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寅月

作者:夏娃

第一章

  唐初晏氏一門人旺財大勢廣,個個樂善好施,為官的清廉,行商的童叟無欺,在江

湖行走的則講義氣,是以,無論走到哪兒,總是受人敬重。如此一門望族,本也無啥缺

憾了,奈何,以晏關山為首這一輩中,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孵」出一個男嬰,可急煞

了晏家眾長輩。

  終於,在眾人千等萬盼、千祝萬賀下,晏關山與白玉蓮生下一子,名為晏庭筠。

  時過四年。

  四歲的晏庭筠已有小大人的風範,不哭不鬧,舉止沉穩溫雅,容貌俊美,不僅迷倒

一群堂表姊妹,連長輩見著他,也總在不自覺間以平輩禮相待。

  晏庭筠年紀小小,已讓人猜不著心思,如此沉穩,長大了,肯定非常了不得。大人

們總是這麼說:「不愧是晏氏家族未來的統帥!」

  面對所有人的稱讚與誇耀,晏庭筠不驕不傲,甚至更加謙虛,待人總是一臉和氣。

  擁有完美的外表和內在,再加上顯赫的家世,持著晏氏一門未來統帥的名號,這樣

的晏庭筠,誰敢得罪?

  沒有,沒有人敢或捨得大聲對他說上一句話,也沒有人敢叫他做一件事,更沒有人

敢擺冷面孔給他看,甚至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不過,這些都是他四歲之前的事。

  四歲之後,「她」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晏庭筠四歲那年冬天,隨父親到江南巡視晏氏名下的產業。一大早,他出門散步,

發現了一位纖弱的婦人倒在行館旁,手抱著一名甫出生的女嬰。

  小小年紀的他自然拉不動婦人,於是抱起那名嬰孩,回頭去找人來幫忙,再請來大

夫為婦人診治。

  「大夫,她不要緊吧?」

  開口的是晏關山,望著床上那一張蒼白卻美麗的面容,任何人都會興起憐惜之心。

  「除了額頭上的傷,她身上沒有其他傷痕,應該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

  片刻時間,婦人果然醒來。

  「孩子……我的孩子!」一睜開眼,她急著找孩子。

  「夫人,你的娃兒正在餵食,你別激動,快快躺著。」晏關山遣女婢扶她躺好。

  聽到孩子沒事,她總算安靜下來。「您是?」

  「在下晏關山,夫人倒在舍下附近,幸得小犬發現。夫人,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美婦人怔忡了半晌,一臉茫然,久久才冒出一句:「我是誰?」

  喪失記憶!除了知道自己有一個孩子,她忘了一切。

  幸而,她胸前掛了一條精緻的金項煉,翠玉墜子上刻了「寅如嫣」三字。

  晏關山憑藉這小小的線索派出所有的人去尋找她的家人,可惜十天了,仍一無所獲。

  他回長安的行程一延再延,到最後,不得不請寅如媽做下抉擇。

  如果她願意。同回長安,那麼他們、家人都歡迎她,她可以與他的夫人為伴;如果

她執意留在江南,他也會派人繼續尋找她的家人。

  晏庭筠站在一旁,望著懷抱女娃兒的美婦人,突然說道:「跟我們回長安吧!我會

派人繼續找你的家人,一有消息,你可以立刻趕回來。」

  晏庭筠的一番話讓寅如嫣作下決定,她感激的望著小恩人。「謝謝你,晏少爺,大

恩大德,來日當效犬馬以報。」

  「寅姨,喚我庭筠吧,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這幾日來,晏庭筠時常陪伴寅如嫣母女,這位美麗的婦人不但氣質高雅,而且飽讀

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贏得晏庭筠的敬重,喚她一聲寅姨。

  「不行,如嫣母女已受了老爺、少爺太多恩澤,此去長安,主、僕之分更該分明,

不可逾越。」寅如嫣感激卻堅決地拒絕晏庭筠的好意。

  晏關山皺眉怒斥:「說什麼主僕!在江南,你是晏家的客人,到了長安,晏家就是

你的家,夫人不該以僕婢自居。」

  「爹說得是,寅姨太過自謙了。」晏庭筠隱約有不祥之光襲上心頭,莫名地,他就

是覺得不該讓寅如嫣劃下主僕界限,否則將來會很麻煩……他凝視著躺在母親懷中安睡

的女娃兒,望著她不解世事、圓白無瑕的容顏,不由自主地雙眉微鎖。

  「老爺、少爺的好意,如嫣感激不盡,就請老爺、少爺讓如嫣保留一點尊嚴吧!若

不如此,如嫣無顏同往長安。」她堅持道。

  好半晌,晏庭筠鎖緊了眉頭不語。

  晏關山緩緩歎了口氣,如此固執的女子實不多見。尊嚴?除了他的夫人,寅如嫣是

第二個提到它的女子,看來,她們兩人會很合得來。

  長安晏府晏關山沒有料錯,她的夫人白玉蓮一見著寅如嫣,頓生好感,兩人同樣是

美麗而個性剛強的女子,只不過前者形於外,後者隱於內。

  「如嫣?真是柔美極了,人如其名呢!」白玉蓮親切地拉過寅如嫣的手,讚賞的視

線落在小嬰兒臉上,「好漂亮的孩子,這麼白皙的肌膚真是難得一見。如嫣,她是你的

孩子嗎?」

  「是的,夫人。」

  「什麼夫人!叫我玉蓮。」白玉蓮佯怒睨她一眼,很快又被小嬰兒吸引了視線,

「她是個女娃兒吧?喚什麼名字?」

  她那粗心的丈夫,前些日子由江南傳信回來,只稍稍提到庭筠救了一名喪失記憶的

女子,行程因而耽擱,可壓根兒沒提到娃兒的事。

  寅如媯柔和的神色略顯黯淡,她是一個忘了自己女兒名字的失職母親。

  「是的,小娃兒是女生。娘,寅姨答應我,小娃兒的名字由我來取,我要為她取一

個很好聽的名字。在我想到之前,您就暫且喚她小娃兒吧!」晏庭筠在一旁宣佈。

  白玉蓮驚奇地瞪大眼,雖然旁人一再讚歎她生了一個不平凡的兒子,但是,她這個

四歲大的兒子要為小娃兒取名字?!行嗎?

  「如嫣,你放心嗎?」她這做母親的實在懷疑自已兒子的能力。

  寅如嫣微笑,「再放心不過,少爺資質非凡,如此年齡已熟讀詩書,取個名字更非

難事;

  再說,奴婢母女的命是少爺救的,由少爺給她取名字,是娃兒的榮幸。」

  「奴婢?如嫣,我可不允許你這樣稱呼自己。」白玉蓮雙眉微顰,轉而怒視晏關山。

「相公,這不會是你的主意吧?」

  晏關山一臉無辜與莫可奈何。

  寅如嫣急忙解釋:「夫人誤會了,這是奴婢——」

  「停!別再讓我聽到這兩個字。如嫣,我非常喜歡你,不希望我們之間有隔閡,如

果你也喜歡我,沒有看不起我,就喚我一聲玉蓮,別再以下人自居。」白玉蓮的性子向

來直來直往,也因此,連她自己都很納悶,為什麼會生出一個「老氣橫秋」的兒子!

  老實說,她從來沒有一次猜中她兒子的心事,這是最教她沮喪的事。

  寅如嫣左右為難,她很喜歡玉蓮,但是……「這樣吧,我不再自稱奴婢,可是您也

別為難我,讓我喚您夫人吧?」

  就這樣,在寅如嫣退一步的堅持下,白玉蓮只有答應。

  她們母女就此在晏家住下。

  這個家裹一共住了四個兄弟,分別住在四個庭園,晏關山是老大,住「晏梅園」,

餘下則住「晏蘭園」、「晏竹園」、「晏菊園」,雙親就住在主屋「晏知居」。

  每個庭園都是獨立的宅院,他們可以說是住在一起,也可以說是分開住。

  寅如嫣母女就住在「晏梅園」的「西廂閣」樓上。

  也因此,「西廂閣」成了晏庭筠每日必定報到的地方。

  每天,除了用膳、讀書時間外,他幾乎都待在小娃兒身邊,看著她哭、看著她笑、

看著她無理取鬧,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她在對他撒嬌,他總會不自覺地微笑。

  經過兩個月,他想了上百個名字,最後,他決定叫小姓兒「寅月」。

  從此,小娃兒成了他的小月兒;他說她圓圓白白的小臉蛋像極了中秋節的月亮,看

著她,他覺得自己天天像在賞月一般,所以,小姓兒是他的小月兒。

  寅月滿週歲,開口第一聲喚的不是娘,而是——「筠……筠……」

  細小稚嫩、口齒不清的童聲,惹得晏庭筠驚喜地眉開眼笑,又抱又親。「小月兒,

我的小月兒會說話了!她會叫我的名字了!」

  寅月睜著圓圓的大眼充滿好奇地凝望他,見他笑,她也跟著笑,又喚了一聲:「筠

筠。」

  「小月兒,你真是我最可愛的小寶貝。」五歲的晏庭筠癡癡望著她,傻傻地笑。

  寅月微微側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多麼天真無邪呀!

  忽地,在晏庭筠猝不及防下,寅月「嗯」了一聲,一堆白白的穢物以極噁心的狀態

躺在他臉上。

  「哎呀!怎麼又來了!」一旁看護的女婢誇張地叫了聲。「這小月兒是怎麼回事,

老是跟少爺過不去!」

  女婢抱起才剛會走路的寅月,一掌就要拍下去。

  「不准打她!」晏庭筠厲聲命令,瞪視女婢。

  「可是,少爺,她吐了你一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還抓傷你的臉,拔你的

頭髮,打你……」

  「她還小,不懂事,我告訴你,她也是晏家的一分子,不准你對她不恭敬,聽到了

嗎?」

  「是……是!」

  晏庭筠的一番話,漸漸在下人之間傳開來,向來脾氣溫和的少爺,竟為了一個小娃

兒大發脾氣!

  從此,沒有人再敢欺侮寅月,因為沒有人敢得罪少爺。

  時經十年,寅月十一歲了,晏庭筠也已是十五歲的翩翩少年。

  一早,寅如嫣將女兒叫到面前,輕輕歎了口氣。「月兒,你昨天又上哪兒去了?」

  寅月筆直立在一旁,低垂著頭偷偷睨了母親一眼。

  「娘,我昨天……昨天……陪庭筠……」寅月倏地掩口,吐了吐舌。唉!又叫溜嘴

了!

  看來免不了又得讓母親叨唸一個早晨。

  果不其然,寅如嫣輕蹙柳眉,不悅道:「月兒,你怎麼又直呼少爺的名字了!娘一

再告訴你,少爺是我們母女倆的大恩人,沒有少爺,我們母女倆早已經凍死在路邊了,

難道你忘了娘說過的話?」

  「娘,我沒有忘。」沒忘,她甚至都會背了,她娘接下來要說什麼,她還可以,字

不漏照著念一週呢!

  心裡才想著,她的嘴型就跟著母親的話張張合合,像唱雙簧似的,搭配得完美極了。

  「既然沒有忘,為什麼還對少爺不尊敬呢?雖然少爺當你是親妹妹般的照顧、疼愛,

你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不分尊卑,不懂得分寸,處處僭越,這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娘難道是這麼教你的嗎?」

  「不是。可是,娘,是庭……」唉!又錯了!「是少爺不准我叫他少爺的,他說如

果我喚他少爺,他就不教我讀書、習字,甚至不帶我上街去……」哇,完蛋了!她又說

溜嘴了!

  「你昨天又跟著少爺出去了?」寅如嫣一雙秀眉越蹙越緊。

  「娘,我……」寅月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尖地瞥見白玉蓮遠遠地慢步走進西廂

閣,連忙大聲喊道:「蓮姨!早安,您是來找我娘的吧?」

  白玉蓮笑著頷首,見寅月一副遇著救星的神情,便猜到她八成又挨訓了,難怪庭筠

一早就要她過來找如嫣。她加快了步子。

  寅如嫣一見白玉蓮,便出房門相迎。

  「夫人,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沒事,我只是一時興起,想到弘福寺燒香,來找你陪我一道去。」白玉蓮說著,

悄悄地朝寅月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我這就去準備,夫人請等會兒。」

  「慢來,不急。」

  直到寅如嫣離開,寅月這才吐了口氣。

  「謝謝蓮姨。若不是您來,我可要被娘念得耳朵長蟲子了。」

  「甭跟我客氣,蓮姨一直當你是自個兒的親生女兒,你可別學你娘,跟我來那一套。」

  白玉蓮寵溺地拍拍她白皙的臉蛋。

  「我知道,蓮姨,是您疼我。都要怪庭筠啦!他昨天帶我上街去,被我娘知道了,

娘說我沒個大小,尊卑不分。昨兒個庭筠還說有事他負責,今早我挨訓了,卻不見他人

影,真是過分!」寅月噘著嘴,抱怨晏庭筠不守信諾。

  「這麼說起來,庭筠真是不對了!沒關係,月兒,我知道他現在人在書房,有蓮姨

給你撐腰,你儘管去找他算帳,我把你娘帶開,你娘就不知道了。」

  白玉蓮為她抱不平,還好心地幫地出主意,讓她整整庭筠。

  唉!沒辦法,她兒子從小到大沒做過一件錯事,害得地想責罰他也沒機會!

  幸得老天有眼,讓她那「不正常」的兒子「撿」到剋星。

  五歲那年,她兒子竟然為了寅月對下人大發脾氣,老天,多麼驚世駭俗的事,她兒

子原來也是「人」呢!她還一直猜測她兒子是不是神靈再世,才會盡擺著一張彌勒佛的

笑臉,她差點都要對著她兒子朝拜了。

  現下可好,有了寅月,她只要一無聊,或者看她兒子不順眼,便找寅月去欺侮他,

既可以整她兒子,又有好戲可看,何樂而不為?

  她可不打算告訴寅月,她是讓她兒子給三請過來為她解圍的。

  寅月怒氣沖沖跨進晏庭筠的書房。

  晏庭筠正在習書法,聽見粗魯的腳步聲,他只是彎起唇角,手中的筆並未稍停。

  「小月兒,你坐一下,我再寫幾個字,就可以陪你了。」

  他要寫,她偏不讓他寫!寅月毫不遲疑,跟著拿起桌上的大毛筆,在硯台上沾了兩

下,隨即在晏庭筠已寫好的字上畫下一個大「」,順便在他拿筆的手上圈了一個「。」,

然後得x意洋洋地等著看他無可奈何的表情。

  晏庭筠放下筆,抬起頭來,也不生氣,反而關心地問:「小月兒,你生氣了?是不

是我娘去得太晚,你挨罵了?」

  「你還好意思提呢!昨兒個信誓旦旦地說我娘那兒你會負責,絕不教我受一絲委屈,

結果呢?一大早我便挨娘訓話了,而你大少爺還悠哉地坐在這兒寫字。你呀,真是教人

生氣!」

  說著,寅月明亮的雙眸已蒙上一層濕霧,又委屈又怨怒。

  晏庭筠連忙起身繞過書桌,輕輕摟著她。「對不起,我以為讓娘支開寅姨就沒事了,

沒想到還是讓你挨了罵。小月兒,真是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幫你跟寅姨解釋。」

  他摟著她就要走出書房,寅月急忙拉住他。

  「別去,我娘跟蓮姨到弘福寺燒香了。是你請蓮姨去找我娘的?」

  晏庭筠點點頭,「我娘沒告訴你嗎?」

  「沒有。」寅月抬頭望著他,「你肯定又做了什麼讓蓮姨不高興的事。」

  晏家全家上下都知道,晏庭筠只有拿寅月沒轍,因此舉凡跟他有關的事,都一致推

派寅月出面。例如:下人不小心摔壞了晏庭筠最珍貴的玉飾,寅月一肩扛下,說一聲

「我做的」,那麼,便沒事;相反的,晏庭筠還會關心詢問:「小月兒,有沒有傷著手?

沒事吧?」然後,他從此不再佩戴玉飾。

  又或者,晏家長輩們有事相托晏庭筠,但明知他不會答應,此時,找寅月準沒錯,

再怎麼不喜歡的事,寅月一開口,晏庭筠一定毫不考慮地答應。

  而白玉蓮最受不了她兒子的十全十美,一點都不用倚賴她,害得她一絲絲為人母的

感覺也沒有。因此,只要她一不高興,便慫恿寅月鬧一鬧她那完美得教人生氣的兒子。

  晏庭筠想了想,莫非他母親還記恨著三天前在晏知居所舉行的宴會上,他以一曲琴

音讓賓客們聽得如癡如醉的事?

  唉!若不是小月兒想聽他彈琴,他也不會在宴會上露一手,以至於搶了當天同樣表

演琴藝的母親的風采。

  「既然是你請蓮姨為我解圍,那麼我不再與你計較就是了,反正娘說的那些話,我

也早已經聽習慣了,催眠曲似的,沒啥要緊。」

  寅月笑咪咪地,十一歲的她,已是個小美人,晏家眾姊妹沒一個比她漂亮,再加上

白玉蓮沒有女兒,便將寅月當自己的心肝寶貝似地打扮。今天她一襲粉色薄紗、長裙、

梳雙髻,清爽又飄逸,像個小仙女。

  晏庭筠凝視她,眼神裡充滿了無限的寵溺。

  寅月好奇地盯著他。「庭筠,你是不是想吻我?」

  小小年紀的她,並不知道吻所代表的意義。

  晏庭筠臉色微紅,寅月的話令他無奈又好笑。「小月兒,女孩兒家不可以問這種事

情。

  你怎麼會認為我想吻你呢?」

  「上次我們在庭園襄偷偷瞧見晏伯伯吻蓮姨時,我看見晏伯伯的眼睛,就跟你現在

瞧我一模一樣。」寅月得意地宣佈她的觀察入微。

  晏庭筠真後悔,他實在不應該告訴小月兒兩人嘴對著嘴就是在接吻,他的爹娘也真

是,雖說是自家庭院,也該避著點才是。

  「小月兒,我告訴過你別再提起這件事的。」

  「我也不想提呀,是你自個兒問我的。而且這裡也沒有別人,就我們兩個,你說過,

接吻只可以有兩個人在場,我們現在不是嗎?」寅月天真地提出她的論點。

  「那是……」

  「庭筠,你吻我好不好?我好想知道接吻的感覺呢,看蓮姨好幸福的表情,我也想

試試。」

  寅月搖著他的手臂撒嬌。

  晏庭筠一臉為難,小月兒純真得像一張白紙,不懂的事就要他教,他雖然欣見她的

求知精神,也樂於教授,但是這種事……「小月兒,我不可以吻你。」雖然嘴上這麼說,

但他心裡可不這麼想。

  「為什麼?」她失望地問。

  「因為……只有夫妻才可以接吻。」

  「夫妻?像晏伯伯和蓮姨那樣?」

  「是的。」

  「那麼我們也變成夫妻好了,如此,你就可以吻我了。」她真是太聰明了!

  「不行的。」晏庭筠輕笑一聲,她的話救他忍俊不住。

  「為什麼不行?你不想和我變成夫妻嗎?」她噘起嘴。

  「小月兒,你根本不懂什麼是夫妻。」

  他的笑容好像瞧不起她做的,雖說她懂的事幾乎都是他教的,他也不必這麼跩嘛!

真教人生氣。

  「誰說我不懂了?!夫妻就是可以接吻的兩個人嘛!只要你吻了我,我們就是夫妻

了。」

  晏庭筠一時語塞。吻了就是夫妻?這好像也對,如果他吻了她,就應該對她負責……

老天!他在想什麼?他怎麼可以想這種事情?

  「怎麼樣?庭筠,是不是我說對了你答不出話來?」寅月雙眸閃亮,好不得意,接

著又道:「你到底要不要吻我?」

  「不可以!我不可以這麼做!」晏庭筠一口拒絕,感覺上,他好像在跟自己對話。

  寅月眨了眨眼,隨即露出一副委屈狀。「你討厭和我變成夫妻嗎?」

  「不是的,小月兒,我……」

  「既然不是,為什麼你要拒絕?」

  「我拒絕是為了你好。」

  「我才不相信,你根本是討厭我。」

  她開始無理取鬧了,這小月兒!儘管他知道,還是拿她沒轍。

  「小月兒,別來這招,你很清楚我是非常疼你的。」

  「疼我?那麼吻我,我才相信你的話。」

  「這根本是兩回事!」

  「我不管,我要你吻我!」她語帶命令的說。

  這根本是誘惑他嘛!他歎了口氣。

  「小月兒,你是女孩子,要懂得矜重,不可以說這種話。」

  寅月掛起一雙淚眼。「庭筠,我不懂,是你自己說過我可以跟你說任何話的。」

  「小月兒,這……」

  「你還說過,不可以對你隱瞞任何事情。」她好委屈。

  「小月兒,我……」

  「你騙人!你說不懂的事,你都會教我的。」

  「不包括這種事呀!老天!」晏庭筠急急開口:「小月兒,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騙人!你不疼我了!你是少爺,不是庭筠,我以後再也不叫你庭筠

了,再也不了!」寅月雙手捂著耳朵。

  晏庭筠慌了,連忙摟著她哄道:「小月兒乖,快別哭了,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對,

好嗎?

  你別生氣,我向你賠不是,嗯?」

  寅月這才放開手,一雙淚眼凝視著他。「吻我。」

  晏庭筠閉了閉眼。「小月兒……」

  「你不吻我,我從此便要聽我娘的話,叫你少爺。」

  整屋子的下人都喊他少爺,她娘也是,很奇怪地,他就是不准她喊他少爺,為什麼

呢?

  她不懂,不過她正好可以拿這件事情欺壓他。

  「小月兒……好吧…我答應……吻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對任何人提起這件

事。」

  唉!碰上她,每一次他都只有投降的份。

  「也不可以跟蓮姨、我娘說嗎?」

  「不可以!」他接近惡聲地低吼。

  「好嘛!不說就是了,你犯不著這麼凶嘛!」

  接著,她閉上眼睛。

  他狐疑地看著她。「你為什麼閉眼?」

  寅月睜開眼睛。「我看蓮姨是這麼做的呀!我做錯了?」

  「不……大概沒有。」他翻翻白眼。連這也學了!

  寅月這才又安心地閉上眼。

  晏庭筠凝視著仰起的臉蛋,那容顏上充滿了純真無邪的期待。

  他的手很自然地捧起這張近似白月的臉蛋,微微俯下身,溫熱的唇印在紅艷的櫻桃

小嘴。

  這是他倆的初吻。

  他,也是緊張的。

 

第二章

  想到她和庭筠的初吻,她的臉還是會泛紅。

  雖已是四年前的事,但是當時的感覺卻一直存留在她心中。

  當時的逼婚行徑,惹得庭筠一副為難的表情,想到這,她羞赧地輕笑了。

  晏庭筠由案前抬首,正好逮到與他相對而坐的寅月紅著臉,凝望著他笑。

  他手握著畫筆,以筆桿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小月兒,你又不專心了。」

  寅月吐了吐舌,抬高手上的書本,幾乎貼在臉上。

  晏庭筠笑著放下筆,拿開她遮擋住一張絕麗容顏的書,取笑道:「拿書本遮著臉,

你想偷懶啊?小月兒。」

  寅月皺皺鼻子。「庭筠,我已經十五歲了,別再喚我小月兒。」

  晏庭筠輕佻眉毛。「你的年齡跟我喚你小月兒有關係嗎?」

  「當然有!我十五歲,已經不『小』了,你卻還當我是小孩子,小月兒、小月兒的

喚,像小娃兒似的。」

  「在我眼裡,你的確就像個小娃兒,是我最疼愛的小娃兒,這樣不好嗎?」

  「當然不好,我已經長大了,蓮姨說她在我這個年紀,就嫁給晏伯伯了。」

  「哦?」他擺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寅月睨著他。「庭筠,我已經長大了。」

  他點點頭。「你說過了,你十五歲,已經長大了。」

  「庭筠……」

  「好,我知道了,我以後只喚你月兒,不再加個小字,可以了吧?」

  他將書還給她,微笑著拍拍她的粉頰,又拿起畫筆。此刻,他正在為她畫像。

  寅月洩氣地望著他。他長她四歲,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幾乎全長安城的名媛淑女都

將愛慕的眼神投向他。

  這也難怪,撇開家世不談,光是他優雅不俗的談吐舉止,學富五車,再加上俊逸非

凡,比女人還美的外表,就足以風靡全長安城的女孩子。

  晏庭筠藉著為她畫像,將他的小仙女瞧個仔細。

  他當然知道她已經長大了,小女孩已長成了美少女,那張圓圓的臉蛋削尖了,白皙

的雙頰不時泛上粉色,長長的睫毛微微鬈曲,純真無邪的大眼晴略微細長了些,總是含

情脈脈地凝望他,他知道的……寅月突然放下書,站起身。

  晏庭筠詫異地抬眼。「月兒,怎麼了?」

  「我想休息,不讀書了。」

  她在生氣。

  「剩下最後的修飾,等我畫完了,再陪你出去走走好嗎?」

  「不要,我不想等。」

  「月兒。」

  「我不要等!」說完,她跑出晏庭筠的書房。

  晏庭筠無奈地放下筆,盯著桌上未完成的畫像。唉,只好稍後再畫了。

  寅月繃著一張臉,用力踩踏在庭園小徑上,玉白的手指拉扯著粉色披帛,胸中的悶

氣全散發出來。

  庭園裡遍佈白色茉莉花,袁世軒不知不覺便走到這裹來。他是陪著父親到晏梅園來

拜訪晏關山的,他父親袁天是揚州富商,與晏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突然,一抹粉白色的娉婷身影吸引了他的硯線,他眼睛一亮,心中發出讚歎:好美

的少女啊!

