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她哽咽著低問,仰頭望著霍鷹,突然間覺得好氣大哥
----
霍鷹注視著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雙眸更加深幽,精光四迸。
刀傷其實並不嚴重,他身手矯健,尋常人難以比擬,楚狂縱然武藝了得,卻也難以
取他性命,只是在他肩上留了一刀,要不是她發現,他幾乎要忘記那處傷口。
只是,她的關切跟眼淚,突破他胸口的一層冰,傳達了某些暖而燙的情緒----
「你疼不疼?」卿卿還在追問,沒發現他眼中瞬息萬變的光芒。
霍鷹沒有回答,陡然收緊長臂,將那嬌小的身軀攬人懷中,熱燙的唇舌覆蓋了她,
精準的尋找水嫩紅唇,逕自長驅直入,品嚐著她生嫩的唇舌。
他吻了她。
回到山寨時,已接近晌午。
馬背上的那個吻,讓她羞紅了臉,一路上只敢躲在他懷裡,不敢探出頭來,深怕瞧
見其他人的目光。
她從小熟讀詩書,總是被教導著該護言慎行,偏偏他離經叛道,壓根兒不將禮教放
在眼裡,那個炙熱的吻,就已向眾人宣告,她是屬於他的。
噢,要是繼續待在他身邊,她肯定會被帶壞的--
就連回到山寨,霍庭也不許她走得太遠,那雙深幽的黑眸總是鎖住她。大夫看診時
,他也要命令她留下,不許離開。
卿卿是趁著大夫幫霍鷹上藥,觀了個空,偷偷溜到廚房端來飯菜。她動作迅速,不
敢離開太久,怕他會發脾氣。
奔回霍鷹的院落時,大夫剛好收拾妥當,提著藥箱走出來。
「前頭還有兄弟要等我療傷,你待會兒上我那裡,領些草藥,煎成藥湯,讓寨主喝
下。」他交代著,知道比起他這老頭子,這小姑娘的照料,肯定更能讓寨主滿意。
「好的。」她點頭,走了兩步後,又轉過身來,擔心的問道:「許大夫,寨主的傷
----」
「只是些皮外傷,沒什麼大礙的,吃上幾帖藥就沒事了。」
卿卿心上的擔憂,總算卸去一些。她垂首斂眉,對著大夫福了一福。
「多謝許大夫。」她柔聲說道。
許大夫旁了一會兒,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呃,這是我分內之事。]他拱手答道,
自從入寨以後,就再沒聽過這些客氣話了。
卿卿羞澀一笑,端著飯菜,轉身進了霍鷹的院落。
許大夫看著她的背影,默默搖頭。
看那禮數周全的模樣,果然是個大家閨秀呢!前幾次見到她,他就隱約猜出,這姑
娘肯定是好人家出身,現下再看見她這舉手投足時的穩重儀態,他可是更加確定了。
未上山前,他是京城裡名醫,是為了躲避禍事,才投靠山狼。
在京城裡,他可是見過不少千金,只是不論哪一個,比起氣質模樣,可都不到這姑
娘的百份之一。
不過,就不知他們這已經不怎麼像山賊的山賊窩,要是多了個知書達禮的押寨夫人
後,會發生啥有趣的事了。
第五章
偌大的石床上,霍鷹坐在床沿,上半身仍赤裸著,寬厚的肩上纏著紗布。傷口無損
他體魄的健美,反倒更加強了他的野性。
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是頭不馴的猛獸。
卿卿臉兒燙紅,勉強收攝心神,將飯菜擱到桌上。明知該依從禮教,移開視線,但
她實在管不住自個兒,清澈的大眼兒,總忍不住要看向他。
她的視線,從寬闊的胸膛往上溜,經過他肩上的紗布、強壯的頸項、他緊抿著的薄
唇,以及那雙火光炙熱的黑眸--
啊!
卿卿低呼一聲,羞窘的低下頭,不敢再看霍鷹。
怪了,他身上是有什麼魔力?為何總能讓她看他看得呆了?
那羞紅的粉臉,讓霍鷹挑起濃眉。他不言不語,走了過來,在桌旁坐下,伸手就要
拿筷,黑眸仍是注視著她。
見他要動手,卿卿連忙擋住。「等等,你受了傷,不好拿筷,我來吧。」她自告奮
勇。
「你來?」他狐疑的問。
「我餵你。」她很堅持。
霍鷹皺起眉頭,一臉嫌惡的看著她,彷彿她剛剛說了句侮辱他的話。
「我的手是傷了,可沒廢了。」他冷冷的說道。
「我知道,但受傷很疼啊,你就讓我幫你幾日吧!」她繼續游說著,不肯放棄。
追根究柢說來,霍鷹身上的傷,是她大哥砍的,她或多或少都有責任,說什麼都要
負起照料他的責任,好消弭自個兒一些罪過。
「沒什麼大不了。」他皺眉。
「不行!」她雙手一伸,急著搶走碗筷,堅持代勞。
他一臉陰沈,瞇起雙眼瞪著她。
她鼓起勇氣,清澈的眼兒瞪了回去。表面看似冷靜,其實一顆、心七上八下,被他
盯得直髮抖。
嗚嗚,這個男人為啥這麼固執?就連個贖罪的機會都不給她?
直到卿卿的虛張聲勢即將破功,緊張得幾乎要昏厥前,霍鷹總算收回視線,低咒了
幾聲。
「坐下。」他不耐的說道,懶得跟這小女人僵持下去。
「嘎?」卿卿愣了一下,沒能反應過來。
薄唇又動了動,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
「我餓了。」霍鷹開口。
啊,他肯讓步了?!
卿卿松了一口氣,清麗的小臉上染了歡欣的笑意,立刻靠在他身旁坐下,安安分分
的挾飯菜餵他。
「吃些魚吧,這是七哥從山澗裡抓來,送去給方大娘烤的。」她仔細的挑開魚刺,
才挾起香酥的魚肉,送進霍鷹嘴裡。
他點頭,坐在那兒,睥睨高傲,像個尊貴的君王,享受著她的伺候。
「好吃嗎?」她等著反應。
深不可測的黑眸望著她,因為她的問題,眸光深濃了些,半晌之後,才緩緩點頭。
卿卿微微一笑,挾起盤中的飯菜,專心的喂著他,將食物送到那張薄唇旁。
四周靜靜的,秋季的溫度沁涼,屋內卻有著說不出的溫暖。他的視線、他的沈默,
都讓溫度攀高----
不論哪一個動作,她都敏感的察覺,霍鷹的目光如影隨形,緊緊盯著她瞧,甚至在
張口進食間,他的視線也鎖住她不放。
卿卿的心兒慌慌,水汪汪的大眼兒看看左,再看看右,盡是在屋內打轉,就是不敢
跟他接觸。白嫩的小手拿著長筷,撥弄盤中菜蔬,被他看得羞澀萬分。
老天!他那樣看著她,彷彿他想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她----
「我不吃這個。」霍鷹突然開口。
「啊?」卿卿猛地回神,視線往長筷上溜,發現自個兒剛剛挾了塊紅蘿蔔。
「拿開。」他緊抿著唇,一臉嫌惡,瞪著那塊紅蘿蔔。
「可是--」她輕敵紅唇,想勸他吃。小孩挑食還說得過去,但這麼一個高頭大馬的
男人也會挑食?
銳利的黑眸掃來。
討論結束。卿卿立刻識相的閉上嘴,將紅蘿蔔擱到一旁的碟子上,重新挾起能令他
開金口的菜餚。
又等他吃了幾口,眉頭不再緊擰時,她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為什麼不吃紅蘿蔔?」她問。
銳利冰刃再度掃來,稍蘊怒色,卻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
一瞧那臉色,卿卿立刻用力搖頭。
「呃,你、你、你當我沒問吧!
」她雙手加速,將食物全填進他冑裡,心裡直犯嘀咕,嘴上卻再也不敢吭上半句。
這個大男人,不但挑食,而且不許人過問呢!
他--真像個孩子--
如坐針氈的喂完這一餐,卿卿將碗盤端回廚房。
方大娘一瞧見她,連忙湊上來。
「寨主還好吧?」她問道。
「傷口處理好了,食慾也不差。」卿卿回答,粉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她擱下碗盤,
拿著抹布四處擦著,神態有些尷尬。
小翠走進廚房,一瞧見卿卿,她眼兒直髮亮。
「問兒,他們說,寨主在馬上吻你。那是瞎說,還是真有其事?」冷酷且不近女色
的寨主,竟看上問兒了嗎?哇,那可是寨子裡的大事呢!
寨主雖冷酷,卻無疑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放眼天下,可難有如此出色的男人,只是
寨子裡的姑娘們膽子太小,被那雙冰刀黑眸一瞧,就凍得瑟瑟發抖,壓根兒不敢上前。
再說,寨主眼界也高,不將女人放在眼裡,從沒見他對哪個姑娘感興趣過。
直到問兒這天仙般的人兒出現,寨主才動了心,當眾吻了她。全寨子男女驚訝之餘
,也高興得很,全在津津樂道,期待這兩個人兒能湊成一對。
卿卿羞紅了臉,只能點頭,小手捏緊抹布。
想起那熱辣的吻,她的身子竄過一陣輕顫,水嫩的紅唇上,有些兒的酥麻,像又感
受到他的輕啃吸吮、他的氣息----
[真的?哇!」小翠驚呼著,立刻往廚房外沖去,向一票姊妹淘們報告這消息。
方大娘走過來,牽住卿卿的手,和藹的問道:「寨主還說了什麼?」
雖然全寨子都樂見其成,急著將問兒往寨主床上推,但大娘反倒擔憂問兒的意願。
這會是兩相情願,還是一方強求?寨主那麼強勢霸道,竟看上這生嫩的小姑娘,她會不
會被嚇著?
「呃--他要我照料他的傷,不許離開。」霍鷹說出這項命令時,神情高深莫測,讓
她心兒狂跳。
只是照料傷口,不是嗎?為何他說這句話時,那表情會讓她聯想到即將撲向獵物的
狼?
「是嗎?」方大娘沈吟著,可比卿卿清楚寨主的弦外之音。她頓了半晌,才又開口
。「你不怕寨主?」她問,想要確認。
卿卿先是點頭,接著又搖頭。
「寨主有些兇,但是不可怕。」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
,卻絕對不會傷害她。
「不可怕?」方大娘瞪大眼睛,一臉錯愕。
寨主不可怕?等等,她們現在談論的是同一個人嗎?那個殘忍無情、只稍一吼一瞪
,就能讓天地變色的山狼,在問兒眼中,只是「有些兇」?是這小姑娘遲鈍了些,還是
寨主有「差別待遇」?
[這些日子來,他難道沒吼過你?」寨內不少女人,經寨主一吼,就嚇得手腳發軟
,之後說什麼都不敢靠近寨主的院落。
「吼過。」其實,他吼她的次數,多到她數不清。「但,他並不惡劣,只是習慣那
麼說話。」
「你不怕?」
「為何要怕?他會吼我,大多是出於關心。」他吼著要她遠離危險、吼著要她小心
這小心那,每句呼吼裡,都藏著他的關心。
果然是一匹狼!咆哮是他最熟悉的語言。
方大娘眼睛瞪得更大,總算摸清了狀況。噢,看來,寨主對問兒的態度,可跟對待
其他人時不同呢!
「那好。」她寬了心,露出滿意的笑容,自顧自的說道,心裡已有了主意。
好?好什麼?
卿卿眨著眼兒,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個兒說了什麼,竟能讓大娘露出欣喜的笑容
。
正在困惑時,大娘的一雙手,已將她往外推去。
「你先去洗衣房,替寨主把衣裳領回去,省得他沒衣裳可穿,受了涼。接著,去大
夫那裡,領藥煎成藥湯,伺候寨主喝了,知道嗎?」她仔細叮囑著。
「知道。」卿卿福身,轉身離開廚房。
蓮步才剛邁開,方大娘又開口喚住她。
「問兒,你的衣裳雜物,都擱在小翠那裡嗎?」
「是的。」她點頭。「有事嗎?」
方大娘微笑揮手,一面擦著圍裙,往後門走去。「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為了等待藥湯煎好,她折騰了時間,還留在大夫那兒,為幾個傷兵包扎。一想到他
們是因大哥楚狂而受傷,她心裡就好難受。
半個時辰後,她才端著熱燙的藥壺,款步走回霍鷹的院落。
途中經過楓樹林,她稍微留心,走得小心翼翼,卻沒再遭受攻擊,甚至沒再瞧見那
小男孩的身影。霍鷹的威脅起了作用,那男孩再也不敢找她麻煩。
一走進門,她立刻瞧見,桌上擱著一個眼熟的包袱。
包袱已被攤開,霍鷹站在桌邊,低頭審視著,寬厚黝黑的大手裡,握著一把木製的
梳篦,他的指尖,滑過粗糙的木梳。
啊,那不是大娘給她的嗎?
「那是我的。」她脫口而出。
「我知道。」他抬眉,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沒還她的意思。
卿卿再仔細一瞧,這才發現,包袱裡全是她的東西,有方大娘給的衣裙鞋襪、幾把
木梳,還有小翠分給她的一件兜兒--
如今,那件薄薄的兜兒,正被霍鷹拎在指上。
轟!
粉臉兒瞬間燒紅,像爆了朵煙花,她立刻扔了藥壺,撲上前去,奮力搶下那件兜兒
,還動作迅速的扯起包袱,胡亂的東包西包,可裡頭的東西就是跟她作對,不斷滾了出
來。
是誰把她的包袱擱在這兒的?是大娘嗎?
嗚嗚,她不要他看見這些啊,那些兜兒、那些姑娘家最貼身的菲薄絲褲兒--
銳利的黑眸還如影隨形,她一面收拾,羞得滿臉通紅,努力克制著,不因過度羞窘
而昏倒。
黑影靠了過來,他走近幾步。
卿卿再也顧不得東西,扯著那塊包袱巾,急著往後退,紅唇慌亂的翕動著。
「呃,我不知道,這包袱怎會被擱在這兒,可能是大娘搞錯了……」
「沒有搞錯。」霍鷹朝她逼近,緩緩走了過來。
「什、呃,什麼?」她又驚又慌,腳下跟艙,險些摔倒。
他伸出手,輕易拉住她,一把將纖弱輕盈的身子攬進懷裡,深幽明亮的黑眸,居高
臨下的俯視她。
包袱巾無聲無息的飄落,她恍然不覺,只能呆望著他。
「我說,沒有搞錯。」霍鷹嗓音低啞,雙眸閃爍。
卿卿心頭狂跳,只覺得口乾舌燥。緊貼著她的男性身軀,格外燙熱,他體內像有一
把火,連帶的讓她覺得好熱、好熱--
他堅實的肌肉,緊壓著她纖細身子,那雙黑眸,欣賞著她的慌亂無助。
「請、請放開--」她顫抖的說道,手腕被他擒住,雖然不疼,卻也掙脫不開。
「不放。」薄唇上一絲笑,緩慢的靠近,灼熱的呼吸逗惹她輕顫的紅唇。
「寨----寨主--」她顫抖著,想轉開頭,他卻又不允許。
粗糙的指落在粉嫩的肌膚上,緩緩移動,帶來異樣刺激。
「你想要我。」
霍鷹的口吻輕柔,說的話卻驚世駭俗。
「沒有!」卿卿用力搖頭,想要逃開,卻掙脫不開他的箝制。
他說什麼?
