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情人
作者:夏娃
序
唉……夏娃是愈來愈懶惰了,一堆堆的信件完全都沒回!
親愛的善良的讀者大人們,自首無罪,你們說是嗎?(笑)
雖然如此,每一封信小女子都有看,不敢說每一封都能勾起小女子回信的慾望,不
過真的有許多讀者寫得教小女子感動萬分,或者捧腹大笑,寫作經常會有心情低落、自
信心缺乏的時候,我必須說,是讀者們的鼓勵,才讓小女子能夠在每一次的掙扎中完成
每一部作品。給每一位寫信來給夏娃的讀友們,謝謝你們,雖然未能一一回信,不過希
望你們能夠看到這篇序,明白小女子心中的感謝,祝大家無憂無慮,無愁無郁,有說有
笑,天天開心。
在去年,還有幾本交代要寫的書未能完成,記憶中就有《大漠忻娘》,《情錯》兩
本古代小說,還有黑雷明與紫姬那本《現代童養媳》,可能的話,希望今年能夠完成它
們。
在今年,有想寫一個系列,本來想訂為「天使情話」,後來又覺得「玻璃罐物語」
也可以,玻璃是透明的、易碎的,瓶瓶罐罐裝起的,是一顆顆天使的心。暫定有四本,
書名有「水天使」、「閻天使」、「冰天使」、「木天使」,你們比較喜歡哪個系列名
稱呢?別忘了寫信來告訴小女子喔。不過啊,會不會寫此一系列還是個未知數,嘻。
在上一本書《吾愛親親》裡,我寫了一個粗魯無禮、滿嘴髒話的男主角,那是在現
實生活中得來的靈感,一個也許沒有生活修養,不懂得修飾言詞,不會拐彎抹角,語氣
直撞得教人有些難以忍受,教人一開始會想要敬而遠之的人,然而,相處久了,便能夠
發現,在這些皮相之下,他一直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而滿嘴髒話也只
是一種無心的口頭禪,他是那一種朋友有困難會沖第一個的人!但前提是,要有這樣的
事件發生,他的朋友才有機會瞭解他。在這個必須要修EQ學分的時代裡,不知道你們怎
麼樣去看這樣的人?現在的人似乎很容易用一個人的教養、學識,去評判一個人的好與
壞,但果真學識高、教養好的人,就絕對是善良的嗎?人很難去看穿另一個人的本質,
但我絕對相信日久見人心,真金不怕火煉這句話。在這一本書中,我忘了寫的是,女主
角在第一眼就看穿了男主角的本質,所以會把他的言行以「有趣」的眼光來看待。
《千夜情人》基本上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也許還有些老套,沒有創新,但是我很
喜歡它,因為我把自己想說的東西都告訴你們了。至於是什麼呢?也許在你們看完以後,
可以寫信來告訴我。嘻!
不過有一句話是男主角忘了對女主角說的,那就是——你是我的千夜情人,而我要
與你做千世夫妻。
楔子
他始終不懂,為什麼?
在一起三天,他卻思念了她三年,共度的三個纏綿的夜晚,成為他三年以來一千多
個夜裡的午夜夢迴。
Wing,他的千夜情人,他要到哪裡去找尋?
☆ ☆ ☆
「你說,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我的。」是她的,她一個人的。
「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立刻去把孩子給我拿掉!」
「不,我要生下來。」樊千夜始終是這麼的冷靜和沉著。
「你瘋了?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麼做!」
樊千夜只是望著他,望著這個氣得面紅耳赤的中年人,臉上依然只有一份沉冷,
「我姓樊,余先生。」
「你——」余冠○指住她,全身一陣氣憤的顫抖,緊緊的握了拳,「你是姓樊,但
是你仍然是我余冠○的親生女兒,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我絕對不允許你做出敗
壞余家門風的事!」
樊千夜眼底掠過一抹黯色,嘴角緩緩扯起一抹莫名地教人酸進心底的笑容。
「敗壞余家門風?」她的語氣變得既輕且冷,「余先生,你會不會太杞人憂天了?
你余家的大門,我樊千夜沒有看過,也不曾進去!你放心好了,過去我不去認你,日後
我也不會厚著臉皮去打擾你的家庭,只要你不說,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你有一個見不得光
的女兒,你儘管可以安心。」
一陣刺痛狠狠的、深深的扎進心底,余冠○張著嘴巴,望著一臉漠然的女兒,霎時
也沒了氣焰,不再有話可說。
兩人之間陷入一片冷寂。
最後,是余冠○狼狽的開口。
「你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讓我來安排你們結婚;一個是
跟我到醫院,拿掉孩子!」
樊千夜望著他,眼中有比望著陌生人更冷然的神色。
而,她不自覺的想起,那個改變她這一生的男人……
第一章
「……好美啊!」樊千夜倒抽了一口氣,怔怔地望著眼前有如幻境的美景,她無法
克制自己深受感動的心情,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她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和激奮雀
躍的心情,輕快的走入一片正接受著陽光洗禮的森林之中。
這是樊千夜第一次自助旅行,她二十五歲,剛辭掉一份高薪高職位的工作。
穿梭在陽光森林裡,她拋下了在國內一貫維持的嚴謹和沉靜,不知不覺開始像個年
輕的小女孩,在這一片無人的廣闊林野之中,開懷的大笑,奔跑。
她四處的觀看,這裡有聳入雲天的高偉老樹!有靜靜散發著芬芳的小花,有各種不
知名的野生植物,這裡的一切,都教她著迷,教她糊里糊塗的忘卻時間的追趕,迷迷糊
糊的忘記她只有一個人,這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直到她發現天空漸漸變色了,在國內總是慣於套在高跟鞋裡的腳開始發酸,當她想
回頭時,她才驚覺,自己竟已不知來時路!她,迷失在威爾斯的不知名森林中了!
「天……不會吧!」樊千夜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足足愣了有一分鐘之久,然後嘴
角才緩緩扯起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笑容,嘴裡喃喃念道,「樂極生悲,樂極生悲,這下可
好了。」
樊千夜認為自己唯一的優點就是在困境中仍然能夠處之泰然,即使是迷失在一座完
全陌生的森林之中。
她想了想,然後對自已說道:「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也許前有出路,柳暗花明又
一村呢。」
粉白的頰邊牽起一彎教自己要安心的新月,她深深吸了口氣,拉了一下背後的行囊,
踩著難得穿的運動鞋又開始往前走。
周圍依然是高聳天際的大樹,各色的花花草草,只是穿刺在林中的陽光已經轉為橙
色的沉靜的滿天彩霞,她是不知道來時路,也不知道前面是否當真有柳暗花明的又一村,
她只知道,人既在這兒了,擔心害怕也無濟於事,索性靜下心來,好好的享受眼前難得
的好風景。這真的是難得呢,來了英國這麼些天,好不容易今天遇上了有陽光的日子,
又找到了這片迷人的森林。
才沒多久,樊千夜又臣服於大自然神秘迷人的魅力之下了,她壓根沒有為自己衝動
的行徑有過一絲後悔,也許因為她已經了無牽掛了吧,在遙遠的祖國,已經沒有會為她
的安危擔心的親人,而她,依然年輕的她,絲毫不介意歸於異國的塵土,眼前是一片如
此迷人的景致。
她正這麼想,不遠處卻依稀站著一個白色的身影,立在那兒,雙手交抱於胸膛,目
光彷彿注視著她。
看見有人,樊千夜還是鬆了一口氣,嘴角浮起寬慰的笑容。
那人並沒有向她走來,樊千夜於是主動的朝他走去。
「Hello……」她走近了,才揚起手,正好和對方對上了目光,而對方就一個眼神,
便教她的心猛地一跳,瞬間,在那一個深邃的眼神下,她忘了今夕是何夕,更忘了自己
想說什麼,她便這麼不能自己地望住他了。
樊千夜的眼前站著的是一個東方男人,一個遠比國際服裝雜誌上的任何一位男模特
兒都出色耀眼的男人,他有立體的五官、深沉的輪廓,他微卷的短髮服帖而柔順,教人
會忍不住想伸手撫摸,而那雙深邃的目光更彷彿要將她的靈魂給吸進去,教她無法不屏
息,不心跳加速……
他呢,他以為自己看見了精靈,要不是她戴著一頂米色羊毛寬邊帽,穿著深藍色的
牛仔褲,和一件米色大外套,腳底實實地踩著運動鞋,一身人類的打扮。在這片森林之
中,她明月似的雙瞳,有如皚雪的肌膚,粉嫩的臉頰,和嫣紅的小嘴,還有嬌小的身材,
一切的一切都會教他誤以為看見了難以形容的美麗精靈!
這一刻,沒有言話,他們卻都知道自己已經為對方所吸引;彼此的眼神凝視著對方,
世界只剩下對方……
時間彷彿靜止了許久,樊千夜才被一個溫柔而低沉的嗓音給喚回了神智。
「你一個人?」他用英文問她,深邃而柔和的目光依然凝望著她,而迷人的唇形彎
成炫人的新月,蠱惑了她。
「嗯。」樊千夜傻傻地點頭,老實地以英文回答,「我迷路了。」
這個迷人的男人表情一怔,似乎迷惑於她的說辭和不一的表現,方纔是他先發現了
她,而她正著迷於這一片私人林地裡的風光,像逛著自家花園一樣優閒的步伐可一點也
不像她所說的是「迷路」。
他狀似優閒地將修長的手指插入白色長褲的口袋裡,嘴角依然上揚著一抹溫柔的笑
意,望一眼她身後的背袋,猜測的說道:「旅行?」
樊千夜又是一個點頭,在他迷人的笑容下,雙頰染上了紅暈,「這裡好美,是什麼
地方,怎麼觀光手冊裡沒有提到呢?」
他笑起來:「你由外面進來要走一段時間,可有看到其他人?」
樊千夜這時候才想起來,她是沒有遇到半個人,除了他以外,她開始發覺不對勁。
「怎麼,這裡不能進來嗎?」
他凝望著她白淨的臉蛋,她依然是沉靜、不慌忙的神情,這令他好奇地挑起一道濃
眉,「你難道沒有看見外面有著『森林裡有野獸出沒』的警告牌?」
「沒有。原來如此,難怪沒有其他人。」樊千夜一面點著頭,一面喃喃自語。
「你不害怕?」他以為在他提到有野獸時,她起碼該表現一點緊張——雖然那塊牌
子只是嚇阻遊客用的。而她卻冷靜如斯,這又教他不免驚奇,即使是在事後得知,一般
人還是都會為自己一時不察,身陷險境的情況捏一把冷汗,尤其她還是這樣一位柔弱、
嬌小的女子。
「沒什麼好怕的,我還好好地站在這裡呢。而且遇見了你……」本來只是一句平常
的陳述,她卻在視線碰著他的之後,讓這句話蒙上了曖昧的氣氛,教她莫名地臉紅了,
沒有再說下去。
他彷彿能與她心靈相通,一雙凝視她的眼神在瞬間轉為款款深情。
不知怎地,第一眼看見她,他就被她身上一種特別的氣質所吸引,他絕對相信,她
能夠吸引他的,絕對不只是她美麗的外表,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渴望挖掘她的一切,
即使兩人只是初見面。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他低沉的聲音渾厚又溫柔,若化為音樂,那是比任何
名曲都動聽而誘人。
「Wing。你呢?」樊千夜說了她的英文名字。
他如深湖一般的黑眸突然一亮,Wing,翅膀,飛翔,而他的名字——「方冀。」
「翼?該不會你也有一對翅膀?」樊千夜促狹地笑了一下,聽他以中文說,她也以
中文回答。
「答對了。」她美麗的笑容感染了他,方翼也回以微笑。
樊千夜愣了一下,訝異地睜圓了眼睛望住他,臉上略染了紅暈,「真的是羽翼的
『翼』?」
方翼點頭,凝望她的目光更為灼熱,他低啞、深情地說:「遇見你已經是一個驚喜,
想不到我們還有一個雷同的名字,如此的巧合讓我更相信,我們的相遇不是偶然,是冥
冥中已經注定。Wing。」
樊千夜心底害怕而訝異,在幾分鐘之前他們甚至還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而此刻她竟
一點都不覺得他赤裸的告白是唐突,她居然是心有所感!
她以為自己從來不相信古人那些「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緣分之說,
現在,因為遇見他,她竟然願意相信了。原來,真是有緣分這回事!
☆ ☆ ☆
「原來這裡有城堡,好壯觀!」方冀帶她走出森林,她才看見,原來森林包圍著的,
是一座美麗的城堡,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還會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方冀只是笑了笑。
「來,我帶你進去。」他自從在森林裡握起她的手,就緊緊牢牢地抓住了她,不曾
再放開過。
古人說,「人面獸心」,「人不可貌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些樊千夜都知道,活了二十五年,因為環境關係,她一直都比其他女孩少了一份活躍
和天真。
她從來不愛做夢,白馬王子只存在於童話世界裡,現實生活中更不會有灰姑娘的存
在,那一切,都只是愛做夢的女孩們的一份夢想,這些,打她懂事起,就已經知道了。
一聽到他的話,樊千夜止步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這裡不能進來,而你卻可以自由出入?」她平行的視線
只到他的肩膀,得仰起頭才能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方翼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略有保留地回答,「這裡是私人領地。」
私人領地?森林和城堡?!樊千夜下意識地抽回了手,她遇上了什麼樣的人,騙子?
富豪?而從他充滿正氣的眼神裡,她看不出他像一個騙子,反而他身上所散發的,別具
於一般人的高貴氣息,讓她一開始就相信,他一定出身在一個不平凡的家族,而如果他
所謂的私人領地是屬於他的姓氏,那就是說,他所擁有的身世遠遠超過她的想像,而這
絕對不是她所樂見的。
「方翼,你在開我玩笑吧?」她的笑容牽強,一雙如倒映在秋水裡的明眸讓烏雲遮
去了光輝。
方冀幾乎立刻就感覺到她的退縮,而這居然馬上引起他莫名的緊張。
「是真的,我的……僱主最近買了這裡,他打算把這個地方重新整建,我是做建築
設計的,這也是我在這裡的原因。」方冀說出部分事實,目光始終鎖住她的,她的任何
些微的情緒變化都深切影響著他,這一份認知,連他自己也吃驚。
「原來如此。那麼,你是建築師?」樊千夜幾乎立刻鬆一口氣,笑容重新浮現,眼
底也恢復光彩。
方翼望著她,拉起她的手,「進去吧。」
☆ ☆ ☆
這豪宅在屋頂的四角立有尖塔,外觀是仿哥德式宮殿的建築,裡面有三十多間私人
套房,宴會廳,書房,屋頂花園,而每一個房間都獨自有其特色,像宴會廳,巧妙地采
用壁畫及城堡形壁爐,還有三個大型的水晶吊燈,而屋頂花園,中間有一座高立的噴泉,
頗具地中海風情。
但是這一切都不在樊千夜的眼中,她的眼裡只有那高大的身影,方翼沉穩的笑容,
方翼低柔的聲音,方冀俊逸有型的輪廓,還有他深情款款的凝視,樊千夜的整個眼裡、
心裡,除了方翼,還是方翼。
當樊千夜發現自己一直盯著方翼看時,臉兒一熱,很快的別開了視線。
進來以後,方冀帶她到處參觀,最後,才帶她到屋頂花園。
當她的視線轉開,面向透明的玻璃帷幕,這時侯才發現,迷離夜色早已經悄悄降臨,
窗外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不見點點星光。
「啊!已經這麼晚了。」她貼近窗戶,卻不見一盞夜燈。
「你餓了嗎?」方翼走過來,凝望著她細緻的側臉,目光裡熱情地寫著對她的著迷。
樊千夜不敢再看向那雙迷惑她的炯亮黑眸,她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一片漆黑,「不。
我……我是想我該走了。」
方翼靜默了半晌,伸手圈住她纖細的柳腰,「留下來。」
他的摟抱,讓樊千夜猛然對上他的眼底裡寫滿了吃驚,同時一雙小手擱在他的胸膛,
不知所措。
「可是……這是不應該的。」她的語氣裡有掙扎和不確定,她終究不是那麼開放的
女人,對於一向生活嚴謹的她來說,他所提出的要求充滿刺激和危險,換作過去一心只
要求平靜生活的她,一定一口回絕,但是現在,身處這迷人的異國,面對令她著迷、對
她充滿影響力的方冀,一切充滿著誘惑,她不禁猶豫了。
以認識的時間來說,方翼還算是陌生人,她對他的認識僅止於名字和外表而已。要
從現實說起來,她甚至還應該對他的名字抱持懷疑。一個隻身在外的女子,從安全面說
起來,和陌生男人保持距離是基本的防身之道,尤其是他這樣一位危險而迷人的男人。
她的內心裡清楚的知道她應該拒絕他的提議,然而如果她能夠拒絕得如此輕易,她
也就不會站在這城堡裡了。
她,其實一開始就以一顆不設防的心輕易的接受了方翼,而這並不只是因為她相信
了緣分之說……
「Wing,見到你的剎那,我突然發覺過去二十八年都彷彿活在夢裡,是你的美麗驚
醒了我,是你的迷人震醒我沉睡的心,而從此以後,因為你,我的心將無法再獲得平靜。
Wing,你得負責任。」方冀微瞇著深情的眼迷戀地凝望她,嘶啞的嗓音混著款款柔情與
絲絲霸氣,繞在她柳腰間的長臂一縮,將她的身子緊緊的鎖向自己。
他的言語像無藥可救的催情劑,迷惑了她的心智與感情,而他的索抱更癱瘓了她虛
軟的身子,樊千夜墜入了方翼用柔情與霸氣編織的情網之中,不可自拔!
她輕輕的點頭,允諾了為他而留下。
方冀緩緩的揚起嘴角,低下頭,吻住了她嫣紅的小嘴。
樊千夜身子一顫,儘管明白答應他留下來代表著什麼,但他熱情的吻,他貼近的濃
烈的獨特氣息,都給不曾有過經驗的她帶來不小的刺激,她僅能閉起眼睛,兩隻無措的
小手緊貼著他的胸膛,帶著擊鼓似的心情任憑方冀擷取她的初吻……
她希望方冀不會發現她的毫無經驗,甚至就連一個吻也不曾有過,但她的生澀與遲
疑輕易便洩漏了這個秘密。
方翼會心地一笑,用更溫柔的吻和更珍惜的擁抱化解了她無言的恐慌,才將她抱起
來,走入房間。
她被放在柔軟的床褥上,他撐著手肘,那麼靠近地凝望著她,而他高大的身影遮去
了滿室的光線。他俯身吻住了她……
在暈黃的燈光下,她烏亮的長髮披散在雪白的枕頭上,形成迷人的炫惑的對比,她
的衣服已被他褪去,丟在床底下,她的小手羞窘地遮著胸部,粉頰又熱又紅,她充滿羞
意的神情,教方翼又憐又惜。
「你這個樣子,真是迷人……」他嗄啞的音調彷彿說明著對她的著迷。
「翼……」她輕輕地吐出他的名宇,一雙翦水明眸裡映著他的影。
方冀嘴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宇,再叫一次?」
他拉起她的一隻手貼近他的胸口,她這時候才感覺到原來在他沉著的外表下,他的
心跳也和她一樣快。樊千夜漸漸地安心下來,不再像剛才那般感到莫名的慌亂,她也緩
緩露出微笑。
「冀,遇見你,是我的人生中最美好的夢,即使夢醒了,我也永遠不會把你忘記。」
她一片真心真意,永遠不會後悔。
方冀卻立刻摀住了她的嘴,「我不需要你記起我,因為我要與你長長久久,生生世
世,『比翼雙飛』。」
「比翼雙飛……」就這一句話,教樊千夜一顆心悸動不已。想像那樣美好的遠景,
如夢似幻,已經足夠教她用盡一輩子的幸福,她輕輕的搖頭,「別給我這麼美好的夢想,
我會怕,這一切好像不是真實的……我是不是掉進了海市蜃樓?你會不會只是一個幻
影?」
方冀低低的笑了,「小傻瓜,我現在就讓你知道,我是不是一個幻影。」
他俯身欺上她柔軟的身子,用火熱的吻讓她感覺他真實的存在……
他的手隨之褪去兩人之間的隔閡,他用最溫柔的方式撫摸她潔淨的胴體,也讓她撫
摸他的……
「我多麼希望,我對你的熱戀的心也能夠化為實體,在你面前赤裸的呈現,如此,
你將不再有懷疑。」方冀帶著濃重、粗喘的呼息,嗄啞地對她傾吐愛語。他對她,就是
這麼的狂戀、癡傻。
「翼……」她用吻回應他的愛,「我的身與心,這一輩子,都只許你一個人。」
「我記下了……我記下了,Wing,這一刻相許,是永遠!」他吻住了她,同時進入
了她,在她的身上留下他的記號。
「呃……嗯……」樊千夜的手緊緊抓住了方冀,忍住了一剎那的疼痛……
「你還好嗎?」他忍住對她的強烈需求,抬起臉,關切地凝望她,輕輕地撥開她貼
在額際汗濕的發。
在他深情的凝視下,她臉上有虛幻美麗、微赧的笑容,她輕輕地點頭。
方翼似乎一直屏著一口氣,這時才松下,他男性的呼息交雜著她女性的香甜,早已
令他意亂情迷,難以控制衝動的情慾,他緊緊抱住了她,與她共赴雲雨……
☆ ☆ ☆
窗外斜下著雨,絲絲細細,輕叩著玻璃,宛若一首溫柔的音樂。
方冀坐在床沿,凝望著她沉睡的容顏,他修長的手指那麼小心翼翼,怕驚擾她似的
輕柔的滑過她細緻的粉頰,然後俯身,輕輕地親吻她薄軟的紅唇。
「嗯……」樊千夜別開了臉,同時緩緩掀起眼瞼。
「早安。」方冀用迷人的目光凝望著她,對著她微笑。
樊千夜望著他,目光有一刻的遲緩,慢慢的回想起昨晚她不假思索的大膽行徑,還
有這會兒被子底下的赤裸,臉兒乍紅。
「早……」她的聲音不由得轉輕轉細,雖然故作鎮定,兩隻小手還是掩不住羞怯地
悄悄捏住了被單。
在方翼的眸光裡閃過一抹憐愛,他忍不住俯身,吻住了她羞紅的臉頰,「你真迷
人。」
「翼……外面在下雨?」她的整個視界都被他迷人的臉孔給佔據,只有那滴滴答答
的雨聲悉可判辨。
方翼抬起已經讓情慾給侵襲的目光。「嗯。所以最好的娛樂就是待在床上,哪兒也
別去。」他這會兒的表情,十足壞男人的楷模。
樊千夜臉發熱,表情一陣困窘,她之所以轉移話題,就是想冷卻兩人之間的熱度,
不想卻起了反效果。
「翼,你得讓我起來。」他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就是想動一下都有問題。
方冀充耳不聞,迷戀地注視著她,「早晨的你看起來更可口,你知道嗎?」
「我又不是早餐,你一定是餓壞了。」樊千夜雙頰飛染了紅暈,微微地笑著說。
「是啊,為了等你醒來,我是真的『餓壞了』。」方翼對她瞇著癡迷的目光,嗄啞
地說,「所以你得負責『餵飽我』……」
他溫暖的手探入被子底下。
「啊!」樊千夜倒抽了一口氣,霎時整個臉都燙紅了,連忙在被子底下拉住他不規
矩的手,「冀……」她討饒地望著他。
方冀低低地一笑,連同被子一塊將她抱起來,用性感的嗓音在她的耳際說道:「我
是很想一整天佔有你,不過我得先餵飽你的肚皮,你才有力氣好取悅我。」
「冀!」樊千夜耳根子一紅,很快把滾燙的臉兒埋進他懷裡,「你別取笑我了。」
「我可是認真的。」方翼亮著迷人的黑眸,臉龐帶著魅力十足的笑容說道。
這個房間連接著屋頂花園,方冀抱著她出來。
「好香,是紅茶的味道。」樊千夜一嗅到食物的香味,馬上從他懷裡鑽出小臉來,
兩隻小手依然緊緊抓著被子,怕自己曝光了。
方翼望著她,有一些吃味地說:「看樣子紅茶似乎比我更受歡迎?」
樊千夜微微一笑,看見窗台下襬著一張餐桌和兩張椅子,餐桌上有麵包、三明治、
火腿和蛋,還有濃湯。
「哇啊!好豐富喔,這些都是你做的?」
昨天方冀已經告訴她,這裡只有他在,他是趁著空檔過來的,原來只打算待兩、三
天,不知道他所謂的「原來」,是否因為她的出現而改變了?