  他看得癡了。那白皙的肌膚,精雕細琢毫無瑕疵的容顏,一雙因怒氣而閃爍的美眸,

艷紅的櫻唇……天啊!真是無一處不美!

  寅月正巧抬起頭,就看到一個陌生男子張著口,呆呆盯著她。

  為什麼這樣看我?寅月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有否不妥的地方。奇怪,沒有呀!她

微微皺起眉頭。

  這人是誰?長得還不錯,就是眼神教人難堪。

  「請問,你是庭筠的朋友嗎?」瞧他的年紀,應該與庭筠差不多吧?

  袁世軒這才回過神,佳人美妙的聲音令他心神振奮,連忙自我介紹,「在下袁世軒,

家居揚州,此次與家父專程來長安拜訪晏伯父,不知小姐在此賞花,驚擾之處還請見諒。」

  賞花?她哪有心情賞花呀!這人也真有趣,他叫什麼,家住哪裡,來此做啥,關她

什麼事呀!她不過是問他是不是庭筠的朋友,幹嘛文謅謅地念了一大串!

  寅月心裡雖嘀咕著,表面上仍維持基本禮貌,微微欠身,「原來是袁公子,失禮了。」

  「哪裡,小姐客氣了。」袁世軒打躬作揖,雙眸貪戀在寅月絕美的容顏上。

  「袁公子既是與令尊前來,怎不見令尊人呢?」

  「家父與晏伯父在大廳談生意,在下是被這一片花香牽引而來,才幸得以窺見小姐

花容。」

  哎喲!這人說話非得如此不可嗎?她可聽不下去了。

  「袁公子既是為這一片花香而來,就請慢慢觀賞吧,不打擾你了。」

  寅月只想快快離開,未料,一個不小心踩到裙襬,絆了一下。

  「哎喲!」

  「小姐!」

  袁世軒心漏跳了半拍,很快跨前一步。

  可惜,一條白衣人影比他快了一步扶住她,袁世軒失去親近佳人的機會。

  「月兒,你投事吧?」晏庭筠摟住寅月。

  「幸好你接住了我,否則我可要摔破臉了。」寅月拍拍胸口。

  晏庭筠淡淡一笑。「有我在,你絕對不會有破相的機會。」

  說得也是,他的武功可是他四叔晏關雲親自傳授,晏關雲擅長「飛扇」,在江湖上

可是出了名一等一的高手,她就時常見到晏庭筠的白扇子在半空中飛來飛去。

  她突然想起這兒還有個外人,急忙離開他。

  「庭筠,這位是袁世軒公子。」

  晏庭筠早已注意到他,尤其他看著月兒的眼神,更是不容忽視。

  「袁公子,失禮了,庭筠只顧著擔心月兒,忽略了袁公子的存在,還請多多包涵。」

  他就是晏家的少主晏庭筠?果然生得非凡。他與這位姑娘是什麼關係?

  「晏兄客氣了。袁某方纔驚擾了令妹才真是深感抱歉。」

  晏庭筠面無表情。「哪裡,是月兒貪戀」花色「,」擅入「庭園,她不知道家裡今

天有客人。袁公子,我和月兒還有事,不相陪了,請自便。」

  晏庭筠拉起寅月,疾步走進內院。

  袁世軒豈有察覺不出敵意之理,他句句暗諷,想必是因為佳人的緣故。他們當然不

會是兄妹關係,他以為這麼說可以套出那位召喚月兒的姑娘是何來歷,可惜晏庭筠不否

認也不說明,害得他只能眼巴巴望著月兒姑娘遠去。

  晏庭筠拉著寅月來到後花園,才放開她的手。

  寅月側首,好奇地瞧著他。「庭筠,你為什麼不喜歡那位袁公子呢?」

  晏庭筠微微一笑。「我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吧?月兒。」

  「你沒說過,可是我感覺得出來,你的言行舉止跟平常不一樣。」

  「哦?你太敏感了。」

  「你別否認。你總是教我待人要和顏悅色,可是你剛才的態度卻冷冰冰的,你是打

算教壞我嗎?」

  冷冰冰?他不過是沒有笑容而已,月兒實在太誇張了。

  「如果你是個好學生,那麼我再教你一點,你是未出閣的閨女,不可以隨便跟陌生

男子說話。」

  「可是他不是陌生男子呀!他是晏伯伯朋友的兒子,名叫袁世軒,家住揚州,是晏

家的客人呢!」寅月天真又得意地回道。

  晏庭筠臉上微現慍色。「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寅月很認真地想了想。「好像沒有了。庭筠,如果你還想知道有關他的事,我幫你

去問他好了。」她可是只幫他的忙。

  「不必了,我完全不想知道他的事。」他很快拒絕。

  寅月噘起嘴,不高興的說:「既然如此,你幹嘛還要問我呀?」

  晏庭筠正色,抬起她的下巴。「月兒,聽好,除了晏家的人外,其他人都是陌生人,

不管他們是我爹的朋友還是客人,你都不許接近他們。」

  「庭筠,怎麼你說的跟我娘說的都不一樣呢?」寅月一臉茫然。「娘說晏伯伯是生

意人,很多生意上來往的朋友,我已經長大了,應該要學著幫忙招呼客人,遞茶水、端

點心什麼的。」

  「不需要!這些事情自有僕人會做。」

  「我和娘也是你們家的僕人呀!娘還時常訓誡我,不可以來打擾你呢!」寅月認真

的「你不是。」他抓住她雙肩。「記住,你和寅姨都是我晏家的一分子,不是什麼僕人。」

  寅月露出無辜的表情。「庭筠,你在生氣嗎?」

  他搖首,放開她。「我沒有生氣,月兒,不管寅姨說什麼,你只要聽,但是必須相

信我的話,知道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對娘陽奉陰違?就像娘要我喚你少爺,表面上我聽她的話,但

事實上,我根本沒喚過你一聲少爺一樣。」

  「聰明!」他微笑。

  這種事她早學會了,打小到大,他總是教她做這種事。

  「庭筠,我遲早會被你教壞的。」

  晏庭筠放柔神色,凝視她。

  是的,天頁無邪的月兒最信任他,他教她讀書、習字、下棋、作畫,還教她彈琴,

所有閨閣淑女孩會的,她全部精通;而所有僕人該做的事,她一項也不會。

  牠是故意的。

  為了表示歡迎袁天父子,當晚,晏關山在晏梅園設宴,晏家所有人全部出席。

  「晏怕母……」

  「世軒,如果你不嫌棄,喚我蓮姨好了,我也顯得年輕些。」白玉蓮含笑道,眼前

這位俊雅青年,文質彬彬,雖然多禮了些,卻是個不錯的孩子。

  「是,蓮姨……」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白玉蓮親切地說:「世軒,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好了。」

  袁世軒振起精神,立刻說道:「蓮姨,請問,月兒姑娘人呢?」

  「月兒?」白玉蓮環顧四周。「咦,奇怪,月兒沒出來嗎?」

  看不見她,她開始我兒子,沒想到她兒子也不見了,想必是出來露一下臉,又進去

了。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

  「世軒,你認識月兒?」

  「不,只是白天在庭園與月兒姑娘有過一面之緣。」袁世軒不好意思地說。

  「月兒的確有令人過目難忘的容貌,她可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孩子。」白玉蓮含笑道。

  袁世軒非常贊同她的話,連連點頭。「月兒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但不知是哪家閨閣

千金?」

  白玉蓮一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看來他對月兒是真的很感興趣,月兒也到了及笄之年,是該成親了,就不知她那兒

子在磨蹭什麼,到現在還無動於衷……好吧!她不妨助袁世軒一臂之力,刺激、刺激她

兒子,一想到這,她便把如嫣母女的遭遇告訴他。

  「世軒,月兒在這裡就像我的親生女兒一樣。哎!時間過得真快,我這個女兒也到

了該出嫁的年齡,我還真捨不得呢。」

  袁世軒簡直迫不及待想毛遂自薦,但礙於禮教,只好隱忍。

  他不在乎寅月的家世是貧是貴,他對她一見傾心,為她神魂顛倒。

  他深知不僅是她的美貌吸引他,他也有一個絕世貌美的堂妹,可他只為寅月著迷。

為什麼?若問他,他會很爽快的回答:「因為愛情!」

  寅月探頭看看晏庭筠即將完成的畫像,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

  「庭筠,好了沒?為什麼你這一次得畫這麼久?」

  他笑了笑,不言語。

  寅月嘟起嘴。「真不明白,為什麼不准我出去呢?外面那麼熱鬧,我卻得陪你在這

兒作畫。」

  「你在抱怨嗎?月兒。」

  「怎麼,你不准我發牢騷嗎?」

  「不,請便。」

  寅月睨他一眼。「庭筠,我發覺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對勁耶。」

  他只是挑眉,一副饒富興味的表情。

  「我一直想,想了好久,就是想不透袁公子究竟哪兒得罪了你。真奇怪,他很有禮

貌呀!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禮多人不怪「,為什麼你會討厭他呢?」寅月一臉不解。

  晏庭筠放下筆,收起笑容。「別再說他的事。」

  寅月得意地笑了。「看吧!你果然討厭他。」

  晏庭筠怔了一下,繼而嘴角勾起一道迷人的彎月。「月兒,你想參加宴席儘管前去,

不需要使法子來激我同意。」

  才怪!是誰說要她乖乖待在這裡,明天才教她耍扇子的?還不是他!

  若不是看在他難得同意教她,還是出於自願的份上,她早出去大吃大喝大玩一頓了,

哪肯留在這兒陪他呀!寅月翻翻白眼,皺皺鼻子,一臉不服氣。

  「你才是使法子想避開話題呢!咱們明明談的是袁公子,如果你不是對人家有成見,

又為什麼不參加歡迎宴?晏伯伯說了,人家是貴賓,今晚所有的人都得出席。」

  晏庭筠神色一黯。「為什麼老是提起他?你對他有興趣?」

  寅月羞紅了臉。「說你今天不對勁嘛!扯來扯西的,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回事!」

  「你還不明白嗎?」他一雙深摯的眼眸專心一意地盯著她。

  「當然不……」她在接觸到他的視線時陡地住口。突地,她的心跳加快,睜著大眼

回視他執起她白皙的手。「月兒,我……」

  叩!叩!一陣敲門聲打破緊張的氣氛。

  寅月很快抽回手,雙頰染滿紅霞。

  「有事嗎?」晏庭筠不悅地對著門低吼。

  白玉蓮的貼身丫鬟進到書房來,「少爺,夫人請月兒上前廳相陪。」

  「嗯,你先出去。」

  「是,少爺。」丫鬟退了出去。

  「我……我去陪蓮姨了。」寅月羞赧地起身。

  「月兒……」

  寅月停下腳步。「還有事?」

  他也起身來到她身旁。「我陪你去。」

  她側頭瞧他,一副不解的神情。「你不是討厭參加宴會,才溜回書房的嗎?」

  「我也該出去了,爹一會兒可能找我。」

  她當然知道這是藉口。「你放心吧!我會告訴晏伯伯你人不舒服在休息,不會有人

來打擾你的。」

  晏庭筠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昔日那愛纏著他的小月兒會說出如此善解人意的話?

太不可思議了。

  寅月瞪他一眼。「你那狐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我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晏庭筠笑了。「不是不信任你,只是這不像你會做的事。說,月兒,你又有什麼事

求我了?」

  寅月皺皺眉頭。「我才沒事求你呢!不過是要你履行承諾,我現在到前廳去可不是

自願的,你明天還是得教我玩扇子。」

  多麼霸道的口氣,這才像他的小月兒。只是……玩扇子?敢情她把武林的絕世武功

「飛扇」當雜耍了?!

  練「飛扇」必須要有深厚的內力,平常人練個三、四十年也不一定能學成,只因他

天資聰穎,是練武奇才,才能在短短數年間練成。

  之所以任她撒嬌、威脅仍不願教她,也是怕她傷了自己。她只是個嬌弱的女子,毫

無武功底子,但是個性卻倔得很,有他在身邊看著時還好,就怕她亟欲表現,在他看不

見的地方自己練習,那可是非常危險的。

  而今他之所以答應教她,一半是出於她厲害的纏功已經有逼使他招架不住之勢,一

半是他已想到應對之策,可以讓她知難而退。

  「我既已答應教你,絕不會食言。」

  「不騙我?」

  「我何時欺騙過你?」

  「太好了!那我們走吧!蓮姨怕要等得不耐煩了。」她滿意地圈住他的手臂。

  他笑睨著她。「你不是已幫我找了藉口,我還需要出席呀?」

  「此一時、彼一時,我既然已知道你還是會教我玩扇子,當然沒有必要幫你說謊了。

更何況你不也教過我不可以說謊嗎?我可是非不得已絕不為之。」

  非不得已絕不為之!晏庭筠啼笑皆非。

  這小丫頭,敢情她的「非不得已」完全是以自己的利益為衡量準則?

  哎!他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學生?晏庭筠苦笑著搖頭,隨即被寅月拉出書房。

  宴酣之際,晏庭筠和寅月的出現吸引了在座賓客的視線,人們只道晏家少主才貌無

雙,卻不知還有一位傾城佳人深藏閨閣。

  在場全是京城名門仕紳,一時之間,寅月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她原以為只是小小的歡迎會,頂多是晏氏家族齊聚一堂。沒想到場面如此盛大,好

多陌生客人。幸而有庭筠扶住她,否則她肯定嚇得出盡洋相。

  晏庭筠一雙柔和的眼眸不時凝望她。「害怕了?我可以幫你找藉口,扶你回房休息。」

  他還真想這麼做呢!

  寅月以為他是乘機取笑她,揮開他的手,昂起頭。「誰害怕了!我自己走到蓮姨身

邊去。」

  晏庭筠望著她走到母親身邊,驟然色變。袁世軒也在白玉連身側!

  他才想跟過去,卻被祖母喊住。

  「庭筠,你過來。」

  晏老夫人神情嚴肅,極度不悅。平常她深居簡出,很少走出晏知居,也只知道晏梅

園收留了一對可憐的母女,那女孩兒名喚寅月,還是她孫兒所取,目前是孫兒身邊的貼

身婢女。

  沒想到事實根本不然!

  有哪一個婢女可以身著絲綢華服、肩披帛,儼然一副千金閨女的打扮?若不是身旁

的丫鬟說穿,她還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她一向對大媳婦白玉蓮過於放縱的行徑頗有微詞,但看在她是兵部尚書白大人的千

金份上,她也不多加計較,想不到她的媳婦竟然如此藐視禮教,任一個小小的婢女胡鬧

到此等地步,豈有此理!

  教她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

  是她重新整頓門風的時候了,這個不識大體的小婢女竟敢仗恃姿色,狐媚她的孫兒,

非教她認清自己的身份不可!

  晏庭筠瞥了月兒一眼,才走到晏老夫人面前。

  「奶奶,真難得能夠在宴會上看到您。」

  「既然如此,你就待在我身邊,好好陪陪我吧。」晏老夫人和藹的表情與方纔肅穆

的神色如天壤之別。

  晏庭筠面無表情,略微遲疑,才頷首。「奶奶可是有話訓示孫兒?」

  晏老夫人笑了笑。「庭筠,你明年也屆雙十了吧?」

  問到年齡,晏庭筠已知老奶奶接下來要說什麼,雖是他極力避免的話題,但仍神色

自若地回道:「奶奶好記性。」

  「你是我的孫兒,晏家唯一的血脈,奶奶自然關心你了。庭筠,我聽你祖父說你拒

絕了多樁好親事,是不是你已選定了哪一家的千金閨女?」

  「不瞞奶奶,我的確已有對象,但是她……」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晏老夫人截斷他的話,接著說:「自小你就不用人操心,

凡事我們也都依著你,因為我們知道你作任何決定,都只會使我們晏家更加光耀,辱沒

門風、落人笑柄的事你絕對不會做。」

  「奶奶過獎了。」晏庭筠黯了神色。

  「我相信你的眼光,想必這位由你親自挑選的名門閨秀,定是才德兼備,足堪匹配

咱們晏家。」

  面對晏老夫人一味認定的說法,晏庭筠只有無言。

  儘管月兒在他的調教下,不失為一個才德兼備的閨秀,但是無法抹殺的是她不明的

身世背景,與顯赫的晏家可謂天差地別,根本難相匹配。

  晏家眾親族,除了他的父母,肯定無人能接納她。他總希望能夠想出一個好方法,

不教月兒受一丁點委屈,風風光光下嫁於他,只是至今仍未想到。

 

第三章

  寅月興致勃勃跟著晏庭筠上練功房。

  今兒個她特地起了個大早,為了耍扇子,她可是不惜犧牲睡眠的,只是……她低頭

看看自己的裝扮。

  「庭筠,為什麼要換上這一身黑漆漆的衣服呢?我們不是要玩扇子嗎?」

  「月兒,『飛扇』是一門武學絕技,它不是用來玩的。如果你想學,就必須聽我的

指示,不可以任意妄為,明白嗎?」

  寅月點點頭,聽從他的話,盤起腿打坐。

  晏庭筠也靜坐一旁,閉口養神。

  約莫過了一刻鐘,寅月終於受不了了。

  「庭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開始教我玩……不,飛扇?」

  晏庭筠張開眼。「我已經開始教你了。」

  寅月睜大眼。「就這樣坐著?!」

  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她以為今天早上就可以像庭筠一樣,任扇子在空中轉來轉

去,她還打算待會兒表演給蓮姨餚呢!

  「月兒,我說過這是一門武學絕技,非一朝一夕可以學成,像你完全沒有武功底子,

就必須由打坐開始修起。」

  「那……得修多久?」

  晏庭筠睨了她一眼。「少說也得五年。」

  「什麼?!」寅月頓時跳起來。「得修五年?你騙人,你根本是不肯教我。」

  晏庭筠也站起身。「這是事實,月兒,飛扇並不是人人可以學成的雜技,不如我教

你一些比較簡單的防身功夫,好嗎?」

  「不要,你欺侮我!你不肯教我!」她生氣的背轉過身。

  「月兒,別耍脾氣。」晏庭筠好言哄她。

  「我不管!都是你啦!人家昨晚還在蓮姨面前誇下海口,今兒個要表演飛扇給她看,

現在……不成了啦!都是你害的啦!為什麼不早告訴人家?我要出糗了,怎麼辦嘛?」

月兒急得哭了。個性倔強的她,一向說到做到,除了晏庭筠,在別人面前,可是從來不

出差錯的聰明女孩。

  一見她掉淚,晏庭筠心急不已,她的自尊心強,很少在他面前哭,別人更是不見她

哭。

  「月兒,你別哭,是我不對,我應該先告訴你,別哭了好嗎?我代你向娘解釋,娘

會明白的。」

  她止住了淚水,卻仍是一臉愁苦。「蓮姨會取笑我。」

  「傻丫頭,娘最疼你了,哪裡捨得取笑你。」他為她拭淚,哄道。

  「你真的會告訴蓮姨是你的錯?」她張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仰望他。

  「好,我去自首,是我的錯。」他輕拍她的粉頰。

  寅月露出笑容。「庭筠,我想起一件很好玩的事,你要不要聽?」

  「你向來不管我聽不聽,都會主動告訴我,怎麼今天這麼禮貌,先問起我的意見了?」

  他挑眉笑道。

  「因為平常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生氣呀!」

  「哦,你現在要說的事會想我生氣?是不是你又打壞了我的寶貝?」

  「才不呢!是有關袁世軒的事,我知道提到他你會不高興,所以才先問你聽不聽嘛。」

  晏庭筠頓時沒了笑容。一想到昨晚宴會上袁世軒一直伴在月兒身側,他便不悅了。

  寅月睨他一眼。「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還是別告訴你好了。」

  「不,我要聽,他對你說了什麼?全部告訴我。」

  「你真要聽?」

  「說。」

  「好,你聽了一定會覺得很好笑。」她迫不及待地說:「他昨晚一直說揚州水光山

色、風光明媚,美得像什麼似的,還說他們袁家在揚州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雖然世代

經商,在揚州也頗有名望……」

  「他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他打斷她的話,沉聲問道。

  「對呀!剛開始我也覺得奇怪,他對我說這些幹什麼,後來他問我一句:「月兒姑

娘可有興趣到揚州來?」你說多好玩,他跟我說了那麼多,就只為了問我想不想去揚州

玩。更誇張的是,他說我可以帶娘一起去,他會將我娘當成他的母親般照顧。庭筠,你

說是不是很好玩?」

  晏庭筠面無表情,兩眼微瞇。「你怎麼回答?」

  寅月說得正興高采烈,忘了察言觀色,想也不想便回道:「人家既然那麼有禮貌請

我們去玩,我當然說好……」

  「你說好?!」他簡直氣得想掐死地。她實在該感謝他尚存著一絲理智,提醒他她

細嫩雪白的頸項經不起他一握。

  寅月嚇了一跳,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

  「庭筠,你別生氣嘛,聽我說完。我告訴他必須先問過你的意見,你不同意,我們

便不去了。」

  「你還會在乎我的意見嗎?」他相當不悅,她竟敢答應別人的求婚!

  她馬上點頭。「我當然在乎了。如果你不去揚州玩,我一個人也不能去呀!」

  晏庭筠登時楞住。「你說……去揚州玩?我帶你去?」

  「是呀!你不帶我去,誰帶我去?我一個人又不認識路。」寅月盯著他,覺得他的

問題非常可笑。

  天呀!這個誤會可大了!他的小月兒有時候真是天真得令人汗顏。

  一想到月兒如此重視他,他便滿意地笑了。

  寅月瞧見他笑,便也跟著笑了。

  「真好玩!你和袁世軒的反應完全相反呢。他先是一副驚喜的表情,聽到我提起你

時,便顯得落落寡歡:而你則先是一副嚇死人的表情,聽完我的話,卻又笑了。我想,

你們兩人一定是天生相剋。」

  晏庭筠但笑不語,這會兒他倒是頗同情袁世軒。

  同時他心裡已開始思索,該如何做才能在眾人的祝福下完成他和寅月的婚禮?

  晏家四兄弟,老四晏關雲淡泊名利,喜好遊山玩水,日前四處遊蕩,不見蹤影。

  老三晏關林主要負責北方一帶生意。

  老二晏關海在朝為官,位居一品。

  老大晏關山已逐漸掌握晏家所有事業,坐鎮長安指揮。如今他打算擴展南方事業,

決定與袁天合作,並且商議由晏庭筠全權負責。

  因此,晏庭筠必須離開長安,下江南去。

  此去,非短期可回,最快,也是一、兩年後的事。

  身為晏氏一門下一任龍頭老大,此去是磨練,也是家族對他的考驗,要讓所有人服

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成就一番作為。

  對晏庭筠來說,成功擴展南方事業,那簡直易如反掌,但在此之前,他與月兒的事

必須先辦妥。

  「娶月兒?她是誰?哪一家名門閨秀?」晏老夫人故作茫然。

  「奶奶,月兒是我和爹十五年前從江南帶回來的女孩。」晏庭筠解釋。

  「那個身世不明的姑娘?」晏老太爺皺起眉頭。

  「爺爺,月兒並非身世不明,只因寅姨一直未能恢復記憶,所以……」

  「她一日不恢復記憶,她的女兒就是身世不明的孩子!萬一她出身雜戶、奴隸之家,

你該明白,你們身份懸殊,門戶不當,不能匹配。」晏老太爺斬釘截鐵地說。

  「公公,如嫣絕非雜戶出身,她的談吐、舉止高貴而優雅,琴棋書書樣樣不遜於媳

婦,若非系出名門,該也是書香之家。」白玉蓮一旁說道。

  「玉連說得是。爹,當年庭筠發現寅夫人時,她的裝扮就像個貴婦人。這幾年我一

直派人在江南查訪,可惜毫無進展,無法證明。」晏關山遺憾地說。

  眼看兒子、媳婦皆贊同這門親事,晏老太爺也非頑固之人,正當他準備同意之際,

晏老夫人開口了。

  「庭筠,你可以先納她為妾,改日,奶奶再幫你挑個門戶相當的對象做你的正室。」

  「奶奶,今生除了月兒,我不會再娶第二個女人。我不要月兒受一絲委屈。」晏庭

筠的語氣溫和卻堅定。

  晏老夫人一怔,想不到他用情如此之深,當下便改變語氣,含笑道:「看來這位喚

月兒的小姑娘,一定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雖在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她卻故意假裝

沒有印象。

  「不瞞奶奶,月兒的確靈秀嫻美。打小,我便教養她成為閨閣淑女。現在的月兒,

絕不遜於名門閨秀。」晏庭筠不疾不徐,沒有得意的神情,彷彿他調教月兒是理所當然

的事。

  「你教她?!」晏老夫人非常驚訝。

  晏老太爺也同樣是一副驚訝的神情,他明白他這唯一的孫兒生就不凡,成熟得令人

驚歎,但是,自己培養新娘?也未免太過於早熟了吧!