她--她--她想要他?哪有哪有?她久受禮教薰陶,從小就被教導著,要謹守男女大
防,哪裡可能會想要想要--
薄唇上笑意加深。
「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
「你在看我。」他輕聲說道,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
她臉兒羞紅,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原來,她的舉止,早被他看在眼裡,沒有半分
遺漏。
但,她只是不由自主的想看他、不由自主的想逗留在他身邊,那、那就是代表著,
她想要他嗎?天啊!她怎麼會變成這樣,竟這麼不知羞--
卿卿羞窘的呻吟著,幾乎想就地挖個洞,將自個兒埋起來。
他卻不放過她,高壯的身軀壓住她,粗糙的掌覆蓋粗布衣衫,肆意揉握著她的粉嫩
豐軟,薄唇摩擦著她的粉頰。
「不、不可以--我們--」她喘息著,吐氣如蘭,想阻止那雙無所不在的大掌,卻力
不如人。
霍鷹以單手握住細瘦的皓腕,制止她的反抗,另一手則好整以暇地,輕撫懷中嬌軀
的每一寸肌膚。
「你是我的。」他霸道的宣告道,不允許她反對,薄唇落在她的頸間,仔細摩掌啃
吻。
熱燙的呼吸、強大的力量,屬於男人的陌生氣息,籠罩了她的感官,她在男女情事
上的生嫩,成了他放肆的助力,只能軟弱的順從著他的掠奪。
灼熱的唇找尋到她的,猛烈的占有輕顫的紅唇,吞沒她所有的低吟與喘息。靈活的
舌撬開她的唇,霸道的滑入,糾纏著丁香小舌。
卿卿顫抖著、昏沈著,全然無法反抗。
衣裳一件件全被扔下地,霍鷹低下頭,哈吻著那如雪的肌膚,烙下他的痕跡。
男性的熱燙呼吸,令她不斷輕顫,水汪汪的大眼兒半閉著,順著霍鷹低啞的命令,
以生疏的動作吻著他、撫著他,引發他喜悅的低吼。
震動她的耳膜,歡愉的火焰,在她四周爆發。
他的唇舌好燙,粗糙的大手分開她粉嫩的雙腿,往下吻去。
強烈如火的快感,讓她發出嬌喊,她抬起柔弱無骨的腰,緊揪著眉,兩彎水眸淒蒙
渙散,看著雙腿問,霍鷹健碩的身軀、漆黑的長髮,他炙熱的唇舌,正對她做著最邪惡
的事----
「呃----」她輕吟著,香汗淋漓,雙手扯住他的長髮。
當他的舌撫過粉紅的花核,她仰頭泣叫一聲,聲音顫抖,軟弱的跌回床上。
男性的身軀覆蓋了她,她顫抖著感受到他強健的肌肉、熱燙的呼吸、灼熱巨大的欲
望----
簡陋的臥房內,迴盪著男人的低吼、女人的輕喊,交織出濃濃春意。
桌上的藥湯,被擱置得久了,漸漸涼透。
林蔭蒼郁。
九山十八澗內,有重重疊疊山,曲曲環環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樹。清晨的涼
風吹來,綠葉隨風搖曳,添了幾許秋意。
直到日上三竿,卿卿才情懶的醒來。一夜的歡愛,耗去她太多體力,她全身乏力,
幾乎難以下床梳洗。
真不公平!
霍鷹同樣也睡不到幾個時辰,甚至還在昨日下山,跟黑衫軍砍殺惡鬥,為何他看來
卻精神奕奕,絲毫不見疲憊?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差別?難怪他昨夜始終不見困意,不斷
撩撥誘惑她--
雪頸間被他烙下的吻痕,格外刺眼,令她再度粉臉嫣紅。
天啊,要是讓人瞧見,他們肯定會看出,霍鷹對她--對她.
粉嫩的臉兒,又添了三分暈色,她羞澀的拉起衣領,指尖滑過領口的簡單繡花。那
繡花簡單,布料卻輕軟舒服,據說是挽紗城的人,送上山分給寨子的。
想起挽紗城,一張俊朗嚴酷的臉浮現在腦海中。
大哥!
卿卿低呼一聲,小手蓋著紅唇。
糟了,她竟把大哥給忘了。
要是讓大哥知道,她已委身霍鷹,大哥肯定要暴跳如雷了。才剛跟山狼交戰,自個
兒妹子就被拐上床去,這新仇舊恨的,他嚥得下這口氣嗎?
除了大哥,遠在京城的爹爹,若是得知掌上明珠成了山賊的女人,會氣成什麼樣呢
?
卿卿蹙顰秀眉,輕咬下唇,煩惱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爹跟大哥,都是她最在乎的人,但為什麼倒臥在霍鷹懷中時,他總能讓她忘了一
切。
輕歎一聲,她走出院落,來到牆邊,仰望窗外翠綠的林葉。
寨子裡的作息依舊,唯一不同的,是她搬進霍鷹的房裡,成了霍鷹的女人。眾人免
了她其他工作,讓她伺候霍鷹一個人。
這座院落,跟那一排排的長屋有段距離,中間栽植成片的楓葉林,屋後則是茂密的
森林。從牆邊望去,能看見屋後的林子裡,有條小徑。
一天三餐,她會看見,有個小丫鬟,會端著飯菜,沿著小徑走入林子。
那裡該是有住人吧?
好奇心湧了上來,卿卿邁開步伐,穿過半枯的樹牆,踏上小徑--
像是特地挑好時間似的,冰冷的警告,在此刻響起。
「你要去哪裡?」
霍鷹!
伴隨著低沈嗓音的,是一雙堅實的男性臂膀,他突然出現,攔住她的腰,將她拉回
懷中。
[呃,我只是想到後頭去瞧瞧。」卿卿輕呼一聲,跌進他懷中,才剛披上的外衣,
一經拉扯,又敞開了些,露出雪白的頸項,及形狀美好的鎖骨。
霍鷹低頭望著她,沒有錯過這美景,目光轉為深濃。
「不許去。」他抱起她,回到屋內,還順腳將門踢上。
「為什麼?」卿卿回問,兩手擱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怕自個兒會壓到他受傷的肩頭
。
「沒有為什麼。」他語音粗魯,盯著她剛剛穿上身的粉色兜兒。
礙眼的東西。
他瞇了瞇雙眸,黝黑的大手扯下那兜兒,攫住她粉嫩的豐盈--
卿卿倒抽一口涼氣,瞬間忘了兩人在談些什麼。她小臉羞紅,輕輕掙扎著。
「寨主----別--已經白天了--」她的聲音很小,因為他的觸摸而顫抖。
擱在她腰間的大手,徐徐住下,滑至她柔嫩的臀兒。那親暱的動作,讓她羞得全身
發紅,卻又無處可躲。
「霍鷹。」他的聲音,因欲望而低啞,霸道的逼著她喊。
卿卿顫抖著,仰望那雙黑眸,無力抗拒他的任何要求。「霍、霍鷹--」
一抹滿意的淺笑,躍上他的薄唇,衣衫下的大手更加放肆。
「天--亮著啊」她小聲呻吟著,在他的愛撫下輕扭著身子。霍鷹想要--呃不會吧,
現在是白天啊,難道他--
她從小就循規蹈矩,謹守禮教,他卻恣意狂放,根本不將那些規矩放在眼裡,存心
要教壞她。
俯視著她的那雙黑瞳,深幽而惑人。
「沒人規定白天不能做。」
「可是--」她心兒直跳,輕咬著紅唇,抑住細碎的呻吟。
「你太吵了。」霍鷹不耐的皺眉,突然翻身壓住她,用力吻住那水嫩的唇。
她不再有機會說話了。
第六章
時序入秋,漸漸涼了。
她出生在北方,看慣冬季大雪紛飛的景況,照理說南方該比北方溫暖,但山裡溫度
較低,才剛入秋,人人就已穿起冬裝。
那日,霍鷹一早就不知去向,卿卿待在房裡,東摸西摸,洗衣疊被,打發漫漫長日
。
她很克制著,不去找尋他,但隨著日漸偏西,他仍是不見蹤影,屋內還是空蕩蕩的
,只有她一人。
幾件黑衫洗得乾乾淨淨,曬得輕軟,她坐在床沿,仔細的疊好。
他去哪裡了?築牆嗎?還是狩獵?
桌上擱著一張弓,她照著大娘教導的方式,用獸皮擦亮弓木,再用石灰彈上弓弦。
是下山行搶了嗎?他前些日子,不是才劫了個貪官嗎?難道又看上什麼獵物了?
床上的被褥有些擾亂,是她午間覺得疲倦,躺回小憩時弄亂的。她爬上偌大的床,
先將被褥攤開,再小心翼翼的摺好。
難道,大哥又領兵攻來了?不,不對,近來山澗裡頗為平靜,山下不曾傳來什麼動
靜。
那,霍鷹又是上哪裡去了?
衣服洗好疊好,長弓也擦得晶亮,連被褥也摺得平平整整,她已做完了所有能做的
事,他卻還沒回來。
等了又等,太陽西下,月出東山,她聽見長屋那兒,女眷孩子們熱鬧的用著晚餐,
嘈雜聲不絕於耳。
隔著一座楓樹林,這兒更顯得冷清----
卿卿終於按捺不住,離開院落,來到前頭的長屋,在廚房裡找到方大娘。
「啊,問兒,我還在想,怎沒見你來吃飯呢!快快,再不吃,飯菜都涼了。」她盛
了一大碗白米飯,連同筷子塞了過來,還拉了張椅子坐下,一臉關懷的看著卿卿。
唉,這小姑娘弱不禁風的,要是不多吃點,怎麼受得住寨主的霸道?再說,不養胖
些,哪能幫寨主生個胖小子?
卿卿捧著飯碗,坐在桌沿,低頭吃了兩口。
「大娘,呃--你知道寨主上哪裡去了嗎?!」她輕聲問道,小臉快埋進白飯裡了。
方大娘咦了一聲,滿臉詫異。
「寨主沒跟你提嗎?山下有些事,他領著男人們去處理了。」
「下山?」長筷瞬間跌在地上,她臉兒蒼白,小手搗著唇。「可,他肩上還有傷啊
!」
方大娘嚇了一跳,連忙安撫。「那傷沒啥大礙的,咱們寨主壯得很,哪會把那小傷
看在眼裡。」
一旁的小翠也忙答腔。「是啊!寨主連被老虎咬了,休養個三天,馬上又能拿刀入
山,把那頭老虎給剝了皮,逮回寨子裡。」提起寨主的「豐功偉業」,那可是三天三夜
都說不完的吶!
原本是想安慰卿卿,沒想到此話一出,那張小臉更加蒼白。
「老虎?」她低呼著,身子搖搖欲墜,總算知道,他身上那些舊傷是哪來的了。
「呃,別聽小翠瞎說!」方大娘瞪了小翠一眼,後者吐吐舌頭,溜出廚房。
「問兒,別擔心,寨主只是出門幾天,很快就會回來的。」
[真的?」
「大娘何時騙過你?」方大娘拍拍她的手,笑呵呵的說。
卿卿點點頭,低頭用餐,卻壓根兒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吞完一碗白飯後,她起身告
辭,回到楓樹林另一端的院落。
當天晚上,她在那張大床上,嬌小的身子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夜很靜,身旁
缺少他的呼吸、他的體溫透過木窗看去,夜空上懸著一彎新月,蒙朧美麗,看來卻有些
孤單。
原本以為,這些天來,霍鷹對她好些了呢,誰知道他竟連下了山,都不曾向她提起
,將她獨自留在寨子裡。
她是他的女人吧?那為什麼,對於他的行蹤,她還必須從其他人口裡得知,而不是
由他告訴她?
如果,他有那麼一點在乎她,他該會告訴她的--
酸楚湧上心頭,水汪汪的眼兒驀地一紅。
偌大的床,少了霍鷹的高大身軀,顯得格外空蕩蕩。卿卿伸出手,摸摸身旁的位子
,先前的每一夜,他都躺在那兒,她伸出手,就可以摸到他的心跳。
今夜,那兒一片冰涼。
輕咬著下唇,卿卿再度翻身,她緊閉上雙眼,卻還是睡不著。
又過了許久,她爬起身來,走到角落的木櫃中,取出一件陳舊的男用披風。溫暖厚
重的披風上,有霍鷹的味道,雖然很淡,但確實是他的氣息。這樣穿著披風,彷彿是他
擁抱著她--
她沒有多想,用披風緊緊裡著自個兒,再重新躺回床上。
幽幽的歎息逸出紅唇,她閉上雙眸,幻想著霍鷹在她身旁。
月兒朦朧,夜很靜、很靜。
第二日,霍鷹仍沒回來。
為了忘掉他,卿卿離開屋子,到前頭長屋去幫忙,直到渾身筋骨酸痛,才回到房裡
就寢。
第三日,她故計重施,卻在洗盤子時,摔破了一個盤子,掌心還被碎片割出幾道傷
口。傷勢不嚴重,但大娘卻格外大驚小怪,執意將她趕出廚房。
她在長屋附近繞了幾圈,踱步走回楓樹林,腳步愈放愈慢,不願意回到那空屋子裡
。
他沒有回來,她獨自待在屋裡,好寂寞--
她正在撿拾遍地紅楓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響。
「--」
什麼聲音?