「沒錯,而你得負責把它吃完。」方冀把她放下來,然後用不贊同的話氣說:「你
就像精靈似的毫無重量。」
樊千夜小臉一紅,小心地把被子在身上繫緊,這才安心地放開手,拿起一塊麵包,
「謝謝你。」
方翼微笑,陪著她一起吃早餐。
用過餐後,樊千夜洗了澡,也洗了頭髮,眼看著外面已經開始下起滂沱大雨,讓她
顯得失望。
「我還是比較喜歡陽光普照的天氣,尤其是旅行的日子。」她拿著一條大毛巾,擦
著她及腰的微卷長髮。
「你有想去的地方?」方翼望著她迷人的模樣,主動拿過那條毛巾,接替她手上的
工作。
樊千夜望他一眼,垂下了手,坐在鏡子前讓他幫她擦乾一頭濕髮。
「我沒有特別安排,不過我喜歡的地方就像昨天的森林,或者一大片的湖,原野,
還有靜謐優閒的小鎮,最好是充滿陽光。」她微微一笑,「我昨天看中了一棵大樹,今
天本來想在大樹下好好的睡一覺呢。」
「那真是可惜。」方冀為地擦拭濕髮的動作輕緩而溫柔,似乎他很喜歡這份「工
作」。
樊千夜目光瞅著鏡子裡那張俊逸而專心的臉,心裡一陣溫暖,又突然想到,「我在
這裡是不是已經打擾了你的工作?你可以不用陪我,這座城堡這麼大,足夠我逛一整天
了。」
迷人的笑容自方翼的嘴角溢出,他感性的說:「我卻需要你陪我。」
樊千夜臉一紅,從鏡子裡躲開了他深情灼熱的視線。
第二章
隔天,天晴了。
「這裡為什麼要翻修呢?」他們一起在美麗的庭園散步,樊千夜手裡抱著幾枝剛剪
下來的香水百合,憧憬的目光留戀著壯觀莊嚴的城堡,雖然它灰白的牆和灰藍的屋頂的
漆色已經剝落了些許,也許它們原來是屬於穹蒼的藍天白雲色,但那顯得古老的顏色,
那老早已經褪去的新意,在她的眼裡反而更具親切,更有一份不可多得的「老者的威
嚴」。
方翼隨著她的目光望去,聽見她的語氣裡透著一份可惜和遺憾,他解釋,「這裡過
去一直是私人住宅,如今要發展成為一間具規模的頂級飯店,有很多地方必須要翻新和
擴建。將來這裡會成立休閒中心,也會增加高級餐廳和商店。」
「原來……」她輕輕的點頭,不自覺間垂下了眼瞼,遮去那水漾的光芒。
方冀溫柔地輕攬她的柳腰,「你不喜歡?」
樊千夜微愕地愣了一下,抬起目光,嘴角一揚,「我只是在想,以後這裡就很難再
有這樣的寧靜了。不過,能夠有更多的人看到這樣美麗的地方,畢竟是好的。況且對於
這裡的主人而言,到底這裡是充滿著無限商機。」
方冀若有所思地凝望她,「你很喜歡這裡?」
樊千夜只是微笑。她拿起手裡盛開得美麗的香水百合,「我們進去找個花瓶,把這
些花插起來好不好?」這些花是方翼說可以剪的,否則她還不敢動手呢。
方冀望著她的微笑,點點頭,手貼在她纖細的腰際,一起往城堡走。
「Wing,你從哪裡來,家裡還有什麼人?」他始終用癡迷的眼光凝望她,因為她是
如此的脫俗、獨特與美麗。
他突然發現,除了她的英文名字,他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他是不急,因為他們
才認識兩天,而,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樊千夜的肩膀微僵,目光彷彿飄到了遠方,她只是淡淡地說:「從去年我的母親過
世後,我就沒有其他家人了。」
「Wing……」方翼摟緊了她,溫熱的唇貼近她的額頭,「以後你有我。」
樊千夜停下來,抬眼凝望他的柔情與深情,眼眶頓時感到一片灼熱,她靠進他懷裡,
粉頰貼著他怦怦跳的胸口,「謝謝你。」
方翼能夠感覺到,她不太想談自己的事,他於是沒有再問下去。來日方長,日後他
總會慢慢瞭解。
「把花插好以後,我們到街上去買東西。」他摟著她,一起走進去。
「買東西?要買什麼?」樊千夜一臉疑惑。
方翼笑起來,「也許美麗的精靈可以不食人間煙火,我可不行。」
樊千夜反應還慢了半拍,直到望見他炯亮的深眸,才知道原來他說的精靈指的是她,
頓時臉紅。
☆ ☆ ☆
她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定居了,他買的糧食足夠他們吃一個月以上!
晚餐以後,兩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影集,方翼買了一堆的零食給她,還很體
貼的不時餵著她吃,樊千夜懷疑,不知道他是不是當真嫌她太瘦了。
她張著嘴巴,緩緩地打了一個呵欠,又揉了揉酸澀的眼皮。
「想睡了?」方冀轉過頭,目光溫柔地凝望她,摟在她肩頭的手動了一下。
「嗯……」她已經快撐不開眼睛了。
「上床去好了。」方冀拿遙控器關掉電視,然後攔腰把她抱起來。
樊千夜伸手摟住他的頸項,靠在他的懷裡,幾乎已經快睡著了,由他抱著走向房間。
方翼走入房裡,輕緩地將她放到柔軟的床褥上,深情的目光鎖住她白淨無瑕的臉兒,
他知道這兩天自己讓她睡得很少,但望著她美麗細緻的容顏,他終究忍不住俯身對她索
吻……
「冀……」樊千夜低低地出聲抗議,別開了臉。
方冀熱情的吻從她的臉頰滑下她雪白的玉頸,手指同時熟稔的解開她睡衣上的鈕
扣……
「嗯……不要……我好困……」她輕推著他,但身體隨著他的愛撫,無端地火熱起
來。
「你知道你有多吸引人嗎?」方翼嗄啞、性感的嗓音落在她敏感的耳際,同時褪去
了她的衣服。
「冀……」她低吟著他的名字,迷濛的眼神凝望著他俊逸的臉龐,他深沉如夜海一
般的黑眸,她才是深為他所吸引。
一雙本來推卻他的手纏上了他的頸項,方翼揚起嘴角,眸光裡泛著溫柔,他用纏綿
細碎的吻,包裹她柔軟溫熱的身子……
窗外,依然不見點點星光,也許明天又將是一個雨天,但只要有方翼,她的心中就
會有燦爛的陽光。
☆ ☆ ☆
那已是兩個多月前在英國的事,而她,早已回到台灣。
那一夜,竟是她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最後一夜。
樊千夜猛然從回憶裡抽身,全身一陣冰冷。似乎不去想他,是一件遠比她想像還要
困難的事!
回到現實,她又繼續聽著這個陌生、又切不斷血緣關係的男人的斥吼——
「你說,你是要告訴我那個混帳是誰,還是要跟我到醫院去把孩子拿掉?」
這個男人有著高大的身軀,鬢邊泛著銀白,歷經歲月洗禮的臉龐依稀可辨年輕時候
的風光,那雙深沉的、如今充斥著憤怒的眼睛、曾經令多少女人臣服、心碎。這裡面,
包括她過世的母親。
她不想,但她還是和母親走上了同一條路。她沒有後悔,也不怨方翼,在選擇和他
交往那一刻,她的心底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結果好或壞,她都得為自己所作的決定負
責。
樊千夜漠然的望著余冠○,「你沒有權利。」
不管他是從哪裡知道她懷孕的消息,總之,這個僅僅只有數面之緣的男人,不能對
她施展作為父親的權利。
「你——」余冠○氣得面目通紅、咬牙切齒,而隱隱地,眼神中彷彿掠過一抹無奈
和沉痛,他只能威嚴地怒吼:「你這個不孝女!你以為沒有我,你母親有能力養你!你
以為你現在住的這個房子是誰出的錢、是誰買的!」
一股冰冷迅速的穿刺全身,同時震裂了樊千夜臉上那層冷然,取代的,是一份遭撕
裂的尊嚴,眼底隨即抹上了無法置信的傷害。
她瞪著余冠○,彷彿是第一次這麼正式的看這個男人,感受他的存在,久久才暫時
壓下那股震驚,忍受著喉嚨的熱辣與酸澀,她不確定的緩緩的用不穩定的語氣為自己解
釋,「我的母親說,這是外公留下來的房子……外公還留給她一大片的土地……她把它
賣掉了才……」
「那是她騙你的!她早就與她的親人斷絕關係,哪裡來的房子和土地?!都是我給
的!你聽清楚,包括你的教育費,都是我給的!你要知道我有沒有權利,你現在知道
了!」他的口氣是那麼迫不及待,急切地要讓她認清事實,認清這麼多年來是誰在養她,
是誰在背後支撐這個家。彷彿不這麼做,他就無法取得身為父親的權利,而他,只是焦
急的要取回做父親的權利,他卻忘了關心一下女兒的感受。
他嚴厲的斥吼,聲聲的打擊樊千夜來不及防備的自尊,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原來一直以夾——她是這麼羞恥的活著!
她羞慚的垂下了臉,浮出的淚水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
余冠○望見低了頭的女兒,心底猛地一刺,眼底儘管掠過心疼,仍是匆匆的別過臉
去。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你明天就要給我一個答案!」他直衝的丟下話,便摔門
離去。
樊千夜仿若未聞,怔怔地呆在原地,只聽見壁上懸掛的鐘滴答、滴答地敲擊……不
知道過了多久,她緩緩的抬起頭,轉紅的目光望著這間一直以來她以為的家……只有她
和她母親的家……這裡,如今,卻不再是家了!
她從來不怨任何人,就連對她薄情以待的方翼她都可以不怨,可是如今她卻怨她的
母親!她不應該騙她,隱瞞她,讓她今日這麼難堪……她以為她從來不需要一個父親,
沒有父親的她,只要有母親,依舊活得很好,她一直為這一點而自豪……
她望著這個房子,這個如今變得陌生的房子……這裡,不再是家了。
☆ ☆ ☆
余冠○匆匆的離開以後,又回到由他掌權的余氏集團。
而冷靜下來的余冠○,回到公司,一走入他的辦公室,立刻就發現他錯了,他做錯
了!
他深沉的眼底很快的為自己的衝動抹上懊悔,他是給氣壞了,他竟忘了……他緊緊
的咬牙,立刻打出一通電話。
「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隔日,余冠○沒有親自再到那個家去,他只是派他的助理過去,然後他的助理回報,
「樊小姐已經走了。」
果然……果然……
☆ ☆ ☆
樊千夜只是帶走自己的衣物,和母親的遺照。
三月的天氣仍然是濕冷的,下了計程車,她才發現外面已經開始下雨,而她並沒有
帶一把傘。提下了行李,她緊拉著身上的大衣,微縮了身子,快步的走入一條窄小的巷
道。
兩旁林立的全是老舊的出租公寓,她循著手裡那張小紙條上的地址,找到她要看的
房子。
但過程並不順利,她提著行李,又一身淋過雨的狼狽,看起來的失意模樣,並不怎
麼受屋主歡迎,而且房子雖老舊,租金卻不便宜。
她一家看過一家,忍受著受打量的目光,仍然不放棄要找房子租。
一天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幾條街道,她也忘了自己一整天都未曾進食,她不
曾感覺到自己正虐待著自己的身子,她像是沒有累的感覺,一心一意要找到一個屬於自
己的、和她未來的孩子的家。
那只提著行李的手是冰冷的,那只撐著買來的雨傘的手更冷!
天晴了,天也暗了,而她,只覺得眼前一黯……
她的身體搖晃,手上的傘掉落,雙腿一軟便往下墜——
「喂!」一雙寬大的手及時扶住她。
余駱非望著倒在自己臂彎裡的女子,發現她已經昏迷了。
這張俊逸的臉龐上面並沒有出現意外的神色,只是抱起她,拿起她的東西,走向他
的車。
☆ ☆ ☆
又是雨聲,她討厭雨,討厭雨……
余駱非看見病床上的人攢起一雙柳葉眉,眉間鎖著一抹痛苦,他猶豫了一下,伸手
輕輕地碰她。
「你醒了嗎?」
樊千夜從雨聲中聽見有人說話,她緩緩的睜開眼。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余駱非鬆了一口氣,隨即露出爽朗的笑容。
樊千夜的視線從這個充滿藥水味的房間移到一張笑臉上……
「你……咳……你是誰?」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了,而且還得用力說
話,才聽得見聲音。
「先別管我是誰,你怎麼樣,還好嗎?」余駱非關切的臉孔湊近她,目光關注著她
還蒼白的臉色。
樊千夜點頭,微蹙著眉,又勉強扯開發痛的喉嚨詢問:「這裡是醫院?」
「是啊,你倒在路上,是我把你送過來的。」他靠著床沿支起下巴,笑嘻嘻地望著
她。
樊千夜怔了一下,她想起來了,她房子還沒找到……她望著眼前的男孩,他留著一
頭半長的淺咖啡色頭髮,皮膚黝黑,五官鮮明,那張俊逸的臉,有著年輕的朝氣,他應
該比她年輕幾歲吧。
「謝謝你。」
余駱非很快的搖頭,隨即板起臉孔教訓她,「你也太不應該了,何必要這樣虐待自
己呢,就算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到肚子裡的孩子,你不是想把他留下來嗎?」
樊千夜愣住,躺在病床上,她微瞇著失掉光彩的眼眸,蒼白的臉上浮出疑惑,「你
說……什麼?」
余駱非似乎並無意隱瞞她,直接就說:「我已經跟著你一整天了,你不吃不喝,又
淋雨,又不休息,實在太不懂得愛惜自己了,你知不知道小孩子差點就流掉了。」
樊千夜的眼底好不容易出現光芒,那卻是驚恐的顏色,她慌忙抓住他的手,「我的
孩子……」
余駱非看見她的緊張,才握住她的手,「如果你要保住孩子,就乖乖在醫院休養幾
天,醫生說你太累了,精神和身體都是。再這樣下去,也不需要逼你墮胎了,孩子自然
會保不住。」
聽見孩子沒事,樊千夜的一顆心才安定下來,她抬起目光,對眼前的男孩露出戒慎
的神色,「你到底是誰?」
瞧見她的戒備,余駱非輕快地咧嘴笑了笑,「我想,你已經猜到是誰找我來的了。」
樊千夜本來只是狐疑,現在更確定了,她隨即別開臉,「果然是他。」
見她沒有了下文,余駱非瞅著她,對著她挑了挑眉,「怎麼,你不問問他人在哪
兒?」
「你去告訴他,如果要拿掉我的孩子,他得先拿走我的命。」樊千夜冷冷地、不帶
有生氣地說。
余駱非怔了一下,他倒是沒有料到這兩人之間的敵意有這麼深,「虎毒不食子,你
也不用說得這麼嚴重。」
樊千夜緩緩轉頭,深深地望他一眼,彷彿在猜測他的身份,從他的話裡透露了余冠
○已經說了兩人的關係,他居然會對別人說?
她別開了眼,不再追究,卻從嘴裡逸出一聲悶笑,「從血緣上說起來,他要殺的是
他未來的孫子……」她目光淒涼地對上這個比她年輕的男孩,喉嚨因為用力而疼痛,嘶
啞的嗓音讓她的語氣裡增加了一股絕然的味道,「我的命,和我孩子的命,有什麼不一
樣?一個——咳、咳……為了門風,連自己的孫子都可以謀殺的人,你認為虎毒不食子
這句話對他還管用?」
余駱非皺起眉頭,余冠○到底怎麼和自己的女兒溝通的?
「算了,不提他,反正我也不準備通知他,你安心的休養就可以了。」他為她拉好
被子,從椅子上站起來。
「等一等!」樊千夜喊住他,凝望他的眸底掠過一抹詫異和不解,「你說……你不
通知他?」
余駱非回頭,笑著瞅視她,「難道你希望他知道你在這裡?!」
樊千夜下意識地蹙眉,注視他的目光更為不解,「你不是他的人嗎?你到底是誰,
為什麼要幫我?」
余駱非看她問得這麼直接,索性又一屁股坐下來,靠向那不太能夠完全承受他高大
體格的椅背,然後燦亮的目光對上她。
「我叫余駱非,雖然小你兩歲,不過從輩份上說起來呢,你應該喊我一聲堂叔。」
他暫停自我介紹,似乎在等著她喊這一聲「堂叔」。
樊千夜卻絲毫不賞臉,直接就說:「你別開玩笑。」
余駱非的期待就這麼落空,望著她波紋不興的臉兒,不死心地開始搬出族譜解釋起
來,「你的祖父一共有七個兄弟,他是余家的長子,而我父親是他最小的弟弟,我可是
你的親堂叔。」
樊千夜只是望著他,靜默了半晌都沒有說話。
余駱非攢起眉頭,「喂,你怎麼不說話?我可沒騙你。」
樊千夜點點頭,表示她明白他沒有騙她。
「我要保住我的孩子,所以我不能離開醫院。」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用她那沙啞的
嗓音說。
余駱非直覺到她還有下文,「然後呢?」
「謝謝你送我來醫院。我不想再接受任何余家人的幫助,你可以走了。」樊千夜臉
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說完,她就等著他離開。
余駱非錯愕地一愣,隨後,那張俊臉上緩緩的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好,不愧是
我的侄女,我欣賞你!」
很難忍受一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男孩稱自己為侄女,還用長輩的口氣跟她講話,樊
千夜終於還是蹙起兩葉柳眉。
「你害我掉了一身的疙瘩。我姓樊,跟余家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請你不要半路亂
認親戚。」她反感地說。
余駱非抱起胸膛,「從血緣上說起來,你我的叔侄女關係是不滅的事實,你再怎麼
堅持去否認它,事實終究是事實,你丟也丟不掉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太掙扎,老實一點
認了,這才是我可愛的侄女。」
一聽到他一聲「侄女」,又加了「可愛」兩個字,樊千夜隨即又抖落了滿身疙瘩。
這個余駱非真是——
瞪著他那一臉爽朗的笑容,實在和他那一番老氣橫秋的話一點都不搭。莫名地,樊
千夜打心底對姓余的起的反感,就是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那道對「姓余的」高高築起
的高牆,獨獨被這個「奇怪」的男孩輕鬆的給推落,望著他,樊千夜就是想氣也氣不起
來。
「你想怎麼樣?」她的嘴角微微地漾起看不見的笑紋。
余駱非瞅著她終於有的「笑容」,眼神裡終於滿意了,他端起「長輩」的臉孔,有
板有眼的說:「身為你的『堂叔』呢,看到你昏倒在路旁,送你來醫院,這是責無旁貸
的。」
話是這麼說,那語氣裡可是明顯有著邀功的意味,接下來的話就不難猜想了……樊
千夜倒沒有開口,就等著他繼續說。
余駱非眸底一個狡黠的乍閃,接著說:「而身為『侄女』的你,理所當然啦,知道
『堂叔』有困難,也該幫幫『堂叔』的忙嘛,你說是不是?」
樊千夜望著他,「你有什麼困難?」
「真高興,你承認我是你的堂叔了。」余駱非隨即湊近她,挨著她笑嘻嘻地支起下
巴。
樊千夜一愣,眉頭一攢,不悅地瞪著湊近的他,「你耍我?」
「當然不是啦,哪有堂叔會耍侄女的,我說的都是真的,只是你承認是我的侄女,
那我們就更好說話了不是嗎。」余駱非那緊攀著關係不放的笑容裡明顯寫著有所求。
樊千夜實在被他挑起了好奇心,「你說說,要我做什麼?」
余駱非牽起他迷人的笑容,彷彿有意要吊她胃口似的,開始扯起一堆旁話,「余氏
家族裡面,出的都是青年才俊,包括余冠○的兩個兒子,你的兩個哥哥,而你堂叔我呢,
是整個家族裡最沒有出息的,好的形容詞完全落不到你堂叔我身上,倒是那些『浪蕩
子』、『流氓頭』、『老鼠屎』之類的,全讓我一個人包辦了,你堂叔我啊,坦白說,
已經被掃地出門了。」
說到這裡,余駱非停了下來,忍不住要對樊千夜多睇兩眼了,原以為他說沒兩句就
會被打斷的,她卻連吭都沒吭一聲,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她一貫是這麼冷靜,不表
現出情緒的?
「你還想聽我繼續說嗎?」余駱非又把那張俊朗的臉孔湊得更近。
「我不是在聽你說嗎?」樊千夜淡淡地反駁了他,然後靜靜的望著他。
真有個性,不知道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是怎麼辦到的,這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余
駱非還真想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有著三頭六臂,再不!是不是全身燃著一團火,否則如
何能跟這個女人擦出火花?