  「爺爺、奶奶應該信得過我吧?」

  「庭筠,你當真要娶月兒為妻?」她可是決計不會同意的,她要破壞!

  「是的,奶奶。」

  「你作的決定,我們當然不會反對。」晏老夫人笑道,心裡已想到一個延緩之計。

  「謝謝奶奶。」說實話,他一向認為奶奶會反對,因為她出身名門世家,非常尊崇

傳統規範,並且嚴守。

  「不過,只怕親族們有話要說了。」晏老夫人說。

  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歷來,婚姻即是家族的事,而非個人的事。這時代的婚姻

所顯示的是舊家族的擴大,而非新家庭的成立,晏庭筠身為晏氏一門未來統帥,親族們

對於他的婚配對象的身世背景自然特別重視。

  這也是晏庭筠必須打通的第二道關卡。

  「能得爺爺、奶奶支持,相信家族裹沒有人會反對才是。」他是做如此想的。

  「只怕眾人是敢怒不敢言。月兒若成為你的媳婦,必須面對的可是一大家族的人,

如果親人們不能接受她,背地裡對她冷嘲熱諷,或者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欺侮她,庭筠,

這都不是你樂見的情形吧?」晏老夫人和藹的說了一番「深謀遠慮」的話。

  晏庭筠聞言,頓時眉頭糾結。

  晏老夫人瞥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滿意的光芒,接著又說:「你不妨先下江南,

一方面,盡速擴展南方事業,讓親眾欽服;一方面,全力尋查月兒的親人。如此一來,

相信對於你和月兒的婚事必定有所助益。」

  晏關山點點頭,「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庭筠,你先下江南吧!」

  暫緩婚事,晏庭筠並無意見,只是他不希望獨留月兒在長安。

  對於他表示要帶月兒同行一事,晏老夫人當然大力反對了。

  「絕對不可以!你想以什麼名目帶她同往?丫鬟、奴婢?如果她未來將會是你的妻

子,此時更不應該拋頭露面,落人話柄。更何況,成為你的妻子,多的是需要學習的地

方,我打算趁我還有一點力氣,好好」教教「我未來的孫媳婦。」

  晏老夫人這一番冠冕堂皇、義正辭嚴的話,不僅打消晏庭筠原先的想法,更獲得晏

老太爺和晏關山的贊同。

  白玉蓮雙眉微蹙。打從婆婆不反對這件婚事起,她心裡便覺得不自在,她嫁進晏家

也二十年有餘了,明白婆婆之所以接納她,完全是看在她的出身背景上,這樣的婆婆會

同意身世不明的月兒成為她的孫媳婦?

  她總覺得不太對勁,但願是她多心才好。

  微風拂面,晚霞滿空。

  原本笑口常開的寅月,如今在斜陽映照下卻是憂愁滿面,掛著兩行清淚。

  「庭筠,我不要離開你,你別丟下我呀!」

  面對著不停哀求他的月兒,晏庭筠的心糾結一團,疼惜不已。

  「月兒,聽話,別哭了。」

  她搖搖頭,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庭筠,你走了我怎麼辦?從來……從來我們都不

曾分開,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相信我,月兒,我很快就回來,兩年……不,一年,等

我一年,好嗎?」

  「不要!一年好長好長,我不要!」

  「月兒……」

  「你以前最疼我的。」

  「我永遠都是最疼你的。」

  「你以前任何事情都依我。」

  「現在也是,我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你騙人!你都要拋下我走了。」她攀住他的頸項,埋首他胸膛哭泣。

  「月兒,不是的,我只是暫時離開,等我辦完南方的事,我會立刻回來。月兒,乖,

快別哭了好嗎?」他輕言輕語地哄她。

  「如果你疼我、依我,那麼,別去,別去什麼南方,別離開我,即使是暫時,也都

不要,好嗎?庭筠,我求求你。」她仰首哀憐地望著他。

  她第一次低聲下氣的求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但是她不在乎,只要庭筠不離

開她,她什麼都不在乎。

  他幾乎要答應她的乞求了!

  「月兒……別讓我為難,你長大了不是嗎?大人是不會做無理的要求的。」

  「那……我不長大了,你還是一喚我小月兒,我們不分開,你永遠陪我,好不好?」

  「傻丫頭,別盡說些傻話了。我會盡快回來,你聽話,乖乖待在家裡,嗯?」

  「不,我有預感,你要永遠離開我了,如果你去南方,我們……我們永遠也不可能

在一起了。」寅月抽抽噎噎地說。

  「月兒,別胡說。」她認真的神情,令他深鎖眉頭。

  「不是胡說,我真的有預感。庭筠,你相信我,別讓我們分開好嗎?」她很著急。

  他擁住她。「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聽奶奶的話,好好當一個乖女孩,別在她面

前任性、使性子。明白嗎?」

  她推開他。「我沒有使性子!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嘛,庭筠!」

  他歎了口氣。「月兒,我必須走。」

  「你還是不相信我。」她輕聲說道。

  她明白自己總是在他面前任性妄為,所以他不相信她,以為她又在使性子,只為了

留住他。

  但是,她沒有,這一次真的沒有!她有很強烈的預感他們會分開。

  「月兒,答應我,要聽奶奶的話,好嗎?」

  「如果你要我聽,我會聽的。」寅月低喃。她知道沒有希望了,最後一次,當一個

乖女孩吧!

  「很好。」他鬆了一口氣,絲絲柔情化為淺淺的微笑。

  晏庭筠離開了。

  寅月奉命搬到晏知居陪伴晏老夫人。

  「月兒,在主屋要好好聽老夫人的話,不可以惹她生氣。」寅如嫣拉著女兒的手,

殷殷交代。

  「娘,我知道了,您別擔心。」

  「你的性子娘最清楚,在晏梅園,有少爺護著你、夫人寵你,你可以事事不平則鳴,

意氣風發;如今,少爺出外了,主屋也不在夫人的管轄範圍內,遇事,你得多忍耐。要

記住,夫人收留我們,讓我們母女有地方安居,這是最大的恩德。晏家一家人都是我們

的恩人,咱們即使一生為奴為婢也無以為報。」寅如媽眼眶裡盈滿淚水。

  「娘,您別哭,我會聽話,不會失您顏面,您別傷心好嗎?」

  老實說,她很不想去主屋,那位晏老夫人她看過幾次,她是一位看起來很嚴肅的老

人,與蓮姨完全不同。

  她不明白晏老夫人為什麼要她搬去主屋,是庭筠的意思嗎?記得他曾交代要她好好

聽晏寅月筆直站著,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老夫人好。」

  晏老夫人不悅地皺著眉頭,斥道:「嘻皮笑臉,成何體統!」

  寅月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如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般。

  晏老夫人帶著鄙視的目光,繼續道:「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寅月。」她不能生氣。一道利刃般的光芒頓時投射在她臉上,對上她坦然

直視的眸子。

  「跟我說話要低著頭,瞪著我看幹什麼,沒教養的奴婢!」寅月一愣,然後絞扭著

雙手,咬緊牙關,緩緩低下頭。她答應過娘,答應過庭筠,她要聽話。晏老夫人顯然並

不滿意,斜睨道:「以後在我面前要自稱奴婢,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尊卑不分。」

  寅月垂首,身體不停顫抖。她要忍耐,不能第一天就教娘擔心。

  「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我……奴婢明白。」她幾乎要哭了。這是她從來沒受過的侮辱!

  「好,庭筠說得沒錯,你的確可教。」晏老夫人總算稍微滿意。

  寅月驚呆了!

  庭筠……庭筠說了什麼?是庭筠的意思?!

  不!不可能!庭筠疼她、惜她,不會讓她受一丁點屈辱。

  不會是他……

  寅月一向被晏庭筠小心呵護著長大,從不識世間有善惡,人情有冷暖,更不曉人生

而不平等,貴賤有別,這些向來是晏庭筠極力避開,不教她,也不讓她知道的,他不要

月兒心靈受污染,更不要她因身份懸殊而遠離他。

  這樣的她,如何鬥得過過年近七十,工心計,善謀略地位而高高在上的晏老夫人!

  在主屋住了三天,寅月如度三年。

  白玉蓮忍了三天,終於來看她。

  寅月住的是晏老夫人特地令人重新佈置的「玉樓」,華麗而典雅;穿得是晏老夫人

請人趕工縫製的錦衣玉袍;身邊沒伺候的丫鬟則是晏老夫人最「滿意」的銀喜。

  在見到晏老夫人如此煞費苦心的「安排」,白玉蓮放下心中懸吊著的大石頭,同時

對自己懷疑婆婆的用心感到慚愧不已。

  「月兒,奶奶一向疼庭筠,對你是愛屋及烏,你要好好陪她,知道嗎?」

  「蓮姨……」寅月滿腹委屈無從申訴,好不容易盼到蓮姨來看自己,想對她訴的苦

卻說不出來,也不能說呀!

  「月兒,怎麼了?是不是這兒的人你不熟,過不慣?」見她沒有一絲笑容,雙眸添

愁,白玉蓮關心的問。

  寅月連忙點頭。「蓮姨,我可不可以回晏梅園?我……我想我娘,想和您住一起,

好不好?」

  白玉蓮失笑。「傻孩子,你想如嫣,盡可以回去看她;咱們也算是住在一起,不過

是這個家太大,距離遠了些。」

  「蓮姨,我不能回晏梅園嗎?」寅月頓感失望。

  白玉蓮認真看著她。「月兒,你是不是有心事?你在這兒……過得好吧?」

  寅月抬頭,到嘴邊的話,在接觸到銀喜犀利的眼神後,硬是吞了回去,勉強彎起一

抹苦笑。「我……我只是……很想庭筠。」

  她說不出口她在這裡過得「好」。好得成天聽人冷嘲熱諷,好得必須卑躬屈膝,好

得處處受人監視。

  「這也難怪,你和庭筠還不曾分開過呢!」

  「蓮姨,我娘還好吧?」現在她總算瞭解長久以來母親苦口婆心的勸告,母親是為

了她好,她後悔不該當成耳聽風。

  「前兩天受了點風寒,不過已經沒事了,她還一直擔心你呢!」

  熱辣的酸楚便在喉嚨,她從來只會讓母親為她操心。

  「蓮姨,您請娘放心,我很聽她的話,請她好好照顧身子,別又著涼了。」

  「好,我會轉告她。哎!這幾年多虧有你娘陪著我,幫我管理家務,又聽我嘮叨,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她呢!」白玉蓮突然感慨道。

  「娘常告訴我,蓮姨一家待我們恩重如山,這輩子就是為奴為婢,也難報救命與收

留之恩。」

  如今,一點一滴想起娘的話,她的心裡竟不再那麼苦了。

  娘說得沒錯,做人要懂得感恩,以前的她太不知感恩圖報了。

  「月兒,我早告訴過你,你娘的缺點就是時常把什麼恩呀德呀掛在嘴上,怎麼現在

你也學起她來了。」白玉蓮瞪她一眼,佯裝不悅。

  寅月笑了笑。「蓮姨,您忘了?我是我娘的女兒呀!」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有其母必有其女?」白玉蓮搖搖頭。「你娘是大美女,你的容

貌承襲了她是好事,不過她的性格太過謙躬,你還是別學了。一個如嫣,已經夠教我沒

轍了。」

  白玉蓮又和寅月聊了一會兒,才安心回晏梅園。

  銀喜一臉奉承巴結的送走了晏大夫人,回過頭,卻馬上擺出不屑的面孔睇睨寅月。

  「你別以為大夫人對你好就跩起來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哼!當年要不是

少爺好心撿回你們,你和你娘早凍死在路邊了,還自以為真是千金貴體呢!」

  寅月不理會她的嘲謔,逕自回房去。晏老夫人命令她三天得刺繡一幅,圖案還得自

繪,沒完成便不得就寢。

  現在她這一幅牡丹圖,怕非得到三更半夜才能完成了。

  這又是晏老夫人「高明」之處,刺繡本是閨閣千金必習的課程之一,人們見她成天

待在房裹刺繡,也只適老夫人教導有方,哪裡知道根本是存心虐待她,明明十天才能完

成,卻要她在三天之內趕完。

  她一回到內房,銀喜也跟了進去。

  「寅月,你最好記得自己的身份,以後別再讓我聽到你直呼少爺的名字。」

  寅月默不作聲,當銀喜不存在似的。

  「有老夫人在,你這輩子別妄想能夠嫁給少爺。」銀喜得意地嘲笑她,「狐狸精、

卑賤、下流,長得一副專門勾引男人的騷樣,還想迷惑少爺,一看就知道不合是什麼好

出身,八成是你娘偷男人……」

  啪!

  寅月很用力地甩她一巴掌,雙眸脾噴火似地怒瞪她。「我寅月欠的是晏家的恩,不

是你,下次再讓我聽到你侮辱我娘,我會撕爛你的嘴!」

  銀喜嚇白了臉,一時愣在原地,直到摸到熱辣的臉頰上有血絲,才想起要高聲大嚷

——

  「哇啊!你打傷了我!你……我要去告訴老夫人!那些話都是老夫人說的,有膽子,

你去撕爛她的嘴啊!」

  她怕寅月再打她,說完便跑了出去。

  寅月一直咬牙忍住的淚水,終於滴下來了。

  她的雙眸滴的是晶瑩的珍珠,白皙的手掌流的卻是鮮紅的「熱淚」!

  銀喜臉頰上的血是牠的,寅月怕自己因為一番不堪入耳的言詞而淚水決堤,她用針

刺自己,情願流血,也不在別人面前掉一滴淚!

  她很快擦掉臉上的淚。

  她知道,她沒有時間哭。

 

 

第四章

  很快地,銀喜扶著晏老夫人出現了。

  「老夫人。」寅月起身請安。

  晏老夫人坐下後,拍桌怒斥道:「你好大的膾子!我的人你也敢打,簡直不把我放

在眼裡!」

  寅月急急下跪。「老夫人請息怒,奴婢絕無此意。」

  「沒有!哼,人都打了,難道是我誣賴你不成?」

  「您沒有誣賴奴婢,但……實在是銀富不對,她不該出言侮辱我娘,奴婢忍不下這

口氣。」

  寅月低著頭,緊握著雙拳。

  「銀喜都告訴我了,她也不過說了幾句我說過的話,怎麼,難不成你連我也想打?」

晏老夫人怒瞪她。

  「奴婢不敢。」寅月咬緊牙根。

  晏老夫人冷哼一聲,露出一副「諒你也沒這個膽」的表情。

  寅月不是沒生這個膽,她只是記得母親說過的話:晏家一家是恩人,晏家……一家

是恩人……「我要你向銀喜道歉,並保證下次絕不再犯。」晏老夫人威嚴地命令。

  「奴婢……做不到!」她絕不道歉!她沒有錯!

  「你敢違抗我的命令?!」晏老夫人氣得站起身。

  「奴婢沒有錯,難道老夫人能夠忍受自己的母親遭人誹謗嗎?」寅月抬起頭,直視

晏老夫人。

  「大膽!」晏老夫人氣怒地大吼。這個賤婢竟敢頂撞她!

  「我沒有錯,下次銀喜再致說我娘的不是,我一樣會打她。」寅月冷靜地說。

  「你……你……我今天要是不罰你,外人怕不以為我管不了一個小丫頭!」晏老夫

人指著她,氣得全身顫抖。

  「老夫人,您快別生氣了,為了一個賤女子氣壞了身子,多不划算呀!」銀喜扶著

老夫人坐下,為她拍拍背,極盡奉承之能事,暗自得意地瞪了寅月一眼。

  寅月跪著,仍是一臉倔強不認輸的表情。反正頂多只是被罰不能睡覺、不准吃飯,

做更多事罷了,她還禁得起。

  見她毫無悔意的神情,晏老夫人更加生氣。「銀喜,去取出家法!」

  「是,老夫人。」銀喜亮了眼,很快領命出去。

  寅月一怔,不解地望著晏老夫人。

  她不知道所謂的「家法」是什麼東西,只是心裡頭掠過一股莫名的恐懼,直覺的,

有些害怕;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

  很快,銀喜回來了,手上多了一根帶刺的花梗。

  「老夫人,家法取來了。」

  晏老夫人點點頭,細銳的眼睛盯著寅月。「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認錯,我可

以輕罰你。」

  寅月還是不知道晏老夫人要怎麼罰她,直覺瞥了眼銀喜手上的花梗,她瞧得出,那

是玫瑰的梗,這就是「家法」?

  銀喜揚揚花梗,「這是老大人命人特別製成的」玫瑰梗「,是用來懲罰做錯事的賤

婢的,老夫人可是好多年沒有用它了,你識相的話就快道歉,否則可有你苦頭吃了。」

  寅月心頭頓時涼了半截。莫……莫非那玫瑰梗……是要打她的?!

  寅月眼裡的驚恐,總算教老夫人稍感滿意,就不信這丫頭還有膽違逆她。她以為寅

月就要向她求饒了,沒想到……「不!我可以聽從老夫人的任何命令,可以對您卑躬屈

膝,但是我絕不道歉!」她高高昂著頭,堅定的神情不再存有一絲懼意。

  「你……好!我就不信你嘴巴有多硬!」晏老夫人氣得咬牙切齒,「把衣服給我脫

下!」

  寅月一愣,手指緩緩地解開衣帶,褪下紗衣、內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膚,直教銀

喜看得既妒又羨。

  「銀喜,給我賞她兩下!」晏老夫人怒道:「抽她背部,別傷著她的手!」傷了手,

可是容易教人發覺的。

  「是的,老夫人。」銀喜繞到寅月身後,一想到方纔的巴掌,手上的玫瑰便便毫不

遲疑地高高舉起,然後又狠又準地落在那一片白嫩的雪背上。

  寅月震了一下,瞬間,熱辣熾麻傳遍全身,若不是緊咬著下唇,她早已痛得驚叫出

聲。

  她兩隻手撐著地,一雙因痛楚而瞪大的瞳眸盯著地板,神情是那樣的堅毅。

  「這一下是罰你忤逆我。」晏老夫人道,要讓她清楚,她並沒有冤打她。

  銀喜揚起唇角,幸災樂禍的瞧著寅月背上那條鮮紅、不停有熱液流出的血痕,心中

充滿復仇的快意。接著,由另一個方向又揮下一鞭,成了一個「」字!x寅月已經咬破了

下唇,一聲低低的呻吟還是由燒灼的喉嚨裡逸了出來。

  這一次,她幾乎痛暈過去。若不是僅存的一絲尊嚴支持她,她已在她們面前倒了下

來。

  但是她不!她絕不輕言倒下!她要記住,記住現在的痛,記住現在的苦,記住所有

的屈辱!

  「這一鞭則是罰你知錯不改。」

  晏老大人冷哼一聲,由銀喜扶著走出玉樓。

  寅月抬起衣服,抓著矮凳,強忍著背部熾熱的痛楚站起來,全身顫抖著。

  「月兒姑娘!」

  在她即將倒下時,一名嬌小的婢女跑進來扶住她,臉上流滿了淚,為寅月哭痛了心

肺。

  方纔的情景她在窗外全看到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愛莫能助。

  這幾日來,她遭受了太多的攻擊,這晏知居裡的下人,每個人都跟銀喜擺著同樣的

面孔對她。

  「你是誰?」寅月推開她,眼裡閃著敵意。

  「我……我是銀喜的妹妹銀蘭,我……對不起,姊姊太過分了她怎麼可以……對不

起,月兒姑娘,我代姊姊向你道歉。」銀蘭深深鞠個躬。

  寅月瞥了她一眼,慘白的臉龐滲出汗珠。「不關你的事,請你出去。」

  銀蘭攤開手裡握著的小瓶子。「我……我帶了藥,我幫你擦上好嗎?」

  「不需要,請你馬上出去。」

  「這怎麼行呢?你背上全是血,傷口又長又深,不趕快處理不行呀!」銀蘭急急叫

道。

  「我說了不需要,你快點出去。」她已經快崩潰了。

  「你不讓我處理,以後會留下很醜陋、很難看的疤痕。」女孩子都愛美,銀蘭以為

這麼說可以說服她。

  多有趣的話!寅月輕笑一聲,嘲諷地說:「那就讓它留下疤痕吧!」

  留下今天這一幕,讓它深深地、永遠地烙印在地心裡。

  她會記住,人生而不平等,人有貴賤之分,人……有善惡,世間有冷暖,晏庭筠以

前不曾教她的,她已經在今天全部學會,並且牢記了!

  庭筠……你害得我好苦啊!寅月冷冷地笑了。

  「請你出去,別再管我了。」

  「月兒姑娘……」銀蘭見她如此堅持,只得把藥放下。

  寅月見狀,冷漠地說:「不需要,傷口會自然痊癒,你把藥帶走。」

  她不要任何人的幫助,也不要再欠下任何恩情!

  一個恩情,她已經還不完了。

  「月兒姑娘,你……」銀蘭實在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固執,歎了口氣,突然想到——

「對了!大夫人!我去請大夫人來!」

  「不可以!」寅月厲聲道。怎麼可以教娘和蓮姨擔心?

  「為什麼?大夫人會幫助你。」

  「這是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寅月瞪著她「你走,我不需要你多事!」

  「你……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我是好心想幫你呀!」銀蘭覺得好委屈。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我。」寅月別過頭。

  「你……好吧!我走了。」銀蘭悶悶地離開了。

  寅月歉然地望著她走出房門,然後便不支倒地。

  「庭筠,今天是七夕。」

  寅月坐在鞦韆上,輕輕搖晃,視線不離涼亭上一身白的爾雅男子。

  晏庭筠正在繪山水,聽見一直靜默的寅月開口說話,微微一笑。

  「想了那麼久,才想到今天是七夕?」

  「才不,我早知道了。」

  「哦?那麼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他挑眉。

  「我在想,為什麼牛郎和織女只有在今天才能相會?你不是說過,他們很相愛嗎?

所以才會每次見面都讓天空下雨,因為他們都為能夠看到對方而高興得哭泣。」寅月想

著去年七夕庭筠告訴她的話。

  「沒錯,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年之中最珍貴、時間最短的一天。」

  「我明白的,你說過情人相聚的時間永遠都嫌不夠,那是心裡的感覺,不是因為他

們相聚而讓時間變短,對嗎?」寅月得意地說。庭筠教過她的,她都記得。

  「好學生。」他讚許地點點頭。

  寅月一臉理所當然,忽然又問:「可我就不明白了,他們既然相愛,為什麼要等到

七夕才見面呢?他們可以跟你我一樣,天天在一起呀!」

  晏庭筠一怔,停下筆。「小月兒,你還小,以後我再告訴你為什麼,好嗎?」

  寅月輕輕跺了跺腳。「你老說我小,我明年十五了。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問過

娘,娘說牛郎和織女是不同世界的人,天凡有別,所以不能在一起。可我就是想不通,

為什麼要分天上、人間呢?只因為相愛而在一起,兩個人快樂又不影響別人,這樣不行

嗎?」

  「小月兒……」

  「要不,就讓牛郎放棄人問,成為天上人:或者讓織女放棄仙女身份,成為凡人,

這也是個好方法呀!何苦要相思三百六十四天呢?這不是自虐嗎?」

  「小月兒,別管牛郎織女了,那只是神話,一段流傳人間的淒美情事,不需要太認

真。」

  「淒美?應該是淒涼才對,不能在一起,有什麼美可言。這麼可憐的故事,有什麼

好傳頌的?拿人家的悲慘當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真不應該。」

  「好了,小月兒,你越扯越遠了。」他實在拿她的「過度好問」沒轍。

  寅月嘟起嘴。「你又嫌我煩,打擾你繪畫是吧?算了,不說就不說,我自個兒玩秋

千。」

  說著,她腳一踢,便把自己蕩得好高好高,難怪人稱蕩鞦韆是「半仙之戲」。她覺

得自己好像仙子飄在半空一般快意,心頭歡愉,開心地大笑出聲。

  她仰頭望著藍天,越蕩越高,幾乎可以抓到天上的雲了。她想抓,也真的伸出手……

「哇啊!」

  「月兒……」

  「好痛!」她醒了過來,發覺自己躺在地上,週遭漆黑……她作了夢,夢見去年的

七夕,她和庭筠在一起……寅月閉了閉眼,眼睛漸漸習慣黑暗,才想起她昏倒了,背上

的疼痛喚醒她。

  她清醒了,夢境、現實,當年不解的迷惑。

  這十五年來,庭筠給了她一場甜美的夢。

  呵,她該感謝他的,可她無法道謝!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一開始便認清事實,那麼她會知道,人間也有天堂和地獄之

分是知識,她和晏庭筠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是常識。

  一開始沒有愛,便不會有痛苦,因為一切是那麼地理所當然。

  晏庭筠,你可知道,你蒙蔽的現實,害得我多慘!