她停下動作,狐疑的抬起頭,側耳傾聽。
「--」
聲響大了些,卻仍不清楚。她等了好一會兒,想確定那是什麼聲音。
沒多久,那聲音再度響起,這回清楚了些。她立刻發現,那是有人在呼救。
卿卿匆忙扔下滿裙的楓葉,穿過茂密的山林,直往深處奔去,尋找求救聲的來源。
「走--快走開----」
驚恐的語音傳來,從山崖邊緣傳來。
卿卿氣喘吁吁的奔來,這才瞧見,霍鷹的弟弟,正被一只山貓困在崖邊。山貓有著
黃金般的毛皮,體形幾乎和男孩一般大,它正露出撩牙,發出威脅的低吼。
男孩驚駭極了,又往後退了一步,他腳底下的小石子,朝後滾落進深不見底的山崖
。
「別再往後退了!」卿卿驚叫一聲,全身冷汗直流。
山貓和男孩同時抬首,山貓露出威嚇的白牙,男孩臉上則有著深深的驚慌與害怕。
她深吸一口氣,撿拾起地上的枯枝,對山貓揮舞吆喝。
「看這邊,對,就是你,笨貓,快滾!聽到了沒有!滾啊--」她表面鎮定,實則雙
腿抖個不停,心裡害怕極了。
山貓瞪大金黃的眼瞳,倏地張嘴低咆,深黑的喉嚨裡發出低沈威嚇的聲響。
「吼-.」
整座森林像起了回音,那吼叫聲不斷擴大,令人膽戰心驚。
卿卿雙手不斷發抖,卻一步也不肯退,繼續虛張聲勢,揮舞著枯枝大叫。
「來啊,來啊!我才不怕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宰了吃----」她喊道,不肯退讓。
山貓往前踏了一步,兇惡的低咆著。
卿卿不甘示弱,也往前進一步,硬是藏住心頭的懼意,直直瞪視著山貓,用力揮著
枯枝。
「快滾!」她喝道,連連跺腳。
不知道是虛張聲勢有了效果,還是那山貓猜想,她其實並不可口,不值得冒險獵殺
。總之,它又低咆了兩聲,接著輕甩尾巴,便轉身消失在蒼郁的森林中,不再理會他們
。
卿卿松了口氣,拔腿朝男孩跑去,一把抱住嚇呆的男孩。
「沒事了、沒事了,它跑了--」她喃喃說道,克制不住的直顫抖。剛剛有那麼一瞬
間,她好怕山貓會兇性大發,用那白森森的牙,啃斷她的頸子----
男孩抓緊她的衣裳,將臉埋在她懷裡,也抖個不停。他小臉慘白,連連深呼吸,下
一瞬,像是狂流潰堤般,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嗚……我好怕……」
「嗚……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怕……」卿卿瑟瑟抖著,一面拍撫著他的背,也
跟著語音哽咽,淚兒一串串的滾下來。
「嗚嗚……好可怕……」男孩嗚咽著說。
「嗚嗚……對啊,好可怕……」卿卿哭著同意。
當霍鷹循著哭聲,迅速趕來時,那一大一小正坐在山崖旁,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搞什麼?!」他皺起濃眉,粗聲問道。
卿卿淚兒未乾,哭得直打嗝。
「我們--我們--」心有餘悸,她說不出詳情,眼淚又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男孩卻是一看見霍鷹,就全身僵硬,匆促的擦乾眼淚,掙脫出她的懷抱,一溜煙的
奔進森林去。
「等等--」卿卿站起來,急忙想追上去。
才一有動作,手腕處就一緊,她整個人騰空,被住後拉去,咚的一聲,跌回霍鷹懷
裡。
「你哭什麼?」他火大的質問。
「你別拉著我,我--你弟弟----」她著急的掙扎著,珠淚又滑下粉頰。
「他能照顧自己。」他粗魯的說道,氣憤她的漠視,而她的眼淚,更令他心浮氣躁
。
卿卿急得想打他。「但是,林子裡有山貓,要是再讓他遇上,會有危險的。」她匆
促的說道。
他略略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單手欄抱她的纖腰,腳一點地,便飛身竄入山林,如
鷹般的黑眸,輕易的尋見正在奔走的男孩。
他輕踩樹梢,用空出的那只手,一把拎住小弟的衣領。
「放開我--」男孩忿忿出聲,仰頭瞪著他,哭紅的小臉仍有著殘留的淚水。
「再掙扎,我就把你扔下山溝。」霍鷹冷冷的說道,那口氣可不像虛張聲勢。他拎
著這一大一小,先回到自個兒居住的院落,破門入戶,來到床前。
他松開一只手,將卿卿丟到床上。
「唉呀!」她輕叫一聲,摔得有些疼。
「待著,不許亂跑。]黑眸掃來,瞪她一眼做為警告,直到她乖乖點頭後,才又拎
起小男孩,轉身飛竄出門。
打了盆水,卿卿沾濕手絹,拭去臉上的淚痕。柔嫩的掌心,傳來火燒般的疼痛,讓
她低低的呻吟一聲。
攤開掌心,這才發現,先前被碗盤割傷的傷口,因用力揮舞枯枝的動作,早已裂開
,正在徜著些許鮮血。
她小心的將手浸在水中,仔細清洗傷口,好幾次疼得直抽氣。
「手怎麼了?」
背後響起聲音,卿卿嚇了一跳,慌張的轉身,將一雙小手藏在身後。
「你--呃--你回來得好快。」她輕聲說道,知道自個兒可能花上一輩子,都不能習
慣他這無聲無息的行徑。
一輩子--她跟他,會有一輩子嗎……濃眉擰皺,黑眸中有不耐。
「我問,手怎麼了?」他重複。
「呃--沒什麼--」她又縮了縮肩膀。
他瞇起眼。「把手伸出來。」
[真……真的沒什麼……」卿卿後退幾步,卻撞著桌沿,壓著傷口,立刻引發劇烈
疼痛。
她抽了口氣,眼角滲出一滴淚。
霍鷹有些惱火,猛然暴喝。「伸出來!」
那聲震天雷,轟得卿卿顫抖不已,連忙乖乖伸出手。
一看見柔白掌心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割傷,霍鷹臉色一沈,抓握住她的手腕。
[這怎麼回事?][我----碗盤----]他的手勁不大,沒有弄疼她,那樣的抓握,甚至
是□有些溫柔的,但他粗聲的質問,還是令她忍不住結巴。
[你就不能安分些嗎?]他呵斥著,握著她的手腕,一面忙著翻箱倒櫃。
[我只是想幫忙----]她委屈的低下小腦袋,被他牽著在屋裡亂繞。
責備的聲音又傳來,低沉的嗓音,在屋內有了回音。[我說過,不許去後頭的。
][呃----但是----山貓攻擊他,他正在求救啊,我不能見死不救----][你連自個兒都顧
不好,怎麼救人?][但我把山貓趕跑了啊!]她有些不服氣,卻只敢在嘴裡小聲抱怨。
他聽見了。[那是運氣好。]貝齒咬著紅唇,柳眉蹙了起來,氣憤他那麼小看她,卻
又說不出反駁的話。的確上了山寨之後,她一直是成事不足的,可他也不需要說得那麼
明白,彷彿她一無是處!
□
□
霍鷹打開木櫥,在角落找出一只白瓷小瓶,他以嘴咬開塞子,將裡頭的粉末倒在她
掌心的傷口上。
[啊!]卿卿倒抽口氣,疼的想抽回手。
他緊緊握住,不讓她掙脫。
「不要動!」
藥粉滲進傷口,她痛得流下淚來,嬌軀不住顫抖。
「很痛……」她低喊著。
見那雙大眼又滾出淚滴,濃眉擰起,筆直的瞪著她。
半晌後,霍鷹低咒數聲,粗魯的將她往懷裡一帶。「別哭了,痛一下而已。」
他粗聲說道。
「很痛……」小腦袋埋在他懷裡,哽咽重複著。
他又低低罵了幾句,才不甘願的答道:「痛才好得快。」
其實,疼痛並不長久,不消一會兒,掌心已不再發疼,可卿卿仍眷戀著他的懷抱,
有一聲沒一聲的抽泣著,不肯離開。
睽違數日,他的懷抱、他的溫度、他的味道,是那麼的溫暖熟悉。而且,她隱約察
覺,他粗魯的言行,其實包裡著些許關懷。
雖然,那安慰技巧實在有待加強,可這樣被他抱在懷裡,拍著、抱著,她還是心頭
暖暖,覺得好感動、好感動----
一場大雨後,霍鷹帶她入山去。
他要廚娘備妥飯菜,便帶著她出了寨門。一路上,他們經過兩條山澗、一座瀑布,
不斷往上走去,走了大半個早上,目的地卻還在雲深不知處。
卿卿提著籃子,踩著被大雨浸濕的落葉,氣喘吁吁的跟在霍鷹後頭。
他走得好快,加上雙腿修長,一跨步就是她的好幾步,她努力想跟上,但兩人的距
離卻始終沒有縮短。
啊,別--別走得那麼快啊--
她在心裡呼喊著,卻沒膽子說出口,怕他嫌她遲鈍,會狠心的將她撇下。
「跟上來。」他站在前方,冷聲說道。
「好--好--」別說加快腳步了,她連回答都好吃力。
「累了?」他皺眉,不曉得女人的體力,竟跟男人有這麼大的差距。他走慣的山路
,她走來像是要去掉半條小命。
這回,她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虛弱的搖頭。
霍鷹擰著眉,看了她艱難的走著,每走幾步,就必須停下來喘息。半晌後,他朝她
伸出手。
「過來。」
「啊?」她眨著眼兒,對面前那只大手發愣。
他深吸一口氣,耐性有限。「我叫你過來。」
卿卿這才省悟過來,連忙握住他的手,接受協助。
兩個人繼續朝山內走去,山林間很是陰暗,只偶爾有陽光從樹縫間穿過。
被他牽握著,山路走起來似乎變得容易了些,她低著頭,專心踩著落葉,這才發現
,他還刻意放慢速度,配合她的遲緩笨拙。
「我們要去哪?」她開日問道,聲音很小,怕驚破山林間的靜謐。
「溫泉。」他瞥了她一眼,又回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卿卿點頭,走得有些喘。
「還有多久?」
「就在前頭。」霍鷹淡淡說道,領著她穿過幾株參天巨木,再越過一座巨巖。在兩
人面前,霍然出現一池清泉。
水泉清澈見底,被包圍在巨石之間,十分隱蔽,池水上還繚繞著白霧,幽靜而美麗
,令人摒息。
「把衣服脫了。」霍鷹下了指示。
「嚇?」她猛然回神,抬頭看著他,一臉不可思議。
脫衣服?這兒?難道他又想----呃--
光是想像,粉臉兒就驀地羞紅了。
「把衣服脫了。」他摔起濃眉,不耐的重複。「下去泡暖一點。」
「不是你要泡嗎?」卿卿眨了眨眼,小手擱在領口上,握得有些緊。
他面無表情的瞪著她。「夜裡抱起來像塊冰的又不是我。」
「喔。」卿卿羞慚的低下頭,臉兒更紅,莫名覺得有些愧疚。
她體質虛寒,總是手腳冰冷,秋冬的夜裡更是時常凍得睡不著。可來了南方後,夜
裡有他的陪伴,那熱烘烘的炙熱身軀,暖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睡著、睡著,總忍不住住
他懷裡鑽。
在凌厲的目光下,她慢吞吞的褪下外衣,探出纖足,探探水溫。
除下外衣後,霍鷹仍站在她面前,直勾勾的看著她。
「呃……你……可不可以轉過去……」卿卿羞紅著臉問。
他雙手抱胸,不發一語,反倒挑起一眉。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肯!
她認命的歎息,只能自個兒轉過身去,用最快的速度,褪下其餘的衣裳,接著笨手
笨腳的滑進溫泉裡。
才一陷入泉水,她就舒服得發出歎息。
那泉水不燙,溫溫的,泡起來十分舒服。
她不敢回頭,怕又跟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對上眼兒。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得更深
一些,確定霍鷹應該瞧不清楚後,才敢回身。
才一回頭,那張俊臉竟近在咫尺!
「啊!」卿卿嚇得住後倒去,本能的伸出手,攀住他赤裸的肩頭。
「站好。」他淡淡說道,雙手早已攬住她的腰。
卿卿粉臉羞紅,慌忙遮住裸胸,視線固定在他胸膛上,不敢再往下看。
天啊,他動作怎麼這麼快?她甚至沒聽到他下水的聲音。
「我……我以為你……你不泡……」她結結巴巴的說道。
「水很深。」
他簡單的吐出三個字,彷彿這就足以解釋一切。
卿卿有些傻眼,領悟到他下水來,是為了保護她,避免她在水裡跌倒,而非需索歡
愛--
水氣瀰漫在空氣中,霍鷹背靠著巨石,雙臂將她圈在懷裡。她仰起頭,看著他恍如
石刻的側臉,身子暖暖,心口也暖暖。
終於懂得,他是擔心她手腳冰冷,才特地帶她來這兒的。雖然他嘴上從不承認,但
他的一舉一動,全是出於對她的關心。
那麼,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在乎她的吧?
「謝謝你。」卿卿貼向他,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嘴角漾出微笑。
向來剛硬的臉上,因她突然的道謝,閃過一絲窘迫。
雖然那表情消失得極快,他轉眼又恢復冷漠。但她還是覺得,自個兒像吃了雪花糕
似的,心裡好甜、好甜----
卿卿一直坐在溫泉裡,泡到渾身發紅,活像尾蝦子,他才允許她起身。
她先穿上了衣裳,在他的注目下羞紅了臉,接著服侍他也穿上衣衫。兩人坐在泉水
邊,吃著帶來的餐點。
卿卿小口小口的吃著,不時抬眼偷偷看著霍鷹。
他一如往常,專注用餐,不帶任何表情,甚至沒有瞧她一眼。可不知為何,她想,
她是可以這麼看著他吃飯,就算看一輩子,也不厭倦。
弄不清楚為什麼,就是胸口溢滿了溫暖,有種莫名奇異的感覺。那不是為了溫泉,
而是為了他。
為什麼呢?
她苦苦思索,卻想不出答案。這感覺太陌生,她先前不曾感受過。
時間在沈默中流逝,用完餐後,她收拾碗盤,卻驚異的發現,他裝菜的小碟中不剩
任何殘羹。就連廚娘不小心擱進去的紅蘿蔔,也全被他吃得一點不剩。
卿卿捧著小碟,訝異的抬頭。
這個男人--看似不變,實際上,卻又是有些改變了「下山。]他簡單說道,仍是一
臉的冷漠。
只是,這回,下山的時候,他主動握住她的手。
卿卿心頭一顫,再度看向他。這一次,她無法收回視線,只能癡癡望著他。
那瞬間,一切都變得清晰了。
她愛他。
第七章
「我叫霍擎。」
「咦?」
聽到說話聲,卿卿停下掃地的動作,猛然回首,只瞧見霍鷹的弟弟,一臉酷酷的站
在院門邊。
[今年十歲。」他又開口。
卿卿瞪大了眼,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啊?」
「你上次問的。」他皺眉補充,不耐的神色像極了霍鷹。
她省悟過來,露出微笑。「你好。」
他緊抿著唇,躊躇了好半晌,才有些彆扭地回答。「你好。」
「你來找你哥嗎?他正巧出門了,但我可以--」她熱絡的說道。
「才不是!」霍擎反應激烈,打斷她的話,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卿卿倒退幾步,小手撫著、心口。這一回,她終於確定,雖然身為手足,但這小男
孩明顯對霍鷹不具好感。
「抱歉。」見她被嚇到,霍擎知道由日已反應過頭,不禁氣惱的低頭,瞪著靴子瞧
。
「沒關係的。」卿卿重新露出微笑。「那麼,你來做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他是來道謝的。
卿卿聞言一笑。「那沒什麼,別擱在心上。」
[還有……」他瞥了後山一眼,才又開口。「娘說,我應該和你道歉。」
「道歉?」她眨了眨眼兒。
他重新低下了頭,絞著雙手,愧疚的囁嚅著。
「那個、嗯--我不該拿橡實丟你--對不起了----」他的聲音很小。
卿卿緩緩漾開笑容,走到他身前,輕拍他的小腦袋。「沒關係,反正那也不大疼。
」她撤了個小謊,不忍心看小男孩自責。「知道嗎?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松鼠在惡作劇
呢!」
霍擎咧嘴笑著,在察覺自個兒的笑聲後,卻又立即收住。他瞪大眼睛,看著卿卿,
低頭考慮了半晌,才又抬頭。
「我娘想謝謝你--」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卿卿猜測還有下文,於是等著,也不開口催促。
一會兒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他咬了咬牙,一日氣把話講完。「她弄了一桌菜
要請你吃飯。」
「在你們住的地方?」卿卿驚訝的眨著雙眸。
這孩子會主動來親近她,低頭道謝,已經讓她夠訝異的了。她壓根兒想不到,他還
會開口,邀請她到後山去。
小小的臉上,又浮現不符年齡的陰霾。
「你不能來也無妨,我會和娘說的。」他轉身,準備離開。
卿卿連忙拉住他,連連點頭。「別誤會,我能去的,我--」話才說到一半,腦子裡
就浮見一張慍怒的俊臉。
不許去後頭!
俊臉在腦海裡放大,還步步逼近,薄唇裡蘊著如雷咆哮。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再低頭瞧瞧小男孩。
「你先回去,告訴你娘,我等會兒就到。」她把腦海裡那張怒容推到一旁去,決定
赴約。
這一次,驚訝的人換成是霍擎。
「你會來?」他詫異極了。
「為什麼不?」她笑著反問,轉身入屋去梳洗。
所有人都耳提面命,不許她去後山,是因為那兒藏著什麼秘密嗎?那樁秘密,是否
跟霍擎的厭惡,及霍鷹所謂的「弒父」有關?
寨子裡的人,一談到霍鷹的家務事,就吞吞吐吐的轉移話題,欲蓋爾彰之下,只讓
她的好奇心更加蓬勃。
雖然寨子裡的人都不提,不代表霍夫人也會絕口不提吧?況且,霍鷹領著男丁們去
打獵,黃昏後才會回來,她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去一趟後山,又不被他發現。
而且,就算真被他發現了,又如何?
霍鷹雖然粗魯霸道,卻絕不會傷害她。他的舉止,在在透露著對她的關懷與在乎,
而且與日遽增----
她露出微笑,仔細梳妝,鐵了心要去後山赴約。反正,就算真的被逮,也頂多是被
他吼個兩句。
她已經習慣了。
第一眼見到霍夫人,卿卿只覺得她美若天仙。
霍夫人溫柔嫻淑,一言語溫和有禮,跟尋常大家閨秀無異。卿卿猜測,霍夫人的出
身,大概跟她相仿。
三個人圍著圓桌,用著家常小菜,一面寒暄閒聊,卿卿開始察覺,這位夫人有些兒
不對勁。
起初,那感覺極縹緲,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隨著桌上食物的減少,那不對勁的感覺
愈來愈強烈,令她有些食不下咽。
她思索了一會兒,視線在四周游走了幾次,這才發現是哪裡出了問題。
眼前的霍夫人,明明嫁為人婦,但她的穿著打扮,甚至長髮所梳成的樣式,依然是
未婚姑娘的模樣。
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不只是打扮像少女,甚至連神態口吻,都像個小姑娘,有幾
分的天真單純。
「問兒姑娘。」霍夫人喚道,挽袖舉杯,笑容甜美。
卿卿回應的一笑,連忙跟著舉杯。
「多謝你在山貓的利爪下救了舍弟。」霍夫人說道,含笑的明眸,看向始終默不吭
聲的霍擎。
呃舍弟?