「好吧,我直說。我在搞一個園藝,需要幫手,不過我不太有錢,請不起人,如果
你肯來幫我,包吃、包住,如果有賺錢,我會多少分你一點,怎麼樣?」
樊千夜皺起眉頭,「我不需要你幫我。」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說過不需要余家人幫忙,管他是不是被掃地出門,套一句他
的話,在血緣上,事實就是事實,不容爭辯。
「誰幫誰倒還不一定,我得先把話說在前頭,這份工作很辛苦的,不但得早起晚睡,
做的還都是勞力工作,一點也不輕鬆。我是看你走了一天的路,沒吃沒喝,卻連一個累
字都沒喊出口,看起來還挺耐操的,才有這個提議。說到幫你嘛,我可以坦白告訴你,
如果是讓你來白吃白喝,我可沒這份能耐。」他靠向椅背,抱起胸膛。
樊千夜直視他的目光,從他坦然的眼神裡,審視了好半晌,「你能發誓,絕對……
沒有『他』的援助。」
余駱非笑起來,隨即朝天舉起一隻手,「我余駱非對我親愛的侄女發誓,如果沒有
把我的侄女操到過勞死,我余駱非這一輩子永遠發不了財,永遠無法風光的走進余氏家
門。」
「我要你告訴我,絕對沒有『他』在背後插手。」樊千夜堅持的說。
似乎他的幽默還是得不到美人的一笑,余駱非聳聳肩,「好吧,我發誓絕對沒有餘
冠○,純粹是叔侄女之間的交易。」
樊千夜點點頭,「我還有一個條件。」
余駱非受不了地拍一下額頭,「雖然我是不打算付薪水啦,不過到底我還是老闆,
請你也尊重一下嘛,哪有那麼多條件的。」
樊千夜不理他的呻吟,直接說:「如果我再聽到一個堂叔、侄女的字眼,這個交易
就自動取消。」
「什麼?我可是你的親——」
余駱非立刻不服地抗議,但也立刻在樊千夜的眼神下自動「銷聲」。
「好、好、好,誰教我有一個六親不認的——」
「什麼?」
「還能什麼?你啊,小心我讓你沒吃沒喝沒睡,整日操死你,讓你比阿信還苦
命!!」
第三章
出院以後,余駱非開著他那輛唯一的貨車來接她,沒有多久,他們來到一個遠離塵
囂、位在半山腰的地方。
「到了。」
車子停在一棟木造的房屋旁邊,余駱非下了車,先幫她把行李搬進去。
樊千夜也下了車,隨即映入眼簾的,是廣闊的藍天白雲,一片青山裊裊,躍入耳裡
的是一聲聲不斷的潺潺流水,她呆站在原地,望著遠山,聽著泉湧,剎那間全身彷彿貫
入一股清流,讓她的心底有莫名的感動……
余駱非走出來,看見她站著不動,然後看見她臉上緩緩洗去了陰霾,無聲無息地泛
上了光彩。他揚起嘴角。看樣子,好像不只他一個人懂得欣賞大自然的魅力。
「還喜歡這裡嗎?」余駱非走到她身邊,隨著她的目光,望著那不動的、給人沉穩
安心的感覺的青山。
樊千夜臉上好不容易泛起的光彩,在瞬間轉成了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沉冷。
「這裡很好。」她平穩的語氣裡不透露半點感情,很快的轉身,走入屋裡。
余駱非回頭望著她的背影,望著她那飄逸的長髮,那脫塵的身影,不自覺地歎氣。
「這麼美麗的女人,笑起來應該是很好看的,真可惜。」
☆ ☆ ☆
這片土地是余駱非從他的母親那兒繼承來的,在居住的木屋前面,是一片廣大的綠
色草皮,木屋的左側,有溫室,還有一排排的平架,上面擺放著經過修剪、雕琢、精心
照顧著的盆栽,這裡有著余駱非幾年來所有的心血。
居住的木屋一共兩層,樓下是廚房、飯廳、客廳,還有一間書房,一間儲藏室,樓
上有一間主臥室,兩間客房,還有一個大大的陽台。
為了將來方便照顧孩子,余駱非把比較大的主臥室讓給樊千夜。
幾個月下來,兩人的生活進入了模式。比較專業的盆栽照顧工作是由余駱非來做,
而對外的接洽,例如招待來選購盆栽的客人、參觀的人、和需要盆栽的公司聯絡簽約等
事宜,還有帳務管理,都是由樊千夜負責。
在家務方面,樊千夜負責做飯、洗衣,余駱非負責清掃工作。
平常的生活一向是這樣的,如無意外……
「樊千夜!你在幹什麼?!」余駱非大吼著,同時由溫室裡急忙的跑出來,跑向那
個大腹便便的孕婦。
這個時候,已經進入燠熱的夏季,樊千夜也有七個月的身孕了。
這塊向來寧靜的地方,偶爾會傳來幾聲像此時一樣尖銳的吼聲,聽起來是那麼氣急
敗壞……
樊千夜穿著黑色的孕婦褲裝,一頭長髮編成一條便於工作的長辮子,聽見那一聲煩
人的叫喚,她緩緩的回過頭,那張不似其他孕婦一樣容光煥發的清瘦臉上,沒有任何的
情緒顯露,而和那凸出的肚子頂撞著的,是她搬在手上的一盆松樹。
「什麼事?」她望著跑過來的余駱非,看他跑得一臉的汗。
「什麼事?!你搞什麼啊你!」余駱非飛快的從她手裡抓過那盆盆栽,放到地上,
開始指著她大罵:「你看看你『那顆球』!有一點自覺好不好?」
樊千夜沒把視線移向她的大肚子,只是微扯著眉頭望他一眼,又彎腰去搬了一盆比
較小的盆栽,同時說道:「你有時間嘮叨,不如拿來做事,這些得趕在中午以前送到—
—」
她話還沒說完,余駱非已經從她手上搶走了工作,一面利落的把盆栽搬上車,一面
對她吼叫:「你去換衣服,順便上車,這些我來做。」
樊千夜被推到一旁,離遠了那些盆栽。
「昨天才買了菜,我今天不用去了。」住在這裡唯一的缺點就是買東西不方便,她
也不會開他那輛貨車,平常採購民生物品都得勞駕他。
余駱非翻起白眼,他真是不知道現在到底誰是孕婦,「我拜託你也記一記產檢的日
子,老是要我提醒你!」
樊千夜想了想,點了點頭,轉身回屋子裡去。
余駱非始終就不曾看過她真正的笑過,她就連話也講得很少,在她的周圍,幾乎可
以看到一個無形的敲不破的殼,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起縮在裡面,過著她自己的生活。
余駱非攢起眉頭,看見她一日比一日更清瘦的模樣,只有那日日膨脹的肚子說明她
還活著,否則她根本完全就像一具活屍體,過著行屍走肉般的日子。
他曾試著向她探問那孩子的父親,但絲毫沒有結果。
☆ ☆ ☆
一向,都是余駱非陪她到醫院做產檢。
這一天,余駱非陪她在候診室裡等候,突然旁邊的孕婦轉過頭來,望著樊千夜和余
駱非,臉上堆滿了羨慕和笑容。
「每次都看到你們一起來,感情真好,你們夫妻郎才女貌,這孩子生下來一定也是
個俊男或美女。」
余駱非一聽,立刻越過樊千夜抗議:「開玩笑,我可是她的——」
樊千夜回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她的……好老公,我可是『相當、相當』疼愛她的。」余駱非」臉笑容的皮相下,
有著咬牙的痕跡。真是倒霉,無緣無故被降了一個輩份,還被半路認做孩子的爹,他可
是還沒結婚哩,一下子身價就落了幾千丈。
「呵呵,真羨慕你們。」
樊千夜對著那個和藹的孕婦輕輕地點了一個頭,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
「我看你快生了吧,這胎是男的還是女的?」
余駱非狐疑地望那陌生的孕婦一眼,這婦人似乎對樊千夜的疏離未有所覺。
「是個男孩。」樊千夜的聲音比白開水還冷淡,語氣裡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嘴角
更無一絲溫馨的幸福笑紋。
「哎呀,那真是恭喜你們,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
好。」
余駱非無聲無息地瞅著樊千夜臉上的表情,那張始終不太有情緒變化的表情,即使
是現在,被提到了孩子的父親的現在,也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就連一絲悲哀的神經也沒
有抽動一下,但是,這反而讓余駱非的心莫名的揪緊。
☆ ☆ ☆
入秋時,樊千夜生了。在半夜,是余駱非送她到醫院,一直等到了中午才生下一名
男嬰。
在她疲累的睡著時,余冠○進入病房,望著她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兒,深深地歎
了一口氣。
「駱非,她怎麼瘦成這樣?」那蒼老的語氣裡,有滿滿的心疼和憂心忡忡。
余駱非無言,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來安慰余冠○,他每天看著樊千夜,
她的吃、喝、睡,根本都只是為了腹中的胎兒,他連看都看不下去,哪裡還忍心將這些
化為文字,告訴余冠○。
其實他更憂心現在孩子出生,樊千夜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孩子生下來時,她連要
求看一眼都沒有,就連護士主動要抱給她看,她也說不用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逃避什麼,害怕看孩子的臉,長得像那個教她心碎的男人?還
是怕她會忍不住把痛恨的情緒轉移到孩子身上?余駱非真的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麼?
就是因為她完全沒有喜、怒、哀、樂的表現,才教他更感無力,他擔心她現在孩子
生下來了,她是不是連吃、喝、睡都可以省了?
「唉……我這個做父親的能為她做什麼?」余冠○無奈又無奈,眼底隱隱溢滿老淚,
模糊了病床上女兒的身影。
余駱非望著余冠○,這幾個月來,他似乎也老了不少,也消瘦了。
「堂哥,你放心吧,我會幫你好好看著她的。」除了這樣,他不知道他還能多說什
麼。
余冠○那雙移不開的憂愁的眼睛,始終凝望在樊千夜臉上,「……她一點也不快
樂。」
這是一句泛滿無奈的話,他是多麼希望他的女兒快樂。
余駱非很少這樣無話可說的。
兩個人一起走出病房,到走廊,余冠○突然轉頭,望向他,「駱非,她從來就沒有
提起那個男人嗎?」
余駱非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她絕口不提。」
「你問過她?」
「問過,她沒有反應,一句話也不說。」
「唉……她的個性像極了她的母親,當年要不是我威脅說要把女兒帶走,她的母親
根本也不讓我為她們母女倆做一點事……是我辜負了她的母親,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怎
麼會跟她的母親走上同一條路?她這是報復我嗎?」余冠○緊抓著疼痛的胸口,靠向牆
壁。
「堂哥?」余駱非嚇一跳,趕緊扶住他,「你身體不舒服?」
余冠○搖手,「沒事……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儘管她不肯認我,她到底是我的女
兒……再怎麼樣,我都不可能看自己的女兒受苦。」
余駱非扶著他在一張長椅上坐下來,「堂哥,我一直忘了問你,當時你是怎麼知道
千夜懷孕的事?」
余冠○望他一眼,緩緩地說道:「她的母親過世後,我擔心她一個人的生活,所以
派人暗中保護她,知道她上了醫院,到醫院去問了才知道。」
「既然如此,應該也能夠知道她所交往的朋友,難道無法查出誰是孩子的父親?」
余冠○搖頭,「她的生活很單純,過去除了上、下班,偶爾和幾個同事、朋友吃飯,
從來沒有單獨和異性交往過。」
「那怎麼可能?」余駱非起碼瞭解樊千夜不是隨便的女人,何況她又如此堅決要生
下這個孩子,如果不是深愛對方,她何必如此。
余冠○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終於才說:「在她懷孕之前,她曾經一個人到英國
去旅行,現在想一想,她應該就在那時候懷孕。」
「英國?」是一段異國戀情?不過孩子看不出來是一個混血兒啊。余駱非雙手交抱,
不自覺地攢起眉頭。
「……我想去看看那個孩子。」余冠○低沉而緩慢地說,似乎是經過一番掙扎,才
終於說出口。怎麼說,他到底曾經幾乎當了劊子手,幾乎將這孩子的生命給奪走,如今
要看他,心底不免掙扎。
「小孩子放在育嬰室裡,我帶你去。」一提起那個小嬰兒,余駱非那張俊朗的臉龐
就發亮,不由自主地笑開來。
余冠○狐疑地望他一眼,默默地跟他走到育嬰室。
「就是那一個,上面有寫千夜的名字,皮膚最白的那一個,有沒有?」隔著一層透
明玻璃,余駱非興奮地拚命指給余冠○看,他的喜悅,不比一個剛做父親的人還少。
余冠○望著那一排的嬰兒,很快的就找到女兒的孩子……他的外孫!望著那張小小、
紅通的臉蛋,那張在沉睡中純真、無邪的小臉兒,余冠○終於難掩一股莫名的喜悅和激
動,他的眼眶熱了,深沉的眼底浮上了霧氣,一直緊抿著的嘴角鬆了,抖顫了一會兒,
嘴邊終於緩緩地刻劃幾條笑紋。
「那孩子……不是很可愛嗎?」余冠○癡癡地望著小嬰兒,低啞地這麼說了,那語
氣裡,有著一股複雜、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情緒。
余駱非轉頭望他一眼,嘴角咧得更開了。
「是啊,他可是最可愛的了!」那語氣裡的得意,有著這幾個月來,他陪著樊千夜
產檢、陪著她一路走來,看著地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出生的驕傲。
只要一望著這個孩子,他總會樂觀的相信,樊千夜只要一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得如此
可愛,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 ☆ ☆
「千夜,你到底怎麼了?」
她又拒絕看孩子,余駱非先請護士把孩子抱回育嬰室,他靠近床沿,緊攢著眉頭看
著她,目光裡露出不苟同的神色。
樊千夜身體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她低著頭,那張幾乎崩潰的臉埋在手心裡。她也
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她竟然不敢看她自己的孩子!
是她生的啊!她不是已經決定,要把這孩子當作她一個人的孩子,從今以後,就與
這孩子相依為命嗎?她又想起那位婦人的話……
哎呀,那真是恭喜你們,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
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真是好……
不!
不……
「千夜?」余駱非握住她顫抖的瘦弱的肩膀,低下臉來看她。
「……讓我一個人想一想……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她始終未把那張接近哭泣的
容顏抬起來,但她的聲音,那帶著哽咽的嘶啞的痛苦的嗓音,教余駱非怎麼也不忍心再
逼她。
他終於留下她,走出病房。
方翼……方翼……
時光悄悄地回到她在威爾斯的日子,那天,她醒來的早晨……
雨未歇,是從昨晚下到現在嗎?
她枕著柔軟的羽絨枕,一頭烏黑的秀髮披散在上面,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慵懶的幸福
的笑容。
眼睛還未張開,一雙貪戀的小手很自然的往旁邊的床位摸去……空的。
「翼?」隨著一聲輕柔的呼喚,眼瞼掀起,一雙明月似的靈眸在房裡搜尋一個熟悉
的高大的俊逸的身影……
只看見窗外下著銀線似的雨,光線不充足的寬大的房內,除了雨聲,一切都是靜止
的。
她漸漸地清醒,張著一雙清眸,再將房內搜尋過一遍,只有她一個人在。
「翼?」她拉起純白的床單遮著赤裸的身子,走下床,走出房門,到屋頂花園,花
園裡,只有沉靜的花的香氣,沒有溫暖的紅茶香味,那小小的精緻的餐桌上,只有昨天
兩人一起買的紅色格子桌巾,靜靜的舖在那兒,上面什麼也沒有,沒有剛烤好的麵包,
沒有熱騰騰的濃湯,沒有煎焦了的荷包蛋……
「冀!」她拉著床單轉身,一顆莫名地不安起來的心卜通、卜通跳,她一向沉穩、
輕柔的聲音提高了,在整個屋子裡迴響,「翼!你在哪裡?你不要玩了,我不喜歡玩捉
迷藏!」
當她找遍了每一個房間,找不到他惡作劇的身影時,她生氣了,「方冀,你再不出
來,我不理你了!」
她站在大廳,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大廳實在大得可怕,甚至是嚇人的,她的聲音在回
響,然後,當她不再開口時,回應她的,是比迴響還可怕的寂靜,這種寂靜,讓她聯想
到無人居住的死城,而她,就站在這死城裡面……
「冀!你不要嚇我。」她慌了,眼眶迅速的熱紅,盈滿了淚水,她很快的抹去那遮
住視線的淚水,急切的著慌的目光再一次環繞、搜尋整個大廳。
一切,依然是寂靜的。
她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冀!」
不,不會的,他一定是故意嚇她,要不,他就是去買東西……
她拚命安慰著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故意不去看這空蕩蕩的大廳,然後很快的回到樓
上的房間。
她得先換好衣服,也許再準備早餐,他一會兒就出來……或回來……
她一面想著方翼昨天說的,這附近有一個湖,他今天要帶她去看,一面換上輕便的
衣服,然後在梳妝台上拿起梳子——
她的視線卻落在梳子旁的一張支票上……
時間彷彿是靜止的。
她緩緩的拿起那張支票,望著上面的簽名,還有那巨額的毫無生命的數字……
她面無表情地瞪著,那眼睛清亮,那眼神冰冷,透過這張支票,她瞪著的,是一個
薄情的男人,是一個傻氣的女人!
許久、許久,那張輕薄的紙張從她冰冷、僵硬的指縫中滑落,她轉身,收拾起行李,
然後毫不留戀地走出城堡。
她不怨他,感情的付出是兩廂情願的事,是她點的頭,她就得為自己的決定負擔後
果。
而她,從今以後,會徹徹底底的忘掉他方冀!
樊千夜自掩面的手掌裡抬起臉來,一張清瘦了的臉,已然滑落兩行清淚。
當她發現自己有了他的孩子,那瞬間,她好不容易才準備要重新建起的生活,在瞬
間崩潰了,但是她卻沒有想過要把孩子拿掉,她是一心一意的只想生下孩子,她卻沒有
想過,她該怎麼來面對這個有可能完全長得像他的孩子,直到孩子出生了,她必須面對
這個孩子,她卻害怕了,退縮了,只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忘掉方冀!
她忘不掉他,所以她也無法去面對孩子,一個她的,同時也屬於他的孩子……
樊千夜猛力的搖頭,企圖甩開那個深植腦海、在每個夜裡來與她糾纏的影像,那清
晰得猶如昨日才見過的身影!
她知道她必須要忘掉他,她必須要展開新的生活,為了她,為了她的孩子,她必須
做到……
樊千夜拭去眼淚,那哭紅了的眼睛是無法掩飾的,她緩緩地深吸了口氣,讓聲音平
穩了。
「駱非。」她提高音量。
很快的門就開了,余駱非一直就在門外,他走進來,無言地望著她。
「我……我要看孩子。」樊千夜不讓自己再有考慮的時間,她很快的說。
余駱非那張板著的臉一止刻就笑開來,「好,你等等。」
好似怕她下一刻會後悔似的,他很快的跑開。
沒一會兒,他就從育嬰室把孩子抱過來了。
樊千夜的心狂跳個不停,她的手更因為緊張而顫抖,她望著余駱非,望著他抱著的
孩子,她的眼神猶豫而不確定了。
余駱非不讓她有再次逃開的機會,很快的把孩子放到她手上,樊千夜的心臟幾乎要
停止!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感覺到手裡的重量,她害怕、猶豫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移
動,慢慢地往下望向手中的嬰兒……她懷抱裡的她的孩子!
望著他,注視著他,莫名地,她的呼吸平穩了,心臟不再如擂鼓,但是眼眶卻再次
紅了,再一次流下的是感動、喜悅的淚。
她微揚著忍不住抖動的嘴角,滿足地癡迷地凝視她的孩子,他又小,又細緻,抱在
懷裡,竟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溫暖。
他的小臉蛋紅通通的,有著長卷的睫毛,挺直的鼻樑,兩彎眉毛是稀疏的,小小的
唇透紅,頭上長了一點黑亮、柔軟的髮,那張著的眼睛圓圓亮亮,黑白分明,彷彿也正
好奇地瞅著她、認著她這個母親。
樊千夜笑了,哭著笑了。
她看得到的,這張小臉兒,依稀有他的印子,那五官彷彿是他縮小的模樣,但她發
覺她並不在意,因為這個初初來到人間的小小新生兒,他不是任何人的延續,也不是任
何人可以取代,或者來取代任何人的,他是一個完全的新的生命!
她鬆了一口氣,同時抱住了她的孩子,親吻他紅潤、柔軟的小臉,「孩子……我的
孩子……」
她笑了,雖然眼裡閃著晶亮的淚,那嘴邊的笑容卻燦爛輝煌,像一朵即將逝去生命
卻意外的重新綻放的嬌花。
余駱非望著地的笑容,眼底閃過一抹不可思議的驚艷的光芒,然後他也跟著她笑了,
大大地咧開嘴角愉快的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笑起來一定是美麗的!
「你想給這孩子取什麼名字?」他貪婪地看著她美麗的笑容,那聲音也不知不覺地
溫柔。
樊千夜微微地笑,目光安詳,溫柔地凝望孩子,她不假思索地說:「樊寶森。他是
我的寶貝,我的森林,他是我的整個生命。」
余駱非一怔,一時之間他竟忘了,這個孩子不可能是姓「余」,他訝異的發覺,他
竟因為一件明知的事而失望!
樊千夜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俊朗的男孩,她的眼神裡是滿滿的溫暖與感激,「駱
非……謝謝你。」
一直以來,她都忘了對他說這一句。要不是有他,她也許無法想像她的未來。
余駱非卻立刻有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感覺,一向習慣了她的淡漠,她的面無表情,
她的冷眼光,面對她這會兒的轉變,一下子快得教他來不及消化,僅僅是簡短的一聲謝,
就已經那麼令他感動。
他很快的靦腆的揮手,「幹嘛跟我說這個,我可是這孩子的『叔公』哩!」
樊千夜笑了,對著懷裡的嬰兒說:「寶森,你聽到沒有,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要你
喊他一聲叔公了。」
那溫柔的聲音,也是余駱非從來沒有聽過的,他再一次傻了!