  我的尊嚴,我的無知,成了眾人嘲笑的對象。我無法反駁,因為他們的譏誚是對的,

錯的是我!

  晏庭筠為她築了十五年的夢,短短幾天全潰散了,甜蜜的往事成了取笑她不識時務、

自不量力的悲痛回憶!

  苦呵!她會記得的,一輩子將不再忘記,也忘不掉了。

  夢醒了,夢也碎了!

  現實,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距離上次玫瑰梗鞭背之事已過了一個多月,傷口好多了,並且如銀蘭所言,將留下

醜陋的疤痕。

  「你說什麼?」晏老夫人瞇起眼。

  「奴婢就該做奴婢分內的事,玉食錦衣、瓊樓玉宇,奴婢不配享有,請老夫人收回。

今日起,奴婢會同銀喜和銀蘭一般伺候老大人,以報深思厚德,還請老夫人成全。」

  她以為這麼做是告訴老夫人,她已有自知之明,沒想到老夫人反而生怒。

  「賤婢!你是什麼意思?存心讓晏梅園的人以為我虐待你是不是?」

  「不是的,奴婢絕無此意!」她著實料不到,老夫人會曲解她的心意。

  「還敢說不是!賤人,你別以為這麼做,可以讓遠在南方的庭筠回來看你!你是什

麼身份,敢妄想進我晏家大門,成為我的孫媳婦?你也配!」老大人辱罵道。

  「老大人誤會了,奴婢……」

  「你別再給我開口!如果你真無此意,就乖乖給我回七樓去!」

  寅月靜默了。

  晏老夫人斜睇她,一臉詭笑。「你能夠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很高興,不過,你要記

住,在我的孫兒還沒有回來以前,你可是歸我調教,我不希望有人說我虐待你,把你當

成奴婢使喚。」停頓一會兒,她恢復「和藹」的表情,又道:「寅月,如果你當不慣金

枝玉葉,想回復奴婢身份,最好等我孫兒回來,你親口告訴他,免得他誤會了我這無辜

的奶奶,還以為是我待薄你了。」

  寅月頓時明白老夫人的心思。

  儘管心中百般煎熬,疼痛欲死,她還是點了頭。

  「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請老夫人寬心。」

  「很好,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其實以你的面孔,不難找到一個好歸宿,就拿

揚州的袁公子來說,他對你很有意思,你就算不能當他的正室,最起碼也可以成為他的

妾。」

  「老夫人,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她實在很怕,怕老大人硬將她配予袁世軒。

  他縱是不錯的男子,此生,她己不作嫁人之想。

  身若槁木之枝,而心已若死灰。

  「你放心,只要庭筠娶了親,我會為你安排。」她「好心」地說。

  「老夫人……」

  她能說什麼,奴婢是沒有發言權的。

  日子慢慢流逝,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

  寅月變了,她瘦了,眼神更加清亮,也更冰冷。

  再沒有人看過她笑,面對下人的嘲諷譏誚,她充耳不聞,沒有生氣的神情,也沒有

狂怒的舉止,只有冰冷。

  如果有人膽敢辱罵她母親,她以一個冰冷的眼神便可以教那人噤聲,夾著尾巴逃開。

  一年,她待在玉樓內,只有老夫人指定的工作陪伴她。

  她不會悶得慌,因為老夫人總會給她一個不合理的期限,完成指定工作,然後她會

做到三更半夜,準時交差,不誤時,也因此,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老夫人很聰明,交代她的「工作」不是刺繡、抄書,便是繪畫、習書法、背詩詞、

讀天文地理。

  白玉蓮每每到玉樓,看到的是寅月的文學才藝神速般精進,卻看不到她的苦,她的

委屈,和她非人的生活。

  這一天,她到玉樓,歎著氣說:「庭筠如果能夠回來,看到你這麼勤學,一定會很

高興。」

  寅月放下毛筆,感覺到蓮姨今天精神很差。

  「蓮姨,庭……他應該快回來了,您不是說江南方面的生意擴展得非常順利,甚至

比原定計劃還大了一倍,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月兒,你不知道,庭筠他那一直在北方的三叔前些日子病了,情況非常嚴重,北

方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只有讓庭筠去整頓了。」白玉蓮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情況……很糟嗎?」寅月也憂心了,難道這樣的日子她還得再過下去?如果晏庭

筠不回來,那怎麼辦?

  「如果你指的是生意,非常糟,有個總管趁庭筠三叔生病,搞垮了不少大筆生意,

然後卷款潛逃。晏家失去信用不說,還得賠償一大筆的違約金。」

  「那他……要直接到北方去,不回來了?」一年了!已經一年了,她竟還得再等?!

天啊!

  白玉蓮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月兒,我明白你想念庭筠。你放心,我相信以他

的能力,很快便可以搞定回來的。」

  蓮姨誤會了,她並不是因為想念他而憂心,只是迫切的希望能夠盡快脫離現在的一

切。

  「蓮姨,晏伯伯的痛好些了吧?」

  前些日子她回晏梅園探望母親,才知道晏關山生病了。

  白玉蓮搖搖頭。「唉!老樣子。大夫說他太過勞累,把脾胃搞壞了。」

  「晏伯伯應該少喝點酒,不可食無定時。」

  白玉蓮瞧著她,一臉讚賞。「月兒,你真是越來越懂事了,這一年裡,你可真是學

了不少。」

  寅月聞言,心裡百感交集,酸了鼻頭,連忙背過身,凝視窗外的牡丹。

  「這一年……多虧有老夫人……教導。」

  「說得是,不過你實在應該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別成天只顧著學習。看看你,瘦得

跟竹竿似的,臉色蒼白,庭筠如果看到了,可要心疼極了。」

  「蓮姨,我只是……」

  「我知道,你又要說你只是想念庭筠,對吧?」她搖搖頭。「想念他也得要吃飯呀!」

  「謝謝蓮姨關心,我會注意的。」

  只要在白玉蓮面前,寅月總是盡量表現出沒有愁慮,像一年前開朗的月兒。

  千等萬盼的人沒有回來,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在晏老夫人的刻意安排下,寅月在晏知居的後花園碰見袁世軒。

  「袁公子?」寅月驚訝不已。揚州和長安可不是在隔壁,可以說來就來的。

  「你……瘦了好多!」

  褪去了天真無邪的笑容,清瘦的她多了一份冷而神秘的氣質,也添了……愁!他看

得心痛極了。

  寅月微微牽動唇色,似有若無的笑著。「袁公子何時來到長安?」

  「三天前。我代表家父來長安談一筆生意。」袁世軒笑說。其實是為了看她,他向

父親自薦來長安。

  「原來如此,袁公子諒必還有要事在身,寅月不打擾了。」寅月欠身要回房。

  「寅姑娘請留步!」袁世軒擋住她的去路。

  「袁公子有事?」

  袁世軒不難看出,她的神情拒人於千里之外。

  「寅姑娘……請原諒我冒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變得如此……?」

  寅月一征,很快回復冷漠的神情。「袁公子,一年不見,在你眼裡,我會有所改變,

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不該如此。你的臉色蒼白,似有滿懷心事:眸裡只有哀愁,沒有快樂。短短

一年的時間,純真開朗的月兒姑娘已不復見,到底為了什麼?寅姑娘,你是不是受了什

麼委屈?」

  袁世軒著急地說。

  「袁公子,你多慮了,我怎麼可能會受委屈呢?」寅月淡笑。

  「寅姑娘,在江南時,晏兄曾提起兩位的婚事,他很積極地在尋找令尊的下落,可

惜一直沒有消息。」他停頓一會兒,接著小心翼翼地問:「寅姑娘,可是為了家世問題,

在此……

  受苦了?」

  寅月緩緩抬頭。「袁公子,你真的多慮了,我雖非晏家人,也是在這裡長大的,這

兒就像是我的家,沒有人會讓我受苦。再說,你看我的衣飾打扮,像是在此受了苦的樣

子嗎?」

  「這……」的確不像,難道真是他多心了?

  「可能是我這陣子染上風寒,面色蒼白了些,才會讓袁公子誤會了。」寅月解釋。

  「是嗎?」

  「袁公子,請恕我失陪,我想回房休息了。」

  衷世軒沒有再留她,看著那美麗的背影消失,不自覺歎了口氣。

  有晏庭筠這樣的對手,他當然不可能有機會了。

  奈何他就是很難死心,即使只能看她一眼,他也甘心呀!所以才會千里迢迢由揚州

再來到長安。

  如果晏庭筠不能夠給她幸福,他可要搶人了!

  怎麼也料想不到,一連串的事情耽擱了晏庭筠回長安的行程。

  待他再回長安時,已經過了四年。他是接到晏老夫人驟逝的惡耗才急急趕回來的。

  晏家是富貴人家,葬禮莊嚴而豪華,大臣、富商等均致送膊儀,會葬馬車,祭奠供

帳,場面非常浩大。

  可惜時值夏日,遺體不能放置太久,所以當晏庭筠趕回來時,只能在晏老夫人墳上

上香了。

 

第五章

  「爺爺,您說奶奶臨終前留了遺言……」晏庭筠瞇起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晏老太爺歎了口氣。「庭筠,我也不明你奶奶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這是她的遺言,

而且她已經代你下聘了,對方又是大將軍的千金,我看,你就遵照她的遺言,在近日內

娶親吧!」

  晏庭筠緊聚握著拳頭,半晌不吭一聲。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晏庭筠的怒氣正在沸騰,所以沒有人敢開口。

  晏庭筠一言不發的走出晏知居。

  在座的晏氏親族眼看著他離開廳堂,沒有人敢出言留他,詢問他何時去迎親。

  晏老太爺清了清喉嚨,瞥了眼晏關山和白玉蓮。「關山,他是你們的兒子;家,我

也早交給你們管理了。這樁親事,就交給你們負責了。」

  晏關山頓時面如菜色。

  白玉蓮馬上抗議,「公公,庭筠是您的長孫,又是這個家未來的接班人,他的親事

該是眾親族的事,哪裡輪得到我們負責呢?」接著,她瞄了眼晏關雲。「四叔是庭筠的

師父,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庭筠的親事由四叔負責是再適當不過了,各位親友可

有意見?」

  「沒有,沒有,就由關雲負責好了。」

  眾親友馬上異口同聲,毫無異議通過,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誰去死……不!誰負

責都可以。

  「大嫂太抬舉小弟了。先別說我在兄弟中排行最小,這幾年我浪跡在外,對家裡沒

有盡到半點責任,我哪裡夠資格呢?依我看,應交由二哥負責才對,二哥官居一品,到

將軍府迎親,不失面子,風光十足。你們說對不對?」晏關雲嘻嘻笑著,四兩撥千金,

輕鬆便將「榮幸」給推了。

  當然,眾親友馬上又附議,並且高舉雙手贊成此項提議。

  晏關海慢條斯理「瞧」了四弟一眼,不笑不怒。「我和袁將軍早年曾有過嫌隙,彼

此心裡難免仍存芥蒂,只怕我出面會壞了這門親事,可就對不起先母了。還是由三弟負

責吧!三弟難得出北方回來一趟,何況這幾年庭筠一直在北方,跟三弟也較親些。」

  不待眾人開口,晏關林的妻子於海棻馬上說道:「感謝二叔看得起我相公,可惜相

公病才痊癒不久,如此大事由他來辦,怕難免會有不周之處,到時可就難以對各位親友

交代了。

  再說,有太叔公在此,實在也輪不到咱們作決定吧?」於海棻柔柔地笑著,朝在上

位一直沒有開口的曼氏長輩充滿敬意地微微頷首。

  曼氏四兄弟和各自的媳婦交換了會意的眼神,像是很滿意找到替死鬼……不,是很

滿意於海棻所推舉的對象。

  頓時,曼氏一族年紀最長的長輩太叔公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他捻了捻下巴的幾綹

白鬍鬚,兩眼微瞇,嘴角微微揚起。

  「由我負責吧!」

  眾人不敢置信,全睜大了眼睛,正要感謝、下跪、膜拜……太叔公接著說道:「我

負貴把工作分配給你們。」

  霎時,廳堂裡哀嚎聲、推卸聲四起,眾人嘴上不說,心裡暗暗叫罵太叔公這招「借

刀殺人」太過狠毒。

  總之,「商議」了半天,晏老夫人交代下來的遺言:庭筠盡速迎娶袁霸將軍之女袁

佑詩為妻一事,沒有人敢辦。

  晏庭筠來到西廂閣,先見過了寅如嫣,才上樓閣。

  寅月一身素白,正收拾著房裡的衣物、首飾。

  「月兒?」晏庭筠輕輕一喚。

  那背向他的織細影兒先是一怔,慢慢地回過身來。

  他愣住了!原以為朝思暮想的可人兒會展開熱情的雙臂投向他的懷抱,他有千言萬

語要對她訴說……可如今,他無言了!

  迎視他的是一雙冰冷的眼神,筆直立著的身子沒有半絲歡迎他歸來的熱情。她,冷

漠如一潭波紋不興的湖水。

  如果這些還不夠教他痛心,那麼她的織瘦、她的蒼白,足以教他疼惜得椎心刺骨!

  「月兒,為什麼……」他喉嚨乾澀,神情激動,再也說不下去。

  他的月兒怎麼了?

  寅月一臉冷然,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悸動,微微欠身,「少爺,找奴婢有事?」

  彷彿他不曾離去四年,彷彿他們的關係原本就是主與婢,彷彿他只是有事要吩咐她

而上樓來……晏庭筠心痛不已,全身的血液燒灼著他。

  他舉步走近她,然後將她摟入懷裡,緊緊抱住她。

  「月兒,我知道你在生氣,你盡可以將怒氣發洩在我身上,別悶在心裡,別用冷漠

的態度對我,別這麼做,答應我。」

  寅月搖搖頭,輕輕推開他,半垂著眸子。「奴婢惶恐,少爺可是誤會了什麼,一介

微婢,怎敢對少爺生氣?」

  他緊抓著她的雙腕。「別叫我少爺!我知道你在生氣,我違背諾言,遲了三年才回

來,奶奶又為我訂下親事,你當然有權生氣……」

  「我無權!」寅月大喊,然後驚覺自己失言了,馬上回復冷淡的面貌,不再說話。

  晏庭筠反而安了點心,再一次擁住她。「月兒,這四年來,你知道我多想你嗎?我

多想回來看你,把你摟在懷裡,再也不放開。你瘦了,憔悴了,知道我看了有多心疼嗎?

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你存心折磨我嗎?你辦到了,我為你痛徹心肺!」

  字字肺腑,句句真摯,幾乎融解了她以冰衣扎扎實實一層一層包裹的心。他的手觸

著了她背上的疤痕——那遭玫瑰梗鞭打所留下來的「烙印」!

  她一震,記憶回來了。那天的痛,四年來所受的冷嘲熱諷,一幕幕閃過腦海,差點

瓦解的冰層更加堅實了。

  沒錯,背上的烙印就是為了提醒她而存在的!那已經癒合的傷口,四年來,仍然一

直在她心裡留著血,那份熾人的痛楚,從來不曾消失過。

  「少爺,請放開奴婢。」她的聲音更加冰冷。

  晏庭筠沒有放開她,反而更加摟緊她。「別叫我少爺!別自稱奴婢,你不是,你從

來不是!你是我的月兒!」

  「你的月兒已經在四年前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寅月,只是個十九年前被你所救,今

後必須以還你恩情為目的而活著的奴婢罷了。」

  「你說什麼?」他瞇起眼注視她。

  「奴婢,我只是你的奴婢,一個窮其一生也償不完恩情的奴婢,這不是你四年來想

教會我的嗎?」她回視他,嘴角帶著淒涼的冷笑。

  他的心仿如被人狠狠抽了一鞭。「我不懂你的話。發生什麼事?我不在這四年到底

發生什麼事?!」

  寅月別開頭。他抓痛了她的肩膀,她沒有吭一聲,比起四年來所受的屈辱,這一點

點痛算得了什麼。

  「告訴我!月兒,誰欺侮你了?是誰欺侮你?」

  他的怒氣已到達顛峰,他沒有想到,十幾年來他細心保護的月兒,竟有人膽敢欺侮!

  「沒有……沒有人,請放開奴婢。」她說不出「欺侮」二字。

  「不!我說過,我不會再放開你!」他悔恨地搖頭。「我錯了!我不該離開你,我

以為……」

  他以為分別只是暫時的,他以為有家人照顧她,她會過得很好,他以為——「是奶

奶!

  對不對?奶奶對你說了什麼,所以你誤會了我,是不是?」

  是的!是的!是他的錯,他不該信任奶奶,一向嚴守家風的奶奶怎麼可能答應他和

月兒的婚事!就因為她是他的奶奶,他輕易相信她。

  他錯了!她臨死都要為他訂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可想而知這四年來她絕對不可

能善待月兒!

  「沒有,我說了沒有!請你別瞎猜。」她甩開他,指著方纔整理好的華服、珍飾。

「這些全是少爺過去為奴婢準備的,現在,全還給少爺。」

  「月兒——」他走近她。

  寅月立刻退後一步,「恭喜少爺,未來夫人是將軍之女,長安名媛,與少爺正是天

生一對,完美的結合。」

  「不准你說這些話!除了你,我誰也不娶!」他將她逼到床前。

  「少爺請別忘了,迎娶袁小姐進門,是老夫人生前的遺願。」她緊緊抓著床幔。

  「你也別忘了,我說過,不許再喚我少爺!」

  他與她幾乎沒有距離。他凝視著她,神色複雜,又是生氣又是憐惜。

  「少爺——」

  她未竟的話語被他以吻封緘。他狠狠吻住她,不讓她說話。

  寅月被這突如其來的吻嚇得呆愣住了,待她回過神,立刻伸手捶打他。

  晏庭筠抓住她的雙手,將她推倒在床上,恣情擁吻,直至她不再反抗,回應了他,

他才溫柔了些。他的舌尖輕舔她完美的唇瓣,手指撫揉著她白皙的頸項……她張開嘴發

出一聲嚶嚀,他的舌尖趁勢滑入她口中吸吮,直搗得她情迷意亂,渾身燥熱不安。

  「庭筠……」她呻吟。

  他勾起唇角,濕熱的唇離開她的唇瓣,在她的粉頸灑下無數細碎的吻,一手解開她

的衣服,輕輕一堆,雪白的肌膚登時顯露,他屏息凝望她白嫩無瑕的肌膚……四年來的

相思全化為纏綿的熱吻,印在這只屑於她的玉體上。

  寅月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晏庭筠一直是她最親近的人,他們肌膚相親是如此自然,

所以她輕易便忘掉曾經遭受的一切!

  他的手由她的肩滑下她的背……突然,他靜止了。

  原該是撫摸到一片平滑柔嫩的肌膚,但他卻有凹凸不平的觸感!

  他停下動作的一剎那,寅月也清醒了,羞紅的臉上無限懊悔,她急急欲拉起衣服。

  他制止了她,抓住她的手。

  「不要!你放開我!」她知道他要幹什麼。

  不理會她的反抗,晏庭筠硬是將她壓在床上,扳過她的身子。

  頓時,她背上兩條醜陋不已的疤痕印入他眼簾,他瞇細了眼,臉上佈滿危險的殺機。

  「是誰造成的?」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彷彿正極力在壓抑什麼。

  寅月沒有開口,起身將衣服穿上。

  「是誰?」他又問一次,聲音更加低啞。

  寅月恢復冷漠的神情。「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再追究。少爺如果沒事,奴婢告退

了。」

  「月兒……」

  晏庭筠原想阻止她下樓,逼間她究竟是誰對她下了如此重的毒手,卻又唯恐自己在

盛怒下傷了她,而不得不作罷。

  他第一次有殺人的衝動,如果讓他查出是誰傷了他的月兒,他會殺了他!

  晏梅園大廳。

  「月兒,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白玉蓮一臉莫名,急急要拉她起身。

  寅月執意不肯。「蓮姨,謝謝您十九年來的照顧,今後寅月自願為奴婢,報答蓮姨

的恩德,請容許奴婢與蓉絹姊姊同住。」

  蓉絹是白玉蓮身邊一名丫鬟,自然住在下人房。

  「我反對!」

  晏庭筠由門外進來,疼惜的眼神停在跪在地上的可人兒身上。

  「庭筠,你來得正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月兒為什麼突然……」

  「蓮姨,不關少爺的事,這是奴婢自己作的決定。少爺將娶袁小姐為妻,奴婢不管

是住在玉樓或者西廂閣,身份都難免遭人疑忌,所以……」

  「我不會娶什麼袁小姐,你也不用擔心有誰敢猜忌你,這件事別再說了,起來。」

  寅月理都不理他伸到她面前的手。「少爺,你必須娶袁小姐。」

  晏庭筠歎了口氣,又是生氣又是無奈。「月兒,我實在不明白你的心思。」

  「奴婢沒什麼心思,只是想幫少爺完成老夫人的遺願,如此罷了。」寅月淡然道。

  晏庭筠突然蹙起眉頭。「娘,方纔月兒提到的玉樓是怎麼回事?她不是一直住在西

廂閣嗎?」

  「少爺,那已經是……」

  「閉嘴!不准你開口。」晏庭筠制止寅月。

  她不說,他一樣會查明白她背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

  白玉蓮訝然,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兒子對月兒厲聲說話呢!事實上,也是她第一次

看見兒子生氣。

  「你下江南後,奶奶便要月兒搬去晏知居陪她,還重新佈置了玉樓給月兒住,這四

年來月兒一直是住在玉樓的。」

  晏庭筠憤怒的緊緊握住拳頭,指關節都泛白了,一條條青筋浮起。他漸漸明白是怎

麼回事了,只是他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外表和藹的老人家,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他跪在寅月面前,握住她的雙臂,悲痛的凝視著她。

  「我不該把你交給奶奶,是我的錯。」他搖搖頭。「她竟然鞭打你!我實在無法相

信,若不是親眼看見……」

  寅月眼眶盈淚。為什麼又要提起?她不想回憶那天的事!在他面前,她還不夠堅強,

還無法偽裝得很好。

  她搖頭。「不是……不關老夫人的事,你不要誤會。」

  「你還想騙我!你背上的疤痕足以說明一切。」

  「背上的疤痕?庭筠,你在說什麼?月兒背上有疤痕?鞭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玉蓮一臉嚴肅,冷冽地問。「你們都起來,這是大廳,跪著成何體統!」

  晏庭筠站起身,並拉起寅月。

  「蓮姨,您不要聽少爺胡說,根本沒有什麼事,是少爺誤會了。」寅月急忙否認。

  白玉蓮沒有看她。「庭筠,你說。」

  「娘,我懷疑奶奶曾經鞭打月兒,她的背上有兩條很長的疤痕。」

  「真有這樣的事?!」白玉蓮驚訝地起身,拉過寅月。「庭筠說的是真的?奶奶曾

經鞭打你?她待你不好?月兒,你為什麼不告訴蓮姨呢?」

  「不,不,沒有這樣的事,蓮姨,沒有,您也親眼看過老夫人待我的好,她沒有……」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白玉蓮注視了她一會兒,突然說道:「我要看看你的背,到我房裡去。」

  「蓮姨!」

  容不得她反對,白玉蓮拉著她進房去。

  過了一會兒,她們紅著眼晴出來。

  白玉蓮歎了口氣。「我看你一天比一天憔悴,還以為是思念庭筠的緣故,想不到竟

然是……唉!都怪我不好,我太粗心了。」

  「蓮姨,您別這麼說,其實老夫人是為了晏家著想,少爺的確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妻

子。」

  她能夠瞭解晏老夫人的用心,四年來,她學得夠多了,所以她也答應了晏老夫人臨

死前對她提出的要求。

  「別再說這種話了,月兒,如果不是看出庭筠喜歡你,屬意你當我的媳婦,我早認

你當義女了。」

  白玉蓮原本一直為了婆婆的遺言而煩心,如今知道她對月兒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

寒心。

  現在,就算是違背婆婆的遺言,她也不覺得良心不安。

  晏庭筠也是同樣的想法。逝者已矣,奶奶又是長輩,他不願多加批評,但是他絕無

法完成她的遺言。

  「我要退掉與袁家小姐的婚事,我們再選個日子盡速成親。」

  「不可以,少爺絕不可如此妄為!」寅月急忙說道。她必須遵守與晏老夫人之間的

約定。

  「月兒,我也贊成庭筠的作法,你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反對你們的親事,這件事情蓮

姨會負責。」白玉蓮對月兒這幾年來所受的委屈深感愧疚,雖然月兒什麼都不說,但是

光看她背上的疤痕,也不難想像她過的是什麼日子。

  寅月看了蓮姨一眼,深吸口氣,再與晏庭筠對視。「少爺如果執意要娶奴婢,為了

報恩,奴婢願嫁與少爺為妾但是,少爺必須先娶袁小姐為正室方可。」;「月兒,你……」

晏庭筠怒不可遏。

  她明白的,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庭筠。十五年的相處,他從來無法拒絕她的要求,那

是因為她明白如何使他無法拒絕。

  他不會忍心娶她為妾的,所以她才這麼說。

  晏庭筠瞪了她半晌,突然轉身拉起寅月的手。「娘,我要跟月兒私下談談,勞煩您

到袁家推掉親事。」

  說完,他拉著她往他書房的方向走去,寅月頻頻回頭請求蓮姨不要理會晏庭筠的話。

  晏庭筠遣退書房的一名女婢,關起房門。

  寅月站在角落,不願去看這襄的一景一物。

  太多了,這書房裡有太多她和庭筠的回憶!