卿卿的杯子舉在半空中,僵住不動。
是哪裡出了錯,還是她壓根兒就搞錯了?難道眼前的美人,不是霍鷹的後娘,而是
他的姊妹?
霍夫人仍維持著甜美的笑容,語音輕柔的說道:「舍弟從小頑皮,還請您見諒。」
卿卿蹙起秀眉,才想開口詢問,就被打斷。
「我只是鬧著玩的。」霍擎突兀的說,緊抿著唇瞪她,表情看來兇狠,眼中卻蓄著
淚水。
她立刻住了口,知道情況不對。她沒有點破,反倒順著他的說法改口,擔心這男孩
真要哭出來。
「是的,只是鬧著玩的,不需擱在心上。」
霍夫人柔順的一笑,款款起身,往內室走去。「問兒姑娘請先坐坐,我去裡頭拿個
東西,很快就出來。」
她一離開,室內就陷入沈默。
卿卿捧著酒杯,心裡有好多疑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就是大夥兒不許她到後山來的原因嗎?那位美麗的霍夫人,看似神智清明,說起
話來,卻跟現實有些出入。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霍擎陰沈的說道,不悅的撇過頭去。
「你認為我會說什麼?」她反問道,語氣輕柔。
「說我娘她--她--」那個字,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卿卿拍撫著男孩的肩膀,露出微笑。「你娘很美、很和善。]他有些驚愕,神情複
雜的看著她。
「你不害怕嗎?」他問得很小聲,強硬的表情,此刻全都消失。
邀請卿卿到屋裡來,是娘親的意思。他原本以為,她會嚇得奪門而出,畢竟其他人
一看見他娘,就驚慌的逃離,像是他娘染了什麼可怕疾病。
但卿卿沒有逃開。
她看出娘的不對勁,卻還是留下來,跟娘閒話家常,那態度跟面對其他人時,並沒
有任何不同。
「你娘是很好的人,只是病了。」卿卿輕聲說道,伸出雙手,將男孩擁進懷裡,輕
輕拍撫著。
霍擎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不要哭出來。除了娘之外,不曾有人對他這麼溫柔。突然
之間,他覺得好想哭,彷彿肩上無形的重擔,一下子輕了許多。
「她病多久了?」卿卿問道,看向內室的那片布簾。在京城裡,她也曾經見過,有
人患了這樣的病,這類的病人,需要靜心調養,還需要大夫仔細治療。
男孩咬咬下唇。「好久了,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是那樣。」
「不打算送她下山就醫嗎?」她記得,山寨裡的大夫,專精的是外傷,肯定對這類
雜症束手無策。
霍擎低下頭。「我認不得下山的路。」
[告訴霍鷹吧,只要向他提一聲,他一定--」
「不!」他伸出手,用力推開卿卿,表情轉為猙獰憤恨。[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是始作俑者,我恨他、恨他!」他大叫著。
卿卿跌在地上,疼得發出低低呻吟。她訝異的看著男孩,這才發現,這對兄弟之間
的問題可大了。
原本以為,可能是霍鷹總是僵著臉,不願跟弟弟親近,造成兄弟間的隔閡。但直到
此刻,霍擎憤怒的表情,才讓她明了,這男孩對兄長的情緒,並非僅是厭惡,而是貨真
價實的憎恨。
明明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為什麼這一大」小,卻像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限?
室內岑寂,只有男孩的喘息,他握著拳頭,瞪著卿卿,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模樣
既倔強,又讓人心疼。
布簾被掀開,美麗的霍夫人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只翠綠的翡翠鐲子。
「來,姑娘,這是一點小意思----」瞧見跌在地上的卿卿,秀眉蹙了起來。
「華兒,你又頑皮了。」她輕聲責備道。
「我沒有!」霍擎咬牙喊道,轉身想往外沖。但才跑了幾步,他整個人就撞著了個
擋在門口的「不明物體」,被那反作用力沖得往後倒,跟著卿卿一塊兒摔倒在地。
那「東西」高大且堅實,站在那兒不動如山,正用一雙冰冷寒冽的黑眸,瞅著屋內
眾人--
室內的氣氛瞬間凍結,像是陡然下了一場大雪,凍得所有人血液冰涼。
慘了!
卿卿在心裡輕叫,慌忙爬起身來,硬著頭皮走過去,一雙小手擱在霍鷹胸前,想止
住他的怒氣。
「呃,鷹,我能解釋的。」她偷偷瞄著他的臉龐,卻瞧不出半分情緒。他面容冷硬
,像將所有情緒都斷絕了,令人難以看穿。
他沒有吼叫、沒有暴跳如雷,只是無言的看著她,那冰冷的態度!反倒讓她覺得不
安。
室內的氣氛緊繃著,像琴架上的弦,愈絞愈緊、愈絞愈緊-----
眶唧一聲,翡翠鐲子摔在地上,跌了個粉碎,驚破岑寂。
只見美麗的霍夫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臉上血色盡失,纖細的身子不斷顫抖。她
一臉驚恐,直視著霍鷹,像是看見了什麼邪魔惡煞。
「呃,霍夫人,你--」卿卿開口,想出來打圓場,但才剛踏出兩步,霍鷹就扯住她
,不許她繼續上前。
「走。」他淡淡說道,拉著她轉身。
她不肯。「不,霍夫人她--」
「別多事。」
她蹙眉。「她病了,必須下山治療。」
黑眸閃過怒火,以及煩躁。他不再多費唇舌,拉著她就往外走。
驀地,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寂靜。那聲音之尖銳,震動了整座山林,令人毛骨悚
然。
一雙手撲抓過來,扯住霍鷹的披風,奮力撕抓著。
「兇手!
你這個兇手----」霍夫人嘶吼著,清麗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猙擰極了。
卿卿低呼一聲,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溫馴有禮的霍夫人,會突然間變得瘋狂。
怎麼回事?是哪裡不對了?為什麼霍鷹一出現,情況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霍鷹則是面無表情,冷冷的望著霍夫人,沒問也沒躲,任那雙細瘦的指爪,從披風
爬上手臂,劃過黝黑的肌膚,留下數道痕跡。
[請住手。」卿卿連忙奔上前,擋在兩人之間,阻止霍夫人當場撕了霍鷹的手臂。
但霍夫人已經失去理智,根本看不進其他人。她的十指不斷抓扒,甚至沒有察覺,
指下的肌膚,已由黝黑更換為細膩雪白。
「啊!」銳利的疼痛在手臂上炸開,雪嫩的藕臂,立刻出現數道血痕,她疼得冷汗
直流,幾乎要哭出聲來。
一旁的霍夫人還不肯罷休。
「你這個殺人兇手----」霍夫人發出淒厲的尖叫,抓起身旁的所有東西,用力撲砸
。「還我爹來、還我娘來」她呼喊著,披頭散發,恍如厲鬼。
「霍夫人--」卿卿還想安撫她,卻瞧見一支燭抬憑空飛來。她來不及閃躲,嚇得忘
記閃躲。
電光石火間,她整個人被往旁一拉,避去頭破血流的下場。
霍鷹抓住了她,反手將她帶到身後,燭抬銳利的邊緣擦過他的右頰,劃出一道明顯
的血痕。
[鷹!」卿卿小臉一白,心裡好疼。
他面無表情,甚至沒有看她。
聽到騷動的丫鬟,從內室跑了出來,一見這情況,嚇得連忙沖上前。
「夫人,你別這樣--你冷靜些啊--」小丫鬟用盡力氣,抱著瘋狂掙扎踢打的霍夫人
,一面向霍擎求救。「小少爺,請,請來幫忙。」她累得汗流浹背,卻壓根兒不敢向霍
鷹求援。
霍擎緊握雙拳,憤恨得不斷顫抖。他瞪著霍鷹,那痛恨的表情,像恨不得將他碎屍
萬段。
「你來這裡做什麼?滾,滾出去!」他吼道,聲嘶力竭。「我恨你!」
黑眸斂凝,沒有波瀾,早已習慣這樣惡毒的指控。
卿卿卻聽不下去,連連搖頭。「別這樣對你哥說話,你不是有意的。」
「我就是有意的!我恨他!」霍擎緊握著拳頭,小小的身子因太過激動,正不斷顫
抖著。
「他是你哥哥--」
「他是我的仇人!」霍擎咬牙切齒,指著身後被壓制住,卻仍在尖叫掙扎的娘親,
哭著吼道:「看啊,你看看我娘,我娘瘋了,她以為我是她弟弟,她甚至不記得她有個
兒子。」
卿卿呆住了,她想給這孩子一個擁抱,卻知道他絕對不會領情。
傷害已經太深太久,不是她三言兩語可以化解的。況且,對於這個狀況,她仍是一
知半解,有太多謎團,她尚未得到答案。
霍鷹沈默,無言以對。而霍擎仍在呼喊,聲音傳遍整座山頭。
「她是被逼瘋的!這些都是他害的,他是兇手!」霍筆指著霍鷹,雙手顫抖著,嘶
吼出指控。「就是他殺了我爹、逼瘋了我娘,這全是他做的,全部都是!」
指控一句接一句,而霍鷹沒有辯駁、沒有否認,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直到男孩喊得累了,停下指控,站在原地喘息,那張薄唇才有了動靜。
「說夠了?」霍鷹冷冷的問。
霍擎瞪著他,咬牙切齒。
他視若無睹,確定男孩的指控告一段落後,扯著卿卿,轉身就走。
「呃,鷹,霍夫人她--」她想留下來幫忙,照顧失控的霍夫人。
冰冷的黑眸掃來。
「走。」他的命令很簡單,眼神卻比她先前所看過的每一次都寒冽嚇人。她不敢違
抗他的命令。
第八章
一路上,霍鷹將她的手腕握得死緊,緊到手腕隱隱作痛。她卻不敢出聲,只是無言
的仰望他,看著他那鐵青的神色。
黝黑的頰上有著血痕,血跡已經乾涸,她看在眼中卻仍覺得心疼。她知道,此刻他
正在怒火中燒,聽不進任何話語。
即便是他憤怒,她仍是不怕他的。相反的,她為他所遭受的待遇而難過。
被那樣咒罵、攻擊,他的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難道這些一年來,他所承受的,都是這樣的指控嗎?
她望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顧手腕的疼痛,用另一只手撫著他的手臂,提供無
言的安慰。
他那麼驕傲,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會告訴別人。那麼,更不會有人安慰他、擁抱他
--
回到獨居的院落,連門都還沒關上,他就吼出來了。
「你到後山去做什麼?」
噢,多麼熟悉的咆哮聲。
卿卿松了一口氣,發現自個兒喜愛他的咆哮,甚於他的沈默。
「霍擎說,夫人想謝謝我。」她柔聲說,試著想緩和他的怒火。
「我說過!不許你去後山。]他咬牙,頰上筋肉抽搐著,讓那道傷口看來看加猙獰
。
「可是,夫人還特地弄了一桌酒菜,我若是不去,是會失禮--啊!」
霍鷹突然加重手勁,卿卿手腕倏地一疼,幾乎要以為,手腕已經被他握斷了。她咬
著紅唇,忍住痛楚,無法再說。
「我說過,不許你去後山。]他將她拉近,大手箝著她的下顎,冷聲重複那句話,
陰騖的瞳眸,如無底深淵般又黑又冷。
「我--我--」她的手腕好疼,而他的暴戾,嚇壞了她。
「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
「我沒有--」她輕顫著,眼兒眨動,珍珠似的淚水,撲簌簌的滾落,滴落在他肌膚
上。
霍鷹反射性的松了手,像被她的淚水燙著。可松手之後,他卻為之一愣,心中浮現
的陌生情緒,讓他極度不安。
那是什麼?心疼?還是恐慌?
他瞪著淚眼汪汪,撫著紅腫手腕的卿卿,臉色霎時間發白。
他在心疼她?!
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原本只是方便用來暖床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愈來愈重。
他的冷血、殘酷,在她面前全都崩解,他甚至捨不得見她掉淚!
老天!當他看見,她那纖細手腕上的紅腫時,莫名的氣憤充塞在心中--
這念頭教他心頭又是一震,臉色更加青白。
卿卿抬起頭來,看不穿他的表情,那雙水汪汪的大眼裡,還有著殘淚。
「我原本以為,只是一餐飯局,不會有事。何況夫人是長輩,我不想失禮,還特地
換了衣裳才過去--」她遲疑了一下。「我並不知道,夫人她--」
「瘋了!」他粗魯的低咆。
巨大的咆哮,讓她身子一顫,本能的想躲開。
這樣的反應,令霍鷹更加憤怒。他瞪著她,這才發現,她身上穿的,不是尋常的粗
布衣裳,而是初來時,那套上好的繡花衣裙。
突然之間,他只覺得,眼前的女人像是跟他有著千山萬水的隔閡。
她的秀氣柔美,她的知書達禮,她的溫柔婉約,她說話的方式,她身上穿的上好衣
裳,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在在都顯示著她出身高貴,絕非尋常民家女子。
而他,只是個山賊--
胸口驀地浮現驚恐,他勉強壓制那些蒼慌,緊握拳頭,用咆哮來發洩起伏的情緒。
「她瘋了!你不是聽見霍擎說了!我爹是我殺的,後娘也是被我逼瘋的!
」他瞪著她,面目猙獰。
一句句的怒吼,震得卿卿雙耳嗡嗚,她撫著心口退了一步,淚水落得更急。
她的淚,讓他誤以為,她相信了霍擎。怒火在瞬間狂飆上了腦,他氣她的不聽話,
可更多的,是她的不信任--
曾經被多少人誤會過,他不在乎,可就她不行!
她曾說過,她不信的!
但是此刻的她,卻只是搖著頭,滿臉淚痕的哽咽著,一雙大眼裡堆滿慌亂。
直到此刻,霍鷹才明了,這個小女人的信任與否,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一瞬間,胸
口疼痛得幾近撕心裂肺,他甚至想要抓住她的肩,用力搖晃她。
他想逼迫她,要她開口,重申那些信任,他要她說,說她不信那些話,說她相信他
--
「別這麼說你自個兒--」卿卿哽咽著,含淚看著他,試了幾次,終於將話說出口: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的--」
他這麼折磨自個兒多久了?他的憤怒咆哮,能讓旁人顫抖,她卻能看穿他的無奈與
絕望。
她走上前去,環抱他高大的身軀,緊緊的靠在他懷中。
霍鷹為之錯愕,沒想到她真的不信,松了口氣的同時,卻又更加火大。
他氣憤自己,竟如此容易受她影響。
「你知道?你知道什麼?就憑你跟我上過床,所以對我的事就能一清二楚?」他諷
刺的說道。
卿卿咬著下唇,因他尖刻的話而輕顫。他的話,傷害了她,卻並未打敗她。
「就算你爹真的是你殺的,那也一定是事出有因,你絕不會無緣無故殺人。」她擁
抱著他,聽見他沈重的呼吸。
他撇唇,擠出冷笑。
「別忘了,我是沒血沒淚的山狼,殺人放火,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
卿卿搖頭。
「如果你真是冷血的惡人,大可連霍擎與霍夫人一塊兒殺了,而不是留下活口,盡
心照料,讓他長大成人後,再來向你尋仇。]她一字一句,仔細說著,仰頭望進那雙黑
眸。
霍鷹瞪著她,為那些話而震顫。
她的答案是如此簡單。但,霍擎多年來體悟不到,而山寨內的眾人,也總對他心存
懼意。可她,一個和他相處不過月餘的女子,卻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用心。
她是如此的貼近,將他看得那麼透徹,彷彿他的心,已被她掌握在手中,任憑她仔
細端詳剖析--
恐慌襲上心頭,他笑得更加諷刺,意欲掩蓋心中的震撼。
「你真以為,陪我上過床了,就能幹預我的事?」
卿卿咬著唇,仰頭望著他,再度因為那些話而顫抖,淚水滴落在粉頰上。
他深吸一口氣,逼自已忽視那些淚。
「還是你以為,上過我的床,就是我的押寨夫人?」他口吻鄙夷,說出口的中句比
刀劍還傷人。
「不,我--」她緊閉著眼睛,不願意再聽下去。
他怎麼能夠,將那些美好、那些溫柔,說得那麼不堪--
霍鷹仍在咆哮,甚至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聽。「別妄想幹預我的事,更別以為你
了解我多少。你只是我圖方便,才撿回來暖床的女人,聽見沒有?」他吼叫道。
她以手背抵住了嘴,跟艙的退了一步,一雙清澈的眼兒望定他。「我知道,你不是
那樣的人--」她輕聲說道。
霍鷹深吸一口氣,更加慌張。
他無法忍受,她用那種神情看著他,彷彿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他此刻的憤怒只是虛
張聲勢--
她太近了,貼得太近了!