第四章
是一個春的季節,空氣裡飄送著微濕微涼的風。
樊寶森兩歲多了,那小小的身子,活動量卻是驚人的,老是愛跑、愛玩、愛講話,
雖然只會講幾個簡單的單字,倒也夠他用了。
「拱……公。」他坐在余駱非的肩頭上,一雙小手拉著余駱非的耳朵,在享受著高
人一等的滋味時,還催促著他得跑、得跳,那才有快感。
「小鬼,教了你那麼多次還學不會,叫叔公啦。」余駱非高舉著他,在屋前的草皮
上大玩雲霄飛車的遊戲。
「哈哈哈、哈——」樊寶森一點也不怕,還笑得響亮,「拱公,還要。」
「好,再來!」余駱非就舉著他,在草皮上跑來跑去,一會兒又趴在地上,讓樊寶
森當馬騎,玩得可樂了。
余駱非早已把他那半長的頭髮剪短了,只因為寶寶老是愛拉他的頭髮。樊千夜也是,
那頭原本微卷的及腰長髮,如今只剩下及肩的長度,她也不曾再燙卷,直直的秀髮還打
薄了,現在整個人看起來爽朗而有朝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駱非,別跟他玩了,你會把他寵壞的。」樊千夜才在裡面接了幾通電話,一出來
就看見他們又玩起來了,「寶寶來,你叔公得工作了。」
「媽咪,要拱公,要拱公。玩。」他還未玩得盡興,就被樊千夜給抱了起來,當下
就吵了。
「寶寶乖,媽咪跟你玩,好不好?」樊千夜抱著孩子,在那張白細的小臉兒上親了
一下,溫柔地哄著他。
小孩子一下子又笑了,很快的點頭應了聲,「好。」
樊千夜望著寶寶的笑顏,不知不覺著迷了,寶寶長得越大,眼、鼻之間就越有他的
影子,尤其笑起來更有他的神韻,寶寶的頭髮也像他,是柔軟的、微卷的……
「媽咪,玩,玩。」寶寶抱著母親的脖子,討好地送著香吻。
樊千夜一下子回過神,很快的不再去想他,她綻開笑容,「好,媽咪跟你玩。」
「好啊,小鬼有了媽咪就忘了叔公,你可完蛋了。」余駱非吃醋了,不平地對寶寶
搔癢以示懲罰。
「嘻、哈哈、哈……媽……咪,救命啊——」寶寶拚命地往母親懷裡鑽,都快教樊
千夜抱不住了。
「駱非!」樊千夜儘管出聲抗議,那嘴邊也淨是笑。
余駱非只要望著她的笑容,眼光總會變得柔和。
自從寶森出生以後,那層在無形中裹著她的殼隨著裂了,他還曾擔心再沒有人能敲
破那層殼的話,很危險的,她就要在裡面窒息了。
是寶森的天真無邪占駐了她的心房,是寶森的笑容融化了她冰封的心。
如今的樊千夜,能笑,能有重新的生命,一切都是寶森的功勞,就像樊千夜所說的,
這孩子是她的寶貝,是她的森林,是她的整個生命。
所以也因此,余駱非更加的疼愛寶森,當然,也是因為小鬼很會灌迷湯的緣故。
寶寶轉眼就抱住了余駱非,猛親猛吻,不知是為報仇,還是為撒嬌,總之在香吻之
中,同時給余駱非送上了一臉的口水。
「這小鬼!」余駱非拿他沒轍,只有一逕的笑,又抱著他大玩起來。
「嘻……哈、哈哈……拱公——」
自從有了寶森,這個奇怪的家庭組合,就像一般的家庭一樣有了愉快的笑聲。
而同時,這裡不知不覺也吸引了不少喜愛觀花賞葉的客人前來,尤其在假日,許多
熟悉得已經成為朋友的客人,總會來這兒待上一天,而這一天,樊千夜總要扮演大廚
「辦桌」。
這樣和樂的生活,樊千夜原以為她可以過一輩子。
☆ ☆ ☆
機場興起一陣騷動,很多人頻頻回頭,或駐足,只為看那一對難得一見的俊男美女,
他們同樣有著傲人的身高,獨特的氣質,和突出的五官。
這美女,身穿黑色的合身剪裁的長褲套裝,一頭利落的短髮,足下是一雙更能襯顯
身高的黑色高跟鞋。她有一股冷艷的氣質,但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卻是一個更為出色的人,
於是她給人的驚艷,便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失色不少。
「方先生,我們和余總裁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兩點,現在還有兩個小時的空檔,你要
不要先回飯店休息?」這位美女是黎恩粢,她的老闆是國際間相當有名的「方氏集團」
的總裁,而眼前她所稱的這位「方先生」,是總裁的孫子,目前代理總裁職務的人。
方氏集團除了有多方面投資外,重要經營的是大飯店,勢力範圍遍及歐、亞洲,總
部則設在倫敦,光是名下的飯店就有四十多家,這一次到台灣來,就是為了取得余氏集
團名下的土地,建設五星級飯店,拓展方氏集團的版圖。
剛踏出機場,黎恩粢的話才說完,就發現余氏集團已經派了人來接機,這頗教她意
外,因為他們並沒有直接到台灣來,而是先經過幾個地方去視察業務,而行程全由她安
排,遵照方先生的意思,整個行程是保密的。
「方先生……」黎恩粢清脆的聲音裡因為失責而添了歉意。
「算了。」聲音低沉而平穩,那張俊逸的臉上是面無表情的。他走向余氏集團派來
的人,同時表明身份,「我是方翼。」
這三年來,代表著方氏集團的方翼已經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雖然他是因為方總裁的
身體不適,而成為總裁的職務代理人,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方總裁所有的子孫當中,方
翼是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方氏集團總裁的人,至於為什麼方總裁遲遲沒有指定下來,據
說是還在考驗方翼的能力,不過,這也只是傳聞而已,真正的原因,知道的人並不多。
總之,這位人人喚作「方先生」的方翼,沒有頭銜,卻有著實權,這是人人都知道
的事。
「方先生,歡迎、歡迎……」
☆ ☆ ☆
余冠○和方翼握了手,包括黎恩粢,三人一起坐下來用餐。
「我和令祖父有過幾面之緣,他老人家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余冠○望著眼前冷峻、
穩重,有著高貴氣質、非凡氣勢的方冀。他的眼底滿是讚賞,微笑著說:「這兩、三年
來,由你領導的方氏集團,顯然也闖出了一番不輸給令祖父的新局面,果真是長江後浪
推前浪,後生可畏。」
「您過獎了。」方翼低沉的嗓音沉穩而無起伏,那雙始終帶著一抹疏離的黯冷的眼
神,彷彿停留在遠方的某處與某個時間,而那份無意中與眾人造成的距離感,反而增添
了他的神秘與魅力。
黎恩粢微笑,她是和余冠○見過面的,「余總裁的兩位公子也是相當有才能的頂尖
人物,這一趟來,方總裁還特別交代我,得跟您問問兩位公子是否還是單身,總裁有幾
位孫女,想與您結個親家呢。」
「哦?」余冠○笑起來,那眼尾折起了幾條深紋,「年輕人的私事我一向不管,不
過難得方老如此賞識,回頭我得給方老回個電話才行。」
「那真是太好了,但願能有好消息。」黎恩粢笑著說。
余冠○再次把視線轉向方冀,那威嚴中帶著柔和的目光又添了難得的賞識,「方翼,
你呢?是不是已經找到一個好的對象了?」
那雙深邃的眼神終於從遠處拉回來,短短地望了余冠○一眼,心底深處,那深刻著
的窈窕身影,那細緻的絕麗容顏,還有那抹倩笑,再一次像擊中要害似的,讓他的心疼
痛!
「不。」他短促地說,收藏在心裡的他所珍視的人兒,他無意與人分享。
黎恩粢若有所思的望著方翼,她知道他的眼光總有意無意的在人群中尋找一個身影,
那個有著一頭長髮、體態纖細的嬌柔美女。有一次她在無意中看見方冀的房裡放著的那
幅素描,那是他親手所畫的,而且在下方用炭筆寫著——我唯一的愛。
她很想知道,他的「愛」如今在哪兒,他們為什麼而分開,為什麼他要忍受這樣的
朝思暮想的痛苦,而不去找她回來。她曾經問過,但是得到的是一個冷冷的眼光,和一
陣教人窒息的沉默。那以後,她沒有勇氣再問。
余冠○望著眼前的青年,想起他的女兒,如果千夜和方翼站在一起,那是多美的一
個畫面……一隻老眼在瞬間消滅了光芒,深沉的眼裡抹上了遺憾和可惜。
余冠○又忽然想到他的外孫,余駱非偶爾會瞞著千夜帶外孫給他看,那是一個多麼
可愛的男孩啊……他忽然又望著方翼,仔細觀察了他的五官,眼底這才掠過一抹恍然,
難怪他剛才一見方翼就有一份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他的外孫和眼前的青年,竟有著一份
神似!
他眼裡含笑,望著方翼的眼神因此更為親切。
方翼並無多留意,他只想盡快的把工作完成,「余總裁,我想等一下就去看看那塊
地,如無其他問題的話,兩天內就可以談妥細節。」
在他過來之前,總部已經派專家過來勘查過了,並且也做了一份詳盡的分析報告,
所以他這一趟來,是決定性的視察,主要目的是為了完成簽約。
余冠○本來也是想盡快作一個決定,但是莫名地,他卻改變了主意,對方翼微笑著
說:「不急,你才剛到合灣,想必也一定累了,先做個休息吧。對了,我看你們也別住
飯店了,搬到我家來吧,難得來一趟,不嫌棄的話,就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余冠○的一番話,是方翼和黎恩粢意想不到的,黎恩粢望著方翼,她知道方翼不喜
歡,但余冠○的和氣和熱誠,有別於其他人的有所圖,只是一份長者的淡淡的親切,這
反倒讓人難以推拒。她得等著他作一個決定,才好開口。
方翼也歎了口氣,真誠的說:「謝謝,不過這太打擾——」
余冠○搖手,笑著說:「你別跟我客氣,如果有可能,也許將來我和方老還能夠成
為親家呢。」
☆ ☆ ☆
一個爽朗的天氣,是余駱非和余冠○約好的日子。
「千夜,你去不去?」他當然是對她說要帶孩子出去玩。
「我走不開,等一下還有人要過來買蘭花。」樊千夜正在給屋前的草皮灑水。
「那我帶寶寶出去了。」余駱非那雙狡黠的眸光一閃,當然是知道她走不開才故意
問的,一會兒要是讓她知道,他又帶寶寶去給余冠○看,又要不高興了,說起來如果不
是寶寶偶爾會叫著爺、爺,樊千夜還不知道這回事呢。
樊千夜到現在還無法諒解余冠○,是因為他已經是一個有家室的人,卻還接近她的
母親,生下她。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私生女的身份,她卻無法不想到那個一生只有一個男
人、卻可憐所遇非人的母親。
「對了,你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買一些菜,明天又是假日了,來的人恐怕又不少。」
樊千夜想到了就吩咐他。
「嗯。寶寶,跟媽咪說拜拜。」余駱非抱著孩子上了他的貨車。
「媽咪拜拜。」寶寶揚起了迷人的笑容,伸出他短小可愛的手跟母親揮別,又獻了
飛吻,很會灌迷湯的。
「拜拜,寶寶要乖,不可以吵著叔公買玩具喔。」陽光下,樊千夜望著兒子的笑容
是溫柔、是燦爛的。
「好啦,我們走了。」余駱非擺擺手,便開著車子出門了。
他先和余冠○聯絡,知道他人在公司,便開車到公司去。
余駱非把他的貨車停在一棟高級的商業大樓大門前,警衛認識他,主動的幫他停車,
他便抱著孩子走入公司。
寶寶一望見那自動開放的大門,便要下來,不讓余駱非抱,余駱非放下了他,由著
他去跑,自己在後面看著。
「爺……爺……」每次來到這裡,寶寶就知道是要找爺爺,才進了大門就喊了。
「你可別跌倒了。」余駱非望著那小小的身影在前頭高興的跑著,嘴角揚著笑。
往常,余冠○總會事先到樓下來等他的寶貝外孫,不過今天進了大廳,那一雙大大
圓圓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卻遍尋不著那熟悉的身影,寶寶停了下來,仰著小小的脖子四處
張望,企圖在進進出出的大人間找著他的爺爺。
黎恩粢是特別喜歡小孩的,那張生就冷艷的臉總在小孩子的面前瞬間化為柔和。
她和方冀一踏出電梯,她的目光就被那小小的童影給吸引,「好可愛的孩子!」
她一笑,就主動的接近寶寶,方翼停下了腳步,也留意到那孩子。
「哈砮,寶寶,你跟誰一起來的?」黎恩粢蹲下來,拉起寶寶的小手,然後她突然
發現這可愛的孩子長得好像一個人……她訝然地回頭,望著方翼,驚喜地叫道:「方先
生,這孩子跟你長得好像喔!」
方冀走過來,也看見了這個孩子與自己的神似,眼底隨即閃過一抹難得一見的光芒。
寶寶眨了眨無邪的眼睛,是一點也不怕生的,他好奇地瞅著黎恩粢,又隨著黎恩粢
的視線望向高大的方冀,突然微笑了起來,好像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好玩的,有趣的,盡
管他不太懂得大人的語言。
「真意外。」余駱非已經走了過來,也聽見黎恩粢的話,瞅著方冀,然後笑起來,
「說你們是父子,還真沒人會懷疑。」他一面說?一面抱起了孩子。
「是你的孩子?」黎恩粢站起來,望著一張俊明的黝黑的笑顏,也微笑著。
「不是,我是這孩子的叔公。」余駱非的語氣裡有著一股得意。
「拱公。」寶寶摟著余駱非的脖子,那雙好奇的眼睛則是望著方翼的,似乎是因為
他一直沒有說話。
「叔公?」黎恩粢僅僅是挑了眉,多看了年輕的他一眼,儘管有些訝異與懷疑,她
也很習慣的沒有表露。
「這孩子很活潑。」一直沒有開口的方翼突然說,望著寶寶的目光也柔和了。
「是啊,調皮得很。」余駱非笑起來,「寶寶,有沒有叫叔叔、阿姨啊?」
「『篤篤』,姨。」寶寶突然把兩隻小手伸向了方翼,「抱抱。」
「小鬼,我們來找你爺爺的,你少給我到處灌迷湯。」余駱非吃味的拉下了他的手。
「好可愛的孩子。」黎恩粢一臉的欣喜與羨慕。
方冀怔了一下,對這孩子,他竟生出一股莫名的親近感,是因為這孩子不怕生,還
是他與自己有著幾分相似?
「不好意思,我們走了。」余駱非點個頭,抱著孩子走入電梯裡。
方冀回頭,還看見那張與他神似的小臉在對著他微笑,那天真的笑顏,不知不覺地
吸引了他。
黎恩粢轉頭望向方翼,他溫柔的神情是她未曾見過的,她著實沒有想到他竟也是喜
歡小孩子的。
有那麼一刻,她實在是不忍心喚他,打斷他如此溫柔的表情。
☆ ☆ ☆
每到假日,余駱非這座園藝就好像變成了一間「客棧」,尤其走了冬天,和風送爽,
來這兒散心的人就更多了。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是為散心而來就是了。
起碼有許多女孩子是為余駱非而來的,而且還不在少數。本來也有很多男人對樊千
夜一見鍾情,不過通常在還沒展開追求的時候,就被余駱非給判出局了,至於少數幾個
沒有被判出局的,也在樊千夜刻意的漠視下,黯然的消失。
余駱非喜歡交朋友,也是這兒總是高朋滿座的原因之一,除了對樊千夜「有企圖」
的男人,其他的人,他是來者不拒的,雖然如此,他倒也不至於被吃垮,會留在這兒吃
飯的朋友,有些會買盆栽,光顧他的生意,有些還會買些菜鴨魚肉過來加菜,總之,生
意是越來越好了。
最近,余駱非考慮要在假日增加人手,除了應付不過來以外,他也不忍心老是讓樊
千夜在廚房從早忙到晚,雖然有些朋友也會幫忙,不過身為主人的她總是會比較忙。
樊寶森的不怕生,就是這樣養成的吧,一旦樊千夜沒有時間照顧到這個孩子,他就
在一群叔叔、阿姨之間被輪來輪去抱著玩,那口水是從早送到晚,每個人都對他愛不釋
手,尤其那些想「追求」余駱非的女孩子,為了在他面前多表現女人溫柔的一面,都會
自動來跟這孩子玩,或偶爾買玩具來給他,所以啊,他是經常都會把他的「叔公」給忘
了。
「寶寶,叫姨姨。」一群女孩子來,就爭先恐後的從余駱非手上搶過他。
「姨姨。」寶寶總會挑選一個最漂亮又親切的阿姨投懷送抱,還送香吻。
不一會兒,他就給淹沒在一堆女人香中,而余駱非被遠遠的推到外頭,有時候他還
真會懷疑,這些女孩子是真的來追他的?小傢伙比他還吃香哩。
一個下午過了,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喝茶談天,樊千夜還在裡面收拾、洗碗,剛好有
客人要買盆栽,余駱非帶他去看看。
才一下子的時間,意外那麼措手不及的發生了!
一個女孩子慌著臉色從外面跑進來,一面哭一面倉皇的大喊:「快點……有人掉進
水裡了!」
「是誰啊?這麼不小心!」
午後的優閒氣氛在轉眼間消失殆盡,所有的人全站起來,跑了過來。
女孩哭著,喘息著,抽噎著,一面帶所有的人去,一面大聲的哭喊:「小秀啦……
和寶寶!」
樊千夜聽見騷動的聲音才出來,卻聽到了令她全身血液凍結的可怕消息。
「千夜!」余駱非及時扶住她,他也聽見了,隨即安慰她,「不會有事的,我去看
看,你在這裡等。」
「寶寶……寶寶不能有事……」她的眼眶霎時灼熱,成串的淚那麼快的滑落,她推
開余駱非,踉蹌的跑去。
「千夜——」
☆ ☆ ☆
余冠○正專注地看著一份簽約合同,在他的辦公室裡,還有黎恩粢和方翼,正等著
要與他簽約。
本來是一筆純粹而單純的土地買賣交易,昨天卻因為有國內財團也看中了那片土地,
有意收購,對余冠○提出了更高的價錢。
「余總裁,在購價方面,我相信在一個合理範圍內我可以調整的。」方翼經過土地
視察,無論地點或附近的景觀都感到滿意,配合台灣人民在生活品質的提高,對休閒生
活日漸的重視,相信未來完成的休閒飯店一定會有很好的發展空間。所以,對這筆土地,
他也勢在必得。
余冠○點點頭,微笑著說:「你放心吧,我並無意要刁難,也不想藉機會炒地皮。
說句老實話,這筆土地是我個人名下的資產,在你的人來跟我接觸之前,我沒有想過要
把它賣掉,現在只是有一點捨不得而已。」
黎恩粢笑起來,「原來如此,難怪余總裁猶豫,是我們讓您為難了。」
以余冠○的財富,這筆土地其實大可以放著不理,會賣給方氏集團,多少是賣了方
老的面子,當然,這裡面多少牽扯了一些人情。
余冠○看完整份文件,相信是沒有問題了,他拿起筆,正準備要簽約。
「總裁,您的電話,很緊急!」秘書門也沒敲就直接跑進來,她從來不會這麼莽撞
的。
余冠○狐疑地望她一眼,對方翼點個頭,「抱歉,請等一下。」
他放下筆,起身離開沙發,到位子上去接電話,「喂……駱非啊……你——你說什
麼?!」
余冠○的神色驟變,丟下了電話,早已經忘了還有客人,匆忙的就離開了辦公室。
「怎麼回事?」黎恩粢根本來不及問一句關切語,只能把寫滿問號的臉龐轉向方冀,
「方先生,約還沒簽成,現在怎麼辦?」
方翼一雙深鬱的黑眸望向余冠○的秘書,「發生什麼事了嗎?」
秘書歉然的點頭,「很對不起,總裁有一些私事要處理,事出突然,請見諒。」
第五章
生命是脆弱的,一條生命的消逝,有可能在轉瞬間,這恐怕是前一刻還在大聲笑喝
的人們,怎麼也無法預料的!
「不……不可能!」余冠○緊緊摀住了驟疼的胸口,臉色更在瞬間蒼白、扭曲。
「堂哥!」
「余先生!」醫生和余駱非及時的將他扶住。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的外孫……那可愛的孩子……」余冠
○抓住了醫生的手,是抓得那麼用力,彷彿不這麼做,醫生不會給他真正的答案,他要
他說,用他的專業告訴他,他的孫子還活著!
醫生的眼神裡有同情,有憐憫,卻沒有餘冠○所要的希望,他搖搖頭,「很對不起,
余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小孩子的腦部受到嚴重的撞擊,可能是落水時撞到了尖銳的
硬物,在送到醫院時,已經生命垂危,無法挽救了。」
「怎麼可能……」余冠○抖顫的絕望的緩緩垂下了手,一下子彷彿身體內的血液都
被抽光了!他抖著身體轉頭,望著病床上那安靜地躺著的小小身子,在昨天……才在昨
天,這小小的身子還在他的面前又跑又跳,那麼不肯安分地坐著,還咧著一排牙齒在對
他笑,在喚著他……「爺爺……抱抱。」
那清稚的聲音猶在耳……余冠○呆立在床畔,他深陷的眼睛像一雙見不著底的深谷,
深谷中靜靜躺著那不再有聲音、不再呼吸的冰冷的小小身子。
是一個如此難以接受的事實!那麼難以認清的事實!他的孫子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一瞬間,他老了,顯得蒼老、無助,而絕望,完全像一個孤獨的無依的老人,終於落下
了沉痛的淚。
站在他身側的余駱非,那雙寫盡淒意的眼神,那眼底已經淌濕了一次又一次,他望
著堂兄,只是讓灼熱而疼痛的喉嚨更為疼痛,就連一句話也無法安慰他。
而他的心裡還掛著另一條生命,一條隨時都有可能隨著寶寶的死而消逝的生命。
如今,在另一間病房昏迷著,寶寶的死訊也幾乎奪走了他母親的生命。
☆ ☆ ☆
「對不起,我答應你要好好照顧他們母子,卻讓這種意外發生!」余駱非幾乎不知
道該如何發洩心中的苦與痛,那幾乎快爆裂的抑鬱緊緊壓著他無法喘息,他的整個腦海
裡全是寶寶的笑靨,那雙靈動的活潑的眼睛,那小小的到處跑跳的身影,寶寶,寶寶……
余冠○已經瞭解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是幾個女孩帶寶寶去玩,大概沒有照顧孩子
的經驗,讓孩子跌落河裡,有個女孩為了救寶寶,跟著跳下去,這個女孩如今已被救醒,
已經沒事。只是,小小的生命就如此消逝了!
這是一場意外,沒有人希望發生,如果能夠及時阻止,那麼也就不會有意外,也不
叫意外了。
「你別自責,也許這就是那孩子的命吧……」余冠○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那雙蒼老
的黯然的眼神緩緩的望向床上的女兒,凝視著那張蒼白的臉兒,心底無限的疼惜、扯痛,
「怎麼她的命……就偏偏如此乖舛……」
余駱非還記憶猶新,在寶寶出生之前,樊千夜所過的那段日子,一想起來,就有一
股冰冷、刺骨的涼意襲遍全身,瞅著躺在床上未醒的人兒,那張面無血色的臉兒,彷彿
猶在哭泣……
你想給這孩子取什麼名字?
樊寶森。他是我的寶貝,我的森林,他是我的整個生命。
余駱非痛苦的緊緊的握住拳頭。他簡直無法想像,喪失了寶貝、森林,和整個生命
的她,她將如何活下去?
上天怎可如此捉弄人!既然給了她新的生命、為什麼還要收回去?為什麼要讓她只
是「曾經擁有」?為什麼一再讓她留下一堆痛苦回憶?現在……
誰,還有誰能夠再給她一個重新的生命?!
余駱非閉著眼搖頭,「我不敢想像,她醒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寶寶是她活著惟
一的支柱,現在沒有了寶寶……我真的不敢想……」
余冠○全身僵硬,若不是余駱非的提醒,他還沉浸在寶寶死亡的痛苦中,沒有想到
那麼遠。
「……駱非,別讓她知道寶寶已經死了……你就告訴她,是醫生誤診,寶寶還有氣
息。」他知道,絕不能讓他的女兒失去希望,絕不能!
余駱非一怔,一陣驚愕以後,疑惑地望著余冠○,不覺提高了聲音,「堂哥,這種
事沒有辦法隱瞞的,千夜一定會要看她的孩子,我們不可能瞞得了她的。」
余冠○搖頭,拉著他走出病房,關上了門,他才說:「你告訴她,孩子已經轉院了,
是我帶走的,以後的事,由我來安排。」
余駱非無語地思索了一陣,他並不贊成這麼做,「千夜她對你已經相當不能諒解了,
你這麼做,你們之間的心結會更深。」
「這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她的母親和她……」余冠○垂下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余駱非望著他一下子顯得蒼老的背影,眼底抹上了同情,「堂哥,就算我肯配合你,
事情也沒有如此容易,醫院裡有醫生、護士,你難道要他們都跟你合作嗎?再說,瞞得
了她一時,也瞞不了她一世。」
「我明白,這個醫院的院長跟我是好朋友,我相信他會幫我的。我不打算讓我的女
兒一輩子都活在哀悼中。」
余駱非不自覺地攢起眉頭,「堂哥,你有什麼辦法嗎?」
余冠○一臉的若有所思,緩緩地說:「她的人生還很長,她應該有屬於她自己的幸
福。」
余駱非眉間的結打得更深,本來想再問個明白,但余冠○顯然不打算多說,「駱非,
這一段日子我很感謝你的幫助,你放心吧,我會為我的女兒做最好的打算。」
余駱非聽得出,余冠○似乎不希望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插手,他暫時保持了沉默,轉
口道:「我們這麼瞞她,可是,她真的會相信寶寶……還活著?」他的聲音喑啞,心情
無比的沉痛,寶寶可是和他生活了兩年多,比他那個無緣謀面的父親還親的。
余冠○深鬱地望著他,「身為一個母親,你說,她寧願選擇相信寶寶已經不在人世,
還是寶寶還活著?」
余駱非不得不承認,沒有錯,沒有看到寶寶的屍體,對樊千夜來說,到底是有一線
希望。
☆ ☆ ☆
「駱非,你說的是真的?寶寶真的還活得好好的?」樊千夜在醒來以後,聽到這則
消息,那慘然蒼白的臉上瞬間燦亮,馬上堆滿了欣喜的笑容,毫無懷疑,「我要去看寶
寶,我要馬上去看他。」
她掀開被子要下床,被余駱非制止了,「聽我說,寶寶他……」
他望著她那雙原本空洞無神的眼,那在聽到寶寶還活著時瞬間燃起的光芒與希望,
是那麼沒有懷疑,教明知是謊言的他又疼惜又心痛。
「寶寶怎麼了?難道……他還在手術室裡急救?」樊千夜緊緊地瞅著余駱非,一雙
瘦弱的手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握疼了余駱非。
余駱非緊咬著牙,小心翼翼地藏起悲痛,握住樊千夜的手搖頭,猶豫半晌,他還是
不忍心毀去那雙明眸裡的光芒,只好說:「你的父親來過,他幫寶寶轉院了。」
樊千夜一怔,提起余冠○,她的臉上掠過一股冷然,但又急著追問:「他把寶寶轉
到哪家醫院?我們立刻去看寶寶。」
她是那麼急著要去見她的孩子,余駱非的心被編織的謊言扯得一痛再痛,他緊緊的
拉住她,「千夜,你聽我把話說完,寶寶是被你的父親帶走了,他怪我們沒有把寶寶照
顧好,所以根本不讓我知道寶寶轉到哪家醫院。」
那張身為母親的臉龐佈滿了愧疚與自責,「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的疏忽,寶寶
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但是,他沒有資格把我的孩子帶走,寶寶是我的,發生了這一次
意外,我更要好好的照顧他,補償他。我去問醫生。」
「你不用問了,我已經問過……就連醫生也不知道。」痛苦一再啃蝕著他不得不說
謊的心。
樊千夜攢起兩葉細眉,「我去找他,要回我的孩子。」
寶寶受著傷,身上、頭上都染滿了血的恐怖畫面,深深的殘留在她腦海中,沒有親
眼看到寶寶平安,她怎麼都無法安心的,余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帶走了她的孩子!