  在晏庭筠看來,她的表情太冷漠了,教他生氣。

  「如果我答應你的要求呢?」

  寅月一時無法會意,只是呆愣地看著他。

  「我答應你的要求,娶袁家小姐為妻,再娶你為妾。」他解釋。

  她兩眼閃過一抹驚異,沒有說什麼,緩緩地點頭。

  雖不盡滿意,起碼,有那麼一瞬,他的確打破她的冷漠。他不著痕跡地微笑,接著

問﹕「你要怎麼辦?」

  這一次,寅月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了。他的意思是:如果他娶她為妾,她將如何?

  她淒冷的笑了。

  她的倔、她的強,庭筠又何嘗不瞭解呢!

  「我會死。」她說得清晰、簡短,不是威脅,純粹陳述事實。

  晏庭筠面無表情。

  他們都明白,這段話只是要讓彼此清楚,他們都瞭解對方的個性。

  他不可能娶她為妾,所以她也不會死。

  但是,他輸了。他有預感他會偷。

  「報恩」二字把他壓得死死的,他無法硬娶她。

  「接下來呢?我不納你為妾,也不娶他人為妻,你要怎麼做?」

  「少爺不娶袁小姐,奴婢……只好嫁給袁公子當妾了。」寅月淡然地說。

  晏庭筠一震,半瞇起眼。「袁公子?」

  「袁世軒公子,表小姐的堂兄。為了不開罪袁家,這是最好的補償方法,奴婢也算

是還給少爺一點恩情。」她垂首。

  晏庭筠微微一笑。「袁兄明白我們的感情,他是仁人君子,不會答應你的補償方法。」

  寅月抬起頭。「少爺有所不知,袁公子曾來探望過奴婢,也曾提及盼與奴婢共效於

飛。」

  「四年前的事。」他笑道。

  寅月瞥了他一眼,「不,三年前。」

  晏庭筠再也笑不出來了。「我會告訴他,我們已經有肌膚之親。」

  「你……你敢!」寅月羞紅了臉,又氣又怒。

  「我沒有什麼不敢的。」他又笑了。他的月兒又回來了。「或許我該寫張公告,讓

天下人都知道我看過你的冰肌玉膚。相倩袁家小姐一旦風聞,想像我是個登徒子,該會

自動解除婚約吧。」

  「你……你不可以這麼做!」她著急了,漲紅著臉。

  庭筠從來不開玩笑的!

  「我可以,這也的確是個好法子。」

  「別人會如何看你?晏家的聲譽……」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晏家的聲譽比起你微不足道,四年前我錯了,今後我絕不

再放開你。」他篤定地說。

  「那麼……請別拿我的名譽開玩笑。」

  「我會娶你。記得嗎?你十一歲那年要求我教你接吻,你說,吻了便是夫妻。」他

看著她,神情好柔、好柔。

  寅月別開臉。「如果……你真的決定拿我的名譽毀掉你和袁小姐的婚事,讓我成為

晏家罪人,我只好以死謝罪。」

  「月兒!」他霎時變了臉色。

  「我是認真的!」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非要我娶袁小姐不可?」他氣得咬牙切齒。

  「因為她適合你,適合晏家。」

  「月兒!他緊緊抓住她搖晃。「只有你適合我,適合晏家,我從來只要你,只要你

啊!」

  她看著他,神情是悲哀、埋怨的。「所以從小你便教我成為你喜愛的女孩,把我和

世界隔離,讓我有不到真正的社會,我依著你想要的方式成長……終究,我還是你的奴

婢。」

  他神色一黯,彷彿受了很大的傷害。「這是你心裡真正的感覺?我限制了你?」

  不,不是的,她不想傷害他,但是……

  「你要的,是一個天真無邪、不解世事的女孩,我已經不是了。我變了,變得冷漠、

寡情,真實的社會改變了我。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我,過去那個被你保護在羽翼下的

女孩,已經不存在了。」

  她的話,如利刃般,一刀一刀割著他的心。

  「我傷害了你嗎?」

  不,是我傷害了你,我知道的。寅月垂下眼瞼,隱藏心中的痛苦。

  「庭筠……娶袁小姐吧!算是我最後一次任性的請求,答應我,好嗎?」

  晏庭筠沉默了,神情既沮喪又痛苦。

  「你怎麼可以對我做這樣的要求?太殘忍了!」

  該怎麼說呢?四年來,殘酷的現實生活造就了殘忍的她?她的要求的確自私又殘忍,

可她又何嘗不痛苦!

  「我說了不是嗎?我冷漠、寡情。」她自嘲。

  「即使如此,我還是愛你。」

  「既然愛我,你就該答應我的要求。」

  「你真殘忍!」

  「你說過了。」她淡然一笑。

  「你不會後悔?」

  「我……我不後悔。」寅月自欺欺人的說。

  他苦笑著,歎了一口氣。「你不愛我吧?」

  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庭筠,完全沒有自信,神情落寞……她做錯了嗎?

  「庭筠……」

  「別再說了,我答應你就是。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結果。」

 

第六章

  一片漆黑中,老夫人的聲音隱隱傳來——「寅月,你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嗎?晏家

這樣的富貴門第,絕不能為你這小婢而讓世人恥笑,我辛苦維護了這麼多年的名譽、家

風,容不得你這小婢毀去!庭筠救你們母女,給你們地方安身,你不懂得感激晏家也就

罷了,我也不敢奢望你知恩圖報。如果你還有良心,就該幫著庭筠討一房門當戶對的媳

婦,也算為晏家做一點事。」

  「不要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烏鴉永遠是烏鴉,婢女永遠是婢女……」

  「不要再說了!」寅月喃喃。

  「婢女永遠是婢女……如果你還有良心……」

  「我有,您不要再說了!」寅月捂著耳朵。

  「不要纏著庭筠,你只會帶給他恥辱……」

  「不!不要!」她搖著頭。

  「恥辱!你是他的恥辱!袁大將軍的千金才配得上他,才能獲得眾人的認同,你不

配」「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我答應您,您不要再說了,我什麼都答應,求求您……」

  「月兒!月兒!你醒醒,快醒醒呀!」

  朦朧中,有人搖著她,喊她醒來。

  她掙扎地張開眼睛。

  「蓉絹姊姊?」

  蓉絹鬆了口氣。「你總算醒來了。」

  「我……」

  「你又作惡夢了,一直囈語個不停。看看你,出了滿身汗。」

  蓉絹拿著手中,為她擦拭汗水。

  寅月半坐起身,歉然地說:「謝謝你,絹姊。對不起,我又打擾了你的睡眠。」

  「跟我這麼客氣?以前的寅月可不是這樣的。」她一直拿寅月當自己的妹妹看待。

  「以前的月兒已經死了。」寅月面無表情。

  「月兒,我不知道你在主屋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都已經過去了,你別再去想它了。」

  蓉絹同情地看著她。

  「絹姊,我沒事的,你放心。」她淡淡笑著。

  「還說沒事呢!天天作惡夢,臉色白得跟什麼似的,還不准我告訴夫人,就連寅姨

也不許說,我實在為你擔心。」

  「我娘和蓮姨這幾日都忙著少爺的婚事,我不想煩她們。絹姊,你也別擔心了,我

過幾日便沒事了。」

  「說到少爺,這幾日都沒看到他。過去你們兩人形影不離,俊男美女一對,看得我

們是又羨慕又高興,還以為有可能……哎呀,我又說錯話了!」她歉然地瞧著寅月。

  寅月不以為意,故意轉移話題。「絹姊,你明兒一早要上街去吧?」

  蓉絹點頭。「是啊,夫人派我上街幫她買一些東西。」

  「我陪你去,好嗎?」

  「你?!不行!」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她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出過晏家大門一步了。

  「誰說不會,你本身就已經是個麻煩了。」蓉絹擺起面孔道。

  「絹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像從前一樣給你惹麻煩的。」

  蓉絹笑了,抬起寅月的臉仔細端詳。「除非你這張臉換了,否則帶你出去永遠是個

麻煩。

  你長得跟寅姨真像呢!好大一個美人。」

  這話逗笑了寅月。

  「什麼好大一個?是好一個大美人才對。再加上我娘,你應該說『好一雙大美人』!」

  「羞羞臉!不害臊!哪有自己誇自己的。」蓉絹笑著,佯裝一副不敢恭維的表情。

  「那麼我也誇你好了。蓉絹姊姊秀麗端莊,美麗大方,暗戀……」

  蓉絹趕緊梧住她的嘴,臉都紅了。「小聲點,這麼安靜的夜,很容易讓人聽見的,

丟死人了。」

  「是嗎?但是我還沒說完耶,你暗戀……」

  「行了!行了!明兒個帶你上街就是了。求求你,好心的妹妹,你就別再說下去了。」

  「你要帶我上街?我沒逼你哦!」

  「你威脅我而已。」蓉絹沒好氣地說。

  寅月一臉無辜。「你好像挺不情願。暗戀……」

  「好啦!好啦!我心甘情願,我求你陪我去,行了吧?」蓉絹無奈又好笑。

  「這樣呀!」寅月勉為其難的點點頭。「我勉強答應你吧。」

  「謝謝你哦!」蓉絹翻翻白眼。

  這樣的月兒並不多見,只有在談到少爺時,月兒為了轉移話題才會表現出活潑。

  她的笑容、俏皮,從來不是發自心底,就像她自己所說的,以前的月兒已經死了。

  蓉絹暗歎口氣,心疼地瞧著月兒。

  「寅如嫣?!」一個粗魯的男人駕駭地低叫。

  他身旁另一名表情冷峻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誰是寅如嫣?」

  「大哥,前面!你快看前面在看飾品的女孩子。」粗魯男子見鬼似的,低聲吼道。

  被喊為大哥的男人,頗不耐煩地望去,一雙眼睛漸漸瞇起。

  「很眼熟。在哪裡見過?」

  「大……大哥,你忘了,絕敖生的妻子,寅如嫣,李老要我們殺的人!」

  這也是他嚇得臉色蒼白的原因。十九年前該死掉的人,如今竟活生生在他們面前!

  「老三,你別胡說!她只是長得像十九年前的寅如媽。」冷峻男子斥道。

  「這……木免也太像了!不過寅如嫣如果沒死,應該老了才對,不可能這麼年輕。」

粗魯刀子稍微走了心神。

  一雙陰冷的眼睛直直盯著寅月,教寅月打心底裡升起寒意,不自覺轉過身子卻找不

到盯視她的那雙眸子。

  「月兒,你在看什麼?」蓉絹好奇地問。

  寅月搖搖頭。「沒什麼。剛才好像有人盯著我看,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長得漂亮,盯著你看的人可多著呢!」環視週遭不時投來

的驚慕眼光,蓉絹沒有嫉妒,只感覺與有榮焉。

  「蓉絹姊姊,你少消遣我了,咱們還是快點買好東西回去吧!」

  那種由心底竄起的寒冷教她害怕,她的直覺向來很準。

  冷峻男子拉著老王閃人巷內。

  「大哥,怎麼啦?她又不是寅如嫣,咱們幹嘛躲她?」粗魯男子不解地問。

  「老王,寅氏一家應該全都死了吧?」

  「沒錯啊!當年咱們放的那把火,把寅府燒了個精光。」

  「這個女孩子長得很像寅如嫣。」冷峻男子緊皺著眉。「當時寅如嫣身懷六甲,如

果孩子出世,也該是這個年紀了。」

  「大哥,你懷疑……」

  「我懷疑二弟當年沒有下手殺死寅如嫣,反而救她脫險。」

  「這……不會吧?」

  「怎麼不會!二弟的心腸一向軟,當年竟然主動提出要負責殺死寅如嫣……媽的!

我實在不該相信他的話!」

  「這……如果寅如嫣真的沒死,那怎麼辦?絕敖生會殺了我們!」

  「絕敖生?只怕李老會早他一步要了我們的命以保全自己。」冷峻男子咬牙道。突

然,他想到一個疑點。「不對,寅如嫣既然沒死,絕敖生早該找我們報仇了,為什麼經

過十九年都不見動靜?」

  「說得也是。寅如嫣一定已經死了。大哥,我們太多心了,天下長得像的人多得是。」

  「不,還是小心為妙,我們跟蹤她,查一查她的身世再說。」

  寅月避開眾人,獨自來到後花園散步,沒想到竟遇見銀喜。她原想走開,銀喜卻擋

住她的去路。

  「有事嗎?」

  「你……有沒有跟少爺說什麼?」銀喜瞪著她,不自在地間。她實在沒有想到她的

「靠山」——老夫人會死得這麼早,害得她成天提心吊膽,怕寅月跟少爺告狀。

  誰都知道,少爺非常疼愛寅月。

  寅月冷冷看著她。「你怕?」

  銀喜漲紅臉。「怕什麼!少爺要娶的人又不是你,我是好心來提醒你,就算你跟少

爺告狀,說我打過你、罵過你,也只是自取其辱,少爺根本不在乎你。」

  「你說完了?」

  她一副冰冷的態度,教銀喜惱羞成怒。「你……你跩什麼!等少奶奶一進門,晏家

就沒有你立足的餘地了,你也休想再跟少爺眉來眼去。」

  寅月沒有多瞧她一眼,繞過她身旁,才走了兩步,就被一把白扇子擋下來。

  晏庭筠顯然已聽見她們的對話,雙昨含怒瞪視著銀喜。

  銀喜轉過身來,瞧見他,驚叫了一聲,嚇得雙腳發軟,跪倒在地上。「少……少爺?!」

  「月兒背上的傷痕,是你打的?」他瞇起眼,語氣威嚴而冰冷。

  「我……不!不!那……那是老夫人命奴婢……命奴婢……取家法打的,不……不

關奴婢的事!」銀喜連忙搖頭揮手,結結巴巴否認。

  「你敢不說實話?」

  他揚起白扇,銀喜刷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像見了閻羅王似的,頓時俯首。

  「奴……奴婢知錯!奴婢不對,奴婢不該慫恿老夫人懲罰寅月,奴婢……請少爺原

諒奴婢!」

  「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對待月兒的?」晏庭筠詰問。

  「奴婢……」

  「沒什麼好說的。」寅月打斷牠的話。「少爺還是多為自己的婚禮操心吧!奴婢的

事不值得你費心。」

  「我的婚禮是因為你的希望而產生,我只關心你的事。」晏庭筠沒有看她,仍然盯

視銀喜。「快說!」

  銀喜嚇得全身頭抖,尤其晏庭筠對寅月說的話,更教她明瞭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後

悔欲死,也顧不得自己曾經如何羞辱寅月,忙以目光向她求救,乞求她幫自己向少爺說

情。

  寅月並沒有為她說項的意思,不過,她也不希望過去的事再被提起。

  「庭筠,你別再問她了,我不想再聽以前的事。」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喊他的名字。他凝視她,「月兒,你先回房去。」

  寅月喚了口氣。「你還不明白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有什麼好追究的呢?」

她無奈地看著他。「如果真要追究……當初是誰將我留下來,是誰要我聽老夫人的話呢?」

  他頓時黯然神傷。「是我的錯,你怪我是應該的。」

  「我沒怪你,也不怪任何人。你離開,是為了事業,你有理由:老夫人排斥我,是

為了晏家的聲譽著想,也有她的道理。誰都沒有錯。」她認命地說,瞥了銀喜一眼。

「她,也不過是狐假虎威。」

  「月兒……」

  寅月搖搖頭。「別再說了。」她拉起銀喜。「婚禮在即,我們這些下人還有很多事

要忙,先告辭了。」

  晏庭筠沒有多說,看著她們遠去。

  婚禮?如果有人能阻止它,他會感激那個人一輩子!

  從答應寅月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後悔了。

  婚禮前一天,袁府突然派人來晏府,說是袁小姐患了重病,必須延期舉行婚禮。

  「我家老爺另有要事,煩請晏公子過府一趟。」

  對這突來的意外,晏庭筠頓感如釋重負。「老總管先請回府,晏某隨後便到。」

  老總管回府不久,晏庭筠隨即來到袁將軍府邸。

  「賢婿請坐。」

  對晏庭筠,袁霸自是十分滿意。傳聞他在短短四年之間,不但擴大晏家產業,且援

救了北方危急一時的生意,還將它壯大,這樣的才幹,非凡人可以辦得到的。加上他外

貌出眾,武功卓絕,這樣的女婿打著燈籠也很難找得到。難得人家自動送上門來,他高

興得合不攏嘴,半夜裡作夢都在偷笑,卻偏偏……唉!他那沒福氣、不識貨的女兒!

  「袁將軍,不知有何要事相商?」晏庭筠客氣問道。

  「賢婿……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好隱瞞,小女……她離家出走了。」袁霸一臉慚

愧。

  晏庭筠聞言,只是微挑起眉,喜怒不形於色。「小姐出走,所為何事?」

  「這……小女留下一紙信箋,賢婿看了便知。」

  晏庭筠接過信箋,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爹爹,佑詩不願匆忙嫁人,盲配夫好,

決意行走天涯,自點丈夫。請爹爹退掉與晏府訂下的婚事,諒乞。

  不孝女兒佑詩「袁將軍,小姐逃婚,可是不滿意在下?」晏庭筠佯慍道。

  「不!不!賢婿千萬別誤會,只因內人教育方式頗有偏差,造成小女自主性過強,

從小就有叛逆根子,今日出走,也只是為了反抗我不尊重她,與賢婿一點關係也沒有。」

袁霸連忙解釋,「小女如得見賢婿一面,諒必也不會離家出走了。」

  「袁將軍可知小姐的下落?」

  「這……小女經常嚷著要到江南遊玩,這一次想必是藉機到江南去了。」

  「江南?」晏庭筠沉吟半晌,忽而揚起一抹微笑。「袁將軍,可有小姐畫像?」

  袁霸點點頭,命下人去取了來。

  晏庭筠接過畫像一看,剛滿十七歲的袁佑詩一雙靈活的大眼熠熠生輝,朱唇勾著一

抹俏皮的微笑,模樣美極了。看得出來,畫者掌握了她活潑的個性,就不知是否有過於

修飾,美化了她?如果沒有,那麼他未過門的妻子可是個大美人呢!

  不由得,他想起四年前的月兒,那生動的雙眸、可愛的微笑,何日復見呢?

  不自覺地,他輕歎了口氣。

  「賢婿為何歎氣?」袁霸緊張的問,以為他不滿意畫中的佑詩。

  晏庭筠捲起畫像。「袁將軍,小姐貌美無雙,卻為婚事而離家,如今我只好自歎無

福娶得嬌妻了。」

  「賢婿儘管放心,我已經派出人馬找尋小女,只要一找到,我立刻將她送到晏家,

絕不多耽誤一刻。」袁霸拍胸脯保證。

  事實上,他是怕家裡關不住女兒,她回來又會逃出去,這可是他女兒的本事。所以

還是趕緊將她「推」出去,也好了卻一樁心事。

  晏庭筠挑起雙眉,微微一笑。「袁將軍,不妨將這差事交給在下吧!」

  「賢婿莫非想親下江南?」袁霸亮了眼。就說嘛,他對女兒的容貌有百分之百的信

心!

  「是的,袁將軍意下如何?」

  「好極了!相信小女見著賢婿,絕不會再反對這樁親事。」袁霸開心地大笑。

  晏庭筠只是頷首,沒有多說,拿了畫像便起身告辭。

  「袁小姐逃婚?!」

  白玉蓮愕然。寅月稍閃了一下目光,顯示驚訝。

  「豈有此理!我兒子究竟哪一點配不上她,她要逃婚?!」白玉蓮生氣的說。「庭

筠,馬上到袁家退婚,咱們晏家可丟不起這樣的臉!」

  白玉蓮心想,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下子退掉婚事,娶月兒入門,絕不致遭

眾人非議。

  果然,上至太叔公、公公,至二叔、三叔、四叔與他們的妻子,還有表叔、堂叔、

表兄弟、堂兄弟、姑嬸等,在場親戚沒有人再敢表示意見。

  「不能退婚!」

  不能?好大膽子!哪個不知死活的人膽敢反對她?!白玉蓮循聲望去。啥?!這不

是她兒子嗎?

  她大大吃了一驚,走到晏庭筠面前,摸摸他的額頭。

  「娘,幹什麼?」晏庭筠皺起眉。

  「奇怪,沒有發燒嘛!怎麼會瘋言瘋語呢?」白玉蓮一臉不解。

  「娘,我答應了袁將軍,我要下江南找回袁小姐。」晏庭筠解釋。

  白玉蓮怔了一下,隨即拉起兒子。「走,跟我出來一下。」

  晏庭筠不吭一聲,乖乖跟著白玉蓮來到門外。

  「兒子,你腦筋沒有燒壞吧?還是受了什麼過度刺激?這可是你擺脫婚事,娶月兒

的大好良機,你竟然不好好把握!你打算拋棄月兒嗎?」白玉蓮質問。

  「娘……」

  「你別說話!我警告你,你敢不對月兒負責,我絕對要你好看!」白玉蓮氣沖沖指

著他。

  「負責?」

  「你少給我裝蒜!你如果不是脫了人家的衣服,把人家全身上下看個精光,你會知

道月兒背上有疤?」

  晏庭筠臉上微紅。

  「我知道你武功好,總也沒好到有透視眼或者掐指神算吧?」白玉蓮得意地睨著他。

  晏庭筠沉默半晌,認真而嚴肅的回視白玉蓮。「娘,我只愛月兒。」

  他如此表態,反倒教白玉蓮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請娘相信,我如此做,全是為了月兒。」晏庭筠接著說。

  「為了月兒?」

  「不錯,我要帶月兒離開這裡,到江南,我要重新找回我的月兒。」

  「少爺可是在說笑?」寅月深鎖娥眉。

  晏庭筠淡淡一笑,「我以為你會欣然同意,卻不料你當成玩笑。」

  欣然同意?他去找妻子,關她什麼事,憑什麼她也得去幫他找?還說什麼「以為你

會欣然同意」!他真是太過分了!

  寅月雖然冷著面孔,緊握的拳頭卻顯露了她此時氣憤的心情。

  晏庭筠看著她。「月兒,當初若不是你極力說服我,我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如今

我下江南尋妻,你不該是最樂見其成的人嗎?」

  「我……我只是認為少爺不該違逆老夫人的遺願,才好心奉勸少爺。至於少爺娶不

娶袁小姐,可非奴婢能左右的。」寅月垂下頭,掩飾憤怒的雙眸。

  「聽你的口氣,似乎不願我到江南去找我未過門的妻子?」晏庭筠語帶遺憾。

  「奴婢說過,少爺的事,非奴婢能左右,奴婢不敢表示意見。」

  她很生氣。晏庭筠滿意地勾起唇色。「既然如此,那麼你可願隨我同往?」

  寅月深吸了口氣,盯視他。「奴婢不想離開母親,少爺還是另擇他人吧!」

  「我見過寅姨了,她已經答應讓你陪我去江南,她說這是大事,不可耽誤,要我們

即刻起程。可能她連隨身衣物都幫你準備好了。」晏庭筠微笑道。

  寅月儘管氣得咬牙切齒,也只能悶悶地說:「奴婢從未見過袁小姐,只怕幫不上什

麼忙。」

  「這點你放心,我這裡有她的畫像,你拿去看吧!」

  寅月不情願地接過畫像。

  哼!一定是見了人家天仙容姿,傾城傾國,才會改變初衷,積極地想下江南去尋找

逃妻!

  可惡,當初還說什麼婚禮是因為她的希望而產生!