他憤怒的再拍桌案,指向門外。這一刻,他只想著要將她遠遠推開,避開那雙清澈
的雙眸。
「滾,你給我滾出去!」他吼道。
卿卿渾身一僵,震懾的看著他。
「滾出去!」因為那沒來由的慌亂,教霍鷹失了理智,他氣紅了眼,大聲咆哮。
卿卿小嘴微張,試著想說些什麼,話卻全梗在喉頭。串串淚珠滑落,她無力遏止。
看著眼前怒發沖冠、暴跳如雷的霍鷹,這些天的相處在眼前閃過。他割下衣袍的模
樣、他用餐時的模樣、他吻住她的模樣--
她的心好痛好痛,眼淚落得更急。
溫泉裡,他擁抱著她的神情;山林裡,他主動伸出手,牽著她走過崎嶇山路的厚實
手掌;深夜裡,她寒凍得輕咳時,他湊過來,仔細擁抱她的熱燙胸懷--
「你……你不是真心的……」她喃喃說道,話說出口,卻顯得那麼虛弱,沒有半分
肯定。
是吧?霍鷹不是真心的,他絕不是真心要趕她的--
抑或是,他真的要趕她走?
心口好痛好痛,卿卿的小手緊揪著胸口,兩眼垂淚,渴盼的看著他,期待得到不同
的答案。
霍鷹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但激烈的情緒,隨即被他眼中的暴戾掩去
。
「滾!」他咆哮道,語氣狠絕。
但是,即使只有那麼一瞬間,對她來說也足夠了。至少,她知道他是真心的,他是
在乎她的--
只是她還是好難過,心痛得幾乎暈厥。她是那麼愛他,但是直到如今,這男人仍不
肯真心對她,甚至還要趕她離開--
卿卿咬著下唇,任憑淚水滴落。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這頑固的男人,才緩緩轉身,如
他所願地朝門口走去。
可來到門邊,她又轉過身來,默默看了他一會兒。
他坐在桌邊,不言不動,甚至不肯看她。
卿卿開口。「我覺得,你說的話,並不是真心的。」
之後,她抹去淚,低首轉身,跨出門檻離去。這一回,沒再多做停留。
清晨的風,透著沁涼。
寨子裡的作息如常,隨著旭日東升,起床的人多了,長屋前的廣場逐漸變得熱絡。
「小翠,把這飯菜送給寨主去。」掌廚的大娘一聲吆喝,鍋勺朝小翠指去。
「嘎,我?」小翠指著山口個兒鼻頭,趕緊將桌上的酸菜全抱進懷裡。「大娘,這
酸菜還沒弄好呢,我一身酸菜味,怕不把寨主的飯給熏酸了。」
鍋杓轉了個方向。
「那王家妹子--」
王家妹子兩眼瞪得老大,忙提起大茶壺猛搖頭。「大娘,說好了我得給漢子們送茶
去的,去晚了,怕他們喊渴。」話畢,她頭也不回,提著大茶壺便往工地走去。
「那蔣家媳婦--」
「唉呀,我家那口子在叫人了,不好意思,我過去看看。」她邊說邊退,退到了門
口,裙擺一提,跨出門檻便溜了。
「這----」杓子再一轉,只見廚房裡的女眷,紛紛找起藉口想溜,一時間說話聲四
起,差點沒給掀了長屋的屋頂。還有人反應快,假裝暈厥,來個眼不見為淨。
開玩笑啊,昨天夜裡,全山寨都聽見,寨主吼著要問兒滾的聲音,大夥兒心憂如焚
,卻沒人敢探出頭。
平日的寨主,就已經讓人膽戰心驚了,盛怒中的他,更加的可怕。少了問兒,女眷
們一想到,必須為寨主送飯,就嚇得手腳發軟。
大娘翻翻白眼。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不想去當炮灰,都別吵了!
我去,這總行了吧?」她把杓子一丟、圍裙一解,沒好氣的端起飯菜。
唉,真是的,瞧寨主跟問兒,這些天都還處得好好的,像蜜裡調油似的,怎會才一
晚光景,就突然鬧翻了?
平日裡,問兒總是乖巧溫馴,但誰也想不到,她其實外柔內剛,自有主意,一日下
定決心,就任誰也勸不聽。
這下可好,往後寨主的飯菜,只能照老樣子,讓女眷們抽籤送去。
大娘再歎口氣,出門前不忘交代。「咯,我這就送飯菜過去,小翠,你等會兒去把
籤筒拿出來,午時可得照規矩來呀!」
「知道了。」小翠點頭,表情有些哀怨。
等大娘一出門,女眷們便圍了過來,好奇的發問。
「怎樣、怎樣?昨兒個到底怎回事?」
「月剛上山頭,寨主的屋子裡,就傳來吼叫聲,可吵得兇了。」小翠歎息,撫著心
口。「過不久,問兒就到了我屋裡,哭得好傷、心吶!」
「問兒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你們不也聽見寨主的意思了?」
「真的?假的?寨主真的趕她下山啊?」
「唉,寨主那聲[滾],吼得整個寨子裡的人都聽見了,這還有假嗎?」
「說的也是--」
長屋中,女眷們的討論聲不絕於耳;寨子裡,男人們雖沒聚在一塊兒,卻也是一遇
到人,就停下來交換情報、互報詳情。
這一日啊,怕是難過嘍。
在床上輾轉一晚,尚未閉眼,天已大亮。
霍鷹起身梳洗,眉頭始終緊蹙著。梳洗完畢,他站在床邊,瞪著那半邊無人的床榻
,緊抿著唇。
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進來。」他僵硬的轉身,卻沒看見想看的人。
方大娘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寨主,早。」
霍鷹僵硬的瞪著她,沒有開口,更別提回應。
大娘低著頭,將飯菜端上桌,假裝沒看見寨主鐵青的神色。
他看向門外,惱火問兒的不見蹤影,想要開口詢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遲疑了一會兒,濃眉緊蹙,他索性」掀衣袍,坐了下來,拿起碗筷吃飯,兀自生著
悶氣。
「寨主慢用,我一會兒來收。」大娘扯出微笑,想要盡快離開。
「等等!」霍鷹突然開口。
大娘一愣,有些不安的停下。「呃,寨主,還有事嗎?」
「她人呢?」他背對著大娘,口吻僵硬。
「誰?」大娘一呆,眨了眨眼,一時反應不過來。
「問兒。」他不耐的吐出那兩個字。
「嘎?」
「別讓我問第二次。」他啪地一聲扔下筷子,冷著臉回首。
大娘大驚失色,抱著飯籃,杵在旁邊直髮抖。
「呃……問兒……她……她……」驚慌過度,她連話都說不好。
「怎樣?」他聳起濃眉,在不耐的情緒中,摻雜了些許不安。
「她昨兒個晚上走了。」大娘鼓起勇氣說道。
「走?」他一楞,僵住。「誰讓她走的?」
大娘倒抽一口氣,冷汗直流。[這個----寨主您昨晚不是……趕她走嗎?」她怯怯
的說道。
糟了啊,聽寨主這口吻,情況肯定不對勁,事情似乎不是大夥兒想的那模樣。
霍鷹瞪著方大娘,這時才完全明了,原本鐵青的臉色,霎時間轉為蒼白,高大的身
軀猛地站起。
「她出寨了?!」他咆哮道。
「呃……是啊……」大娘嚇得後退數步,連忙點頭。
「為什麼不攔著她?!」這回,咆哮升級,俊臉青筋暴綻,好不嚇人。
該死!她一個失憶的姑娘,大半夜在九山十八澗裡亂轉,就算沒跌死,遲早也讓山
獸給吃了!
「可--可--問兒說,是、是寨主您要她滾--呃--要她下山的。」大娘臉色發白,鼓
起勇氣。這可是「罪證確鑿」,賴也賴不掉的,寨主喊得好大聲,整個山寨都聽見了呢
!
霍鷹臉色更難看,猛地重擊桌面。轟的一聲,木桌在重擊下轉眼分屍。
「我只是要她滾出這房子,不是要她--」他話聲一頓,握拳咬牙,粗聲咒罵著。「
該死!」
她手無縛雞之力,沒了他的幫助,連山路都走不好。如今趁夜下山,會遇上哪些驚
險?
她可能迷了路,正吊在某座山崖上,或是又失足滾落某條山澗。她也可能誤闖深山
,或是正被哪只猛獸追趕,受了傷、跌了跤,甚至奄奄一息地在垂死邊緣--
眾多臆測在腦海中閃過,他緊握拳頭,背脊發涼,擔憂得快要無法呼吸。
問兒,他的問兒,會遇上什麼樣的危險----
「寨主。」大娘低喚一聲,從沒見過寨主有這種表情。那雙從來冰冷的黑眸,如今
滿是驚慌,冷靜消失不見,他成了個方寸大亂的普通男人。
霍鷹猛地回過神來,額上已經佈滿冷汗。
[叫大夫到前頭等著!]他吼道,抓起長劍,腳尖一點,便飛身沖了出去。
還未趕到廣場,霍鷹的哨聲已傳遍山寨。□
一匹高峻的黑馬嘶鳴著,回應他的召喚,立即沖出馬廝,在他身旁噴氣踏步等著。
他翻身上馬,停也未停,策馬便朝寨門而去。
[開門,放橋!]巨大的吼叫聲,像能震動地面。
守門的大漢嚇了一跳,忙跳起來照做,生怕動作慢一些,便會被寨主砍了。
橋還沒放到一半,霍鷹已連人帶馬騎至,未等整座橋落下,他便沖上橋去,策馬一
躍而起。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人馬一體,飛躍山溝,落至對岸,不一會兒,他的身影便已消
失在森林裡。
第九章
挽紗城--
「大小姐、大小姐--」
隔著花苑小徑、層層垂柳,便聽見春步一面大呼小叫,急急的奔過來。
[這回又怎麼了?」舞衣停在回廊中,啼笑皆非的看著貼身丫鬟。「還大小姐呢,
小心讓城主聽到了又要罰你。」
「你是大小姐嘛。」春步喘氣叨念,喚了二十年的稱謂,即使舞衣嫁為人婦,她還
是改不了口。
「好了,說吧,為什麼跑得這麼急?」
「啊,對了,大小姐--」
「嗯?」舞衣挑眉警告。
「是是是----」春步警醒,連忙改口。「夫人,門外有個姑娘啊,說她是楚狂,呃
,是城主失蹤的妹妹--」
「是卿卿姑娘?」舞衣一楞。
春步忙點頭。「秦不換在門前見著了她,嚇了一大跳呢!」
前些日子,楚卿卿由虎帳弟兄迎接南下,經過九山十八潤時,讓人給劫了。虎帳弟
兄覆沒,卿卿則不見蹤影。
楚狂以為是山狼所為,氣憤的領兵攻打山寨,虧得是舞衣出面阻止,才攔下一場廝
殺。在那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挽紗城被攻陷、楚狂被劫、舞衣領兵復仇,殺了始作
俑者,還救回了丈夫。
這些百子以來,挽紗城忙著重建,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也極有默契的不去提起
卿卿的事。他們都以為,卿卿已經香消玉殯,哪裡知道,這會兒那姑娘竟從鬼門關前跑
了回來。
「人呢?她人在哪?」
[請進廳裡了。」
舞衣驚喜交集,匆匆往大廳走去,一面還吩咐著。「要廚房備膳,準備一桌上好酒
菜。還有,辟出一間清靜屋子,送熱水跟衣裳去,讓她洗洗塵,可別怠慢了。」
「是。」春步聞言,忙去辦事。
「等等。」舞衣想起一件事,又喚住她。「再派個人,立刻去堤防上通知城主。」
得知妹妹安然無恙,他肯定高興極了。
春步微笑。「已經派人去了。」
「很好。你回廳裡時,記得去泡壺上好的桂花茶來。」
「是。」春步點頭,用小跑步奔開,急著去做事。
舞衣則往大廳走去,她繞過重重庭院,踏過遍地的雨花台石,走入寬闊明亮的大廳
,在門前停下腳步。
杉木客座上,正坐著一名秀麗溫婉的姑娘,手裡拎著個包袱。她垂眼斂眉,一身荊
釵布裙,卻衣著整齊,掩蓋不了那靈秀的氣質。
「卿卿嗎?」舞衣問道,主動走過去。「我是舞衣,楚狂的妻子。」她輕聲說道。
跟粗獷高大的楚狂比較起來,卿卿纖細如柳,是個令人忍不住要呵護疼寵的美人兒
。那雙蓊水秋瞳,像是總蘊著淚,讓人心疼,就連眉宇間,也有幾分的愁。
卿卿點頭,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能呆望著眼前的美麗少婦。
早就聽說過,款紗城的方舞衣,是南方的第一美人,美若天仙。但那僅止於聽說,
沒有想到,傳聞可只形容到方舞衣十分之一的美麗,真正的她,美得慧黠秀雅,令人神
迷。
卿卿贊歎著,立刻對這新嫂子有了好感。
也只有如此絕世佳人,才匹配得起大哥呢!
舞衣微笑著,熱絡的拉起她的小手,在主位上坐下。
才一坐下,卿卿便察覺,嫂嫂的腰間穿著南方婦人有孕時所系的繡兜,卿卿瞪大了
眼,有些驚歎。
啊,大哥手腳真快呢!!
發現她的視線,舞衣粉臉微微泛紅,裝作不知。
「你一路辛苦了。」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察覺少女微笑下的愁容。
卿卿略略一僵。
「沒的事。」她輕聲說道,心頭一酸,想起一張猙獰的俊臉,以及那聲吼叫
----
滾,你給我滾出去!
真是不爭氣,明知道該對他死了心,為什麼只是想起他,心口就好疼好痛--
廳內有瞬間沈默,外頭卻傳來一陣騷動,跟著就聽楚狂人未到,聲先到。
「卿卿!」他吼道,高大的身軀,像陣風般卷進廳裡----
卿卿才剛抬頭,就看見多月未見的兄長。
「大哥!」她笑逐顏開,連忙奔了過去,撲進兄長懷裡。
楚狂一把抱住她,連日來的擔憂,直到此刻才松懈。他緊緊抱著小妹半晌,確定她
安然無恙,沒少條腿,也沒缺條臂膀,才松開雙手。
緊接著,才一開口,連串責罵就湧了出來。「你這小丫頭把我給嚇死了!這些日子
你跑哪去了,既然沒事,怎不快點來挽紗城找我?」
舞衣在一旁,掩著唇微笑,早習慣了他以責備代替關懷的性子。
這個男人,要他說出肉麻話兒,可比殺了他還難過呢!