☆ ☆ ☆
余冠○下了車,示意司機留在外面,他看了女兒一眼,便走在前頭,穿過庭院,走
上階梯,進入一棟兩層樓的挑高別墅。
這裡只有一名女傭,是他昨天才安排進來的,她為他們開了門,並且對著余冠○和
樊千夜恭敬的喚道:「先生,小姐。」
樊千夜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不只是女傭的那聲「小姐」讓她起了疑,還有女傭從容
的態度,彷彿她是住在這裡,而不是第一次來的「客人」,這讓她疑惑,同時不自在。
直到女傭進去倒茶水,樊千夜才開口,「我要看我的孩子,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
她的寶寶不是應該在醫院嗎?為什麼帶她到這別墅來?
「坐下來。」余冠○已經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他用命令式的口氣,因為不這樣,
他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女兒說話,但是心裡又懊惱,他其實希望能夠跟女兒好好說話
的。所以,面對著女兒,他總是不自覺的皺眉。
樊千夜那張始終有著距離的漠然臉上,還有著對她的孩子的擔憂,現在只有餘冠○
知道孩子在哪裡,她也只好忍下一口氣,順從的坐下來。
「我來要回我的孩子,請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她直挺的背脊還離著椅背一些距
離,那坐姿,是一點也沒有打算要久坐的。
余冠○還是避開了女兒的視線,那眼底迅速的匆忙的掠過沉痛,又很快的用嚴厲的
眼神掩飾住內心的激動與疼惜,他掃了女兒一眼,語氣責難地說:「你是怎麼照顧孩子
的,一個那麼小的孩子讓他受那麼重的傷,你有臉來跟我要回孩子?」
樊千夜早已經又內疚又自責,始終也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余冠○的話更挑起了她
心中的痛,她輕緩了語氣,「是我的錯,請你把孩子還給我,我要好好的照顧他。」
聽著女兒的話,余冠○的喉嚨一度哽咽,臉上偽裝的緊繃的線條更形冷硬,他迅速
地說:「我可以把孩子交給你,但是有一個條件,你必須跟我安排的人結婚。」
樊千夜馬上抬起狐疑的目光,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她擔心著孩子,
沒有仔細去聽他的話。
「你再說一次。」她望著他,全神貫注。
在女兒直視的目光下,余冠○清了清喉嚨,再一次說,這一次,他把話說得更清楚,
「對方是國際知名的集團接班人,你能夠跟他結婚的話,是你的福氣,孩子也能夠有一
個圓滿的家。」
樊千夜全身僵硬,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個地從來不稱為父親的男人,她不敢相信,他
竟然荒唐到要她與一個國際知名的集團接班人結婚,才肯把孩子還給她?!
再也沒有比這種條件更荒唐的事,他憑什麼?孩子是她的,他怎能這麼做!
「那是不可能的!」她冷冷的拒絕了,同時心裡不停想著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
麼要她與一個他安排的人結婚,還是一個國際知名的集團接班人……她的目光一凜,心
底迅速扯起了一絲已經不該再有的疼痛。
他怎能這麼做?把她的婚事做為一項商業手段!
樊千夜只能想到這點,讓她跟一個國際知名的集團接班人結婚,余冠○便等於是跟
一個國際知名的集團結為親家,相信所得到的利益絕對不少,他為了私利,竟要把她的
婚姻做成交易?
「那是除非你不想再見到孩子。」余冠○攢起眉頭,也回以冷硬的口氣。
「你不能夠這麼做!」樊千夜站了起來,全身氣憤得顫抖。
余冠○只是睇她一眼!「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裡,你的東西都已經放在樓上的房
裡了。明天我會安排你跟對方見面。」
樊千夜一怔,「你什麼時候把我的東西搬過來的?你怎麼能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
擅自作主!」
「現在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余冠○看見女傭站在門口,正不知道該不該把茶
端進來,他點個頭示意。
女傭這時才端著托盤走出來,她把茶水和點心輕輕的放到茶几上,「先生,小姐,
請用。」
「坐下來吧。」余冠○拿起一杯茶,望了女兒一眼。
在傭人的面前,樊千夜壓下了怒氣,她一心一意只想帶回她的孩子,她知道現在不
是爭論的時候,她坐下來,等到傭人離開了,她的口氣也稍稍轉緩,她試著探問,「對
方知道我有孩子嗎?」
「不知道。」余冠○坦白的說,心底清楚女兒在想著什麼。
樊千夜反感地攢起眉頭,「他多老?是續弦,還是想討小老婆?」
余冠○搖頭,平穩的告訴她,「對方是青年才俊,只比你大了三歲,品貌出眾又有
才幹,他是很多名門千金都趨之若騖的難得的好對象。」
樊千夜眼中露出絲毫不相信的神色,要她聽他的安排,說話也不能這麼誇張不負責
任,對方真有這麼出色,那也不用相親了。
余冠○難得的在女兒面前微笑,「用不著懷疑,他是不是有我說的條件,明天你可
以親自鑒定。」
這麼說也是,他是沒有必要為對方編扯一堆好話,反正她的孩子在他手上,明天她
勢必得聽他的安排,那麼說的話……樊千夜眸底隱約掠過希望和光芒。
「你說對方並不知道我有孩子,那你認為他不會介意?!」有那麼好的家世和條件
就太好了,人家絕對不會看上她這個未婚媽媽,也許她還有機會打消這老人的荒唐念頭。
余冠○瞪了眼,瞅著女兒,「是否告訴他,你可以決定,但是我要告訴你,在你沒
有步入禮堂以前,你休想要回你的孩子。」
樊千夜一僵,抖顫著身子瞅住他,「我要見我的孩子,讓我見他,我要親眼看見他
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余冠○很快的別開眼,「不行,讓你們見面,你就不肯聽我的安排,還會把孩子帶
走,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找機會。」
樊千夜緊緊地握白了指頭的關節,她無法否認,她只要見到孩子,就一定不會讓孩
子再離開她的身邊,他是說對了,但她是那麼急切的想要親眼確認孩子的平安。
「我答應你,我只是看看我的孩子,明天我一定聽你的安排!」她不管那麼多了,
眼前她只想盡快見到她的孩子平安。
余冠○站起來,已經準備離開,對她的要求,他充耳不聞,只說:「有什麼需要,
儘管對傭人交代。不過我要告訴你,如果你走出這裡,你就永遠見不到你的孩子了。」
樊千夜的心猛地一刺,見不到孩子,她是那麼心切與焦急,眼見余冠○就要走,那
份對孩子的憂慮遠遠蓋過了多年以來對父親的不能諒解,和那僅僅維持的尊嚴。
「爸——」
余冠○那走到門口的背影一僵,久久定住不動。她不知道,他等她喚這一聲等了多
久……但,卻是在這種場面,這種讓他無法回應的僵局之下,余冠○的心有說不出的痛,
他無法回頭,卻也捨不得這麼抽腿就走。
那寬闊的背微微的顫抖,樊千夜並沒有發覺,站在他的身後,她一雙淚眼已經朦朧,
低啞地乞求,「讓我見寶寶……我求你……讓我見寶寶一面……」
余冠○那雙歷盡滄桑的枯老的眼,背著女兒,緩緩地濕濡,淚光在眼底閃爍,他緩
和了口氣,卻只能說:「你放心吧……寶寶很好。該讓你們見面的時候……我會讓你們
見面的。」
他不再停留,匆忙的就離開了。是怕她再追問,也是不忍心再看見她的悲傷與焦
慮……她,他的女兒!
留下的樊千夜,也只能等。
☆ ☆ ☆
窗外,蔚藍的穹蒼飄著幾朵白雲,那份優閒,和地上熙來攘往的車輛,那份忙碌與
嘈雜,形成對比。
在余冠○的辦公室裡,氣氛沉肅。
「很抱歉!我改變主意了,那筆土地我要給我的女兒做為嫁妝,凡是娶我女兒的男
人就可以獲得那筆土地。」余冠○瞅著方冀,眼底有著不言而喻的用意。
黎恩粢睜大一雙原就明亮的眼瞳,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顯得訝異而不確定。
「余總裁,我記得您只有兩個兒子……」一出口,她又覺得自己的詢問過於冒昧,
轉頭,正好看見方翼蹙著兩道深眉。
余冠○緩緩的揚起嘴角,臉上的威嚴因此而柔和,「不錯,外界並不知道我有這一
個女兒,我打算在近日為我的女兒開一場宴會,將我的女兒介紹給大家認識。」
「既然是余總裁的千金,我想,一定生得明艷動人。」黎恩粢在禮貌上微笑地接口。
余冠○倒是毫不謙虛,點點頭,別具深意地望著方翼說:「不是我老王賣瓜,我的
女兒的確是艷冠群芳。」
方翼一雙深鬱的黑眸轉深轉沉,「余總裁,我以為這只是一筆土地買賣,而且我們
已經談成。」
「是的,所以我說很抱歉,是我失信。」余冠○對著他,眼底露出讚賞,他坦白的
說:「方翼,你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這是我作為父親的一份私心,只是希望我的女兒能
夠有你這麼好的男人照顧,有一個好的歸宿。」
「這等於是把婚姻當作是一筆交易,這麼做,您不覺得不合情理?」方翼冷峻的臉
上沒有激動與反感,就連語氣都有著一股淡然,令人不解他心底想著什麼。
余冠○對他的說法點頭,卻同時說:「我也明白這種事是無法強求的,所以我不會
勉強你,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另外幫我的女兒找對象。只是,土地的事,很對不起,我
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令嬡同意您做這樣的安排?」方冀若有所思。
「我想,她不會有意見的。」
「……我可以和令嬡單獨見一面嗎?」方翼低沉地說。
「那是最好了。」余冠○笑起來,「就約在明天早上好嗎?我的司機會送你到我女
兒住的地方。」
黎恩粢望著方冀,眼底寫滿了意外的驚訝。
直到離開余氏集團,黎恩粢終於才開口,「方先生,你……真的考慮要娶余小姐?」
「那是不可能的。」方翼坐進車裡,開始翻閱剛從英國傳過來的文件,顯然一點也
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連語氣也是淡漠的。
黎恩粢不解地望著他,「那為什麼你還要和余小姐見面?」
「她是取得土地的關鍵人物,這整件工程已經開始著手進行,不可能因為這點阻礙
就半途而廢。」不僅是因為他看中那片土地有好的發展,同時,他不喜歡遇有挫折就退
縮,事情總有方法可以解決的。
到底跟了方翼有三年,黎恩粢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原來他不是去相親,而是直接去
找余小姐談那筆士地交易。
黎恩粢對自己的反應遲鈍笑起來。
「說得也是,我還想方先生已經心有所屬,怎麼還肯跟余小姐相親——啊!對不
起。」黎恩粢一時不察,居然把心裡的話也說出口,頓時惹來了一臉的尷尬。
方翼心一緊,腦海裡那縈繞著的倩影再次浮現,她清柔的嗓音還迴盪在耳畔……
翼,遇見你,是我的人生中最美好的夢,即使夢醒了,我也永遠不會把你忘記。
比翼雙飛……別給我這麼美好的夢想,我會怕,這一切好像不是真實的……我是不
是掉進了海市蜃樓?你會不會只是一個幻影?
幻影……誰是幻影?究竟誰是幻影?是誰給了誰一個美好的夢想,結果卻悄然的消
失!
翼……我的身與心,這一輩子,都只許你一個人。
她曾經親口許諾,言猶在耳,卻已經不見芳蹤!
她可知,在一起只有短短的三天,他卻思念了她三年!僅共度的三個纏綿的夜晚,
成為他這三年以來一千多個夜裡的午夜夢迴!
Wing,他的千夜情人,他要到哪裡去找回?
第六章
下雨了。
早上起來,還是一個大晴天的,怎地忽地下雨了。
樊千夜站在窗口,望著一簾雨幕,不自覺地攢緊眉頭。
「小姐,你早上都沒有吃,我沖了一杯牛奶,你一定要喝了喔。」這女傭年紀很輕
的,頂多二十左右。
樊千夜沒有回頭,「你不要叫我小姐,我叫樊千夜,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行的,先生交代過,要叫你小姐。」女傭把牛奶放在茶几上,連忙的搖頭。
樊千夜從窗口收回了目光,轉頭望向這年輕的女孩,這女孩長相不錯,只是穿著土
氣了些,不過倒有一股純稚而清爽的氣質,一看就知道是在一個和樂幸福的家庭裡長大
的。「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可家。」她笑起來,又說道:「我爸爸和媽媽一直在余家做事,我高中畢業
後……啊,有人來了,我去開門。」
門口的鈴聲響起,可家趕緊往玄關跑。
樊千夜可以猜到,是余冠○帶人來了,她就像一件貼上標價的物品,等著被參觀、
買去,或者繼續陳列。
她轉身,那一雙憂心著她的孩子的目光又落入了窗外的雨景,怎麼樣她都無所謂,
只要把她的寶寶還給她。
「請進,小姐就在客廳。」可家把人請了進來,「小姐,是一位方先生要找你。」
方翼見到站在窗口那窈窕的身影,她穿著淡黃色的襯衫、白色長褲,秀髮及肩,那
背影……方翼蹙一下眉,三年來,他認錯了多少背影,幾乎瘋狂到要將所有的女人都看
做是她了。
「余小姐,我是方翼。」他站在客廳入口,望著那纖瘦的身影,明知道不可能,眼
睛還是不自覺的瞇起。
樊千夜那雙流落在雨幕中的目光倏地集中了飄散的焦距,又是驚訝,又是不敢置信,
又是懷疑,統統落入了集中的焦距裡,那熟悉的低沉的嗓音,那一聲「方冀」,僵住了
她的肩膀,更讓她的身體無法動彈。
她無聲的緩緩的吐出,「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她的全身不由自主的顫動。
「小姐?」可家以為她又出神了,從昨天到現在,她就經常這個樣子。
樊千夜緩緩的轉身,那雙明眸帶著疑惑,想確定的眼神投注在客廳入口——
和她對上的,是一雙深鬱的沉著的黑眸……那對數不清幾度進入她夢裡、令她痛苦
又想哭的熟悉的眼睛,那張俊逸的臉,那熟悉的輪廓,那微卷的短髮,頎長的身影……
沒變——竟是他!
跟著她的惶愕,和她對視的那雙深邃的淡漠的眼神,也在瞬間閃過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的目光就此鎖住了她,仔細的看著她,不覺瞇起了眼,她站在窗口,身後的光與影投
注在她身上,那細緻的五官讓陰影模糊了,只有屬於她的獨特的神韻與氣質可辨。
三年了,她可知,他在夢裡尋她千百度……方翼隨意擺放在口袋裡的手緩緩抽出來,
他彷彿許久不曾再鼓動的心臟再次跳動了……又是夢嗎?是不是夢?
方冀不敢讓自己的急切顯露,曾經,在街口、在機場、在每一個可能有她出現的地
方,那幾次、幾次的以為,都在靠近以後轉為深深的失望與失落,這一次,他必須靠近
的確定……
他走往窗口,步伐輕緩,彷彿怕驚擾了她,怕又是南柯一夢,他就連動作都是輕緩
的,怕一個不小心的聲音,嚇走了她,讓這一幕的朦朧似幻又成了夢境,他又得再度醒
來……
樊千夜全身冰冷,無法動彈,在這樣一個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再次見到他,
她無措了,慌亂了,整副思維、整個情緒隨著紛亂的感覺奔離了理性,讓她只能站立著,
傻傻地看著他接近……
「Wing……」他的嗓音比過去更低沉更溫柔,而那輕得彷彿只吐出氣息的低喚,就
像在喚著一隻停在窗口,屬於自己,他視如生命,唯一的鳥兒,他是那麼緊張鳥兒在自
己的不小心下飛出窗口,再一次自眼前消失,他是那麼的小心翼翼。
她不由自主的迷失在一雙猶如深海的眼眸裡,迷失在一聲輕喚中,他的溫柔,他的
深情癡眸,是那麼容易被記起……
「真的是你……尋尋覓覓,終於讓我找到了你……」直到他溫熱的手握住了一雙柔
荑,他才終於有了一份安心,才敢讓體內已經不安分的血液沸騰,在全身竄流,他才敢
放任自己狂喜、興奮,他緊緊的將她擁抱入懷。緊緊的,感覺她的存在,她終於在他的
懷抱裡!
他的鎖抱那麼紮實、那麼深切,幾乎擠光了她肺裡的氧氣,讓她已經缺氧的腦袋再
也不能思考……他說了什麼……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話?
「Wing……是老天憐我,不再忍心讓我只在夢裡見你,抱你……」他鬆開她一點,
卻是為了靠她更近,他需索的唇低下來,立刻封住了她嫣紅小嘴,三年來,他僅能在夢
裡吻她,再一次接觸真實的她,他變得比過去熱烈且熱情,只為能一解三年來的相思……
她幾乎在他的懷抱、他熱情的吻裡癱瘓,她根本無法思考這一切……
呆立在一旁的可家驚訝的瞪大眼睛,不曾看過這樣畫面的她登時滿臉通紅,一下子
她才想到她應該是要迴避,然後很快的轉身,本來是準備要悄悄退回廚房的,卻在一陣
手忙腳亂下碰掉了一隻瓷器……
匡啷!
隨著一聲巨大的清脆響聲,接著是可家露出闖禍的表情。
也在這一聲當中,打斷了樊千夜任意奔流的紛亂的感情,她慌亂的張開了眼,當她
發現自己竟沉溺於方冀的懷抱裡,任他擁吻,頓時燒紅了臉兒,猛地將他推開,更緊緊
的將自己環抱,遠離了他。
「Wing?」方冀似乎沒有聽到那一聲響聲,當自己被推離,他還不解地凝望她。
「對……對不起,對不起!」可家趕緊對兩人鞠躬道歉,然後蹲下來收拾碎片。
方冀回頭,彷彿這時候才記起可家的存在。
樊千夜無法抑制那股莫名的被他擁抱以後的顫抖,一時間倉皇無措的逃避了他的視
線。
「可家,請這位先生出去!」她慌亂的匆匆的丟下話,然後立刻逃往樓上。
「啊?」可家訂異的抬起頭,來回望著距離漸大的兩人。
方翼怔在那兒,一時間難以置信而慢了反應,等到他回神,那纖瘦的身影已經消失
在樓梯的另一端。
「Wing!」他一個大跨步,正要追上樓。
可家臨時想起了自己的職責,趕緊上前攔住他,「方先生!你不能上去,小姐說了,
要請先生出去……」她望著這個高大而俊逸的男人,眼裡有同情也有為難。
方翼深鬱地望她一眼,低沉的嗓音緩緩的吐出,「我已經找了她三年,我不能再
等。」
可家只覺得全身一顫,莫名地深受感動的不只是他所說的話,還有從他濃厚的深情
的話氣裡,她彷彿可以體會他那份三年來的深切的思念和深深的情意,她就這麼默默的
退到一旁,不再阻止。
方冀兩步並作一步,很快的上樓。
☆ ☆ ☆
剪不斷,理還亂。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她怎麼能傻傻的讓他吻,讓他抱?她怎麼可以一見到他,就
忘了她是怎麼被他糟蹋、拋棄,這三年來,她是怎麼過活?
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在當年那樣殘忍對待她以後,還這樣抱她、吻她?
他怎麼能那麼不當一回事——在讓她承受了一切的苦以後!
她永遠忘不了那幕雨裡的早晨,那空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城堡,那張……支票!
她永遠記得地付出了全部的感情,把一顆心當作賭注壓在他身上,在她永遠忘不了
母親孤寂的身影,忘不了她私生女的身份,忘不了她不能擁有一個「最起碼」的家庭,
而只能和母親相依為命,一切全是一個負心的男人所賜的同時,她是那麼真心真意的信
任了他,相信他的深情與真心,結果,她換得了什麼?
另一個男人的負心,另一個私生子!
在他對她做了這一切以後,他怎麼還能——深情款款地說是老天憐他,讓他找到她?
他怎麼能如此若無其事!
既是他棄了她,他還找她做什麼?
樊千夜抱著疼痛的頭,縮在房裡的沙發上。方翼的出現太突然,太教她措手不及,
她原以為自己這一生不會再見到他,而她以為自已可以承擔起後果,不怨他,不怪他,
同時不再想他,忘掉他,在她有了寶寶,她唯一的寄托以後……
她哪裡知道,他才出現,她就發現,她根本一點都沒有做到,只消他一個凝視,她
就忘了自我,忘了一切,受他影響,受他主宰!
樊千夜正頭痛得對這一切無法思考時,她猛然想到——為什麼他今天會出現在這裡?
她疑惑而訝異的抬起頭來,想起了……余小姐,我是方翼。
他並不是來找Wing,而是來找余小姐。樊千夜全身沸騰的血液在剎那間冰冷!
方冀他——該不會就是余冠○所說的……要她結婚的對象?!