  甜言蜜語!現在就迫不及待拿他未過門妻子的畫像出來獻寶了!

  寅月氣在心裡,兩手不忘攤開畫像,頓時,她吃驚地瞪大眼。

  袁大將軍的千金生得一張四方臉,小小的眼珠子,扁塌的鼻子,寬厚的大嘴,滿臉

雀斑,嘴邊還有一顆碗豆大的黑痣,身材……豐腴。這張畫像,繪盡了袁大小姐所有的……

特點!、寅月抬起頭,投給晏庭筠同情的一眼,言不由衷地說:「未來少奶奶……生得

一臉福相。」

  很奇怪的,她心中的怒氣頓時消了不少。

  晏庭筠則擺出一副認命的神情。「你也別安慰我了,她的容貌如何,咱們彼此心知

肚明。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除了你,我根本誰也不想娶。」

  寅月沉默不語。

  「今生娶不到你,我娶誰都無所謂了,儘管對方的長相『驚為天人』,也與我無干。」

  他一語雙關,頗有嘲弄意味。

  寅月只是看著他,同情他,愧疚當初逼他娶親,除此之外,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再不然……

  「我陪你一同去江南尋找她吧!」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晏庭筠的目光很快閃了一下,點點頭。「我們即刻起程!」

  他一刻也不耽擱,以免她後悔。

 

第七章

  一離開長安,寅月便後悔了,她有股被騙的感覺。

  想她因為看了書中袁小姐的姿容而心生愧疚,一時衝動,答應了陪晏庭筠下江南。

現在想來,那幅畫的筆法挺熟悉的,頗像出自晏庭筠之手。

  「沒錯,那是我畫的。」晏庭筠毫不考慮便承認。

  寅月冰寒著臉孔,心裡火冒三丈。

  「你畫得可真好!」她嘲諷。

  晏庭筠聳肩。「好不好我不知道,袁將軍不給我畫,我只好自己模擬一幅,沒有七

分像,少說也有五分吧!」同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自是錯不了的,這總

值五分了吧!」

  寅月狐疑地瞥他一眼,勉強相信他的解釋。「袁小姐真的生得……如畫中一樣?」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我沒有見過她本人,只見過她的畫像。不過,多少總有點像

吧!」

  晏庭筠笑道。

  他那不在意的模樣,反倒教寅月看了難過。

  庭筠堂堂一表人才,氣質出眾,溫文爾雅,自該與傾國佳人匹配才適當,坊間不也

傳聞袁大將軍的女兒貌冠華芳嗎?

  怎地……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會勸庭筠娶袁家小姐了。

  現在這情形好像是她害了他似的,教她愧疚極了。

  他們這趟是先騎馬到黃河渡口,再乘船南下。這還是寅月第一次搭船,前幾天還頗

不能適應,現在已漸漸習慣了。

  「月兒,晚了,回房休息吧!」

  他們在甲板上看星空,寅月一點也沒有回房的意思,雖然她實在倦得很。

  「你先進去,我現在還不想睡。」

  說謊!她不知道已連打了幾個呵欠了。晏庭筠瞧著她快張不開的雙眸。

  「前幾天說不習慣船搖晃的感覺,睡不著;現在習慣了,還睡不著嗎?」

  「不,我只是……還不想這麼早睡。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寅月隨意搪塞。

  晏庭筠面無表情,深深凝視她一眼,站起身。「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寅月明顯鬆了口氣。

  在甲板上又坐了會兒,直到實在撐不下去,而確定晏庭筠應該已經熟睡時,她才回

房。

  她連外衣都懶得脫,和衣便睡。

  海浪聲、風聲,她已經習慣,還有一個她更加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那是她永遠都

無法習慣的聲音——「別纏著我孫子……別纏著庭筠……離開他!離開他……聽到沒有?

離開他……」

  又來了!她捂著耳朵,表情痛苦地低喊:「走開!我沒有纏他,你走,別纏我……」

  「賤婢……他是我們晏家唯一的傳人,他必須娶一個名門閨秀,真正的名門閨秀……

你這冒牌貨,就算你教養再好,也只是一名小婢……放過我的庭筠,別再纏他……」

  「不,我沒有纏他,我沒有。求求你……走開,走開……」

  晏庭筠抓住寅月揮打的雙手,喊道:「月兒,是我,別怕。醒醒,你作惡夢了,沒

什麼好怕的。」

  「不……不要!我沒有!我沒有……放開我!」寅月激動的喊,同時也醒過來。雙

頰濕濕的,眼淚不知何時湧了出來。

  「月兒,怎麼回事?你作了什麼夢,為什麼嚇成這個樣子?」

  看著她蒼白的面孔,他憂心忡忡。

  她定神,在晨光熹微中逐漸看清他的面孔。

  「天亮了?」她不答反問。

  「天剛亮。月兒,你作了什麼夢?」他又問一次。

  她搖搖頭。「沒什麼,已經忘了。」

  她抽回被他握著的手,不自在地起身下床。

  晏庭筠凝視著她,伸手為她擦乾臉上殘留的淚痕,動作輕緩而溫柔。

  她全身一頓,血液迅速街往臉上,並倒退一步。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月兒,你還要我等多久?」

  他深情款款的注視令她全身發燙,彷彿被釘在地上般,忘了移動。思緒不清,連他

對她說了什麼,她根本都記不起來。

  他一手勾起牠的下巴,俯身印下唇瓣……好久、好久,晏庭筠才鬆開她,溫柔的雙

眸仍凝視著她。

  「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作惡夢?」

  什麼時候她的手竟攀上他的頸項?她抽回手,連退好幾步,羞憤欲死。

  「出去!」

  「月兒……」

  「出去!我叫你出去聽到沒有?」她氣得隨手拿一本書丟他。

  晏庭筠閃也不閃,任書本碰到他臉上。他仍定定地看著她。

  他額頭被書本碰到,微微泛紅,她心裡內疚極了,卻仍是違背自己的心意,將他推

出門外,關上門。

  任憑他在外面怎麼呼喚她,她就是不開門。

  她氣自己總是在他的凝望下失落了心,更氣自己找他出氣。儘管他總是待她溫柔體

貼,她卻一再傷害也。

  她不是故意的,但一想到自己身份不明,四年來承受的嘲諷辱罵全是因為他,她就

無法釋懷。

  接下來的日子,她刻意避著他,即使碰著了,也總是禮貌而冰冷。

  到了江南的行館,晏庭筠吩咐道:「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寅月淡淡應了聲是。她明白,他一定是去視察他在江南擴展的業務。

  真是的,他似乎忘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可是為了尋找他未過門的妻子。

  也罷!她自個兒出去找便是,順便瞧瞧她當年被晏庭筠「撿」到的地方。

  誰知她才跨出大門一步,便被行館的總管攔了下來。

  「月姑娘,少爺吩咐過,你不可以獨自外出。」

  寅月頓了一下,他怎麼知道她會出去?

  「楊總管,我只是在這附近走走,不會有什麼妨礙吧?」她客氣地說。

  「這……月姑娘,你還是進去吧!」

  寅月靜默了半晌,然後微微一笑。「好吧!我進去就是了。」

  年輕的楊總管鬆了口氣,這還是他第一次面對如此美的姑娘,害得他差點說不出話

來。

  寅月哪肯乖乖待在行館內,既然大門不能走,她只好從側門出去囉。那是她剛剛

「不小心」發現的。反正她只要在庭筠回來之前回到行館,一切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這兒的環境她不熟,所以她也不打算走太遠,心想在行館附近繞一繞,有緣的話,

說不定會碰著要找的人。

  「老三,你安排的人怎麼樣了?」

  「大哥放心,他們兩個身手俐落,非常可靠,不會有入懷疑到我們身上的。」老三

拍胸脯保證。

  「嗯。先殺了寅月,再回長安解決寅如嫣。這麼一來,絕敖生絕不會發現自己的妻

女還活著,李老那兒也好交代。」

  「上天真是幫忙,想不到寅如嫣竟然喪失記憶,被人帶回長安,而絕敖生在山上過

著隱居生活,他們兩個可真是沒有緣分。」

  「少說風涼話!聽說絕敖生的徒弟最近常在江南一帶出現,為避免再生事端,要趕

緊找個機會殺掉寅月。」

  「大哥,你真會自尋煩惱,就算絕敖生的徒弟碰上那丫頭,他們又不認識,面也沒

見過,有什麼好擔心的。」

  「噓,機會來了。」

  守在暗處的兩人眼看寅月從行館內出來又進去,正暗自嗟歎錯失良機,沒多久又看

到寅月偷偷摸摸地出側門出來。

  「叫他們盡快找個地方幹掉她,別失掉機會。」

  「他們在前頭等著。大哥,我去叫他們過來。」

  「看來上天真是很眷顧我們。老三,你的人呢?」

  「知道了。」

  莫名其妙地,寅月才出側門轉個彎,便被人從後面抱住,摀住嘴,箝制住雙手,連

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帶到一處陌生的地方。

  事實上,江南的每個地方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只是,很奇怪地,她並不害怕,只

是很納悶。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

  各站在她一旁的兩個粗獷男子聞言,認真地打量他們剛才抓到的女子,頓時全亮了

眼。

  「媽的!原來抓了個正點的貨色呢!哈哈哈!」左邊長相難看的男子叫阿勇,色迷

迷地盯著寅月直笑。

  「老大,我還沒看過這麼美的女娃兒哩。就這麼殺掉未免太可惜了。」右邊略胖的

大漢叫正雄,瞧著寅月,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寅月皺起雙眉,直覺得噁心。他們要殺她?

  「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嘿,這女娃兒還挺有膽子哩。」阿勇與正雄相視而笑,繼而又盯著寅月,「告訴

你也無妨,咱們兄弟是拿大爺的銀兩辦事,好好想想你得罪了哪位大爺吧!」

  大爺?寅月聽得一頭霧水。她何時得罪了人?

  「這麼給殺掉了的確可惜,女娃兒,我陪你玩玩吧!先讓你快活快活,也死得痛快

些。」

  阿勇搓著手,慢慢靠近跌坐地上的寅月。

  「老大,快上啊!你完了換我……哎喲!」

  不知怎地,他話還沒說完,就抱著後腦勺哀嚎。

  阿勇莫名地轉身,不耐煩地罵了正雄幾句,雙手又要抓向寅月。

  寅月冷冷看著他,手裡悄悄抓了一把沙土,正待他接近,準備幫他「清清」眼睛。

不料,她還沒動手,阿勇也突然抱著腦勺大聲哀嚎。

  有人在暗處幫他嗎?寅月不解的四處張望。

  兩名男子不甘心被睹算,氣呼呼地在四周搜巡,不一會兒,他們揪出一個小男孩。

他長相俊秀,手上還抓著小石子呢。

  阿勇用力將他推倒地上,怒聲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煩啦,敢插手管大爺們的事。」

  「哼,你們兩個大漢欺負一個弱女子,真令人為你們感到不恥。」小男孩邊說邊露

出嫌惡的表情。

  「你……」正雄氣得衝上前,欲掐死小男孩。

  寅月連忙擋在小男孩身前。「你不能傷害他!」

  畢竟人家是為了救她,怎好讓他為她而死!

  誰知,小男孩不乘機逃走也就罷了,竟還故意以話語激怒那兩名大漢,惹得他們抽

出大刀,朝寅月和小男孩砍過來。

  「啊!救命!」小男孩情急之下失聲大喊,並且有義氣的拉起寅月的手就跑。

  不料,他們才跑了幾步,便撞上了個穿藍布衫的男子。

  「哇,完蛋了!快閃開啦!本姑娘沒了命都是你害的!」小男孩大叫。

  姑娘?「他」是女的?!寅月詫異不已,幾乎忘了自己正身陷危險之中。

  藍布衫男子將寅月和小男孩拉到他身後,然後一語不發的看著眼前兩名大漢。

  阿勇和正雄對看一眼,一起舉刀衝上前,與藍布衫男子對打起來。

  一陣刀光劍影之後,阿勇和正雄自知不敵對方,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藍布衫男子收劍人輔,轉身面對寅月,「姑娘,沒受傷吧?」

  「沒有,多虧……」寅月正想向他謝,卻發現他的目光停駐在小男孩身上。

  這一大一小的「男人」彼此凝視著,完全忘了寅月的存在。

  寅月饒有興味的打量他們。從藍布衫男子的眼神,她知道,他也清楚這小男孩是女

扮男裝。

  晏庭筠簡直快急壞了,派出了所有的人出去尋找,就怕月兒有一絲差錯。

  「少爺,月兒姑娘回來了!」楊總管匆忙跑進來報告。

  原已經跨上馬的晏庭筠,一個飛身下馬,寅月同時帶著兩位恩人走進行館。

  「月兒,你沒事吧?」晏庭筠抓著她的手,上下看了一遍,見她毫髮無傷,一顆忐

忑不安的心才終於定了下來。

  這時,晏庭筠才注意到還有外人在場。

  「月兒,這兩位是……」

  「他們是我的恩人。」為避免晏庭筠當場責問,她馬上向兩位恩人介紹:「這位是

我家少主晏庭筠。」

  晏庭筠蹙起眉頭。「月兒,你最好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來了!一點都不給面子。寅月冷著面孔。「少爺,奴婢只是遇到小麻煩,是這兩位

恩人救了我的。」

  晏庭筠神情相當不悅,盯著寅月好一會兒,才轉向客人,「月兒幸蒙兩位公子所救,

請問貴姓大名?」

  「在下羅寒皓。」藍布衫男子微笑道。

  晏庭筠挑起眉,目光閃爍。「燕郡王羅寒皓,毒醫神人絕敖生唯一傳人?」

  「正是在下。」

  兩位身高差不多,長相同樣俊美的男子,互相打量對方,彼此眼中都閃著激賞的目

光。

  「這位是?」晏庭筠瞧向另一位身著綠衣的公子,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

  「在下施佑軒,與羅大哥才剛結拜為兄弟。」施佑軒很快的俯首作揖,似乎在掩飾

什晏庭筠饒富興味地勾起唇色。

  彼此又寒暄了幾句,施佑軒似乎急於離開晏家別館,羅寒皓則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後來,在寅月與晏庭筠的熱情挽留下,羅寒皓決定留下來,施佑軒似乎頗無奈,勉

強答應。

  晚餐前,寅月一直躲著晏庭筠。可惜,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就寢前,晏庭筠

還是找上她了。

  叩——叩——

  寅月一聽到敲門聲即知來人是誰,一邊打呵欠一邊開門,故作倦困樣。

  「少爺,有什麼事?可不可以明天再說?」

  「不可以。」晏庭筠不悅地瞪著她,逕自走進房間。

  寅月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好吧!少爺請說。」

  庭筠果然不讓她「失望」。

  「這裡是江南,不是長安,你根本完全沒有聽進我的話!你一個女孩子家單獨出門

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可以拿來開玩笑?這一次幸

虧遇見羅兄,可是你別以為每次都能這麼好運!」

  寅月點點頭。「是,奴婢明白,少爺教訓得是。」

  他瞪著她,神情非常無奈。「月兒,這不是在開玩笑。」

  她看著他,歉然地說:「對不起,給你製造麻煩了,奴婢下次絕不再犯。」

  「月兒……」他生氣了。

  「我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我怎麼知道會有人要殺我……」

  她頓時掩住口,小心地瞄了他一眼,「我……我說錯話了,你別介意。」

  他不介意才怪!

  「有人要殺你?」他緊抓她的雙肩,神情嚴肅又緊張,「誰要殺你?你說清楚!」

  「我……我怎麼知道,抓我的那兩個惡棍說是有人拿錢請他們辦事,我壓根兒也不

清楚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他們?他們要找的是你?」晏庭筠緊蹙雙眉,喃喃自語。

  寅月一臉狐疑。「他們是誰?庭筠,你是不是知道要殺我的人是誰?」

  晏庭筠放開她,搖搖頭。「還不能確定。我們離開長安後,一直有人跟蹤,我以為

對方是衝著我來,看來不是。」

  「跟蹤?!為什麼我不知道!」寅月不平。「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瞥了她一眼,神色柔和了些。「我不希望你擔心,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以後你乖

乖待在我身邊,別隨意走動。」

  寅月歎了口氣。「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要我的命呢?」

  這一點,也是晏庭筠想不透的。

  莫非,與月兒的身世有關?晏庭筠心裡猜測。

  「我們要怎樣找袁小姐呢?難道要一條街一條街地找?」寅月故意轉移話題,免得

又被訓。

  晏庭筠勾起唇角,一臉高深莫測。「我已經有線索了。」

  「線索?什麼線索?」

  「總之,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自會處理。」

  寅月睨他一眼。

  奇怪,他究竟帶她來江南幹什麼?什麼事情都由他處理,她什麼也不用做,既然如

此,當初又何必帶她來呢?

  晏庭筠看穿她的心思,微笑道:「你是在江南出生的,我想,你對這個地方應該會

有興趣。我已經跟羅兄約好結伴同行,乘此機會,到處走走,說不定能夠查出你和寅姨

的身世。」

  的確是教她動心了,誰不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出生地,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呢?但是……

「這十幾年來,晏伯伯和你派了不少的人,整個江南幾乎查遍了,要有消息也早該有了。

我想,你也不用多費心思了,說不定我們寅家只剩下我和娘了,再查也是枉然。」

  晏庭筠搖頭。「別說洩氣話,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家人。」

  寅月頗感動,卻又生氣。「你不需要對我如此!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對你,我

也無法回報,你對我再好,只會讓我覺得自己虧欠你更多而已。」

  晏庭筠黯然。「我不需要你回報我什麼。」

  說完,他摔門離去。

  他生氣了!她早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受不了她的任性,離她而左。

  這樣也好,早該是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會覺得痛苦呢?

  四年來,她早已習慣承受了不是嗎?

  「可惡!那兩個該死的混蛋,好好的計劃全讓他們給破壞了!」老二粗魯地咒罵。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晏庭筠和羅寒皓武功高強,咱們一定敵不過,唯今之計,

只有再只找機會下手了。」

  「大哥,羅寒皓可是絕敖生的徒弟,萬一他知道寅月是寅如嫣的女兒,那事情不就

糟了?」

  「咱們必須嚴加監視,一逮到機會,馬上下手,這一次絕不能再失手了。」

  「只怕你們沒有機會了。」

  威嚴的聲音由四面牆壁傳來,嚇得兩個男人全身一震,環視這個投宿的小房間。

  「誰?!」

  「砰!」一聲,房門被一道風力掃開。

  房裡的兩個男人驚懼地瞪著門口。

  一身白衣的晏庭筠持扇出現。他行止優雅從容,完全不似學武的人。

  「江氏三兄弟,老大江廣,老二江海,在長安經營了數家賭坊、妓院。」晏庭筠微

笑著點破他們的來歷,既而收起笑容,冰冷的眼神逼視他們。「你們為什麼要殺寅月?」

  江海看向大哥,江廣堆起笑容。

  「這位公子,你恐怕有些誤會,我們兄弟根本不認識什麼寅月,何來殺意呢?」

  晏庭筠垂下眼,嘴角勾起一道冷笑。「江廣,少跟我行迷糊戰,否則死得迷糊,可

別怪我了。」

  江廣聞言,心中頓時升起寒意。

  江海眼見他一副書生樣,也聽過他文武雙全,但不曾親眼目睹,心想著或許打起來

也不過爾爾,便壯起擔子道﹕「哼!就憑你也想對付我們兄弟倆?也不到長安打聽聰打

聽,我們江家三兄弟以前是靠什麼維生的!」他亮了亮手中的大刀,頗有炫耀之意。

  晏庭筠面無表情,似乎不屑與他交談,只盯視江廣。「如今你只有兩條路可走,一

是老老實實全招出來,再不然……曝屍荒野。」

  「小子,好大的口氣!就憑你……」

  「老三!」江廣喝止。

  「大哥……」

  「退下!」

  江海頗不情願地退居一旁。

  江廣拱起手,「既然讓晏公子逮著了,咱們兄弟倆也無話可說。我們要殺寅月是因

為她的父親是殺人魔!」

  晏庭筠一怔。

  江廣乘機朝他灑了一把白色毒粉。「三弟,快走!」

  晏庭筠揚扇擋下白粉。待他放下扇子,他們早已不見人影。

  注視著門外,晏庭筠微微一笑。

 

第八章

  「羅兄,你可曾聽過寅如嫣這個名字?」晏庭筠謹慎地問。

  那一夜,江家兄弟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羅寒皓挑起眉。「此乃先師母諱名,晏兄為何提起?」

  「師母?這麼說寅姨是毒醫神人絕敖生前輩的妻子?!」晏庭筠既驚又喜。

  羅塞皓聽得一頭霧水。「晏兄,你在說什麼?寅姨是誰?先師母已死了十幾年了。」

  「不!她沒死。」晏庭筠微笑道。

  羅寒皓瞇起眼。「晏兄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羅兄不必驚訝。」晏庭筠沉吟一會兒,才又道:「想來這其中必有誤會。」

  羅寒皓靜默不語,他明白晏庭筠不是一個喜歡說笑的人。

  「晏兄,何不把話說清楚?」

  晏庭筠領首,將十幾年前發現寅如嫣母女一事說了一遍,包括她失去記憶,以及在

江南遍尋不到親人,目前居於長安晏家等事,還有江家兄弟欲刺殺寅月之事。

  「這麼說來,寅月是家師的女兒?!」

  羅寒皓顯得非常興奮,當年師父可以說是為了他才失去妻子,他一直對師父有一份

愧疚,如今發現師母未亡,還得一女,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寅月呢?我要馬上帶她去見師父……不,先到長安接回師母。現在就動身!」他

已迫不及待。

  晏庭筠笑著搖頭。「羅兄,勿操之過急。」

  「晏兄不明白,十幾年來家師惦念著師母,未曾忘懷,如今聞得師母未亡,必要欣

喜若狂。」他的眼神戲譴地閃了一下。「不知道師父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羅兄,不是我要潑你冷水,目前我們還不能證明寅姨真是令師母,萬一弄錯了,

豈不尷尬?」晏庭筠提醒他。

  羅寒皓聞言冷靜下來,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晏兄說得是。據家師所言,師母當年

在長安娘家養病,不料寅家發生火災,半夜裡的一場大火奪走寅家數十條人命,無人幸

存……師母不應該出現在江南啊!也未曾聽家師提過師母懷孕一事。」

  「這的確是個疑點,如今除非寅姨恢復記憶,否則只有在江氏兄弟身上找答案了。」

晏庭筠一副深思的神情。

  羅寒皓看著他,微微一笑。「這不難,只要抓到他們,我有辦法叫他們供出實情。」

  晏庭筠跟著笑了。「聽聞絕敖生前輩獨創了一種自白劑,能令服下之人說出秘密,

看來不假。」

  羅寒皓睇睨他,「晏兄,看來你打這自白劑的主意挺久了,何不早說呢?」

  「羅兄,如果由小弟提出來,豈非又得欠你一份恩情了。」晏庭筠含笑道。

  羅寒皓聞言,搖搖頭。「真有你的!」

  「好說。」

  寅月一臉狐疑,乾脆放下抹布,停止抹桌子的動作。

  「羅公子,你有事嗎?」

  羅寒皓一愣,兩眼由寅月臉上移開,略微清了清喉嚨,笑了笑。「沒事,沒事。」

  寅月側首睨了他一眼,又拿起抹布擦拭桌子。

  羅寒皓再一次盯著她的側臉看。

  這一次,寅月可不會再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她直接回視他。「羅公子,有什麼話,你還是直接說出來吧!」

  羅寒皓眨了眨眼,「太生疏了!」

  「生疏?」寅月聽得莫名其妙。

  「對!你應該叫我師……不,大哥。我第一吹見到你就覺得你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月兒,如果你不嫌棄,就稱我一聲大哥,如何?」羅寒皓豪爽地說。

  寅月自是不反對,只是有些懷疑地挑眉。

  想他們第一次見面,他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懶得看清楚,一雙眼睛只盯住施佑軒身

上,他會覺得她像他妹妹一般?難不成他長了第三隻眼?真怪異!