楚狂的質問,讓卿卿啞口無言。
很顯然的,大哥跟霍鷹有些過節,要是讓大哥知道,她這些日子都待在山寨裡,又
入了霍鷹的院落,成了他的女人,大哥肯定要氣壞了,只怕到時候挽紗城跟山寨,又要
興起一場爭鬥。
「呃--我--我摔了個跤,跌下山崖,一時摔傷腦子,記憶有些亂,這些天都懵懵懂
懂----」她、心念急轉,編了個謊話,不敢據實以告。
「你這些天都待哪兒?」舞衣問道。
[這個--有人救了我,替我療傷,收留我一些日子。後來,我恢復了記憶,才找到
城裡來的。」
「那人住哪?姓啥名啥?咱們好去謝謝人家。」楚狂問道。
「咦?」卿卿僵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人名喚霍鷹,又稱山狼,他不但救了你妹妹,順道也吃了她--
她懷疑,要是實話實說,大哥會不會氣得當場昏倒。
「怎麼不說話了?想不起來嗎?」楚狂一瞪眼,濃眉狐疑的蹙起。
卿卿咬著唇,水汪汪的大眼看向一旁,不知該向誰求救。
聰慧的舞衣立刻看出端倪,款款走來,握住卿卿的手,睞了丈夫一眼。
「好了、好了,卿卿才剛到,肯定累極了,就先讓她歇息吧!」她轉過頭,對卿卿
露出友善的微笑。「來,我讓人清了間屋子,在裡頭備了熱水,你先去洗個澡,先歇會
兒,其餘的事情,就等晚點兒再說也不遲。」
楚狂一揚眉,方要開口,就見舞衣回頭,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皺眉,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卻還是閉上了嘴,眼睜睜看著妻子帶著小妹往內院走
去。
入夜後,方府內寂靜無聲。
用完了晚膳,卿卿坐在房裡,隔著窗欞,看著天上的月兒。
那輪月亮,讓她想到山寨裡,躺在霍鷹床上時,所望見的那輪。
霍鷹!
他在做什麼?會不會--也正在想著她?
可能嗎?他那麼無情,是不是早就把她忘了,怎能奢望,他會想念她--
想得出神,敲門聲突地響起,卿卿愣了」下。
「哪位?」
「是我,舞衣。」
卿卿應了一聲,連忙起身開門。
「聽楚狂提起,你夜裡總是手腳冰冷,我讓喜姨煮了一壺活血益膚的桂圓蜜棗茶,
讓你喝了,看能否好睡些。」舞衣已經換了件秋襖,緩緩走了進來。秋意跟在後頭,手
裡端著藥壺與瓷碗。
「讓喜姨費心了。」卿卿福身。
「別這麼說,把這兒當你出口個兒家吧!」舞衣笑著說,見秋意將茶壺擺在桌上後
,便輕揮左手,示意她退下。
門被關上,屋內只剩姑嫂兩人。
「來來,別站著,我們坐下聊聊。」舞衣親切的牽著她的手,來到桌旁坐下。
「你剛到沈紗城,一切都還習慣嗎?」她一面說著,一面替卿卿倒了碗熱茶。
可茶才剛遞過去,卿卿卻突然臉色一白,搗住了嘴,奔到一旁去乾嘔了起來。
「怎麼了?你沒事吧?」舞衣連忙走過來,取了手絹,替鯽卿擦著額上冷汗。
「沒--大概是最近胃不太好--惡----」卿卿白著臉,抬首才開口,又是一陣噁心上
湧,不由得再度轉頭乾嘔。
舞衣愣了一下,一個念頭閃過心頭。
「你這情況多久了?」她追問。
「半個月左右。」卿卿緩過氣來,輕聲說道。
舞衣心下有些明白,接著又問:「聞著食物的氣味,就會不舒服嗎?」
卿卿點頭。「是的。」
「早上的時候呢?」她不死心的再確定。
「呃,想賴床。」卿卿臉兒微紅。
糟了,嫂嫂會不會覺得她很懶?
「楚狂知道這件事嗎?」舞衣眼兒瞪得老大,伸手覆住胸口,知道自個兒的猜測,
肯定有十之八九跑不掉了。
「知道啊!方才用膳時,他還追問,我是不是黃瓜吃多了。」哥哥每次問她時,臉
色都好蒼白呢!
舞衣低笑一聲,想起前不久,丈夫才吃過黃瓜的苦頭。
「有什麼不對嗎?」卿卿好奇。
[沒什麼不對。]舞衣斂起笑容,認真的看著卿卿。〔只不過,我想-----」
「嫂嫂想什麼?」卿卿問道,有些不安。
「你大概是懷有身孕了。」舞衣輕聲說道。
卿卿聞言一呆,手兒一松,茶碗跌在桌上,香甜的熱茶灑了一桌。
「小心別燙著了。」舞衣連忙說道,拉著她的手,不讓她收拾桌上翻倒的茶碗。
看卿卿的反應,這下子,十成十是真的了。
「我我我……那……那那----」剛被人點醒,卿卿慌了手腳,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別慌、別慌。」舞衣拍著她的小手,要她回床邊坐好。「沒事的,一切有我。」
「我……他……」卿卿搗住小嘴,紅了眼眶。
舞衣牽著她的手,注視著那雙帶淚的眸子,神情嚴肅。「卿卿,你和嫂子說,是不
是對方,呃--用強的--」
一個年輕姑娘,失蹤多日,會遭遇的危險,可比男人多上千百倍。她雖然心疼,卻
也不得不朝最糟的地方想去。
那張粉嫩的小臉,頓時熱得發紅,小腦袋垂得低低的,搖了搖頭。
舞衣松了口氣,總算露出笑容。
「是救了你的那個人?」
卿卿點頭,兩手在裙上絞著。
[你喜歡他?]她語音帶笑。看來,是兩情相悅了。
卿卿再點頭,只覺得臉兒燙紅得快冒煙了。
「那好辦,來,告訴我,孩子的爹是誰,我幫你去說這門親事。」舞衣熱絡說道,
急著想辦喜事。
親事?!
卿卿猛然抬頭,臉色煞白。「不要、不要,別去說.」
「為什麼?」舞衣不解。
「因為--因為--」卿卿咬著下唇,掙扎了好半晌,未了,才用很低、很低的聲音,
說出幾個字。「是山狼。」
「山狼川二」舞衣驚呼一聲,幾乎嚇傻了。
山狼?那個殘酷暴戾、人人間之色變、傳說中沒半點人性的山狼?
「噓----」卿卿將指擱在唇上,求嫂嫂噤聲。
「是霍鷹救了你?」舞衣坐回床上,眼兒還是瞪得很大,一臉不可置信。
「你認得他?」卿卿狐疑,很詫異會在嫂嫂的口中,聽見山狼的真名。
「當然認得。」
「我以為,挽紗城和山狼有恩怨。」卿卿遲疑的問,看嫂嫂的模樣跟口吻,壓根兒
不像是正在提仇人的名號。
舞衣嫣然一笑。
「那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山寨裡當家的,是霍鷹的爹,那人幾乎無惡不作
,過路行旅,無一放過。直到霍鷹成了寨主,情況才有所好轉。」
這些一年來,霍鷹劫富濟貧,雖然頂著山賊的名號,卻做收留流民的義舉。就連這
次挽紗城被攻陷,也虧得他領兵下山,助黑衫軍一臂之力,才能順利減了亂軍。
卿卿心頭一動。
「嫂嫂曉得霍鷹的家事?」
「你是想追問,關於他殺了親爹,又逼瘋後娘的謠言吧?」舞衣揚眉回問。這些年
來,她時常喬裝上山寨去,寨子裡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
「嗯。」
「霍鷹的爹,名諱是嘯天,可謂喪盡天良。偏偏長子霍鷹自小強硬,不肯搶奪尋常
百姓,也不動良家婦女。兩人不時爭吵,當時的霍鷹,不時遭到毒打。」
卿卿搗著小嘴,倒抽口氣。
一想起他曾受過的可怕待遇,她就想哭。是因為那些過去,才讓他變得如此冷酷嗎
?
舞衣一臉同情,歎了口氣。
「你知道霍夫人是瘋的,對吧?她原是官家千金,父親告老還鄉時,被霍嘯天襲擊
,眼見家人慘死,她才陷入瘋狂。」
「但,她生了霍擎了----」那悲慘的往事,讓卿卿臉兒慘白。
「霍嘯天見她美麗,不管她已陷入瘋狂,仍強搶回寨子裡,幾年下來,她幾乎被折
騰得不成人形。」
「天--」
「幾年後,是霍鷹親手弒父,救了只剩半條命的霍夫人。她瘋病難癒,總把他當成
霍嘯天,見到他就尖叫不已;霍擎年幼,甚至視他為仇人。」
積蓄在眼中的淚,終於再也克制不住,紛紛滾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背負著這麼多誤解嗎?謠言愈傳愈盛,他又不肯解釋,於是誤
會愈來愈深--
一條手絹遞來,替她拭乾淚水。
「別哭了,免得讓楚狂瞧見,以為是我欺負你。」
卿卿低下頭,羞紅了臉。
「嫂嫂。」她怯怯的喚道。
「嗯?」
「你怎麼對他那麼清楚?」
「誰?」舞衣假裝不懂,逗著她笑問。
卿卿滿臉通紅,紅唇動了動,仍是說不出那個名字。
舞衣嘴角噙著笑。「說起來,他算我鄰居,毗鄰而居多年,那些傳言,我自然清楚
。」
「那……那……」卿卿紅著臉,語焉不詳。
舞衣眨眨眼,意會過來。「你大哥嗎?」
卿卿雙手亂揮,嚇了一跳。
「你你你……哥知道了嗎?」大哥要是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呢?
「別擔心,這事有我。倒是山狼那邊,你打算怎麼辦?我可不認為,他會放任自個
兒的骨肉流落在外。」
卿卿無一言,心裡頭好亂。
她好想他,好想飛奔回他懷中,告訴他,她懷了他的孩子。
只是,那晚他的咆哮與猙獰,又歷歷在目,興奮的情緒中夾雜著擔憂。他都開口要
她滾了,是否連他們的孩子,他也會無情的置之不理?
知道事情複雜,舞衣不再多說。
「夜也深了,我再不回房,你哥可是會羅唆的。你要好好休息,別的事情,我們明
兒個再打算。」她邊說邊起身。
卿卿跟著起身,送舞衣出門,臨到門邊,突然又開口。「嫂嫂,能否請你幫我個忙
?」
「你說。」舞衣微笑。
「霍夫人對我很好,雖然染了病,但平時和一般人沒兩樣的。我在想,是否能將她
接下山治療,也許情況會好轉些。」
舞衣即刻點頭。「我明天就派人上山去。」
「謝謝。」卿卿松了口氣,福身為禮。
「別這麼多禮,早些睡吧!」
送走了舞衣,合上了門,卿卿回到床邊,褪下外衣。
解下腰帶時,她撫著仍平坦柔嫩的小腹,紅唇彎成一個淺淺的笑容。孩子呢,一個
像霍鷹的小男孩--
一想到腹中已有了他的孩子,先前那令人難受的孤單,似乎被沖淡了些。
她有了他的孩子了,他們的孩子。
她躺在床上,雙手擱在小腹上。閉眼入夢時,滿腦子都在想一個神似霍鷹的小男孩
。
狼來了!
挽紗城裡一片嘩然,人人爭相走告。
消息很快便傳進大廳。
楚卿卿正喝著剛燉好的雞湯,外頭的諠譁,令她心頭一跳。端坐在椅上的方舞衣則
是秀眉一挑,仍低著頭,審視著手裡的繡品。
反應最激烈的,是楚狂。
他猛地一拍桌子,抓起了長劍,怒極咆哮。「該死的,他還敢來?窮山惡水多刁民
,真該把他們都鏟盡了!」
「嫂嫂。」卿卿連忙向舞衣求救。
舞衣按住她的小手,不讓她起身,安撫的輕拍幾下。
「放心,喝你的湯,一切有我。」她輕聲說道。
「他們會打起來的。」卿卿既慌又急,就怕大哥當真拿劍沖出門,和霍鷹槓上。
舞衣搖搖頭,放下繡品,轉身看向楚狂,笑吟吟的開口。「小聲點,別讓卿卿肚子
裡的小刁民聽見,免得他以為,你這舅舅討厭他。」
已經衝到門邊的高大身形,陡然一停,猛地回過身來。
「什麼?」巨大的吼叫聲,差點把屋頂掀了。
舞衣神色如常。「咦,你沒聽清楚嗎?我說,你說話小聲點,別讓卿卿肚裡的小刁
民聽見,這樣對胎教不好的。」
楚狂完全傻眼了,雙眼圓瞪。
「你懷了誰的孩子?」他逼問。
卿卿臉兒發白,沒膽量回答,更不敢面對大哥的質問,手裡捧著雞湯,直往舞衣身
後縮。
「就教你小聲些的。」舞衣蹙眉,軟聲叨念。「她在九山十八澗裡被人救了,你想
想,在那兒會救人的,除了山狼,還會有誰?」
山狼!
楚狂倒吸一口氣,氣得怒發沖冠。他對山狼本就沒啥好感,早想鏟了那山寨,想不
到他還沒有行動,那傢伙竟已吃了他妹妹!
「我要砍了他!」他吼道,轉身就要出門劈了那個混蛋。
「大哥!」卿卿一驚,忙要阻止。
「楚狂。」舞衣秀眉一揚,跟著開口。
「放開她!」
咦?這句話是誰說的?
三人猛然回頭,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持劍沖了進來,兩眼直瞪著楚狂,冷聲再開
口。
「我說,放開她!」
啊,孩子的爹來了。
第十章
霍鷹萬萬沒想到,她人會在挽紗城。
他在山裡尋了她一日一夜,幾乎急得發狂。寨子裡卻有人趕來告知,說她被挽紗城
的人帶走了。
他不假思索,獨自策馬奔進款紗城,一進大廳,卻見到楚狂持著劍,對著她怒吼咆
哮。
「鷹。」卿卿率先反應過來,乍見到他,心裡溢滿純然喜悅。
他來找她了!他沒有對她置之不理!
太過高興,她端著雞湯走近霍鷹,壓根兒忘了楚狂還站在一旁,氣得頭頂冒煙。
霍鷹瞪著她,黑眸深幽饑渴,急著確認她安然無恙。
她看來毫髮無傷,洗紗城非但沒有苛待她,反而待她如上賓;不但讓她換了上好衣
裙,還替她燉了盅熱騰騰的雞湯。
如今,那盅雞湯正湊到他面前。
卿卿仰頭望著他,發現那張冷峻臉龐,看來有些憔悴。
「剛熬的雞湯,很好喝呢,你也喝幾口。」她舀湯餵他,專挑軟嫩的雞腿子讓他吃
,猜測他肯定沒好好吃飯。
霍鷹眼睜睜地看她繞過楚狂手上的劍,若無其事的走來。他震驚過度,甚至在她餵
他時,呆愣的吞了兩口。
「好喝吧?」卿卿仰著小臉,像獻寶的小孩。
霍鷹全身僵硬,瞇眼看著她,考慮著該惡狠狠的吻她,回退是把她按到膝上,給那
粉嫩的圓臀一陣好打。
那傢伙看卿卿的眼神,讓楚狂怒火中燒。
「卿卿,你給我回來!」他吼道。
「你冷靜些。」舞衣拉住怒氣騰騰的夫君,不讓他上前。
楚狂不理會妻子,仍對著霍鷹吼叫。「你這傢伙,離我妹妹遠一些,不許碰她!」
「妹妹?」霍鷹瞇起黑眸,低頭看著她。
她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他在說什麼鬼?」他冷聲問道。
小腦袋垂得更低了,幾乎要沈進雞湯裡去。
「你叫什麼名字?」霍鷹一咬牙,火從中來,不爽的逼問。
卿卿嬌軀一顫,連連深呼吸,才有勇氣開口。
「楚卿卿。」
楚?
銳利的黑眸住旁一掃,睨著咬牙切齒的楚狂。
「你姓楚?」他的聲音很低、很輕柔,卻也蘊滿危險。
小腦袋點了一下。
「你是他的妹妹?」
小腦袋點了兩下。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壓抑著怒火。
「先前的失憶,其實是場騙局?」
「不!」卿卿拚命搖頭,臉兒蒼白。「剛開始,我是真的忘了一切,你相信我,我
--」
「別和他羅唆!」她話還沒說完,楚狂已經掙脫了老婆大人的牽制,猛然沖了過來
,揮劍便砍,一心只想宰了這個山賊。
霍鷹反應極快,翻手舉劍,也朝楚狂揮了過去。
只聽得鏗鏗兩聲,刀劍交擊!