在瞬間,樊千夜的心更沉更冷,就連那原來還慌亂無措的眼神也冰冷了。
「Wing,你開門。」方翼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樊千夜望著那扇讓她關鎖起的門,有半晌不動。
「Wing,我需要當面跟你談,你開門。」他低沉的嗓音裡有著一份堅持,他不願意
和她隔著一扇門說話,他們之間不應該有任何的隔閡,他們曾經那麼愉快的在一起,他
們是那麼契合的一對愛侶,她如今為什麼將他拒於門外,她當年為什麼悄然的消失,他
要看著她,當面問她。
樊千夜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門口,伸出的手頓了一下,終於把門打開。
「Wing——」
在他隨即張開雙臂,又要將她摟入懷裡時,樊千夜往後退開了。
方翼隨即感受到了她的冷漠,他瞇眼審視著她,同時壓下了滿腔對她的熱情與渴望。
樊千夜先他而開口,語氣疏離而冷淡,「為什麼你會來這裡?」
方翼深蹙著濃眉凝望她,在她的疑問下,他很不悅的想起他來這裡的理由,同時為
了確認而問她,「你是余冠○的女兒?」
樊千夜垂下了眼瞼,她從來就不承認她是余冠○的女兒,但無奈,她確實是。
「嗯。」
「那麼說……我要相親的對象是你?」方翼瞇眼,眸底掠過一道危險的冷光。
「……是吧。」樊千夜只覺得心更冷,她猜得果然沒有錯!她冷漠的目光對上他,
並且很快的沉冷的說:「過去的一段錯誤,我希望我們都可以把它忘掉。」差一點,差
一點她又為他所騙了!
「錯誤?」他瞇起的目光更為沉冷,而在她別開視線時,他冷肅的臉龐卻有一閃而
過的傷痛。她竟把他最為珍惜的回憶,視為一種錯誤?那麼說是他誤會了?她悄然自他
身邊消失,並沒有任何不得已的原因,而可笑的是他這三年來,一再為她的離去找遍了
所有可能的藉口——她竟把他們之間最珍貴的感情說成是一種錯誤!這麼說來,一直是
他一廂情願了?「我明白了。耽誤你的時間了,余小姐。」
方冀冷冷的丟下話,很快的轉身,並且迅速的離開。
樊千夜在他離開以後,才緩緩的回頭,把門關上。這樣……就好了,然後她只要把
她的孩子要回來,以後她就可以恢復原來的生活了。
她的寶寶,她只要有她的寶寶就夠了,她不需要方翼。
☆ ☆ ☆
傍晚的天空,仍然是濕淋淋的,像是止不住的嗚咽,扭不緊的水龍頭,更像褪不盡
這一片愁雲慘霧不罷休似的。
余冠○早上到中部去主持會議了。
方冀和黎恩粢在他的邀請下,住到他的家裡,他的兩個兒子都因為工作而住在外頭,
現在家裡就只有方翼和黎恩粢,以及下人。
余冠○同時把自己的書房讓給方翼當作暫時的工作室,方便他處理英國方面傳來的
公事。
「方先生,我去泡一杯咖啡好嗎?」黎恩粢暫時放下工作站起來。
方翼點點頭,黎恩粢走開後,他深邃的眼光不知不覺又落到陽台外,他放下手中的
文件站起來,走到陽台前,深鬱的目光穿過透明玻璃,隨著那一簾雨,思緒飄飛到過
去……
「看樣子,今天一整天雨是不會停了。」她清柔的聲音裡有著微微的失望,映入那
雙明眸裡的,是屬於威爾斯的天空。
「嗯。」他們一起臥在一張躺椅上,他閉著眼,修長的手指穿過一頭柔細的長髮,
他的胸膛為她的枕,他的身體為她的床,而他則享受著美人在懷的甜蜜,滿足地抱著她
的柔軟與溫暖。
「你說,明天會不會還下雨?」她微噘著嫣紅的唇瓣,眼光往上挑,才發現他竟是
閉著眼睛的,那到底有沒有聽進她的話?
「最好是會。」他的嘴角揚起,閉著的眼角也微揚,一副滿足又滿意眼前的光景的
模樣,看樣子此刻若有隕石從天際掉落,他大概會許願讓時光就此停住。
她抬起頭來,又半撐起身子,把他的胸膛當墊板,擱著手肘,支起下巴,他的手順
勢落到她腰際圈鎖,同時張開了一雙深邃的黑眸。
「怎麼了?」他望著她,露著迷人的微笑,彷彿要勾引她。
她的眼裡此際只烙印著他俊逸的臉龐,她的嘴角忽然揚起,「我在想,你好容易滿
足。」
他總是能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凝視她的目光裡又多了一份深情與專注,他認真的說:
「那是因為你出現了,你懂嗎?」
她也隨著斂起笑容,為他的話而動容,「我懂,但是我卻無法像你一樣的滿足,我
想……也許是你比我有自信吧。」
他狐疑地望著她,「這跟自信有什麼關係?」
她淡淡地微笑著,默默無語。
「Wing?」他瞅著地,總希望能夠瞭解她更多、更多,他多想進駐她心裡的世界,
可以完全的知道迷人的她在想著什麼,對她,他要的是身與心的完全佔有。
「……沒什麼,也許是女人都容易患得患失吧。」她還是以一語輕輕的帶過。
他瞇起眼注視她,望著她細緻的白淨的臉兒,隱約感覺到一絲淡淡的惆悵,他伸手
撫摸這張容顏,低沉的對她說:「我愛你,你比空氣還重要。」
她的眼光略微的迷濛了,嘴角噙著一抹感動,「翼,就算這一輩子都在下雨也無所
謂,你就是我的陽光。」
他認真的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現在有了空氣、陽光,還有水,我們也不需要
再走出去了,你說,一輩子老死在這裡好不好?」
她隨即露出燦爛的笑靨,「好啊,只要不會被趕出去,只要你娶了我,我嫁了你,
我們就一輩子關在這城堡裡好了。」
「好主意。」他也笑起來,同時抱住了她,在一個熱吻下,又墜入了一段深情的纏
綿……
「方先生?」黎恩粢端著兩杯咖啡回來,卻看見方冀望著陽台外的雨看入了神,而
她已經喚了他好幾聲。
方翼一震,緩緩的回頭,「什麼事?」
什麼事?還好她對他這樣經常動不動就掉入回憶裡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能夠應付
自如了。黎恩粢把一杯咖啡遞給他,同時告訴他,「余總裁已經回來了,他提早結束會
議,似乎對你和余小姐的事很在意,他現在正在客廳接一通電話,大概等一下就會過
來。」
其實黎恩粢也很在意,方冀去見過那位余小姐回來以後,籠罩在冷峻的臉龐上的神
色一點也不輸給陽台外那一片陰霾,而且還夾帶了些許的怒意,那是過去黎恩粢從來不
曾見過的,她不知道那位余小姐怎麼樣招惹方翼的,她光是看到方翼那一臉未曾有過的
嚴厲和沉冷,她就連問都不敢問結果與收穫了。
方冀接過咖啡,聽到黎恩粢的話,臉色又無故的沉冷,而且一句話也未接。
黎恩粢望著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圍繞在他周圍的冷空氣結凍了,連她都忍不住要顫
抖起來,她正想回到工作上好遠離這一層結冰的空氣,余冠○剛好走進來。
「方翼,你早上有去見過我女兒了吧?」就像黎恩粢所說的迫不及待,余冠○連開
場白都省了,直接進入主題。
方翼擱下咖啡杯,望著余冠○,他點點頭,那副神色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余冠○不自覺地露出一副慈父的和藹,「那麼,我應該可以問你的決定了吧?」
「在這之前,我可以請問您一個問題嗎?」方冀深鎖著濃眉,目光深鬱。
「什麼事?」
「她……您的女兒,您問過她的決定了嗎?」方翼的語氣,在提到「她」的時候,
夾雜著一絲壓抑的溫熱與抑鬱。
余冠○搖頭,很乾脆的說:「我只要知道你的決定就夠了。」
「這是說,她絕不會有意見?」他低沉的語氣緊繃。
余冠○突然審視起方翼,「你見過我女兒,應該感覺得到,她絕不是沒有主見的女
孩。如果這是你的意思。」
「對不起,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如果她真如您所言,是個
有主見的女孩。」方冀冷硬的說。
余冠○看出方翼彷彿在壓抑著怒意,這加深了他對他的審視,不過,他在表面上不
著痕跡的點頭,同時坦然的說:「不錯,她肯接受我的安排確實是有其他原因。只是這
是我們父女之間的私事,我想不方便透露。方冀,如果你對我的女兒沒有意思,就如我
說過的,我絕不會勉強。你見過我的女兒以後應該也知道了,我女兒本身的價值絕對超
過作為她嫁妝的那筆土地,當然,對我來說,她絕對是無價之寶。我打算在下個週末就
為她辦一場宴會,相信到時候她一定是眾多男士所矚目的焦點。」
方翼在一瞬間咬牙,緊緊握起拳頭,止不住的酸意冒上心頭,幾乎要啃蝕了他的理
智。
不可否認的,他絕對無法忍受讓別的男人碰觸她,即使是一根頭髮他都不許!
他現在幾乎就想將她抓回威爾斯的城堡裡,將她關鎖在他的領域裡,讓任何人都無
法覬覦她!
管她是不是任何男人都可以嫁,她既然都可以不在意,他何必在乎她的感受!既然
她仍然是他心裡的唯一,儘管這是項該死的交易,他都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
「我要娶她!」方翼篤定的說,目光堅定的望著余冠○,同時心底緊壓著的一股怒
意也奇異地隨著他的決定逐漸消散。
「方先生?!」黎恩粢吃驚而錯愕地張大嘴巴。
余冠○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那麼關於婚禮,你打算大約
是在什麼時候?」他是打鐵趁熱,也想早一點了卻一樁心事。
「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能夠盡快舉行。」是的,盡快,他再也無法只是在夢裡愛
她,既然已經找到了她,要他等待的任何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方先生……你……沒有問題吧?」黎恩粢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真想摸摸他是不是
發燒,神智不清了!
只是為了一塊土地,他有必要如此拚命嗎?
其實對於方翼的反應,余冠○也覺得奇怪,只不過他是給欣喜淹沒了,想著接下來
要辦的婚禮細節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心思想到其他。
第七章
「媽咪,愛你。」
「媽咪,抱抱。」
「媽咪,媽咪……」
「媽咪!」
日日夜夜,纏繞著她的,是一張純真愛笑的童顏,是一個稚嫩黏膩的兒聲,她思兒
的心情堆得歪歪斜斜,高高又層層,彷彿一塊塊疊起的積木,隨時都有傾倒之勢。
寶森,她用整個生命來愛的她的兒子,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的兒子?
春的季節,還真多雨。
緊接而來的事,還不比雨少。
「寶森呢?為什麼你不肯讓我見他?我來這裡已經好幾天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讓
我見他?」樊千夜又憂慮又焦急,沒有見到她的孩子之前,她每天得忍受思念孩子的煎
熬,日夜寢食難安,幾乎被一股滿脹的愁緒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不是告訴過你,只要你步入禮堂,就可以見到寶森了。」余冠○轉身背對她,
淒涼的目光落在窗外一朵承受著雨水、仿若哭泣的黃色玫瑰。
樊千夜搖頭,「讓我先見他一面,我一定要親眼看到我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
她好不安,心裡的恐懼也在日漸加深,她的孩子……她一定要見到她的孩子!
余冠○的喉嚨一陣燒灼,心裡又是一陣疼痛,他轉過身,直接把今天來的目的說出
來,「我已經在準備你和方翼的婚禮,你也該開始準備做新娘了。方冀希望能夠盡快跟
你結婚,所以婚禮就安排在下個月中旬,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什麼……他說什麼……誰和誰的婚禮……她的腦袋好像被投下炸彈似的轟地一響,
眼神倉皇、驚慌的投向余冠○。
「你說……方翼……他要娶我?」樊千夜的心莫名地像針刺一般,所有的思緒在剎
那間混亂,不能思考。
「不錯,只要你嫁給方翼……就可以見寶森了。」在昨天,他和余駱非已經幫寶寶
辦完了後事,而余駱非這幾天根本不敢來看看樊千夜,就怕她追問寶森的事,而自己終
會忍不住。
樊千夜猛地一驚,緊緊抓著胸口,「方翼他……你告訴他寶森的事了?!」
余冠○發現女兒突然緊張起來,疑惑地瞅著她,「他當然還不知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樊千夜匆匆別開了眼,暗自鬆了口氣。她還以為方翼是因為知道寶
森的存在才要娶她,看樣子不是……那他為什麼要娶她?樊千夜心裡又有了疑問,她望
向余冠○,「他為什麼要娶我?」
「那當然是因為他喜歡你。」余冠○很快的說,關於土地做陪嫁的事,他卻絕口不
提。
樊千夜一怔,脫口說道:「不可能!」
余冠○狐疑地望著她,「為什麼不可能?」
「不錯,為什麼不可能?」一個低沉的嗓音插入他們之間。方冀無聲無息地從玄關
出現。
余冠○和樊千夜彷彿都嚇一跳,誰都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了,關於他們談到孩子
的事,他是否有聽到?
樊千夜的心臟幾乎快停了,她轉過身,留心瞅著他的眼神,如果他有聽到,應該不
會如此平靜……她高高懸起的心這時候才放下。
「方翼,你來多久了?」余冠○語氣親切,卻又不免有一絲緊張,好不容易決定的
婚事,為了他的女兒,絕不能因此吹了。
「爸,我剛到。」方翼走進來,對余冠○點個頭,目光又鎖住了那張沉冷的容顏。
爸?樊千夜因為他喚這一聲,立刻對他投了一臉的錯愕和惱怒,幾乎是瞪著他。
方翼緩緩揚起嘴角,瞅著她的眼光裡流露出一股挑釁的味道。他穿著一件淺米白的
絲質襯衫,一條深米白長褲,一雙手優閒地插在口袋裡,就站在她的面前。
余冠○點點頭,笑起來,「你來得正好,我想你們也應該好好談談,就快結婚了,
多瞭解對方總是好的。」他望向女兒,目光帶著警告,就擔心她自己抖出是個未婚媽媽,
讓婚事告吹。「千夜,跟方冀好好聊……婚禮就快到了,你知道吧?」
聽出余冠○語氣中的威脅,樊千夜全身僵冷,她有寶森的事實,對著方翼,她隱瞞
都惟恐不及,當然不可能自己洩漏,但是要她和方冀走入禮堂,那也不可能……不聽余
冠○的話,她又不能見到自已的孩子,她究竟該怎麼做?寶森……寶森……好想見……
「方冀,我還有事,先走了,我女兒就交給你了。」
直到余冠○離開,樊千夜都還呆在原地,直到方冀拉起她的手,她的目光對上了他,
她才彷彿受了驚嚇似的,猛地抽回了手。
她很快的轉身背對他,不去看那一雙深沉的黑眸,就怕他又對自己造成影響,她同
時緊緊的絞握著雙手,努力平撫因為他的出現而加快的心跳。寶寶,長得多像他啊……
方冀瞅著她,他沉穩的深邃眼眸裡,壓抑著對她的深情與渴望,在她轉過身時,無
法克制的流露,他無法忘記她過去的笑容與可人的模樣,他還記憶著她對著自己時的嬌
笑和那張總是容易羞紅的臉兒,他無法習慣她如今的冷漠,為什麼她變得這樣快?難道
對她而言,他們在一起的三天,只不上這三年的分別?他以為歲月影響不了他們之間化
不開的濃情密意,他以為他們只要重逢又可以有像過去一樣的情意,他有那麼多的情話
要對她傾訴,他有好多的話要問她。他要問,她究竟為什麼離開他?三年來可曾想過他?
她知不知道他這三年來對她的思念已經快逼瘋了他?
他有千言萬語,卻被她擋在一堵冰牆外,他再也看不透這張沉冷的容顏,再也無法
瞭解她的心情與心意,而他的氣憤與惱怒,也惟有以冰冷的面具偽裝。
樊千夜還特別環顧了一下,確定客廳只有他們,可家出去買東西還沒回來,她才背
著他不帶感情的說:「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明白?」方冀攢起眉頭,彷彿還要時間來適應她不再展露的笑容,與取而代
之的冷漠。
「我們說好,不再談過去!」樊千夜惱怒自己,為什麼就是無法對他有冷淡的態度?
為什麼只要他出現,她的情緒總是不受控制的高張?她痛恨無法冷靜的自己。
方翼目光裡的深情一下子冷了,「結婚是未來的事,沒有人跟你談過去。」
她的心彷彿狠狠的被刺了一下,她轉身瞪住他,「你可以忍受一樁毫無感情的婚
姻?」
面對她的瞪視,總比只能看她的背影好,這是方冀在她終於肯轉身過來面對他時的
看法,同時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們之間似乎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好好的談了,似
乎惟有說一些刺激她的話,她才肯把眼光轉向他,他一點都不喜歡這麼做,卻是被她逼
的——一樁毫無感情的婚姻?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
難道對她而言,不談過去,就連感情也可以抹去,當作不存在?
他瞇起的眼光更冷,「這難道不是你要的?根據令尊的說法,似乎他完全可以為你
決定跟你走入禮堂的男人是誰,不是嗎?」
「那是我的事。」樊千夜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光,心底卻莫名的沉痛,而更彷彿
有一股失落在啃噬著她沉痛的心……她難道還在乎他怎麼看她?他憑什麼用指責的眼光
睇視她?這一切是誰造成的!
「既然如此,你只要等著做新娘,我要怎麼樣的婚姻也不關你的事。」他的口氣冰
冷,目光卻無法自這張清瘦的臉兒轉移開,心底更難壓抑一股疼惜,她究竟怎麼虐待自
己的!!
「你——」樊千夜忍不住動了氣,「為什麼要娶我?你不是堂堂方氏集團的接班人
嗎?你大可以從一堆名門千金裡挑選一個你想要的,你沒有必要娶一個——」被你拋棄
的女人!她本來是要這麼說,卻不甘心在他的面前踐踏自己,轉口隨便冷冷的道:「對
你毫無幫助的女人。」
方冀瞅住她,他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卻還是對她解釋了,「方氏集團是我祖父的,
我只是暫時代他管理,過去我的確只是一個建築師,等到他選出一個適合繼承他的人,
我還是會回到本行,我不會接他的位置。」他永遠記得自己對她說過什麼,而他也只是
沒有把他的家世對她說明。
樊千夜一怔,不自在地別開了臉,「你沒有必要對我說這些,我對你的家世和職業
都沒有興趣。」
「真的不在意,你就不會如此生氣。」他倒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並且因此心情好了
不少。
樊千夜冷冷的望他一眼,「你太多心了!」
方冀略略攢眉,「Wing,我不喜歡這樣針鋒相對,收起你的鋒芒,我們好好談一
談。」
樊千夜一陣心痛,「到現在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不需要談的,你只要遠離我
的生活就夠了。」談?他居然說得出口!在他踐踏了她的真情真意,在他對她做出交易
的行為以後,他以為三年的時間可以抹去這一切嗎?他以為三年的時間就可以平息她的
怒氣嗎?還是他以為她已經忘了?她想起寶寶,只有想起寶寶的時候,她可以不恨他,
不怪他……
方翼咬牙,忽然抓住她的雙臂,緊緊的握住,他終於再也壓抑不住那股由愛延伸出
來的深切惱怒,「你聽好,我一定要娶你,所以要我遠離你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
他俯身,強硬的要索取她的吻,樊千夜蒼白著臉色,在他傾過來時很快的轉開了,
他需索的吻落在她細白的玉頸,他緊緊的圈住她柔若無骨的柳腰,對她的抗拒不予理會。
「不要!」她抗拒的手費盡了力推他的胸膛,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他的霸氣,他
落下的吻帶著懲罰的意味,絲毫不放鬆的從她的頸項移下胸口,前襟的鈕扣也被他扯開
了,她的心在他的侵襲下狂跳,她的身體在他的強索下發熱,她再也無法抑制一股怨恨,
她恨他……她恨他!「……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欺負我?」
她推不開他的手緊緊的抓握成拳,在他的胸口拚命捶打,淚水自不平的憤怒的眼中
滾落,她的指甲深陷入肉裡,她的心卻比他的手還痛,她無法見到她的孩子,卻還要忍
受他這樣的對待,她是那麼思念她的孩子……她無法承受這樣的折磨!
「我恨你!我恨你!你放開我!」她把所有爆發的情緒全發洩在他的身上。
「Wing!」方翼只好鉗制她的手,將她的兩隻手都反剪到身後,同時緊抱著她。
樊千夜哭著,憤怒的瞪視他,「你怎麼能這麼殘忍?我努力在告訴自己,我不可以
計較過去,反正是我笨才會受你誘惑,是我傻才會讓你騙,我不能怪你,不能怨你,因
為是我自己要付出感情,是我自己決定要愛你,就算落得這樣的下場,一切都是我自作
自受!我已經這麼努力在說服我自己了,為什麼你不肯放過我?為什麼你還要來招惹我?
你侮辱我侮辱得還不夠嗎?」寶寶……她的寶寶……
她推開了他,她根本不想要再談過去,她根本不想要對他說這些,這一切只是教她
更難堪,說出來只是教她更羞憤,她痛恨自己忍不住將心事全說出口,這無異是在告訴
他,即使是那樣受他玩弄,她始終沒有忘記過他,她始終在意他,她的心始終在他的束
縛之下……寶寶,是因為寶寶不在她的身邊,她的情緒才會這樣失控……寶森,媽咪想
你……
方冀怔住了,他瞇眼,眼神裡完全是困惑的,一張俊逸的臉更呈現完全的不解,在
樊千夜又要將他丟下逃開時,他拉住了她。
他緊緊地抓著她的雙臂,強迫她看著他的眼睛,同時凝視她一雙淚眼……他在那雙
晶瑩的眼眶裡,看見滿滿的沉痛與淒楚,一下子扯疼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這些誤會是怎麼造成的,為什麼會是我騙你?是我欺負你,是我侮辱了
你?我才以為是你在玩弄我的感情,從你無故的消失以後,這三年來,我從來沒有停止
找你,你的身影,每日、每夜都來與我糾纏,我想念你的笑容、你的聲音、你的溫暖,
我渴望摟你、抱你、愛你,渴望得發狂,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為什麼……為什麼會
變成是我騙你?」他低啞的嗓音又恢復了往昔的溫柔與深情,而他是那麼想知道他們之
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樊千夜迷濛的眼神看著他,那眼裡,從深深的不信任到緩緩浮出迷惘、猶豫……他
會是說真的嗎?他難道沒有欺騙她、玩弄她?他真的對她有真情……
「放開我。」她緩緩的推開他的手,擦去眼淚。她已經上了一次當,賠了一顆心和
滿身的傷痕,她不能傻得因為他幾句話又心軟了。樊千夜一面警告著自己,一面也想在
今天把一切的話都說清楚,為了她和她的孩子,她不能再重蹈覆轍。「你自己做過什麼
事情,你會不清楚?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你的甜言蜜語!過去的Wing已經死了,而我也不
姓余,我姓樊,我叫樊千夜,我相信余冠○可能沒有告訴你,所以你還認為我們是門當
戶對,其實我是余冠○的私生女,我這種身份是配不起你方家的高貴門風的,我勸你盡
早放棄這樁婚姻,以免造成遺憾。」
方翼根本聽不進她後面的話,他搖頭,目光緊緊的鎖住她,低啞的對她說:「我愛
你。如果你認為我做過什麼讓你以為是欺騙的事,我希望你把話坦白說出來,讓我明白,
也讓我們有機會重新開始。Wing,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只是一個癡癡戀慕你的男人!」
樊千夜一怔,在那一雙癡得深情,猶帶傷痛的眼神下,別開臉去。過去種種,從她
走出城堡的心灰意冷,她得知懷孕的青天霹靂,她與余冠○為胎兒的去留起爭執,到那
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樁樁件件,若不是記憶鮮活,若不是刻骨銘心,若不是讓她椎心
刺骨,今天她大概又會聽進他的綿綿情話,傻傻的相信了他。
他可知,她唯一感激他的,就是讓她擁有了寶森,如今,寶森已經成為她整個生命,
她唯一的寄托,即使她承認自己仍然會受他所影響,但他已經不再是唯一能夠左右她的
心的人,而——
「我已經擁有了一個新的生活。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重新開始的必要,如果你一定
要我把話坦白說出來,好……」她深鬱的眼神夾帶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對住他,那猶如經
歷一番寒徹骨,從心冷、心死、到堅定的光芒,而她的口氣更是從深深的傷痛掙脫出來
的冰冷,「那一個早晨……也許你已經忘記是哪一個早晨,我可以提醒你,就是在你許
下了一堆生死相許的諾言,讓一個傻女人聽得如癡如醉、毫不懷疑的信任你,然後醒來,
卻發現整個空曠的城堡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個說要……與她……比翼雙飛的男人,
早已經單飛了,也許過意不去,好心的為那個傻女人留了一張支票,讓那個傻女人明白,
兩人之間沒有所謂的感情,純粹是交易,傻女人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玩樂的對象,也許
她還可能被當成了妓女,而她卻直到拿到那張支票,才曉得自己是如何被踐踏了……你
想起來了嗎?或者玩過太多的女人,你根本已經忘了是哪一個早晨!」
她的話,字字句句,都如刀芒、如針鋒,割得他遍體鱗傷,刺得他滿心找不到一塊
完整的地方,他痛的,是她承受的一切,而他的傷,是他的無意,他的一份疼惜與體貼,
竟造成的誤會!