  羅寒皓按著說:「月兒,我曾聽晏兄提過,你和令慈長得很像。」

  寅月點點頭。「是啊!我和家母外型上挺相似,不過家母溫柔婉約,那是我學不來

的。」

  「怎麼會!比起小施,你也算是溫柔婉約了。」羅寒皓含笑道。

  寅月睨他一眼,別具深意地說:「羅大哥,小施是個男孩子,怎可拿來與我比較?」

  羅寒皓一怔,驚覺失言。「唉!對,我說錯了話,失禮了。月兒,你可別見怪。」

  寅月微笑。「沒關係。」

  這時,施佑軒走進來。遠遠地,她就看見羅寒皓和寅月有說有笑地,心裡頗不是滋

味。

  她瞪了羅寒皓一眼,嘲諷道:「羅大哥昨晚睡得好呀!這麼有精神,一大早就來找

寅月姊姊聊天。」

  羅寒皓一臉無辜。「小施,你可別亂吃飛醋,我是在這兒等晏兄,順便與月兒聊兩

句罷了。」

  施佑軒頰上飛上兩朵紅霞。「你……你胡說什麼!誰吃誰的飛醋了,神經病!」

  「我有說錯嗎?你不是很喜歡月兒,一天到晚寅月姊姊長、寅月姊姊短,連我跟月

兒說幾句話,也得遭你嘲諷。」羅寒皓一副委屈狀。

  施佑軒聞言,吐了口氣,又笑了。「不錯,我就是喜歡寅月姊姊,我可警告你哦,

不許你打寅月姊姊的主意!」

  寅月苦笑著搖頭。這兩個人!

  「羅大哥,你找我家少爺有事嗎?」

  「有點事情……」羅寒皓皺起眉頭。「你一向都稱晏兄為少爺嗎?」

  寅月點點頭。

  羅寒皓不悅了。「改掉,稱什麼少爺,你又不是他們家的下人!」

  想他堂堂燕郡王的師妹,地位如何崇高,怎可以自貶身價!

  「少爺是我和娘的恩人。」寅月簡短地解釋。

  「這是什麼話!你想在他們家做一輩子奴婢報答他嗎?荒唐!真荒唐!」

  寅月看著他莫名其妙的生氣,一臉不解。

  施佑軒斜睨著他,抿著嘴。「羅大哥既然如此關心寅月姊姊,何不乾脆為她的終身

大事一併作主了,順便『關心』她後半輩子的幸福。」

  「小施,你少胡言亂語了。」寅月明白施佑軒在吃醋,可她也不明白,羅寒皓今天

是怎麼回事,突然關心起她來了?

  「月兒上有高堂,婚姻大事還輪不到我為她作主。」羅寒皓就事論事。

  「聽你的口氣,似乎還真希望能『插手』寅月姊姊的婚事呢!羅大哥,你心目中想

必已經為寅月姊姊挑了理想對象了吧?」施佑軒嘲諷。

  羅寒皓點點頭,笑著詢問道:「小施,你覺得晏兄如何?論家世,論人品,他都配

得上月兒,是個不錯的對象吧!」

  施佑軒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寅月臉色微紅,目光頓時黯然,苦笑道:「羅大哥別開我玩笑了,我配不上少爺。

少爺已有婚配,對象可是袁大將軍的千金呢!」

  施佑軒這時不安地動了一下。

  羅寒皓則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差點忘了晏兄是出來尋找未過門的妻子的。」他沉

吟半晌,突然亮了眼,對月兒笑了笑。「對了!還有一個適當人選,他是我的好友,月

兒,改天有機會,我先讓你見他一面,我敢擔保你一定會喜歡他。」

  「不會有機會!」晏庭筠這時由門外進來,口氣堅決地說。

  羅寒皓看著他。「晏兄,何出此言?」

  晏庭筠笑了笑。「羅兄以後自會明自。現下如果沒別的事,是不是可以請羅兄移駕,

『東西』已經送來了。」

  羅寒皓與晏庭筠交換一眼,微微頷首。「我們走吧!」

  「你們要去哪裡?我也要去!」施佑軒興匆匆地跟上他們。

  羅寒皓擋住他,笑道:「我和晏兄要研究一筆『帳』,很無趣的,你還是留在這裡

陪月兒吧!」

  「帳?怎麼,晏家的生意出了問題嗎?帳目不清呀?」施佑軒淡淡地問,站在原地

不動。

  對於生意經,她最不感興趣了。

  晏庭筠和羅寒皓對看一眼,笑了笑,沒有多說便走出去了。

  寅月望著他們,雙眉微顰。她總覺得他們語裡有玄機。

  「少爺,人已經關在『白房』裡了。」楊總管拱手道。

  「好,辛苦你了,楊總管。」晏庭筠讚許地點頭。

  楊總管退下,晏庭筠打開一道石門。

  此處是晏家在江南的另一座別館,白房是晏家專門用來關做錯事的人,不分上下尊

卑,只要犯錯,就必須在這間石屋反省思過。

  「羅兄,請。」

  兩人走下幾個階梯,裹面還有一扇鐵門,門內的人正不斷地咆哮。

  「原來是你!姓晏的,有膽子你跟老子單挑,找人抓我們算什麼英雄好漢!」江海

斥罵道。

  江廣陰冷的瞪視他們。「你們有什麼目的?」

  羅寒皓挑眉,與晏庭筠對硯。「晏兄,這個搶了咱們台詞的老傢伙,就是要殺月兒

的主謀?」

  「正是。」晏庭筠領首。

  「老傢伙,你好大的膽子,我羅寒皓唯一的師妹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煩了!」

  「你……你怎麼知道她是……」江廣吃驚不已。

  「是我師父毒醫神人的掌上明珠?我當然知道了。怎麼?難道你們忘了這消息還是

你們透露給晏兄知道的。」羅寒皓微笑道。看來寅月真是他的師妹了。

  江廣和江海對視,一臉茫然。

  「隔牆有耳呀!下次你們可要記得,說話小聲點,否則像晏兄這等耳力的人可是非

常困擾的,不想聽見你們的秘密都不行。」羅塞皓好心提醒他們。

  晏庭筠勾起唇角。「羅兄,你最好別再刺激他們了,還是讓他們說說殺害月兒的目

的吧!」

  「聽到沒有?兩位,晏兄等得不耐煩了,你們還是快點招吧!」羅寒皓懶洋洋地道。

  「放屁!你別想從我們口中套出什麼。我們就是不說,你能奈我何……」

  江海突然住了口,因為不曉得什麼東西飛人他口中,讓他給吞了下去。

  「你讓我三弟吃了什麼?」江廣瞪視羅寒皓,他看見他的手指彈了一下。

  「毒藥。怎麼,害怕了嗎?」

  「什麼?!你……快給我解藥,快給我解藥!」江海趴在鐵門上怒吼。

  「只要你老老實實招供,我就給你解藥。」

  「我……」江海看向江廣,「大哥,我不要死,告訴他們吧!我不要死。」

  江廣鄙夷地瞪他一眼,目光閃了一下,斜現羅寒皓、「我說。你先給我三弟解藥。」

  「放心,他一時半刻還死不了的。說吧,只要你說出實情,解藥自然會給你。」

  「好,我說。」

  「你閉嘴!」江廣凶狠地瞪江海一眼「由我來說我們也是受雇於人,對方出了高資

要我們殺人,其他的,我們一概不知。」

  羅寒皓微笑,轉而問江海:「他說的可是實情?」

  「不是,不是實情,事情是……」

  「三弟!」江廣喝止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反常。他應該明白,說了真話只有死路

一條。

  「江廣,如果你也想嘗嘗毒藥的味道,儘管再開口吧!」羅寒皓警告道,瞥向江海,

「說!」

  江海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一聽到羅寒皓的命今,嘴巴便自動張開。

  「十幾年前,我們三兄弟接受李老的命令,趁絕敖生下江南不在長安,殺了他妻子

的娘家寅氏所有人,並放火燒屋,偽裝成意外。事過境遷,幾個月前,我們在長安街上

遇見寅月,當時一度誤認為她是寅如嫣。大哥說為了小心起見,於是跟蹤、調查她,才

知道原來寅如嫣未死。為了怕東窗事發,所以我們才要殺了寅月和寅如嫣。」

  「三弟!」江廣驚恐地瞪大眼,他沒有想到三弟竟然那麼白癡,真的說出實情。

  「原來我師母一家全是被你們所殺!」羅寒皓瞇起眼,眼底閃著危險的殺意。

  晏庭筠雙眉深鎖,繼續問道:「李老是誰?為什麼要殺寅氏一門?」

  「李老是……」

  「不!不准說!」江廣摀住他的口。

  「江廣,你以為這麼做,可以保住性命嗎?」羅寒皓冷聲道,接近鐵門。

  「羅兄,先別衝動。」晏庭筠擋住他,瞥了江廣一眼。「如果你想好死,最好讓你

弟弟好好回答,別忘了羅兄是毒醫神人絕敖生前輩的傳人,有辦法讓你求生不能,求死

不得。」

  江廣駭住了,頓時垂下頭。他明白如今只有死路一條,不是死在他們手上,也會死

在李老或絕敖生手上,而後面兩人,是絕不可能讓他好死的。

  「好吧!我認栽了。李老就是李東哲,昔口曾被絕敖生廢了一條手臂和奪去一隻眼,

懷恨之餘,便命令我們殺了他的妻子一家洩恨;又唯恐絕敖生復仇,所以故意偽裝成意

外,目的只是為了讓絕敖生痛苦一輩子。」

  「李東哲?他是誰?」羅寒皓問道。

  「他是袁大將軍的師爺,在長安頗有名望。」江廣回道,注視他們。「他曾經救過

我們兄弟,所以我們必須為他賣命。」

  「愚蠢!」羅寒皓怒斥,然後瞥向晏庭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晏庭筠沉思半晌,又問江廣:「既然你們主要是要取寅如嫣的性命,當時為什麼沒

有確認她是否已經死亡呢?」

  江廣苦笑一聲。「雖然我不能確定,不過八成是我二弟江寒救她脫險。他的心腸向

來軟。」

  「你二弟人呢?」

  「四處飄泊去了。」

  這麼說,寅姨為何會在江南出現,必須等她恢復記憶才能解開謎底了。晏庭筠思忖

著。

  「給我解藥,我要解藥!」江海大喊。

  「住口!都要死了,還討什麼解藥!」江廣怒斥。

  羅塞皓冷笑。「你吞的是讓你變得誠實的藥,死不了的。」

  他們兩兄弟這才恍然大梧。

  「小子,你騙我!」江海怒吼。

  「怎麼,難不成你真的想試試毒藥的味道?」羅寒皓彎起手,做彈指狀。

  江海馬上閉緊嘴巴,倒退好幾步。

  羅寒皓搖搖頭。「沒膽子試就少開口說話。」他把手指上的一顆銀色藥丸彈進嘴巴

裡。

  「晏兄,我們走吧!」

  「慢著,你……你不殺我們?」江廣質疑。

  「看在你們是被人利用的份上,讓你們多活幾天,趁這段時間,多為自己超渡吧!」

  「明月石府?那是什麼地方?」

  施佑軒聽得莫名其妙。羅塞皓和晏庭筠突然說要離開別館,前去明月石府。

  「是我師父隱居的地方。」

  「什麼?你不是才離開不久嗎,幹嘛這麼快又要回去?戀師情結,還是自知學藝不

精,要回去重修?」施佑軒調侃。

  羅寒皓瞥她一眼,朝她勾勾手指頭。

  「幹什麼?」施佑軒小心翼翼地睨著他。

  羅寒皓扯開笑容。「過來。」

  施佑軒停了半秒,緩緩靠近他,眼裡始終帶著防範的神色。

  羅寒皓很快敲她頭一下,她根本來不及閃。

  「哇啊!卑鄙小人,你偷襲我!」

  「你自己靠過來,我是光明正大的敲,算什麼偷襲?」羅寒皓笑嘻嘻。

  「羅寒皓,你……」

  「我?我是你的結拜大哥,別連名帶姓的叫,沒大沒小的。」羅寒皓失望的搖搖頭。

  「你啊,實在應該多學學月兒。」

  施佑軒漲紅臉,怒瞪他。「你有病啊!月姊是女子,我堂堂男子漢,幹嘛學她?我

看你病得不輕,無藥可救了。」

  「你想到哪裹去了?我是要你多跟月兒學學禮儀,再不,起碼也學學人家的『安靜』,

整天吱吱喳喳的,比女人還煩!」

  「你……哼!我懶得理你這病入膏肓、有藥也沒得救的神經病!」施佑軒朝他扮個

鬼臉,拉起寅月的手。「月姊,走,我們去收拾行李,別理他。」

  寅月瞥了晏庭筠一眼。「等一下,小施,我有話跟少爺說,你先去吧!」

  晏庭筠也正看著她。

  施佑軒眼珠子朝兩人轉了轉,露出俏皮的笑容,改拉羅寒皓的手臂。

  「幹嘛?你不是不理我了?」他笑睨著她。

  「沒看到人家有話要說呀,你桿在這兒,多殺風景!」施佑軒附在他耳旁小小聲地

說。

  羅寒皓皺起眉頭,對晏庭筠專注的眼神「放」在寅月身上頗感不悅。「說就說啊!

我也有話要說。」

  「哎呀,你有話改天再說!走了啦!」施佑軒強硬的說。

  羅寒皓不情不願地離開涼亭,邊走邊念:「剛才還氣沖沖的罵我,現在卻緊纏著我

不放,比女人還善變!」

  「你以為我愛啊!少臭美了,我才委屈得緊哩!」

  兩人邊鬥嘴,邊朝屋襄走去。

  花園裡,又恢復寂靜。

  「月兒,你有什麼話要對找說?」晏庭筠首先打破沉默。

  「我……」寅月垂下頭。「那天惹你生氣,我道歉。」

  自那天夜裹他摔門離開她房裡後,便不再理她,這是從未有過的情形,因此寅月以

為他還生她的氣。

  晏庭筠這幾天忙著調查她的身世,根本忘了這件事。不過,既然她提起,還道了歉,

為了小小「懲罰」她一下,他佯裝還在生氣。

  「教我如何能不生氣?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不瞭解我也就罷了,竟然還誤解我是

個施恩求報的人,太教我心寒了。」

  「庭……少爺,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當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當然明白少爺對我的好是不求回報的,但是請你也站在我的立場想想。你對我越好,

只會越加重我心中的負擔。」

  負擔?晏庭筠真的生氣了。他緊緊抓住她搖晃。

  「我給你的是我的愛!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有多愛你?為什麼要牽扯到報恩這件事

上頭?這根本是兩回事,你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會懂!」

  寅月苦笑著搖頭。「你可以說得瀟灑,因為你不是我。」

  他又何嘗懂得,她犧牲她的愛,報答他們家的浩瀚大恩?她的苦,他又何嘗懂得?

  他凝視著她,深情而憂鬱,好久好久才放開她。

  「你真教我生氣,我們還是別談了。」

  寅月悲戚地微微一笑,點點頭,轉移話題。「我們真的要去明月石府嗎?這次出來

主要是為了找袁小姐,如今人都未找到……」

  「你真的希望我娶她嗎?」他逼視她。

  她絞扭著雙手,像在迴避什麼似的,不安地別開頭。「少爺,我們現在談的是袁小

姊。」

  晏庭筠沉默半晌。「我已經找到她了。」

  寅月猛地抬頭。「那她人呢?」

  他勾起唇角。「人?在她該在的地方。」

  他又在打什麼啞謎?她狐疑地瞥視他。

  「她回長安了?」

  「早晚會回去。」

  「這麼說,她現在仍在江南?」她又問。

  「快離開了。」

  「離開?回長安?」

  「離開江南,不一定回長安。」他微笑。

  這是什麼跟什麼?寅月有被戲耍的感覺。

  「少爺,你真的知道她在哪裡嗎?」她不悅地說。

  晏庭筠頷首。

  寅月睇睨他。「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在敷衍我?」

  「你太多心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寅月審視他半晌。「為什麼我們要去明月石府?」

  他笑了。「去了你就如道。」

  寅月唯一知道的是,跟他講話,真是浪費口水!

 

第九章

  這夜,他們露宿山野。

  寅月不習慣這樣的生活,早早便睡了;施佑軒也疲累至極,睡著了。

  羅寒皓和晏庭筠守在火堆旁。

  「羅兄,你似乎有話跟我說?」

  羅寒皓瞥他一眼,神情頗不悅。「記得晏兄曾提起,此次到江南的目的是為了尋找

未過門妻子的下落。」

  晏庭筠淡然一笑。「不瞞羅兄,這其實只是我帶月兒到江南來的藉口,寒舍……發

生了些讓月兒痛苦的事,所以我希望暫時帶她離開長安,順便調查她的身世。」

  羅寒皓深鎖的眉頭稍稍鬆懈。「看得出來晏兄對月兒的事不遺餘力,我雖然不明白

月兒在長安發生什麼事,過去的事情我也不便干涉,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有我照顧她,晏

兄可以不必再為月兒的事費心了。」

  「羅兄似乎對我有敵意?」

  「晏兄別誤會,我與家師親如父子,月兒是家師唯一的掌上明珠,身為師兄的我,

責無旁貸必須負起照顧師妹的責任。晏兄與月兒非親非戚,自不該再為晏兄添加麻煩。」

  晏庭筠面無表情。「羅兄客氣了,我與月兒雖無血緣,卻是自小一起長大,情比海

深;

  羅兄雖是月兒的師兄,畢竟相處不久,情分尚淺,怎好意思讓羅兄為月兒多加操勞。」

  「晏兄這是什麼話!別忘了你是有婦之夫,月兒可還是個黃花閨女,晏兄不覺得理

該避嫌嗎?」

  「羅兄,我至今還未娶親,怎可說是有婦之夫?」

  「你與袁大將軍的女兒訂親之事怎麼說?你遲早必須娶她,何苦再招惹月兒?」羅

寒皓乾脆點破。

  晏庭筠彎起唇角。「原來羅兄是為此事不悅。」

  「自然。休說家師是名震天下的毒醫神人,我羅寒皓可是聖上親封的燕郡王,月兒

是堂堂燕郡王之妹,縱是她本人點頭,我也絕不可能答應她委身與你為妾!」他明白的

說。

  晏庭筠微笑著點點頭。「我明白羅兄的意思了。羅兄不用擔心,我絕無可能娶袁小

姊為妻。」他略一停頓,然後兀自喃喃:「縱是我願意,只怕你也不肯。」

  他雖輕笑著低語,羅寒皓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你娶袁家小姐干我何事,我哪會阻擋你的好事……」他突然住口,瞪起眼逼視晏

庭筠,「除非你對月兒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你沒有吧?」

  晏庭筠但笑不語,沒有否認,亦不承認。

  羅寒皓被惹怒了,猛地站起身。「晏庭筠……」

  「稍安勿躁,羅兄,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晏庭筠安撫他。

  羅寒皓一臉懷疑,警告道:「下次別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否則別怪我動手。」

  晏庭筠一逕笑著,面不改色。

  「羅兄,可有療治疤痕,使肌膚完好的藥?」

  羅寒皓再次坐下來。「這種藥好調配,不過得視受傷程度及部位而定。晏兄,傷及

何處?」

  「背部。」

  「背呀,你把衣服脫下來我看看。」

  「這……恐怕有所不便。」晏庭筠支支吾吾。

  「同是男人,有何不便之處?」羅寒皓不解。

  「羅兄,受傷的人不是我。」

  「哦?」他挑眉。「那是誰?」

  「是月兒。」

  羅寒皓點點頭。「原來是月兒……」他突然瞪大眼,一副要將晏庭筠生吞活剝的樣

子。

  「你看過月兒的背?!晏庭筠……」

  「輕聲點,羅兄,你會吵醒她們。」

  施佑軒瞧一眼緊繃著臉的羅寒皓,再看看一臉泰然的晏庭筠,眨了眨眼,悄聲向寅

月說道:「月姊,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呀?已經好幾天沒說話了。」

  寅月也覺得莫名其妙,尤其羅寒皓似乎有意隔開她和晏庭筠,總擋在兩人中間,若

不是她很清楚他鍾情的是誰,怕要誤解他對自己的關愛了。

  「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由他們去吧,只要不打起來就好了。」

  明月石府位於一處人煙絕跡的高峰上,單憑寅月和施佑軒個人的力量,是絕無可能

到達的,必須借助晏庭筠和羅寒皓精湛的輕功。

  趕了幾天的路,他們終於到了明月石府。

  「哇!煙濛濛的,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羅大哥,你真的住在這種地方呀?這裡真

的有房子嗎?」施佑軒發出疑問。

  「前面十步遠的地方有個天然的石洞,我和家師稱它為明月石府。這些霧氣是我師

父放的煙霧,我已經解了它,一會兒就會散去。你們在此等著,我先進去會見家師。」

  他的眼睛像能透視煙霧般,步伐穩健,走進石洞中。

  石榻上,一名年約四十的中年男人正在打坐,他的雙肩深鎖,鼻子高挺,嘴巴抿成

一直線,俊挺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憂鬱。儘管歷盡滄桑,經過歲月的洗禮,只染白他的髮

鬢,增添幾條皺紋,他還是一如當年,絲毫不遜色,反而更增添了成熟、穩重的魅力。

  「為什麼回來了?」他的聲音非常低沉,兩眼未張開,卻清楚來人是誰。

  「師父,我給您帶了位嬌客來了。」羅寒皓微笑道。

  敖生略皺眉頭,緩緩張開眼。「我不見任何人,帶下山去。」

  「師父,這個人您非見不可,而且我保證,見了她,可以治好您的憂鬱症,您將開

懷大笑。」

  敖生聞言,面露不悅,不知道他這個徒兒又在玩什麼把戲。以前他住在這裡,天天

以逗自己笑為目的,好不容易放他下山,總算讓耳根子清靜,想不到才幾個月,他又回

來了,還拍胸脯保證要治好自己的「憂鬱症」?

  這一次是什麼?嬌客?難不成他把青樓女子帶上山來,想為他找樂子?

  「羅寒皓!」他怨聲大吼。

  「徒兒在,師父。」羅寒皓一逕帶著笑容。

  「立刻把人給我帶下山去!」

  「師父,您別固執了,這個人您真的非見不可。」

  敖生瞇起犀利的雙眸,彎起左手的食指。

  羅寒皓馬上抬起雙手擋住自己的臉,「師父,別這樣,給個機會,見她一面,您絕

不會後悔的。」接著,他朝外面大叫:「月兒,你快進來啊!」她再不進來,他可死定

了!

  「羅大哥,怎麼了?」寅月聞聲,匆匆跑進來。

  羅寒皓馬上將寅月推到身前,擋住師父的「彈指摧殘」。

  他師父可是毫不留情的,一惹怒他,什麼癢藥、笑藥、哭藥、鬧藥馬上被彈上身,

到時可慘了,他如果不千求百請地認錯,就得自個兒去找解藥,師父每次調配的藥方不

同,解藥也就不同,找起來可費時了。

  一顆晶瑩如珠的不知名東西彈到寅月臉上,瞬息破為水狀,融人肌膚裡。

  待敖生看清楚來人的面孔,已來不及收手吸回。

  他驚異地看著她,飛身抓住寅月的雙臂,神情激動,一臉不敢置信。

  「如嫣?!如嫣!真是你……」

  寅月被這英俊的中年男人嚇了一跳,瑟縮地說:「你……你認錯人了,那是我娘的

名字。」

  「你娘?」敖生很快定下心神,仔細瞧著這女子。

  不錯,如嫣不可能還這麼年輕!

  「你說如嫣是你娘的名字?」如嫣未死?!