「啊!」刀光劍影間,卿卿驚叫出聲。
兩個男人眼明手怏,不願傷到她,同時伸手,想將她拉到身後護著。可這下一人一
邊,一人一手,卿卿人在中間,兩人都不肯放手。
楚狂和霍鷹一瞪眼,同時對著對方低咆。
「放開她!」
一人一句,詞兒可是分毫未差。
兩人閒言一楞,再度開口,竟又是異口同聲。「你先放!」
這下好了,誰也不肯讓誰,兩個男人隔著卿卿,怒目對峙著。下一瞬間,他們同時
扔下刀劍,鐵拳對準對方,猛然揮了過去。
兩個男人惡鬥,打得天昏地暗,一個是護妹心切,一個是奪愛心急。卿卿擋在中間
,只聽見拳風呼呼作響,拳腳無眼,幾次差點打到她,兩人都及時收手。
夾在中間,雖然沒被打到半拳,卻也不怎麼好受。一時之間,兩個男人又同時使力
扯她。
「好痛。」她低呼一聲。
兩人同時松手。
「你弄疼她了!」霍鷹大吼,避開她揮出一掌。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見到這小子跟寶貝妹妹的親暱狀,楚狂就覺得火大。
「唉啊,別拉了,雞湯灑了。」卿卿驚叫,手裡的瓷盅早空了。
「沒關係,這兒還有大半盅呢!」舞衣攔不住楚狂,乾脆坐在酸技椅上喝茶,態度
從容,等著兩個男人打完。
卿卿被扯住放開、扯住放開,重複了幾次,她忍無可忍的尖叫。
「夠了!要打是不是?打啊,朝我肚子打啊!
」她站定了腳步,雙手插腰,挺在兩個大男人中間。
真是肚子一出,誰與爭鋒啊!兩個男人立刻神色一凜,火速收腿。
「卿卿,別這樣,你有著身孕。」楚狂連忙說道。
「你懷孕了?」霍鷹臉色發白,整個人呆住。
「打啊!」卿卿氣昏頭了,也不答話,挺腰就往前跳。「來啊,看是老子要打兒子
,還是舅舅要打甥兒,動手啊!」她挑釁著,即便有再好的教養,也被這兩個男人氣得
失去理智了。
嬌小的女人逼近一步,兩個大男人就後退三步。
「卿卿,你--你先坐下。」楚狂怕了她,忙要她坐下。
「對,坐下。」霍鷹臉色死白,看著她的肚子,腦袋裡一團混亂,根本無法思考,
只能開口同意。
這是兩個大男人,從入門起,頭一次達成共識。
「不要。」她一坐下,他們又要開打了!
背後傳來聲音。
「卿卿,乖,先坐下。」舞衣放下杯子。「你們還愣在那裡做什麼?不會去拿椅子
來嗎?」她淺笑,看著這兩個力敵千軍的男人,被小丫頭弄得手足無措。
男人們這才回過神來,一個抱住卿卿,另一個端來椅子,把她安安穩穩的供起來。
「來,喝雞湯。」霍鷹率先端來雞湯,目光黏在她的小腹上。他的孩子,他們的結
晶----
「來,喝參茶。」老哥也湊了過來。
兩個人又對上眼兒,霎時間空氣中又迸出點點金光,殺氣四濺。兩個大男人用目光
廝殺上了。
舞衣在一旁見了,忍不住低笑出聲,兩人同時轉頭瞪她,卻又只見她神色不動,老
神在在的輕啜著茶。
就在這時,門口又是一陣騷動。不消片刻,春步走了進來。
「夫人、小姐,霍少爺和霍夫人到了。」她福身稟告。
「啊,真的嗎?」卿卿連忙站起身,推開面前兩尊門神,匆忙跑了出去。
「卿卿,別用跑的。」楚狂擔心的喊道。
霍鷹隨之跟上,不過他一聲未吭,只是在追上卿卿時,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你!」楚狂才要再吼,卻聽到後方傳來低叫。
「唉呀。」舞衣抱著肚子,彎下腰去,成功的吸引楚狂所有注意。
楚狂回身,連忙扶著妻子,卻見霍鷹抱著卿卿出門時,薄唇一掀,似笑非笑。他氣
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瞧你氣成這樣,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嫁女兒的人是你。」舞衣輕撫著丈夫的臉龐
,微微一笑。
「你不是肚子痛嗎?」楚狂狐疑的問。
舞衣眨了眨眼,笑得更美,拉著他的大手,輕輕擱在小腹上。「不疼,只是你兒子
踢了我一腳。」
楚狂大手放在她肚子上,瞪著那張笑靨,準備開口責備她的欺騙,可下一瞬間,她
柔嫩的小腹下,還真的傳來震動。
他全身一僵。「他動了!」
「當然。」舞衣輕笑,拉回他的手。「你兒子正在裡頭伸腿呢!」
他瞪著她的肚子,輕輕觸摸著。這一回,那震動輕了些,卻依然讓他感到萬分神奇
。
他喉頭一梗,某些陌生的情緒,充塞在胸口。他抬起頭, 望著心愛的妻子,只覺得眼前的她,美麗得讓他心折。
舞衣微微一笑,輕撫著他的臉龐,輕輕吻過薄唇。
「好了,吃飯去吧,我餓了。」
說完,她便牽著還沒回過神來的楚狂,住飯廳而去。
庭院深深,落櫻繽紛。
挽紗城裡,一處一院落,院落裡處處可見庭花。這兒無論朝哪個方向看,都像是一
幅畫,即便是前不久的叛軍攻陷,也無損這兒百姓的堅韌。奪回城池後,他們在極短的
時間內,將挽紗城恢復舊觀。
花榭、小橋、春流水。
綠柳、香荷、秋飛雁。
清晨,朝霧在湖面升起;黃昏,夕陽在山頭落下。
美不勝收這四字,在這兒實至名歸。
一艘小舟滑過沈紗湖的湖面,站在岸上的冷面男子劍眉一挑,腳尖一點,輕飄飄上
了小舟。
「呀!」坐在小舟中的卿卿輕呼一聲,乍見來人,小臉微微泛紅。
「去哪?」霍鷹瞪著楚卿卿,心情躁鬱。
前兩天小弟和後娘一到,伯後娘又錯認他是父親,他只得先行避開。誰曉得幾日下
來,她卻忙東忙西,處處躲著他,好似他是什麼毒蛇猛獸。
兩人正事沒談著,話也沒說到幾句,他倒是看了楚狂不少臭臉。
「我只是到湖上逛逛。」大眼滴溜溜的左看右瞧,就是不敢正眼瞧他。
「你躲我。」他點出事實。
「沒有。」卿卿低下頭,伸手掬著清澈的湖水。
霍鷹雙臂抱胸,瞇起雙眼。「我以為,我們還有些事沒說清楚。」
「有嗎?」她偏頭。
他咬牙瞪她。「沒有嗎?」
「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事要說清楚?」卿卿咬著紅唇,瞥了他一眼,委屈的低語
。「是你叫我滾的。」
霍鷹一翻白眼。「我只是要你滾出屋子,可不是要你滾下山。」
「有差別嗎?」她皺眉,抬頭看他。
不論是離開屋子,還是離開寨子,到底說來,他還是開口要她走。他的人雖肯讓她
貼近,他的心卻拒人於千里之外。
霍鷹緊抿著唇,一語不發的瞪她。
船靠岸了。
卿卿歎了一口氣,心中渺小的希望,在他的沈默中漸漸枯萎。她提起裙擺,款款上
了岸,走上碼頭。
「對了,我們是有些事情沒說清楚。」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霍鷹揚眉。
「我還沒向你道謝過。」她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對他福了一福。「多謝霍公子搭救
,小女子感激不盡。」
那副生疏有禮的模樣,教霍鷹沒來由的火從心起。他濃眉一挑,抱子一撩,俐落的
躍上岸,大踏步朝她走去。
見他來勢洶洶,卿卿心知惹火了他,轉身便跑。
可她哪跑得過他,才跑沒兩步,就被他逮住,那鐵條似的臂膀,緊緊的圈住她的纖
腰,將她往懷裡扯。
「放----手----放手----唔!」
下一瞬,他已吻住了她。
「霍……霍鷹……」四周人來人往,卿卿羞得小臉通紅,卻用盡力氣也推不開他,
好不容易發出的抗議聲,也被他悉數吞入口中。
城民們見這景況,全都瞪大了眼,一時間騷動聲隱隱四起,卻沒人膽敢上前。
半晌後,他炙熱的唇,才松開對她的封印。
卿卿臉兒通紅,腿軟得無法站站立,只能癱軟在他懷中喘息。
她嫣紅的粉臉,令他滿意的勾起薄唇。即使在一言語上生疏,她的反應卻是誠實的
,那生澀卻熱情的吻,證明了她的心仍是他的。
「走了,回家。」他說道,、心情稍稍好轉。
「回家?」卿卿一愣,從他懷裡仰起小臉。「寨子嗎?」
「不然還有哪裡。」
她看著他,小臉上瞬間失去了表情。「是因為我懷了身孕嗎?」
霍鷹瞪她一眼。
「廢話。」他的孩子,當然只能在他的保護下出生、成長。
卿卿心頭一揪,那陣酸楚又襲上心頭。原來,他要的是孩子--
「不要,我不要回去。」他她低聲說道。
「為什麼?」他臉色一沈,黑眸中迸出怒火。
「因為她訂親了。」一旁突然括來楚狂的聲音,如平地驚雷。
卿卿和霍鷹雙雙一楞,回頭看他。
楚狂揮舞手上的家書,緩緩走了過來。「小妹,爹捎來家書,要你立刻回京城。你
的親事已經說定,是皇族的五王爺,對方已上門下聘了。」
「騙人!」卿卿小臉一白,驚慌失措的跑了過來,搶走楚狂手裡的信紙。
「這是爹的封臘,難道還會有假?」
見到爹爹親筆寫的信,卿卿呆住,又慌又驚的抬首,只見霍鷹冷眼看著她,俊臉上
沒有半分表情。
聽見她必須嫁給旁人,他竟然半點表示都沒有--
「我不嫁!」她脫口而出,眼眶裡蓄積淚水。
「你不嫁五王爺,難道還想嫁給這山賊?」楚狂瞥了眼霍鷹,冷笑兩聲。
霍鷹一僵,眼中怒火乍起。
「怎麼樣?不服氣?我有說錯嗎?」楚狂冷眼冷語的。「你不過是個山賊,身家比
得上皇家嗎?倘若卿卿真嫁給你,你照顧得了她嗎?還是要讓她每日提心吊膽,等著你
搶劫回來?」
「大哥!」卿卿急得直跺腳。
「別急。你也看清楚些,別一心向著他。瞧這小子吭都不吭一聲,說不定根本就不
要你。」楚狂睨著霍鷹,雙手環抱胸前,眼中精光四迸,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像在等待
答案。
四周岑寂。
卿卿轉過頭去,只見霍鷹雖然臉色難看,卻真是不發一語。
「鷹……」她怯怯的開口,突然間卻沒了自信。
他--真的不要她嗎?真的嗎?
心痛來勢洶洶,她望著他,眼中淚花亂轉,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霍鷹看著她,額冒青筋,半晌後才冷著臉開口。
「隨便你。」
說完,他一甩袖,轉身大步離去。
方府院落內,落花飄飄。
一片楓葉,隨夜風吹進卿卿暫住的樓閣。
燭火通明,她坐在床沿,摺著織廠送來的絲料衣裳,粉臉恍如玉雕,沒有表情。
楓葉落在衣裳上,她微微一愣,想起了山寨裡那座楓葉林。
舞衣站在一旁,神色焦慮,忙著勸說。
「卿卿,你可想清楚了,這趟一回去,不是你想脫身就能脫身的,你當真要嫁入王
府?」
聽聞這最新發展,可把舞衣給聽傻了。她一方面氣憤楚狂的攪局,一方面連忙趕來
勸說,可她勸了一晚上,卻徒勞無功。
卿卿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倔得很,比楚狂還要頑固。
唉,楚狂也真是,明明對皇家沒有半分好感,為何到這關頭,偏要將自個兒妹子往
皇家送去?
「王爺是得罪不起的。」卿卿輕聲說道。
霍鷹不要她了,那麼,她嫁給誰又有什麼差別?
「管那什麼王爺,你懷的可是霍鷹的孩子啊!」
些許哀傷,迸出平靜的面具,卿卿雙手一停,眸色黯淡。
「嫂嫂,你不曉得。」
「哪件事我不曉得了?」舞衣歎息著。「你呢,明明就是喜歡他;霍鷹呢,我看他
也差不到哪兒去。」
針刺般的疼,從胸口襲來,她閉上雙眼。
「我是愛他,可他根本就不要我。」她低語著,想起他那冷絕的表情,心口的痛就
加深幾分。
淚都流乾了,心痛卻揮之不去。她好懷疑,自個兒會為他,這麼疼上一輩子。
「怎麼可能?」舞衣低語著,不肯相信。
明明記得,這幾日來,山狼總追著卿卿跑,那神態、眼神,早宣告了眾人,卿卿是
只能屬於他。
那樣的男人,該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就算卿卿許了親,只怕他用搶的,也會
把她搶回懷裡,這會兒怎會說放手就放手?
「他下午就回山寨去了。」卿卿低語著,捻起那片紅葉,將紅葉拋向窗外,讓它隨
水流出府外。
舞衣呆住,聰明的腦袋,難得的失了主意。
「讓我回京城去吧,嫁給誰都無妨,只要嫁了人,我這一生就不會再來南方,更不
會再遇見他。」她的聲音更輕,變得縹緲,每個字裡都摻雜著幽怨的歎息。
「你別急著下主意,我來處理。」舞衣嘴上這麼說,卻又心慌意亂,不曉得該如何
留住她。
事情原本好好的啊,都因為那封突然冒出來的家書,打亂了一切,才會弄到這般田
地!
她一跺腳,想起那拿出家書、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
楚狂!這全是他害的!
舞衣咬牙握拳,纖細的身影轉身出門,迅速沖回房。
夜深人靜,嬌叱聲驚破岑寂。
「楚狂、楚狂,起來啊你!」沖回房裡,舞衣跳上巨大的杉木床,奮力推著早已就
寢的丈夫。
才推沒兩下,堅實的手臂伸來,輕輕一扯,就將她拉回床上。
楚狂繃著臉,不悅的看著她。「你一晚上跑哪去了?」
一晚上等不著她回房,他已經堆了滿腹牢騷。好不容易睡著了,她竟用最惡劣的方
式擾人清夢,硬是把他搖醒。
「當然是卿卿那兒啊!」舞衣瞪大雙眸,戳著丈夫寬闊的胸膛。「你倒是說說,為
什麼盡在山狼跟卿卿之間窮攪和?」她就不信,楚狂真會要卿卿嫁入皇家。
他翻身躺回床上,看著頭頂的雕梁絲幔,薄唇上染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我只是激激他,誰曉得那刁民竟是禁不起激的。」他嘴角的那抹笑,加深了些許
。
「別刁民、刁民的叫,卿卿懷的可是他的孩子。」舞衣想起身,腰卻被他攬著,無
力起身。「你讓卿卿帶著身孕嫁到王府,要是事跡敗露,那可是罪及斬首的!
」軟的不行,她索性搬出刑罰當理由。
豈料,楚狂毫無反應,掩嘴打了個呵欠,睨了小妻子一眼。
「被殺頭的是卿卿,又不是你,你擔心什麼?」他淡淡說道。
「楚狂!」舞衣氣極,張開唇兒準備開罵。
可紅唇張了一半,卻又立即收住。
她瞇起眼睛,瞪著丈夫。他已經閉上眼,準備再回夢裡,跟周公對弈去。
有問題!楚狂表現得這麼冷靜,肯定是在進行著她不知道的詭計。否則,他怎會眼
睜睜看著卿卿攬上殺身之禍?