兩人之間,有一段好長好長的沉默,然後一個低沉的聲音才響起。
「Wing……你還記得嗎?那一個夜,你的美、你的迷人勾引了我,我無法放你入眠,
我們相愛,彼此需索,直到深夜,你累得沉沉的睡著……」
方冀望著她,深鬱的眼光彷彿回到了他們彼此都忘不了的那一個夜……
想睡了?
嗯……
上床去好了。
翼……
嗯……不要……我好困……
你知道,你有多吸引人嗎?
翼……
「現在提這個做什麼!」她冷冷的回話,不去想那一段深刻的記憶,不去看他會蠱
惑人心的深邃眼神。
方冀靜靜的繼續說:「你入睡以後,有一個人來了,我接到她帶來的消息,我的祖
父病危,我必須立刻趕回倫敦,我看你那麼累才睡,又睡得那麼香甜,我不忍心叫醒你,
所以留下她,等你醒來,我當夜趕回倫敦——」
「你胡說!」樊千夜全身冰冷的打斷他的話,「不要騙我,我醒來的時候只有我一
個人,一張支票,和空蕩蕩的城堡!你以為你三言兩語,我就要信你!」
她轉身,想逃回房去,再也不聽他的花言巧語,再也不讓他迷惑自己,但方翼緊緊
抓住了她。
「我說的全部是事實!就是因為我的祖父重病,我才暫時代理他的位置。而我說的
那個人,就是我的堂妹!我相信支票是她放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不過我會
問清楚這一切!」他重重的說,而一字一句都彷彿一把利刃,恨不得痛宰了他的堂妹!
樊千夜如被兜頭澆下了冷水。
那麼,她這三年所承受的一切代表什麼?難道只是一句誤會就可以交代得過去?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俊逸的臉龐緊繃著嚴厲的線條,他深邃迷人的眼神交雜著深切
的惱怒與悔恨……他說的,全是真的嗎?她那麼小心翼翼修補起的心,就這樣相信他,
又給他嗎?
「Wing……」方翼沙啞地低喚她,望見她明眸裡緩緩盈滿熱淚,他又心疼又憐惜。
樊千夜緩緩垂下眼瞼,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滑落臉龐,「我必須要想一想,我要靜一
靜,請你回去好嗎?」
他很難在這個時候離開,他那麼渴望緊緊的將她擁抱在懷裡,但是他也知道,她一
直以為的欺騙,不可能因為他這一番話就輕易的平反,她相信自己眼見的事實——那張
支票,和他的「消失」。
也許他就是找來那個「罪魁禍首」,也會讓她以為他只是找來一個「替死鬼」,就
因為他深愛她,所以他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但是,她呢……她是不是也能和他一樣,想
一想他的心情?
「好吧,我願意給你時間,但是Wing,請你也要記得,這三年來,我也是受害人
啊!」如果說思念可以逼瘋一個人,那麼他早已經瘋了。
樊千夜心一緊,一句話也無法說。
☆ ☆ ☆
樊千夜拉起所有的窗簾,把自己關進陰暗的房間。
她蜷縮著身子,埋在沙發裡。
又是一個抉擇的時候,如果人間有一面鏡子,可以看得透人心,那麼,不必有猜忌,
不必再疑心,她可以從鏡子裡面把他的心看得一清二楚,她也就不會這樣彷徨痛苦了。
她曾經是相信他的,她曾經也把心交給了他,而在她被傷得體無完膚、心力交瘁的
把這一切都收回來的時候,他卻說一切都是誤會……她情何以堪?
但是Wing,請你也要記得,這三年來,我也是受害人啊!
是嗎?是嗎……他是嗎?
難道她三年來歷經的一切,就要憑他短短一番說辭,完全抹殺?
真實的命運會這樣愚弄人?
那她的寶森三年來沒有父親,不是變成她的錯了?
如果在三年前她能夠確認、信任他對自己的深情,在那個選擇離去的早晨,她留下
來,今天是不是會有一番完全不同的局面?
……是她錯了嗎?
她真的該相信他也是受害人嗎?她該嗎?
為什麼……他要和她結婚?他真的是愛她的嗎?他真的……三年來一直在找她?她
可以相信他嗎?
如果方冀知道,她為他生下一個孩子,而她又發現,在她選擇再一次把心掏給他的
時候,她竟是又被騙了,那麼,方翼會不會連她的孩子也奪走?她到時候會不會連她的
孩子也賠上?!
她可以冒這樣的險嗎?
她能嗎?
第八章
「方先生,你回來了。」黎恩粢好不容易才等到方冀,卻訝異的發現,他竟是一臉
的怒氣沖沖,像是恨不得宰了誰似的,讓她嚇了好大一跳。三年來,她第一次看到方翼
有這樣的表情,他一直是一個不怒自威的人,一堆主管看到他,會不由自主的矮一截,
而能夠惹起他的脾氣的,老實說,這個人她還沒見過,方翼的自制力很少有人能及得上,
究竟是誰讓他這樣控制不了情緒?
方翼走進他暫時的工作室,黎恩粢跟在後面。
「什麼事?」他打開電腦,眼光緊盯著熒幕,那眼神銳利而冷硬。
黎恩粢一怔,被他這一嚇,居然一時忘了她急著等他回來的原因,還好趕緊又想了
起來,她馬上說:「總裁親自來過電話,他希望你回來立刻回電。」
「有說什麼事?」方翼似乎在找一份相當重要的檔案,看他專注而惱怒的樣子,一
點也沒有把黎恩粢的話放在心上。
黎恩粢頓了一下,才說:「總裁似乎不太贊成你匆促決定的婚禮,尤其場地還是在
台灣,他……總裁的口氣不太好,他要我停止婚禮的籌備,而且似乎要你立刻回英國。」
方冀沒有說話,彷彿他手上的工作比什麼都重要似的,而且他也沒有打算打一通電
話回英國的樣子。
「方先生,總裁說,任何時候,只要你一回來,立刻給他電話。」黎恩粢望著他,
正在等著他的指示。
方翼找到了他要的檔案,這才把目光轉移,「你回電話告訴他,台灣的婚禮不可能
取消,頂多回英國再照他的意思補辦一場,還有……」他的眼神一柔,「沒有她一起,
我是不會回英國的。」
黎恩粢一愣,彷彿受了方冀轉柔的眼神和忽然深情的語氣影響,反應慢了半拍。
「可是方先生,總裁的意思就是認為婚禮應該在英國舉行,然後你們可以再回台灣
來補辦。」
方翼搖頭,「我沒有心情理這些細節,新娘都還不一定答應嫁給我!你出去,照我
的意思去做。」
黎恩粢驚訝的睜大眼睛,一瞬間她終於明白方翼的心情是受了誰的影響……不過,
他不是早已經心有所屬了嗎?她一直以為只有那幅素描裡的美人能夠牽動他的情緒,想
不到那位余小姐好大的魅力呀!
她真希望有機會也能趕快見到那位左右了方翼的心思的「新娘」。她一直以為這個
世界上不會有一個女人會拒絕方翼的求婚呢,這位余小姐好了不起啊!
方翼正拿起話筒,不悅地望她一眼,「還有什麼事?」
「啊……對不起,我立刻出去。」黎恩粢伸了一下舌頭,趕緊往外頭走。
方翼撥了一組號碼,等了一會兒,電話才接通,而他立刻以一種冷中帶火、教人會
發冷汗的語氣道:「方◇,你最好立刻到台灣來一趟,晚了,我會教你死無全屍!」
☆ ☆ ☆
「媽咪,好愛你……」那是一個清稚的童音。寶森這麼說時,總會展現連陽光也不
及的笑顏好生迷人。
「媽咪,媽咪,抱抱……」這個時候,寶森總會伸出他短小的手,張著小小的十指
晃呀晃,好像在跳小星星的舞一樣,好可愛。
「媽咪,媽咪,媽咪……」他會一天到晚叫她叫個不停,在她忙的時候,就在她的
身邊繞來繞去,企圖引她的注意……
樊千夜落下淚來,「寶寶,媽咪好想你……」
那抹不去的可愛的小小身影,依然在眼前纏繞,令她的思念加劇,她想念她的孩子,
想得痛徹心肺……她緩緩的拾回目光,眼神裡多了一份堅定。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她都得先要回她的孩子!
「咦,小姐,你要出去啊?可是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小姐!」可家眼看著樊千夜
彷彿聽不見她的聲音,匆匆的往外頭走,瞧出她失神的模樣,她緊張的追出來,趕緊拉
住她,「小姐,你要去哪裡啊?」
樊千夜回頭望她一眼,那眼神裡緩緩恢復了冷靜,「……我只是出去走一走,你別
擔心。」
「那用完餐後再去好不好?」可家垂下手,有那麼一點憂心地望著她。
「不用了,你吃吧。」樊千夜拉開大門就走了。
她並沒有發現,本來是來找她的方翼,也跟在她後面。
☆ ☆ ☆
余駱非一聽到消息,立刻趕來找余冠○,一進入辦公室,他就克制不住他的脾氣。
「堂哥,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這樣做,是會害了千夜的!」為了一條小生命的
消逝,他似乎也瘦了。
余冠○望著他,無言的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示意兩人坐到沙發上談。
余駱非一刻也坐不住,「我沒有想到你說你要處理這件事,就是拿寶寶做為要脅,
要千夜去嫁人!早知道的話,我就不會答應你一起欺騙千夜!」
欺騙?樊千夜在外頭,正要推門進來,卻聽見余駱非的聲音,他們一起欺騙了她什
麼?
「駱非,你冷靜一點,我曉得你很關心千夜,我會這麼做也是為了她的將來著想。
身為一個父親,你認為我會隨便幫千夜決定對象嗎?我保證我不會看錯人的,方翼他一
定能夠給千夜幸福。」余冠○站在他的面前,篤定的說。
是為了她的幸福?不是因為公司的利益,他個人的利益?樊千夜手握著門把,緩緩
的垂下眼瞼。她不會相信的,他為了顧及他余家的門風都可以要她拿掉孩子,他還騙了
她母親的感情,現在會顧慮她的幸福?她不會相信。他真的希望她幸福,就不應該帶走
她的孩子,不讓他們母子見面。
「堂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為千夜著想,也許……當年你要她拿掉孩子的時候,我
就不應該阻止你,那麼她就不會成為一個未婚媽媽,今天也不會……」
駱非他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他怎麼可以否定寶寶的存在?他不是很疼寶寶的?樊
千夜深深的攢眉,正要推門進去——
她聽到余駱非繼續說:「總之,我還是不贊成這樁沒有感情基礎、用脅迫兼交易的
方式得來的婚姻。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看好方冀,如果對方有一天知道千夜未婚生子呢?
他可以不在意千夜的過去嗎?而且他是為了你給千夜那筆上億元的土地做陪嫁才要娶千
夜,我不認為這種男人能夠給千夜幸福。堂哥,我知道你是為了千夜好,但是——」
樊千夜緊緊的握住門把,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你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她推開門,望著余冠○。
「千夜?!」余駱非回頭看見她,嚇出一身冷汗。他剛才……有沒有提到關於寶
寶……
「千夜!」余冠○頓時一臉的嚴肅,「你怎麼進來的?楊秘書呢?」
「我沒看見她。你真的……用一筆上億元的土地來和方翼做成婚姻交易?」樊千夜
走進來,眼光不曾離開過余冠○,神色卻是複雜而難辨,她的心,為感動,為心冷,都
同樣的疼痛。
余冠○沒有開口。
余駱非望他一眼,馬上扳過樊千夜的肩膀,「千夜,你父親這麼做都是為了你,他
只是一心一意希望你幸福,你不要誤會他!」
樊千夜望著他,「駱非,我以為你很疼寶寶,我沒有想到你剛才會說那樣殘忍的
話……我並不在乎當一個未婚媽媽,我對你說過,寶寶是我的整個生命,你應該知道。」
余駱非全身一陣僵硬,「千夜——不是的,那是因——」
「駱非!」余冠○很快的喝止他再說下去,同時拉過千夜,「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不是告訴你不准離開那裡!」
樊千夜眼底抹上了傷痛,望著余冠○,不再有過去的敵意,起碼她已經知道,父親
的確是想為她這個女兒做一點事,也許是她一直在誤會他,好像當年他要她拿掉孩子,
說不定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成為一個未婚媽媽,她自己也有了孩子,也開始能夠體會
身為父母的心情。過去,他們總是冷言冷語的相對……也許他們之間一直缺少的,就是
好好的溝通吧……
「……爸,我不會嫁給方冀,我求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只要我的孩子——」
「什麼孩子?」一個冷冷的低沉的嗓音插入,而使氣流在瞬間結凍。
樊千夜冰冷的僵在那裡,她不用回頭,都可以認出他的聲音!
「方冀……」余冠○望著門口,臉色開始下沉。
「你就是方冀?」余駱非看見那個高大俊逸、一臉陰霾的男人,很快的認出他們曾
有過一面之緣。
方翼也看見了他,而立刻躍入他腦海裡的,是一張與自己相似的童顏,那孩子——
他的心猛地一刺,大步走過來抓住樊千夜纖瘦的肩膀。
「Wing,你生了我的孩子?!」方翼握著她的雙肩,瞅住她的深邃眼裡閃著激動而
難以抑制喜悅的光芒,他握得她那麼用力,根本不知道自己抓痛了她。
余駱非和余冠○在一旁聽見這句話,吃驚得愣住。
「不要碰我!」樊千夜冷冷的撥開了他的手。
「Wing?」方翼一怔,隨即攢眉,「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當年——」
「你不要再說了!」樊千夜反感的打斷他的話,只要提起當年,她甚至一個字都聽
不進去,「你要什麼土地儘管拿去,用不著再對我花言巧語,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你!」
她對住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彷彿這一次她是徹徹底底的對他死了心,
方翼的心一陣刺疼,注視著她的深邃黑眸滿滿是沉痛,他若不是對她有真心,就不
會被她這些話傷得這麼重了。
他緊緊的握白了指關節,「你真的很殘忍,你有沒有想過,在你以為我欺騙你的時
候,如果事實不是如你所想的,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同樣在傷害我?!」
樊千夜望著他,緩緩地,嘴角揚起一抹淒冷的嘲諷的苦澀的笑,「是應該怪我,怪
我過去太傻、太愚蠢,怪我掏心挖肺、毫無保留的愛一個人,現在才會變成一個不可愛
的冷血女人,這樣,你滿意嗎?」
方翼咬牙,傷痛的神色一變再變,再也忍受不住的抱住她,「我根本不在乎那筆該
死的土地!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愛你?」
樊千夜無動於衷,即使他的鎖抱抓痛了她,她也似無所覺,「你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也不要把婚姻當作索回孩子的工具。」
方冀全身僵冷,緩緩的鬆開她,不敢置信地瞪視她,就好像從來不曾認識她一樣。
「你變了……」
樊千夜的心莫名地猛地一刺。她是變了,為了保有她的孩子,她當然要變得堅強,
她當然需要做各種防衛,她沒有錯!
「等等……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給我解釋清楚!」余冠○聽著他們的對話,
好不容易從驚訝中恢復過來,馬上質問,而他的眼光是望著方翼的。
余駱非攢起眉頭,雙手交抱,在一旁若有所思。
方翼沉鬱的眼眸在掠過冷漠的樊千夜以後,顯得更為深沉,他對余冠○說:「Wing
生的孩子是我的,我要她,也要孩子,本來我可以等,等到一切誤會澄清,Wing肯接受
我的求婚,再舉行婚禮,但是現在看起來,是我無論如何解釋,她也聽不進去了,所以
我決定婚禮照常舉行。」
「爸,我不會嫁給他的,我求你,把寶寶還給我!除了婚事,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
以答應你!只有寶寶在我的身邊才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不能沒有寶寶!爸,我真的好想
寶寶!我求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樊千夜激動地拉著余冠○,手指是那麼用力,雙
腿幾乎跪了下去,一雙為思念寶寶而哭紅的眼睛再次淌滿了熱淚。
余冠○全身僵硬,望著乞求著自己的女兒,那寫盡風霜的老眼也隨著浮出的淚水模
糊了,他緩緩地伸出顫抖的手,卻怎麼也無法安慰女兒……
余駱非緊咬著牙,走過來拉起樊千夜,目光深鬱地望著余冠○,「堂哥——」
余冠○立刻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搖頭,打斷余駱非的話,「別再說了,等我瞭解這
整件事情的過程以後,再作決定……你先送千夜回去,我要跟方翼談話。」
「爸——」
余冠○別開臉,一句話也不再說。
「千夜,先回去好了。」只有餘駱非能夠體會余冠○的心情,知道他心中的掙扎與
痛苦,他摟著樊千夜,將她帶離開。
方冀緊緊的握著拳頭,望著他們離開。
余冠○瞅著方翼,神色轉為嚴肅,「我要知道你跟我女兒認識的經過。」
方翼緩緩的回頭,「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你要用孩子來強迫Wing結婚,為什麼要分開
他們?」
余冠○沉下臉,「好,今天就把話說明白。」
☆ ☆ ☆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談,方冀把他和樊千夜相識、相愛到誤會而造成分離一一說出來。
方冀只要余冠○明白,他深愛著他的女兒,三年來對她尋尋覓覓,他會努力解開她
的誤會,重新索回她的愛,只要求余冠○信任他,把女兒嫁給他。
余冠○始終用嚴苛的審視的眼神在「評判」著方翼,直到從方翼的眼神,他毫不閃
爍的目光,他堅定地誠心地表達他對千夜的真心的神色與言語,都足以讓他確信他確實
是深愛著他的女兒的,他才把眼光放柔,才對他點頭。
「我能夠明白,你們相識的時間過於短暫,還來不及瞭解彼此,取得彼此的信任,
才會造成誤解……我辜負了千夜她母親,這多少也在千夜的心中造成陰影,我相信她會
讓自己愛上你,已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這其中也許還有掙扎,所以她才會在以為你拋
棄了她以後,不肯再相信你的任何解釋……她只是為了保護她自己。」余冠○感歎地說。
經過余冠○的一番話,方翼彷彿也更加接近了樊千夜的心,他也漸漸明白,兩人光
是相愛還是不夠的,還必須要能夠互相信任,而信任的基礎就建立在對彼此的瞭解之上。
余冠○望著他,又繼續說:「那年我知道她懷孕的時候,要求她拿掉孩子,她怎麼
也不肯,還離家出走,我只好請駱非出面幫忙,後來她就住在駱非那裡,幫著駱非工
作……駱非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很清楚,在孩子未出世前,她天天都過著行屍走
肉般的日子,從來沒有一天快樂過……」
方翼目光一黯,內心脹滿了憐惜和疼痛,還有更多的懊惱和深深的自責。要不是因
為他,她也不會吃了那麼多苦!
余冠○歎了口氣,「一直到孩子生下來,千夜才重新有了笑容,她給那孩子取名……
叫寶森,她說那孩子是她的寶貝,她的森林,是她的整個生命……是那孩子讓她重生
了。」
「寶森……」方翼緩緩揚起嘴角,眼前彷彿浮出一張可愛的童顏,他還記得,那僅
一次的見面,那孩子不怕生的對他伸出小手,要求他抱他……他望著自己的雙手,真可
惜那時候沒能抱他。他現在是多麼渴望抱住那可愛的孩子啊!他活潑的兒子,他的兒子
——多麼不可思議,他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兒子!方翼迫不及待的望向余冠○要求他,
「讓我見他,我想看看我的兒子!」
余冠○瞅著他,目光轉沉轉暗,神色更為陰暗,只要一想起他的孫子,他的喉嚨總
是馬上哽咽,胸中壓不住滿滿的疼痛。
「那孩子……寶森他……」余冠○語氣裡有無比的沉重,幾度喑啞難言,緩緩垂下
了眼光,哽咽、困難地開口,「半個月前發生一場意外……寶森……已經……死了。」
方翼眸底閃爍的期待、興奮的光芒在一瞬間凍結,微揚的笑容緩緩的褪去,全身的
血液彷彿被抽光!
他猛地站起來,身體越過茶几,迅速的抓住余冠○的手臂,「再說一次!」
余冠○抬起蒼老、沉暗的目光,一臉淒楚的說:「寶森……已經過世了。」
方翼全身僵冷,猶如一尊動彈不得的化石,好半晌動都不動,臉上是沒有表情的表
情。
「過世……過世……」那好像是遙遠又陌生的字眼,彷彿是他從來沒有讀過的詞句,
他喃喃念著,腦袋一片空白!
余冠○伸出顫抖的手拍他的肩膀,「方翼……」他再度哽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再度無言。
他的兒子……他只有一面之緣的兒子……他甚至都還沒有抱過他……喉嚨湧上了熱
辣的酸楚,方翼轉白的臉色緩緩地一層一層蓋上淒愴的痛……
他重重地往後掉坐沙發上,不知道是悔是恨是愁是痛的臉埋進了掌間,久久沒有抬
起。
他甚至沒有抱過他,而機會就在他的手中溜逝,那曾經有的唯一的機會!
那微微顫動的肩膀洩漏了他的難以接受,他的激動與痛楚。
余冠○靜靜的坐在對面,好久、好久都沒有再開口,那蒼老的眼神,瞅著那彷彿哭
泣的抖動的肩膀,心裡也一陣酸楚了。
午後的陽光,在不知不覺間轉了顏色!緩緩地,彷彿悲愴的紅,染滿了天空。
隨著時間悄悄溜逝的,是怎麼也帶不走的傷慟。
又過了一會兒,窗外的斜陽緩緩爬進來,照出兩個悲傷的細長的身影……
☆ ☆ ☆
「……我不得不這麼做,寶森是她活著唯一的希望,你也看到了,她的個性一向倔
強,卻為了孩子可以答應我安排的相親,甚至婚姻。」余冠○望著方翼,「是因為你,
她才反對這樁婚事,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方翼神色陰鬱,一雙深眸裡有著紅色的血絲,那是悲痛的痕跡。
「我明白,是我傷得她太深,她恨我入骨……」他的語調沙啞而無奈,只因為一個
不瞭解對方而造成的誤會,竟教他們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而他,甚至連他自己的兒子
都未能抱一下。
余冠○搖頭,「那是因為她深愛你的緣故。」
方冀狐疑地抬起深鬱的眼光。
余冠○肯定的對他點頭,「在她回到台灣,完全絕望的時候,是寶寶取代你,讓她
的生命獲得重生,現在……寶寶死了,而你重新回到她的生命裡,這也許是上天的安排
吧,也只有你能夠給她希望。」
「你不認為……她恨我?」在他知道他心愛的女人這三年來是怎麼過的以後,他對
自己已經不再有信心,是他給她帶來了這一連串的痛苦,即使他是多麼的無辜,畢竟一
切的苦難已經造成,而他應該要負大部分的責任,他一點都不懷疑她對他的愛早已經轉
為深深的恨意,如果他是她,大概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從此陌路人,老死不相見!