  「是的。您認識家母?」寅月輕聲問道。

  敖士欣喜地笑了,眼中閃著淚光。「如嫣呢?如嫣她人在哪裡?她好嗎?」

  寅月不知道如何說,她根本不曉得這人是誰,怎麼可以隨便告訴他有關母親的事。

她看向羅寒皓。

  「羅大哥……」

  「月兒,你別怕,這位是我師父。」羅寒皓介紹道。「師父,師母目前在長安晏府。

這位是寅月,您的女兒。」

  「羅大哥,你在說什麼?」寅月驚駭不已。。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月兒,你是我師父的女兒,這是絕對錯不了的。」他肯定

地說。

  寅月睜大雙眼,仔細瞧著眼前這位中年男人。「你……真是我父親?」

  敖生注視著她的目光充滿慈愛、閃著淚光,嘴角微微揚起。

  「如果你真是如嫣的女兒,那就錯不了。你……很像她,很像。」

  這人真是她父親!她知道,他是!但是……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慌了。

  「庭……庭筠,庭筠。」她喊著,目光四處搜尋,一看到他站在門口,立刻投入他

懷裡。

  「庭筠,我……」

  「月兒,我明白,你靜靜聽我說。寅姨是敖前輩的妻子,十九年前寅家發生大火,

敖前輩以為自己的妻子也遇難了,才隱居於此。這是一場誤會,任何人都沒有錯。」他

放開她,將她帶到敖生面前。「月兒,還不快喊爹?」

  「月兒,你叫月兒……我的女兒……」

  「爹……」她突然緊緊攀住晏庭筠,轉頭仰望他,臉色發白,雙腳像沒了力般,無

法支撐。

  「月兒!」晏庭筠緊緊抱住她,神色緊張。「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我全身……都沒有力氣……」她驚慌地說。

  「師父,您剛剛彈了什麼到月兒身上?」羅寒皓這時開口問道。

  敖生責備地看他一眼,由懷裹掏出解藥喂月兒服下。

  「把她抱到床上。」

  晏庭筠抱起她,放在石榻上。

  「敖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敖生仔細審視了晏庭筠一番,許久才開口:「不要緊,月兒一會兒就沒事了。」

  「怎麼會這樣呢?月姊剛剛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病了?真的不要緊嗎?」施佑軒

倚到石榻旁,憂心地說。

  「沒事的,她只是中了我師父的軟藥,全身發軟,吃了解藥就好了。」羅寒皓一臉

慶幸的表情。

  「軟藥?!」施佑軒驚叫,睨著敖生,眼神似在責怪他,但礙於人家是前輩,還是

她結拜大哥的師父,當然不好開口說什麼。

  「師父,莫怪人家要在您的姓名上面加個『絕』字了,連您初見面的女兒,您也拿

來當靶子,您可真無情啊!」羅寒皓搖頭歎氣地說。

  敖生狠狠地瞪視他。「不肖徒兒!你明知她是你師妹,還敢推她當擋箭牌!到瀑布

下思過三日!」

  「師父,徒兒知錯,您就有在我為您找到師妹的份上,將功抵過吧?」羅寒皓馬上

討饒。

  敖生考慮半晌,才勉強點頭。

  「下次再敢欺侮月兒,絕不饒你!」

  「謝師父,徒弟保證,絕無下次。」羅塞皓笑道,瞥了晏庭筠一眼。「師父,萬一

有別人欺侮月兒怎麼辦?」

  「讓他死得屍骨無存!」敖生毫不猶豫地說。

  羅寒皓點點頭,同情的目光投在晏庭筠身上。

  「師父,這位是晏庭筠,就是他救了師母和師妹的,師母現在住在他家。」他倚近

晏庭筠,對他附耳道:「我先為你說些好話,免得你待會兒死得太難看。」

  「多謝。」晏庭筠微笑,拱起手,「晚輩晏庭筠,見過敖前輩。」

  敖生賞識的看著他,含笑的點點頭。

  「晏公子,不用多禮,感謝你救了如嫣和月兒,請把當年的事情經過說一遍。」

  晏庭筠從頭說起,把所有的事詳細說了一次。

  「該死的李東哲!當年我饒你一條狗命,竟然不知悔改!」敖生憤怒的低吼。

  「師父,您和李東哲究竟有什麼過節,為什麼他手法如此殘忍?」羅寒皓不解地問。

  敖生注視他半晌,然後歎了口氣。「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絕不再提起此事。寒皓,

你留在此,為師要先到長安。」

  「我也去。」寅月緩緩坐起身。「爹,您要去見娘吧?我同您回去。」

  敖生搖頭。「爹還有事要辦,你才剛來,可以在此多留數日,再由寒皓陪你回長安。」

  「不,我想盡快見到娘。庭筠,我們也回長安好嗎?」寅月轉而望向他。

  晏庭筠溫柔的回視她,微微一笑。「好。」

  「好什麼!」羅寒皓擋到他們倆中間。「師妹,我會陪你回長安,人家晏兄還有要

事,怎好勞煩他?」

  「羅兄,我也準備回長安了,並無其他的事。」晏庭筠不疾不徐地答道。

  「是嗎?那也是你的事。總之,只要你與袁家小姐一日未退親,就不准接近月兒!」

羅寒皓乾脆坦白地說。

  不把事情攤開來,萬一哪天讓師父發現,他明知晏庭筠已訂親,還任由晏庭筠接近

月兒,他准吃不完兜著走!

  果然,敖生蹙起雙眉。

  「月兒,你由寒皓迭你回長安,爹辦完事,會立刻去接你和你娘。」

  「敖前輩……」

  敖生舉起手,打斷晏庭筠的話。

  「晏公子不必多言,我很感激你救了她們母女,此大恩大德來日當報,晏公子既已

有婚約在身,自該好自為之。」

  「爹,庭筠與袁家小姐的婚事並不是他願意的,是……我逼他的,他沒有錯,我要

與他在一起!」寅月堅定的說。

  既然她是毒醫神人絕敖生的女兒,嫁給庭筠也就不會令他遭人恥笑了,那袁家小姐

生得「平凡」,著實委屈了庭筠。事情既因她而起,就該由她解決。

  「月兒……」

  「庭筠,你什麼都不必說,是我錯了,我不該逼你娶衰家小姐。我誤聽傳聞,本以

為袁小姐才貌無雙,足堪與你匹配,才逼你娶……自從看了她的畫像後,我便後悔了。

不過,現在還來得及,袁小姐逃婚在先,我們回長安後,立刻上袁府退婚。」

  寅月瞧著他,深情的眸子已抹去冰冷。

  他很高興他的月兒又回來了,但是,在此之前,還有很多事情有待解釋、澄清,像

是袁小姐的畫像……他瞥了施佑軒一眼。

  施佑軒聽了李東哲殺害寅氏一家的事後,便深鎖眉頭,沉默不語,如今又聽到寅月

提起袁小姐畫像一事,心頭一震,既而一臉狐疑。

  「月姊,你見過袁小姐的畫像?」

  寅月點點頭。「當然,我們是出來找她的,沒見過,如何找得?」

  「那畫像……可否借我一看?」

  「好啊!」寅月從她的包袱裡拿出一軸畫。

  「沒什麼好看的,那是我模擬的書,必與袁小姐真人有所出入。」晏庭筠急急阻止。

  「庭筠,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你是繪畫高手,你又何必謙虛呢?袁小姐本人生得如此,

沒有人會怪你將她畫得不好的。」寅月笑道,將畫攤開。

  在晏庭筠來得及阻止之前,施佑軒已先行搶過畫,看著畫中人,瞪大了眼睛,一副

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表情。

  「能得晏兄親手描繪,這位袁小姐若得知,肯定要感激得「痛哭流涕」。」施佑軒

瞥了晏庭筠一眼,由牙縫裡擠出話,「晏兄,不簡單呀,能夠將袁小姐畫得如此之……

『好』。」

  晏庭筠朝她歉意她笑了笑,想來彼此心知肚明。

  「我也瞧瞧。」羅塞皓拿過畫。「什麼?這是晏兄要娶的人?!」他頓時同情起晏

庭筠,拍拍他的肩膀。「你真該慶幸,幸好她逃婚了,你才不用娶她,回長安後,馬上

退婚吧!趁那位袁小姐還沒後悔之前。」他搖搖頭,低喃道:「真奇怪,長得這副模樣

也敢逃婚,有人要她就不錯了。她八成是打算出家當尼姑。」

  「你才要出家當尼姑呢!」施佑軒大吼一句,推開他,跑出洞外。

  「小施!」羅寒皓一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她生什麼氣呀?我哪兒得罪她了?」

  寅月也一頭霧水,晏庭筠則面無表情。

  敖生瞧著自己的女兒,抿著嘴搖搖頭。

  「你們的事情暫且攔下,等我辦完事,在長安會合後,再一併處理。」

  「爹,您……是不是要去找李東哲?」

  敖生瞥了女兒憂慮的眸子一眼。「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晏庭筠也突然眉頭深鎖。

  他憂心的不是敖生去找李東哲會有什麼危險,而是不知道這件事情會不會影響到羅

兄和小施……李東哲是袁佑詩的親舅舅這事……小施此時一定很難過吧!

  「羅兄,小施對此地不熟悉,你最好還是出去看看她。」他能做的,也只於此了。

  羅寒皓早想出去,晏庭筠一提,他當然馬上點頭了。

  待他出去,敖生微笑道:「這位施姑娘看來不錯,配得上寒皓,師兄、大嫂若泉下

有知,也會高興有房好媳婦的。我也總算對他們有個交代了。」

  羅寒皓的父親正是敖生的師兄,在羅寒皓出生那年死亡,母親則因病於羅寒皓四歲

那年過世,臨死前將他交給敖生照顧,這就是敖生當年離開長安下江南的原因。

  「爹,您看出小施是女子了?」寅月驚愕地問,又瞥見晏庭筠絲毫不吃驚的表情。

「庭筠,你也知道?!」

  晏庭筠頷首。

  看來,不知道的只有小施自己了。寅月好笑地想。

  「爹,小施曾經救過我呢!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哦,爹該好好向她道謝……」

  寅月告訴他事情經過,久別的父女不知不覺聊了起來。

  晏庭筠在一旁,總算寬心了。想來羅兄和小施的事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一個寒冷的夜,樹枝不停搖擺,發出怪聲。

  偌地,窗戶被風吹開。

  李東哲下床來,以一雙手重新關好門窗。

  「真是,吹這什麼怪風?」他叨唸著,轉身打算回床上睡覺,卻驚見房中有人。

「是誰?」

  微弱的燈火被點燃。

  然後,李東哲那沒瞎的一隻眼,在看清來人後,便震驚地瞪大了!

  「李東哲,當年我饒你不死,實是一大錯誤。」敖生瞇起雙眼逼視他。

  李東哲全身顫抖,結結巴巴地說:「當……當年的事,你……你已經……削了我一

只手臂……弄瞎我一隻眼,我已經受到懲罰,聖上也說過不許你再追究,如今……你想

幹什麼?」

  敖生冷笑一聲。「如果聖上清楚你的卑鄙行徑,只怕會後悔沒讓我殺了你和袁霸。」

  「你……你在胡說什麼?」李東哲一臉心虛,故意裝作聽不懂。

  「你自己做的事情,還需要我點醒你嗎?李東哲,你該不會是想念江氏兄弟,想見

見他們吧?」

  李東哲嚇得趴倒在地。「你……你知道……」

  「寅氏一門無辜死在你手上,如今就算將你千刀萬剮,也抵不了他們的命。我不會

要你死,我要你活,活著償還你犯下的罪,悔恨你所做的一切。」敖生寒著臉說。

  在李東哲來得及逃開前,放生已經屈起左手食指。

  近日,長安大街上有一則新聞——凡是能治好袁將軍的師爺李東哲的病的人,賞銀

千兩,並且從此揚名醫界。

  可惜,李家的門檻幾乎被踩斷了,仍然無人能治好他的病。

  「怪聞,真是怪聞,哪有人一天到晚打自己的嘴巴,口裡還念著:『南無阿彌陀

佛!』」

  「真是的,要當和尚也不是這種當法呀!」長安街上,一名小販搖頭說道。隔鄰的

小販接著說:「那個李東哲呀,八成是當師爺鬼主意出得太多了,害死人,中了邪了。」

  「不知通他唸經是要超渡別人還是他自己?」

  「聽說把他的手綁起來,不讓他傷害自己,他便會一直磕頭:摀住他嘴巴,不讓他

唸經,他的眼淚會流個不停。是不是真有其事呀?」一位大嬸好奇地問。

  「是啊!他現在整天被人綁在床上,不是唸經,就是流淚,可真慘呢!」

  「唉,換作是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你以為他沒撞過啊!他的家人就是怕他再自殺,才會把他綁在床上。」

  「為什麼不乾脆讓他死了算了?」

  「等你的家人發生這種事,你再說這種話吧……」

 

第十章

  長安晏府「老爺,外頭有人要找寅夫人。他說他姓敖,是寅夫人的相公。」一名僕

人跑進大廳稟告。

  「寅夫人的相公?請他進來。」晏關山一臉狐疑。

  「相公,不知道來人是真是假,一會兒你得留意點,如嫣可是喪失了記憶。」白玉

蓮提醒道。

  晏關雲蹙眉深思。「敖?這姓氏挺少見的,我認識的人當中,也只有一個,而且還

是個討厭鬼。」

  「四叔指的可是毒醫神人絕敖生?」白玉蓮笑說。

  晏關雲為人豪爽、熱情,只要對方讓他看得上眼,他認為值得交的,便會主動上前

攀談;

  當然,要讓他看得上眼並不容易,通常不是武林異人,便是隱塵高人,而敖生便是

其一。他晏關雲主動結交,從來沒有人會拒絕,獨除敖生!

  這還是他在一次醉酒後吐出來的糗事,晏家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大嫂,別在我面前提起這討厭鬼的名字!」晏關雲站起身。「真掃興,難得回家

來,一杯酒也沒喝到。」

  「四叔,別說得好像我們待薄了你似的。你一進門,我馬上差人備宴了。你才剛坐

下,椅子都還沒暖呢,又要走了?」

  「一聽到有姓敖的要來,我就反胃,吃不下了。」

  「四弟,來者是客,他只是湊巧姓敖,又不是絕敖生,你何必如此介意?還是坐下

來,咱們兄弟也好久沒有好好喝一杯了。」晏關山勸道。

  「不了,姓敖的同是一個祖宗,八成也是個又臭又硬的老東西……」

  晏關雲話還末說完,抬眼看見與管家一同進到大廳來的男人,雙眼頓時瞪得圓大,

一手指住他。

  「不要臉的老傢伙!你跑到我家來幹什麼!」

  「這是你的家?」放生雙起眉頭。真是冤家路窄!

  晏關山與白玉蓮對看一眼,心裡都在想:不會這麼巧吧?!

  不過光瞧晏關雲一張臉已經氣得變型,他們不得不承認,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

  晏關山連忙拉住四弟,安撫他。「四弟,你先冷靜下來,好歹人家是客人,你這種

行為太失禮了。」

  「對這老小子講什麼禮貌?不必了!這種人自傲、自大、目中無人,根本連個禮字

都不會寫,理他幹什麼!」

  「四叔,你別說得這麼難聽嘛!」連白玉蓮都覺得不好意思。「敖大俠,請別見怪。」

  「不會,內人……寅如嫣,是不是在貴府上?」敖生客氣有禮地問。

  在場每個人眸裡都閃著驚異的目光,全忘了方纔通報敖姓人是來找寅如媽的。

  「如嫣……真是你的妻子?!」白玉蓮驚問。

  「是的。有勞夫人請如嫣出來。」

  見他如此彬彬有禮,晏關雲更加生氣,難不成他的冷面孔只擺給自己看?

  「絕敖生,你說寅夫人是你的妻子,有何證據?寅夫人喪失了記憶,不可能認得你

的;

  再說……好像從來沒聽過你有妻子嘛!」

  「她認得我。」敖生一副自信十足的口氣。

  「哈哈,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她已經喪失記憶將近二十年,過去的事一件也沒

想起來過,認得你?我勸你還是少作夢了。」晏關雲嘲笑的擺擺手,存心要惹他生氣。

  「四弟,不得無禮!」晏關山不悅的將他拉到一旁,低聲斥道:「他可是毒醫神人

絕敖生,萬一你真惹怒他,他一翻臉,我們全家都要遭殃,你就別再鬧了。真的不服氣,

等他出了這個大門,你再去找他單挑好了。」

  晏關雲斜睇他,一臉輕視。「大哥,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膽小了?」

  「什麼話?我是為了這個家著想。」晏關山搖搖頭,不再搭理他,對敖生拱手道:

「大俠,請在此稍候,尊夫人馬上出來。」

  「多謝。」敖生頷首。

  不一會兒,寅如嫣舉態優雅而從容地由側門進來。

  「如嫣……」敖生那雙冷傲的眸子頓時化為柔情似水,深深凝視著他日夜思念的愛

妻。

  寅如嫣聽見有人喚她,抬起頭來,沉靜的美眸慢慢地注入感情,瑩光在眸底閃爍,

她看見他了。

  「敖生……敖生!」

  她奔入他懷裡,敖生緊緊擁住妻子,兩人激動地抱著一起。

  「如嫣……我真不敢相信能夠再見到你。」他吻著她的髮絲。

  「敖生,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她哭了。

  「對不起,我讓你等了這麼久。」

  寅如嫣搖頭,「不,沒關係,能見面就好了,我等多久都沒關係。」

  「娘!」寅月這時與晏庭筠、羅寒皓一同進門。

  「月兒,你回來了。快來,這是你爹。」寅如嫣拉著她的手,興奮的說。

  「娘,我知道,我和爹已經見過面了。」寅月笑著轉向敖生,親切喚了聲﹕「爹!」

  敖生微笑著頷首。

  「這究竟是怎麼一口事?如嫣,你恢復記憶了?」白玉蓮一頭霧水。

  「原來如此,難怪你當時擺了一張臭臉,原來是因為剛喪妻……不不,是誤以為妻

子遇難。這就怪不得你了,是我挑錯時間。不過,如今你與尊夫人重聚了,以後不會再

拒絕陪我喝一杯了吧?」晏關雲豪氣地大笑。瞭解事情原委後,他也就不再計較了。

  「當然,改日一定專誠備宴,請你好好喝一杯。」敖生笑道。

  「太好了,就這麼說定!」

  「不過,如嫣,你真的什麼也記不起來嗎?」白玉蓮還是納悶。為什麼她一見到敖

生便認出他,但是對於過去其他的事,卻一絲記憶也沒有?

  寅如嫣笑著搖頭,凝視丈夫。「我只要記起他,也就夠了。」

  「敖大俠,你是神醫,難道也沒辦法喚回如嫣的記憶嗎?」白玉蓮問。

  「不用了,她只要記得我,就夠了。」敖生溫柔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妻子身上。

  他認為過去的記憶對她來說太殘酷了,她選擇遺忘,那就讓它隨風逝去吧!

  「晏伯伯、蓮姨,有件事情我想請您們答應。」寅月站到晏關山和白玉蓮面前,彎

身一鞠躬。

  「月兒,有什麼事你儘管說,用不著行禮呀!」白玉蓮拉她到身邊。

  「我……」她瞥了晏庭筠一眼,鼓起勇氣說:「我想請晏伯伯退掉袁家的親事,請

您務必成全。」

  「月兒,遣是你晏伯伯的家務事,不許你無禮妄言。過來!」敖生低斥。

  「爹……」

  「敖兄,無妨,其實這樁親事是先母所訂,庭筠本身也不贊同,今日既是袁家小姐

逃婚在先,也就沒有理由不允許我們退親了。這件事情,就由庭筠自己去辦吧!」晏關

山為人向來民主。

  「是的,爹。」晏庭筠拱手道。

  「謝謝晏伯伯。」寅月笑開懷了,凝望著晏庭筠的眼神充滿深情款款的依戀。

  寅月總算在書房裡找到晏庭筠。

  她站在書桌前,他卻絲毫沒有停筆的意思。

  她不禁委屈地噘起嘴。「庭筠,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他依然瞧也不瞧她。

  沒有才怪!寅月瞪他一眼,突然靈光一閃,她拿起筆,沾了沾墨,在他寫好約文章

上畫下一個大「X」,又在他拿筆的手上塗個「○」,這才笑了。

  晏庭筠停下筆,抬頭無奈地望著她。「月兒,你有事嗎?」

  她收斂起笑容,心中的委屈與不滿漸漸擴大。為了發洩怒氣,她將書桌上的東西全

掃落地,「你不高興我幫你退掉袁家的親事,直說好了,沒有必要擺一張臭臉給我看,

反正……我都要走了。」她哽咽地說。

  這才是她真正生氣的原因。一會兒,她就得和爹、娘離開晏家了,離開這個她住了

十九年的地方,離開……他,可是他竟連一句話都沒對她說,甚至還有閒情雅興躲在書

房裡揮毫!

  晏庭筠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花園,目光沒有焦點。

  「咱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相知相惜……我不該生氣嗎?你隨隨便便將我推給別人,

可曾想過我心裡的感受?」

  她走到他身側,委屈的說:「你不可以這麼說,我心裡何嘗不痛苦?但是……你離

開的四年裡,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我住玉樓,每天穿金戴銀,然後聽著眾

人的嘲笑、辱罵,他們說……我卑賤、無恥,吃的、住的、用的全是晏家的施捨,我不

知感恩,還勾引你,想攀龍附鳳。晏家養我,給我吃好、穿好,還不如拿剩飯去養一條

狗……」

  「月兒!別說了!」他緊緊抱住她。

  「老夫人臨終前要我答應她,勸你娶袁小姐為妻,她說這是我報答晏家的唯一機會,

袁小姐的身份、地位才配得上你,才入得了晏家大門……我很痛苦,她逼我要答應她,

否則……

  她死不瞑目,做鬼也要纏著我,直到你娶袁小姐為止。」她伏在他胸前,淚流滿面。

  「庭筠,我好痛苦……每天晚上,我總夢到老夫人來找我……」

  「月兒……傻月兒,你該早點告訴我的,為什麼不請人捎信給我?就算事務纏身,

我也會想盡辦法立刻趕回來。為什麼不信任我呢?」

  「你臨走前告訴我要聽老夫人的話,我答應了你,只是我沒想到老夫人與我想像的

完全不同,我對你產生了迷惘,以為……」

  「以為我把你交給奶奶,是要她折磨你?」他心痛極了。她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

怎麼可以!他收緊雙臂,擁緊她。

  「對不起,我確實曾經懷疑過你,但那只是短暫的,你是那樣寵我、疼我、依我,

我怎麼可能忘記呢?」她抬頭看他。「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天天等,日日盼,等到心灰

意冷,麻痺了,你才回來,我怎能不怨你呢?」

  「對不起,我疏忽了你。這幾年我急於擴展事業,建立聲譽和權威,為的是能夠早

日娶你,讓你得到家族的認同,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他癡情而溫柔地說。

  「庭筠……」寅月好感動,從不知道他用心良苦,以為他沉迷事業,忘了她了。

  「月兒,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代替奶奶向你道歉,把痛苦的事全忘掉吧,

都過去了。」他捧起她的臉蛋,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她閉上眼,享受他的呵護、疼惜。

  他們緊緊相擁著,感受著彼此的氣息、熱度和狂烈的心跳。

  「庭筠。」

  「嗯?」

  「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得走了。」

  但是她卻捨不得放開他,他也依然擁著她,沒有說話。

  「庭筠,我真的得走了,你放開我。」她輕輕推他。

  晏庭筠沉默不語,緩緩抬起她的臉,在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粉嫩的雙頰和

玉白的頸項灑下無數細碎的吻。

  她幾乎醉了,沉醉在他以柔情編織的吻網。

  好久好久,她才又開口:「再不走,爹和娘要來找我了。」

  他輕笑一聲,想到一件趣事。「我把你藏起來好了,讓他們找不到你。」

  她跟著笑了。「藏在哪裡?書桌下,還是你房裡?」

  「藏在我的衣袖裡,好讓你永遠陪著我。」他幽默地說。

  「要我永遠陪你還不容易,你趕快娶我進門不就得了。」寅月不假思索地說,說完

臉就紅了。

  晏庭筠凝視著她,眼裡儘是笑意。「會的,我會盡快娶你……進房。」

  她輕捶他一下。「你越來越不正經了!」

  「是嗎?我只是坦白說出心裡的話罷了。等了你十九年,我可以算是天底下最有耐

性、最癡情的男子了。」他大言不慚地說。

  「這麼說,我是你從小培養的新娘?」她瞅著他。

  「當然,否則你以為我整日吃飽沒事就陪著你,是為了什麼?」

  「萬一我愛上別人呢?你的心血不全白費了?」

  「不可能。」他自信十足地說。

  「這可難說,正所謂世事難預料,很難說沒有萬一的哦!」她故意說。

  「事實擺在眼前,不是嗎?你沒有愛上別人就是最好的證明——沒有萬一。」他的

神情帶著傲氣。

  寅月可不服氣了。「別太自負!我愛你雖是事實,可……說不定我愛的不止你一人

呢!」

  他揚眉。「是嗎?」

  「當然是。羅大哥也是個不錯的人呢!我……我喜歡他。」她倔強的說,氣他的自

大。

  他不高興了。「我可以把未過門的妻子讓給他,你不可以!」

  「你憑什麼說這……」她狐疑地瞇起眼,看著他,「你剛才說什麼?把未過門的妻

子讓給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晏庭筠眨眨眼,笑了笑。「事實上,有一件事情我早想告訴你了。」

  「什麼事?」她瞪著他。

  「呃,其實……小施是袁將軍的女兒袁佑詩,她本人似乎有意隱瞞,為了尊重他人

隱私,所以我一直沒有說出來。」他瞥了她一眼。「月兒,你別生氣。」

  寅月朝他微微一笑。「小施是袁佑詩小姐。」

  他無奈地點頭。「月兒,我可以解釋……」

  「我知道你可以解釋。你早知道了?」她彎起唇角,微笑道。

  她的語氣未免太溫柔了!

  他陪笑道:「第一眼便看出來了,只是……」

  「第一眼便看出來了?」她驚訝地問。

  「月兒……」

  「我知道,你可以解釋。你第一眼便看出來了,可真是好眼力呀!難怪人家『小施』

要誇讚你了,你不只眼力好,人物畫更是繪得『妙』呀!想當然爾,當我對你的大作掬

一把同情淚的同時,你心裡正得意的大笑吧?」她靠近他。

  「月兒,我沒有……」他退後一步。

  「我為你抱屈、為你自責,是不是很傻?你一定覺得我自找罪受吧?」她逼視他。

  「沒有這回事,月兒……」

  「晏庭筠!你好呀,合去袁小姐一起嘲笑我!」她終於怒吼。

  「月兒……」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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