她把小腦袋擱回他胸膛上,眼兒眨啊眨,順著他的話回答。「說的也是,反正被砍
頭的又不是我。」
「乖。」楚狂唇角微揚,輕吻她帶著淡淡花香的黑髮。
半晌後,她忍不住,低聲開口。
「楚狂。」
「嗯?」
「那封信是誰寫的?」
他在黑暗中微笑,贊許她的慧黠。
「秦不換。」
夜深沈,九山十八澗裡,黑山闈黯、白川洶湧。
月下,山寨聳立向天的圓木方尖,看來如同森森利牙。
「誰?」驚見一名黑影在寨門外的林子中鬼鬼祟祟,站崗哨的王二麻子彎弓抽箭,
出聲喝問。「哪裡來的狗扒子,快報上名來!」
「等等、等等,別射--」林葉後,走出一名男孩,他高舉雙手,站到了燈光下,喊
道:「是我。」
「小少爺?」王二麻子看清了來人,一楞。「你怎會在這兒?你不是下山了嗎?」
「我……」霍擎神情有些彆扭,不自在的說。「我來找……我哥的。」
聽到這句話,王二麻子差點沒從崗哨上給摔了下來,不禁脫口道:「可你不是--」
小少爺不是一向不肯喚寨主哥哥的嗎?
霍擎聞言,萬分尷尬,忙打斷他。「快讓我進去,我有急事和他說。」
「你等等,]王二麻子聽了,連忙和崗哨底下的看門人打了聲招呼。
不一會兒,山寨大門旁,突然打開了一道小門,小門裡伸出了長竹橋,架上了山溝
。
霍擎上了竹橋,兩、三下就過了山溝,進到小門裡。
寨子裡的人見他回到山寨來,臉上都難掩驚訝。
他刻意忽視眾人的目光,匆匆跑過廣場,直直走向燈火通明的議事廳堂。
進了大屋,他一見到霍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有些消褪。
霍擎一進門,霍鷹便看見了他,見小弟找來,他有些微訝,一挑眉,仍是交代一旁
的蔣老二道:「照我所說的去做,有問題嗎?」
「沒有。」蔣老二露齒一笑,領命而去。
「我有事和你說。」霍擎見機不可失,連忙開口。
霍鷹看著他堅決的眼神,發現他有了些改變。跟著,他才察覺小弟的眼神中,少了
以往每回見到他時的那種怨恨。
「寨主--」」旁等著要領命的狗仔七有些等不及,忍不住開口。
霍鷹一揮手阻止他,兩眼仍看著霍擎。
好半晌,他才轉過頭,交代狗仔七道:「你帶著其他人,到十裡坡,負責阻斷追趕
的人。」
「是,知道了。」狗仔七一點頭,忙帶著品下子弟兵出了議事廳。
一等人都出了大廳,霍鷹才又重新看向一臉嚴肅的霍擎。
「找我什麼事?」他面無表情的問。
霍擎深吸了口氣,試著想開口,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霍鷹也不催他,只是等著。
好半晌,在張了好幾次嘴又合上之後,霍擎才終於發出了聲。「我……呃……娘她
說……」他咬了咬唇,皺著眉、低著頭,再試了一遍道:「娘她下山後,情況好了很多
,昨天……城主夫人找我去徹夜長談……」
說到這裡,他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城主夫人?!方舞衣嗎?
霍鷹唇角微揚,猜測那番長談,鐵定真的很長、很長。
「總之,那個……」霍擎再度鼓起勇氣,抬首看他。「我想……我應該來和你道歉
。」
霍鷹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出門經過他身旁時,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瓜,
就像小時候他常常做的那樣。
知道哥哥不怪他,霍擎松了口氣的同時,只覺得喉頭一梗,眼眶有些濕潤。
發現自己快要哭出來了,霍擎忙用力眨了兩下眼,眨去淚光,跟著他想起另一件事
,忙回身追了出來。
「哥,還有件事,問兒--」他一頓,改口道:「我是說卿卿,她要啟程回京裡了!
」
霍鷹沒有回頭,只開口道:「我知道。」
見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霍擎急急跟了上來,再道:「城主夫人說,天一亮卿卿會
走東門出城!」
霍鷹還是沒有回頭,只直直往廣場上走,嘴裡還是那」句:「我知道。」
「你不去追嗎?」霍擎焦急的問。
霍鷹在這時翻身上了馬,動作乾淨俐落,他從馬上高高俯看著小弟,嘴角微微一揚
。「我是山狼,我不追,只搶!」
霍擎一呆,這時才發現他們來到了廣場中央,而霍鷹身後,站滿了整齊劃一早已整
裝備戰好的山寨弟兄們。
「開門,放橋!」他一聲長嘯,長髮在風中飛揚。
山賊們隨著頭頭舉槍對月長嘯,聲動九天!
門橋砰然落下的同時,霍鷹一提馬韁,他胯下良駒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戰意,人立而
起,長嘶急嗚,跟著它馬蹄一落地,便帶頭沖了出去。
一時間,蹄聲震動大地,揚起漫天塵沙。
霍擎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間,覺得他大哥好帥!
狼來了!
蹄聲雜聲中,一句狼來了,語驚四座。
坐在轎中的卿卿,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轎子一陣搖晃,便砰然落地。
-。--。。僕∼∼。。-。。
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她掀起轎簾,往外看去,只看見轎夫竟然丟下她四下逃竄,
嘴裡還喊著:「狼來了、狼來了--」
什麼狼?哪來的狼?
卿卿驚慌的瞪大了眼,狼沒看到一只,倒是見著了攻擊護送她的士兵的盜匪。
不過,咦,那人怎麼有點眼熟啊?
瞧著那勢如破竹,一路上過關斬將的一人一馬,卿卿兩眼越瞪越大。下一瞬,他已
來到了她面前,長臂一伸,大手一撈,就將她給撈上了馬。
「霍鷹?」卿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的看著他。
「坐好,別掉下去。」給了那不知死活沖上前來的守衛一記刀背,他皺眉要她抱緊
自己。
「你在這裡做啥?」卿卿仍然無法反應,還是傻傻的。
「低頭。」他輕喝,護住她的小腦袋,反手再用刀背打落另一名沖上來的護衛,回
道:「帶你回家。」
「可……你不是不要我嗎?」她輕咬下唇,一顆心微微發疼。
「我沒說。」他瞪她一眼,抬腳再踢落另一名馬上的護衛。
「你說隨便我啊!」卿卿皺眉,搞不懂這男人究竟在想什麼,明明不要她的,現在
又來搶。
他聞言重重哼了一聲。「你想嫁人是你的事,我想搶人也是我的事!」
卿卿呆了一呆,半點不懂他的思路是怎麼轉的。
看著他的俊臉,她抱著希望問:「那……你是……愛我嘍?」
他聞言一震,差點被人砍了一刀。
「小心!」卿卿輕呼一聲,連忙伸手去擋。
霍鷹被她嚇出了一身冷汗,緊急將她的手拉了回來,順便一拳接下那不長眼的笨蛋
,回頭對著她就是一陣好罵。「你搞什麼?」
「我怕你被砍到啊!」她被罵得冤枉,不覺垂淚。
「救我,就憑你!」他火大的罵道。「再敢亂伸手,我就把你給丟下去!」
「下去就下去!」卿卿一撇嘴,賭氣就要下馬。
「楚卿卿」他低吼,怕她掉下去被馬蹄踏到,霍鷹被她嚇得緊急拉韁停馬。
一旁兩方人馬見狀全傻了眼,這場仗嘛,本來就只是打假的,大家你一刀、我一槍
,雖然是鏗鏗作響,不過全是作作樣子而已,現在這邊山狼停了下來,其他人也不好攻
上去。
於是,挽紗城的人馬和山狼的人馬們,這邊你看看我、那邊我看看你,乾脆繼續你
砍一刀、我刺一槍的作假下去,所有人全裝作沒看到戰場中那一對爭執的男女,可偏偏
又忍不住拉長了耳,偷聽情況。
這下大夥兒的心全不在對陣上,搞到後來連刀劍交擊聲都沒了,每個人手中的武器
全都只是在空中揮舞,而且動作慢得活像在打太極一樣。
「放開我!!反正你又不要我!放我下去,我要回家!」卿卿要跳下馬卻被他攔腰
扣住,氣極敗壞的握起小拳頭捶打他。
「我又沒說過不要你!」霍鷹任她捶打,火大的罵道。「我沒事搶個不要的東西做
什麼?」
「你才不是要我,你只是因為我懷孕了。」她氣得哭了出來,嗚咽著說。
「我不是!」他額冒青筋,不爽的吼道。
「你就是!」卿卿生氣的道,淚流滿面。
「不准哭!」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心慌意亂,可是天生不善安慰,脫口
一句就是命令。
「我偏要哭!」卿卿氣得沖回去,還用力將眼淚擦到他衣衫上。
「你哭得醜死了!」他粗魯的道。
「嗚哇--」她聽得更加傷心,埋頭在他懷裡,又用力捶了他好幾下。
「愛哭鬼……」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大手卻笨拙地拍撫著她的背。「別哭了
……」
看著戰場中央這一對,雙方人馬紛紛放下了早已沒在揮動的刀劍。
「喂,我說城裡的,聽說你們造水車的技巧挺不錯的。」
「喂,我說山裡的,聽說你們養馬的技術也挺不錯的。」
「我看咱們不久大概就要辦喜事了,大家有機會切磋、切磋如何?」
「好啊!咱們城主早就想請教你們關於養馬的技術了。」
「好說、好說,你們城裡的桂花酒也是名冠天下啊!」
「是啊、是啊,聽說你們釀的酒也是天下一絕。」
「謙讓、謙讓,抱歉,剛剛不小心砍了你一刀。」
「不不不,是我不對,方才先重重踹了你一腳。」
日頭爬過山巔,金芒四射,就見方纔還在對陣的兩方,此刻紛紛勾肩搭背,稱兄道
弟起來。
於是,就這樣,開始了另一個美好的一天。
全書完
後記
典心
夏天到了。
夏天真的到了。
當我親愛的娘親,將電費帳單扔到阿心仔臉上,用最甜蜜的口吻,要我自個兒付電
費時,夏季的存在感,瞬間強烈得讓我想哭。
母命難為,阿心仔咬著電費帳單,含淚游回電腦前柯稿,深怕付不起電費,被政府
給斷電。要知道,夏天夜裡的溫度,熱得可以烤魚,要是沒了冷氣,我大概會從「沙西
米」被烤威魚乾。
這本[問狼君],寫的是楚卿卿服霍應,故事是發生在[馴漢記]下集的時候。大概是
先前寫[馴漢記]時,習慣舖大格局,這一本的故事差點也寫成上下集。
啊,親愛的編編,你怎麼在發抖呢?我只是就差一點,沒有真的寫成上下集啊,乖
,擦擦眼淚,不哭不哭喔!
再下一本故事,也是古代故事,寫的是俊美軍師秦不換,書名是[月兒圓]我很喜歡
這個書名喔,在下一本書裡,再服你們說說書名的典故。然後,[月兒圓]結束後,就將
開始另一個新系列。
目前腦袋裡有現代、古代兩套系列,我陷入苦惱,老是在想著該讓哪一套先上場,
各位要不要來點意見呢?
對了,在[馴漢記]裡有提到,要來辦個活動。那時候寫得昏頭了,忘記交代細節,
有興趣的讀者們請看過來唷!
請猜猜,挽紗城的原身是哪裡,猜出的請者,請寫明信片給阿心仔,我會抽出五個
名額,各送簽名的[馴漢記]一套。活動時間,到下本[月兒圓]上市日為止,得獎名單會
公佈在新系列的第一本上。
讓我偷偷的告訴各位,加杲真想抽獎,記得去看[馴漢記],在那部書裡,挽紗城提
得較為詳細,大夥兒也比較好猜些。
這個夏季,讀者們都在做啥?對阿心仔來說,暑假可有個不可缺席的重頭戲--美食
展。
每年夏天,台北都會舉行美食展,打從學生時期,我就每期報到,展出的時間,只
差沒駐紮在會場外頭。每天到場,盯著美食,口水狂流的結果,造成胖鯨魚差點脫水。
這次展覽,主題是面食。
現場有人表演拉麵技巧。這類拉麵又叫杜面、摔面、神面、風面,是中國四大面食
之一,師傅動手拉麵的時候,現場面料到處飛,他拉的動作很流暢漂亮,但我跟朋友躲
得很遠。
另外,還看見了貓耳朵、刀削面等等,被日本美食漫畫形容得出神入化的食物。比
較特別的是「涼皮」,台灣並不常見。
阿心仔的好友們一致同意,涼皮倒是很像較薄的板條,差別在於,涼皮是用涼拌的
方式來吃。
提到面食,絕少不了餃子。此次的餃子種類繁多,除了[中華一番]裡,小富家的升
龍使,其他的餃子大概都上了展覽會場了。
當學生的時候,田為貪吃,曾經跟著學校裡的美食研究社去吃「餃子宴」,那是飯
店招待,兩天一夜的行程,參加者可體驗陝北的菜餚,「餃子宴」是重頭戲。
師傅們的功夫其是驚人,將近二十道的餃子,外表沒半道重複。四喜餃子、鴛鴦魚
餃子、鮮貝一字餃子、豆沙刺蜻餃子、白菜花餃子、菜花餃子等等,以清蒸為主,但也
有菊花湯餃子。
端上桌的餃子,有捏成金魚的、鴛鴦的、繡球的,甚至還有企鵝的。
阿心仔拚命的吃啊吃,跟著同桌夥伴,努力把餃子吃完。當晚回房後,不消多久,
呻吟聲四起。
我們都忘記了,餃子很不好消化呢!
然後,經過一夜折騰,可怕的試煉還在等著我們。
你們知道早餐是吃什麼嗎?
餃子!
飯店居然拿水餃當我們的早餐,所有學員,走到餐廳,全都臉色一青,迅速奔回房
裡,躺平休息。
知道了吧?再好吃的東西,吃久也會膩呢!
這次美食展,有種小吃很有趣,大夥兒肯定都吃過,卻不知道它來歷不小。
[禮記。內則]篇記:「淳熬、煎酸,加於陸稻上。沃之以膏,日淳熬。」很拗口的
一段話吧,翻譯成白話文是,煎好肉醬,蓋於米飯上,並饒上豬油與飯拌勻吃。
猜出來了吧?這是油肉及呢!
下次吃油肉飯時,記得膜拜一下,感懷它存在那麼久,填飽那麼多人的胃。
另外,每次參加美食展,心裡總是有默默的惘悵。記得第一次購買門票時,我真的
以為,當我把鈔票交給售票小姐時,除了門票外,小姐會實給我筷子與紙盤,哪裡知道
付出鈔票後,門票是拿到了,但筷子與紙盤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疊精美簡介。
嗚嗚,栽要簡介做什麼?這又不能吃!
原來,美食展並非我夢想中的試吃大會,進了程頭,只能對那一盤盤好菜行注目禮
,壓根兒不能動。
每一年,隨行的朋友都必須拉住我,避免饞蟲沖腦的阿心仔失去理智,撲向那些美
食--
你們不覺得這是一項酷刑嗎?菜是給人吃的啊,當我的眼睛享受過它的美麗後,我
的舌頭會更渴望進一步了解它。麻煩哪個人去跟主辦單位就一聲,在參觀區旁,記得開
上幾桌,讓我們解解饞。
記得曾經有一次,跟著長輩們去某間四川餐館用餐。
第一盤端上來的,是色彩鮮艷的冷盤,用各色蔬菜排出白鶴流雲。阿心仔跟朋友拿
著筷子進攻,吃掉白鶴、吞掉流雲,只差沒挾起襯底的芥蘭啃食。
幾分鐘後,美麗的女服務生走來,對著我們微笑。
「小姐,這是看盤。」
「啊?」
「看盤。」她重複,加重第一個字的語音。
啊!
我們懂了,只是白鵪已經下了肚,流雲也飄緲無蹤。嗚嗚,師傅,對不起,我們不
是故意要吃掉你的看盤的!
好啦,閒話說到這裡為止,咱們下本書再見嘍,咕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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