他懷疑她對他還能存有愛?
「也許吧,她是恨你。」余冠○瞅著方翼陰霾的神色,「我問你,如果是你,你會
去恨一個你已經沒有感覺的人嗎?」
方翼一怔,心底死去的希望緩緩的重新燃起,他望向余冠○,「不管她愛我,還是
恨我,我對你保證,我願意花一輩子的時間撫平她的傷痕。」
余冠○搖頭,「那還不夠,你還要能夠給她幸福,讓她有最燦爛的笑容才行。」
方翼緩緩攢起眉頭,「那本來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他的神情彷彿陷入了極度的困
難之中,目光飄向遠方。
余冠○明白他在想什麼,也歎了口氣,「我始終無法開口對她說出實情……這件事,
就交給你了。」
相較於余冠○彷彿卸下重任的表情,方翼是一臉的陰鬱和沉重。
他怎麼能夠說得出口?
他如何去對她說——我們的兒子已經死了!
他無法想像她知道以後的後果……
他無法想像!
第九章
黎恩粢無法靠近那個房間,那個陸續傳來巨響、完全可以想像裡面早已經是一片慘
不忍睹的景象的房間。
這棟半新的別墅是最近方翼買下來的,兩天前才搬進來。
黎恩粢從來不曾看過方翼這個樣子,他從昨天晚上就把自己關進房裡,然後像發了
狂似的摔東西,一會兒在她以為他已經安靜下來的時候,砰地一聲聲響又傳來,這樣的
情況反反覆覆,她站在門外,心驚膽跳了一個晚上,直到朝陽東升,直到來了個救星,
她才終於有鬆口氣的機會。
而這位救星,來得教她相當意外。
「方◇!你怎麼會到台灣來?!」當她下樓打開門,看見按門鈴的竟是應該在英國
的好友,是多麼喜出望外。
站在門口,一個帆布旅行袋甩在肩上的方◇,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大學生,中英混血
兒,和方翼一樣有著深邃迷人的五官,傲人的身高,頭髮也剪得極短,有一雙大大的淺
藍色眼睛,穿著一件緊身的粉紫色T恤,緊身的褪色牛仔褲,腰際繫了一條白色大皮帶,
腳下是一雙好像怎麼也洗不乾淨的休閒鞋。
「問我?我還想問你咧!告訴我,我那個堂哥是怎麼回事,幹什麼十二萬火急的叫
我來?」她鞋也沒脫,直接進了玄關,踩進客廳,背袋往地上一扔,便雙手交抱瞪向黎
恩粢,活像要找人算帳似的,「他人呢?」
「是方先生叫你來的?」黎恩粢一臉迷惘,方冀並沒有告訴她這件事。「他會不會
是請你來參加婚禮的?」
「請人來參加婚禮會語帶要脅,還叫人馬上滾來嗎?算了吧!」方◇嗤之以鼻,方
冀從來不曾那樣凶過她耶,害她驚訝之餘,又憋了一肚子氣。
黎恩粢突然瞇眼瞅著地,難不成……這丫頭就是罪魁禍首?
方◇瞥到黎恩粢的眼光,馬上攢眉,「喂,你那是什麼眼神啊?」
黎恩粢正經地告訴她,「你最好先自己想想,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怒方先生?他
從昨天晚上就在房間裡面摔東西,到現在都還不曾出來過。」
「我那個堂哥會摔東西?你講天方夜譚啊,誰會相信!」方◇翻了個白眼。這個黎
恩粢,要嚇她也編個合理的台詞,講這麼誇張!要知道,方翼可是家族成員裡面最理性、
最冷靜、最穩重內斂的一個,那一通叫她「滾來」的電話就已經夠誇張了,她到現在還
懷疑是不是有人假冒他的聲音整她哩。
黎恩粢眼光瞄向樓上,「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她是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方◇狐疑地瞪著她,「真的假的?」
黎恩粢往樓梯一指,就叫她自己去看。
方◇走上去,才走了一半又回頭,「哪個房間啊?」
黎恩粢沒有聽到樓上再傳出聲音,告訴她,「左邊就是主臥室。」
方◇走到房門口,傾耳聽了聽,也沒半點聲音,眉頭一皺,掄起拳頭就往門上敲,
「堂哥,我已經來了,你最好能夠給我一個合理的交——」
她話還沒說完,門打開了,在她抬眼看方翼時,已經先瞥見了房內的一切——那不
叫凌亂,只怕龍捲風掃過都比她眼前的情況好!方◇錯愕的張大嘴巴。天!
當她抬眼望向方翼,那真是連一個「天」字也叫不出來了……
方冀目光陰沉,瞪著她的眼神彷彿要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都還不夠似的,方◇從來
就不曾見過方翼這個樣子,那不只教她打心底生畏,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整顆心
莫名的糾結畏縮,整個人更莫名的打寒顫,他嚴肅、冰冷的神色,更教方◇幾乎要拔腿
跑……可是,她做錯什麼事了?
想一想自己好像也沒得罪他,方◇於是壯起膽子,揚起嘴角陪笑道:「堂哥,我好
想你喔,就是你沒有找我來,我也想來看你呢,何況你結婚也需要幫手對不對?我想你
一定是叫我來幫忙的吧。」
以往方◇會主動勾方翼的手臂,這會兒她兩隻手交握在身後,碰都不敢去碰他,就
怕被他渾身騰起的怒火給燒到,那「無辜」的她可就更無辜了。
方冀緊緊握著拳頭,控制自己不去勒她的脖子。
「跟我來!」方翼一臉冰冷的下樓。
方◇一愣,剛才和方翼錯身的時候,好像有一股陰風襲過,她連骨頭都生冷……
到樓下,方翼拿了車鑰匙,森冷的目光睇著方◇,要她跟上來。
那是威脅,是恐嚇!他該不會想謀殺堂妹,然後棄屍荒野吧?方◇馬上躲到黎恩粢
身後。
「方◇,你怎麼了?」黎恩粢回頭瞅著她,是有那麼一點幸災樂禍,誰教她剛才好
心警告的話,她拿來當耳邊風。
「你還不走?」方翼瞪著她。
「上……上哪兒去?」方◇緊緊拉著黎恩粢的手臂,死也不放,和剛才那傲氣十足
的模樣可是天差地別。
方翼沉下臉,「走不走?」
看他彷彿耐性用盡似的,方◇可不敢再惹怒他,趕緊推著黎恩粢,「恩粢也去,我
才去。」
方冀一個冷冷眼光掃過方◇,一句話也沒多說,旋身往外走。
這就表示他不反對,方◇鬆了口氣,向黎恩粢抱怨,「你真是過分,也沒有告訴我
他根本已經瘋了!」
「我說了你也不信吧?」黎恩粢微微的攢眉,「你居然拖我下水,無情無義。」
「說什麼話,我們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方◇還是走在黎恩粢後面,
推著她走。
黎恩粢回頭白她一眼,「你到底做了什麼事?」
「天知道!」說是這麼說,方◇卻有那麼一點心虛……不會是那件事吧?
黎恩粢搖頭,「交友不慎。」
☆ ☆ ☆
樊千夜又去找過余冠○,但不論是他家裡或公司,都告訴她,余冠○到香港去了,
要一個禮拜才會回來。
她心念著寶寶,每次想著就要落淚,過去他們母子不曾分開過一天……
「寶寶……寶寶……」她彷彿半睡半醒,啜泣似地念著,伏著的枕頭已經讓她哭濕
了一大片。
方翼輕輕的推開門,無聲無息的走進來。
樊千夜伏趴在床上,那哭泣的低喃教方翼幾乎要肝腸寸斷。他靠近她,凝望她閉著
眼瞼的蒼白的淌著濕痕的臉兒,止不住的心痛和心疼。
他蹲下來,溫柔的撥開她頰邊的發,深情的瞅著她清瘦卻依然美麗的臉龐,克制著
一股想緊緊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他俯身,吻去了她未干的淚……
樊千夜彷彿感覺到有人的碰觸,她張開一雙猶濕的清眸,當一張俊逸的臉龐映入眼
簾,她隨即整個人清醒,馬上遠遠的縮到床角。
「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的眼光隨即轉為冰冷瞪視他。
方翼站起身,「我帶你下樓去見一個人。」
「……寶寶?」她的眼底迅速注入光彩,甚至靠近他。
方翼目光一黯,心臟狠狠地扯痛,狼狽的打斷她的期待,「不是。」
樊千夜一怔,又恢復了一臉冷漠,「你出去,我不想見任何人!」
「你必須見。」方翼拉住她,一把將她抱起。
「啊——放我下來!方冀!我誰也不見,你聽到沒有!」樊千夜在他的懷抱裡掙扎,
拳頭毫不留情的捶打在他的胸膛。
方翼絲毫不予理會,強硬地抱著拳打腳踢的樊千夜下樓。
方◇正不耐煩地在客廳來回走動,聽見爭吵,往樓梯口望去——這一看,她瞪大了
彷彿飽受驚嚇的心虛的目光。
黎恩粢也驚愕的睜大眼睛,彷彿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樊千夜本來還掙扎著,發覺有人在看,她轉過頭去,發現是兩個女孩,都同樣以錯
愕的神色望著她……她瞇眼,回頭瞪向方翼,「放開我!」
直到下了樓,方冀才放下她,樊千夜隨即避開他,在兩人之間拉出距離。
「她是我的堂妹方◇。」方翼把方◇抓到樊千夜面前。
「好痛喔!你輕一點啦!」方◇縮回了手臂,同時發覺到方翼正控制著怒氣瞪視她,
她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堂妹?樊千夜望了方◇一眼,發覺她和方翼外表有幾分相似,她若有所思地攢眉。
方翼瞇眼,鉅細靡遺地瞅著方◇的神色變化。
「還記得她是誰?」他指著樊千夜。
方◇揉著被抓痛的手臂,一句話也不說。
樊千夜疑惑的目光掃向方冀。
「方◇!」方冀震怒地一吼,把全屋子的人都嚇一跳,一張張訝異的表情望著他。
方◇更是整個人一震,心臟差點跳出了喉嚨。
「知……知道啦,我坦白說就是了嘛!」她噘著嘴,又委屈又不甘願的瞅樊千夜一
眼,突然降低了音量說:「那年在威爾斯的城堡……那張支票是我放的……對不起嘛。」
樊千夜冷冷的轉向方翼,「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你?」
方翼望著地,眼神迅速的轉柔,「Wing,試著相信我一次,好嗎?」
「就算我說我相信你,我的心不相信,那也是自欺欺人,何必呢?你這麼做,我只
能想到你是為了把孩子從我手中奪走,我是無法允許的。」說起寶寶,樊千夜又是一臉
的落寞和思念。
方冀的心一陣痛。
方◇吃驚地望著他們,「不會吧!難道……你有我堂哥的孩子了?!」
一旁的黎恩粢也是一臉的吃驚。
樊千夜不自在地垂下臉,卻冷漠地說:「寶寶是我一個人的。」
方冀痛苦地閉著眼,一句話也無法說。
方◇頓時一臉的愧色和內疚,「你不要誤會堂哥了,那年的事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那時候因為祖父臨時入院的關係,家裡的人都急著找堂哥,可是堂哥把一切能跟他取得
聯絡的通訊系統都關了,我親自到威爾斯找他,卻看到他居然在祖父入院的時候和一個
女人在城堡裡溫存,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女人切斷跟外界的聯絡,更讓我生氣的是,堂哥
不忍心吵醒你,居然叫我留下來等你,那時候我以為堂哥也變得跟我那個敗類哥哥一樣,
所以一時氣不過,就想到拿錢打發你走……」
方◇望著樊千夜,看她緊攢著柳眉,似乎不信她,她一陣著急,「我說的都是真的,
其實在你走以前,我都還在城堡裡,我怕你拿了錢還來纏著我堂哥,所以留下來。我可
以說給你聽。那天早晨你一醒來見不到堂哥,就開始喊著堂哥的名字,幾乎要把整個城
堡都找遍了,後來你又回到房裡,我想你是發現支票了,沒有多久,我看見你拿著行李
離開,我出來,到房裡去,才發現你並沒有把支票帶走……那時候我才知道你跟我哥哥
身邊那些女人不一樣,我知道自己闖了禍,回頭去找你,但是你已經不見了,而我又不
敢把這件事告訴堂哥,我就說……我出去買東西,回來時就已經不見你了。整個事情經
過就是這樣,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說的都是事實,堂哥真的是無辜的,我如果有騙你,
就讓我不得好死!」
方冀緊緊的咬牙,狠狠的甩了方◇一巴掌。
他教人措手不及的舉動,再一次嚇住了所有人,就連方◇也震住了。
「你怎麼可以出手打她!」樊千夜不可思議地望著方冀,眼裡充滿了責斥,身子更
隨著反應擋住方◇。而方◇的每一句話,都在她的心裡迴盪。
方◇想不到方冀會震怒到打她,但也知道是她錯在先,也就只好忍下一肚子委屈,
撫著熱辣的臉頰,沒有言語。
方翼內心有壓抑不住的沉痛,腦海裡不停的湧現一張童稚的笑顏,那小小的身影他
從來沒有抱過,也沒有摸過他的兒子……只因為方◇的一張支票,卻教他付出慘痛的代
價!
「方先生……」黎恩粢也站到方◇身邊,望著方翼的目光同時帶著指責,「方◇是
有錯,但她已經認錯了。」
「……對不起。」方翼深鬱地望一眼方◇,緊緊的握起拳頭,忍住滿腔的悲痛。
「堂哥,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是我造成你們之間的誤會。」方◇歉疚地說,又
輕輕地拉樊千夜的手,「你肯原諒我嗎?堂哥真的非常愛你,如果你肯原諒我,跟他復
合好嗎?」
樊千夜無言,怔怔地呆立著,即使她已經相信了方◇所說的都是事實,即使她的心
已經動搖,但……
「余小姐,我在方先生身邊當秘書有三年了,你知道嗎?剛才第一眼看見你,我才
知道為什麼方先生會改變初衷,執意要娶你。本來我們跟余總裁已經談好了土地買賣,
後來余總裁卻說要把土地作為你的嫁妝,方先生是想直接與你談成土地交易,見過你後,
他卻反而答應婚事,實在很教我訝異,我一直知道方先生心裡早已經有人,而且三年來
一直就在找這個人,我曾經有機會在方先生的房間裡看過一張他很小心放著的炭筆素描,
那是畫著一位長髮美女,雖然你把頭髮剪短了,不過剛才見到你,我還是認出來了,也
才立刻明白為什麼方先生要娶你。余小姐,方◇說的是真的,方先生一直深愛著你。」
黎恩粢也忍不住為方翼說話。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而樊千夜更能感受到方翼深情的眼光,黎恩粢的話已經在樊
千夜的心裡造成深深的感動,她的眼眶早已經盈滿了淚。
樊千夜緩緩的抬起朦朧的淚眼,無言地望向方冀。
「Wing……」她終於肯看他了,方翼等這一刻等了好久!他張開雙臂,將地摟入懷
中,緩緩地縮緊手臂,緊緊地抱住她。
「……對不起,我一直誤會你。」樊千夜落下淚,伸手勾住他的頸項,緊緊的貼在
他懷中。
黎恩粢和方◇相視而笑,方◇是鬆了一口氣,黎恩粢卻忍不住要白她一眼,都是這
個闖禍精惹的禍!
不過說實在,也該怪方◇那個花心大哥,黎恩粢是知道他的,那個仗著自己有一張
俊臉,有高大的完美身材的男人,都怪他到處拈花惹草,給了方◇不良印象,而他又是
跟方翼最合得來的堂兄弟,兩人經常混在一起,難怪方◇會以為是她大哥把方翼帶壞了,
才闖下這些禍。
「那個……對不起,我打斷一下,可不可以讓我看看孩子啊?」方◇已經等不及,
實在無法想像堂哥的孩子會長得怎樣。
黎恩粢本來想斥責這個不識相的丫頭,不過其實她自己也是跟方◇一樣的好奇,尤
其她又喜歡小孩。
方翼全身一僵,連抱著樊千夜的手臂都僵硬了。
樊千夜紅著臉離開他,拭去了眼角的淚,「很遺憾,寶寶……在家父那裡,他到香
港去了,要等他回來才能見得到寶寶。」
「哎呀,真可借!」方◇馬上噘嘴。
黎恩粢經她一說,突然想到那個她曾在余氏集團見過一面的小孩,欣喜地叫道:
「方先生,你的孩子是不是就是我們見過的那個跟你長得好像的可愛男孩?」
樊千夜驚訝地望向方翼,「你已經見過我們的孩子了?」
方翼凝望著她,努力隱忍著內心的疼痛,緩緩的點頭,同時拉起她的手,緊緊的握
住。
「什麼時候?是不是我爸爸讓你見他的?寶寶在哪裡?」樊千夜馬上又欣喜又激動
地抓住他的手。
「不是!」方翼咬著牙,避開了她燦亮的目光。
「冀?」樊千夜望見他不自然的臉色,不解地喚他。
方冀一怔,很快的抱住她,對她解釋,「不是的,那只是一次巧合,余駱非帶孩子
到公司去,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就是我的兒子……我只見過他那麼一次。」
「原來如此。」樊千夜靠在他懷裡,有那麼一點失望,不過想到她和方冀之間既然
已經沒有問題了,那麼她可以完成父親開出的條件,孩子也可以回到她身邊了,「翼,
沒有關係,只要等我爸爸從香港回來,我們一家就可以團圓了。」
方冀緊緊的抱住她,無法對她說出殘酷的事實……還不行,還不行……
「奇怪,為什麼她爸要帶——」方◇抬起頭,馬上接觸到方冀冰冷的目光,她不由
自主的噤聲!沒有再說下去。
方◇和黎恩粢對望一眼,兩人彷彿都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 ☆ ☆
深夜的庭院,有一份寂靜的冷清。
「你還記得嗎?我曾說對於愛情,我沒有你的自信。」在月光下,他們彼此對望,
樊千夜忽然說。
方翼點點頭,「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你說這句話的意思,而你只是簡短的回答是因為
女人容易患得患失。」
「你的不明白是因為你對我的不瞭解……現在我才知道,男女之間的感情,除了一
份情與緣,重要的是需要互相瞭解與信任,當年我的錯,就錯在我以為有很多事是我自
己的事,不需要告訴你,而我沒有說出來,你自然不會瞭解。」樊千夜輕輕地歎氣。
「Wing——」
樊千夜搖頭,「聽我說,我的母親從小就告訴我,我的父親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只
是他不能要我,因為他另外有家庭。我每天看著悶悶不樂的母親,痛恨著父親。我是這
樣長大的,對於愛情我沒有半點憧憬,直到遇見你,你改變了我的思想,讓我也開始對
愛情有了期待與遠景,而當時我不懂得怎樣愛一個人,我只期待被愛,我不瞭解你,卻
在心裡期待自己被瞭解,當年的我過於任性、自私,其實努力付出才會有相等的回報。」
方翼捧起她柔美的臉兒,「那都是因為我們認識還太短暫,卻已經深深的愛上對方,
才會對彼此都有著一份過度的期待,甚至以為我們不需要有太多的溝通,就能夠彼此了
解,要說有錯,我也有。」
「翼,你真的對我很好。」樊千夜感動地凝望他,「當時你是體貼我,才沒有叫醒
我,你有自信我會等你,而我沒有你這份自信,我以為自己就像當年的母親,被拋棄了,
我倉皇的逃離,不敢再留下來。」
「我明白,當時的你一定就像驚弓之鳥,哪怕是一點點的驚嚇,都會讓你退縮、逃
離。而我卻不知道。」方翼深情的眼眸裡有自責、有心疼。
樊千夜握住他的手,「如果在我們深愛彼此時,我能夠把心事坦白,我想,在你半
夜必須離開我時,你會叫醒我吧?」
方翼點頭。是的,如果他知道,他會這麼做,他絕不會丟下她,造成今天的誤會,
也不會……
樊千夜偎進他懷裡,「對不起,這三年來我一直誤會你,還讓你和我們的孩子分
開。」
方翼緊緊的抱住她,「Wing,我愛你……你一定要知道,我永遠永遠都愛你!」
「翼……我也愛你,我愛你和我們的孩子,我好幸福……我真不敢相信,我能夠這
麼幸福。冀,這一切都是你給的,我所有的幸福都是你給的,我好愛你。」樊千夜揚起
滿足幸福的笑容,緊緊的埋在他的懷裡。
方翼憂鬱的眉間深鎖著痛苦,「Wing,你比我的生命、我的呼吸都還要重要……你
一定要知道。」
「嗯。」樊千夜在他的懷裡點頭,「對我來說,你也是的,你和寶寶都是。」
「……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失去你,你必須要知道!」方冀緊緊的咬著牙,將她
擁抱得更緊。
樊千夜開始發覺他的不對勁,他把她摟得太緊了,她幾乎不能呼吸。
「翼?」她好不容易從他的懷抱裡抬起目光注視他,卻發現他一臉的痛苦,甚至她
在他的眼角發現濕意,教她訝異又驚慌,「翼,你怎麼了?」
方翼凝視她,直到視線模糊,他張開的口都始終無法出聲。
樊千夜望著他,等待他開口的時候,心中的不安逐漸加深、擴散,甚至喉嚨也不由
自主的莫名的跟著酸楚,她甚至有逃避,不希望他說的念頭……
他知道他必須說,她遲早得要知道,不能再隱瞞下去!
方翼低頭吻住她的唇,彷彿要給兩人勇氣一般,那麼深情、濃烈,那麼難以分捨……
他緩緩的抬起深鬱的眼光,嗄啞地說:「未來,我們還會有孩子。」
樊千夜深深地瞅著他,不言不語。
方翼深深地吸一口氣,第一次覺得說一段話竟然需要這麼大的勇氣。「寶寶……其
實在意外裡……並沒有救活。」
方翼一說完,就又緊張又恐慌地屏息望著樊千夜,深深的擔心憂慮著她的反應。
而她,好半晌卻沒有一絲反應,好似她沒有聽進他的話,直到方冀都要懷疑她真的
沒有聽進去時,才發覺到她的手是冰冷的,她的身體是僵硬的!
「Wing!別這樣,你哭好了。我知道你一定痛不欲生,我也是,我也跟你一樣!」
方翼抱緊她,身和心都疼痛不已。
樊千夜靠在他的懷裡,好久、好久,彷彿世界都靜止了,方翼在她的耳邊已經說了
數不盡的愛語,不停的試圖填補兩人同樣的傷口,不停的對她說著未來他們還會有孩
子……
樊千夜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她只想著寶寶的笑顏,寶寶的聲音……
她的淚緩緩的滑落。
其實她早有預感,她的孩子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只是她不願意相信,也就自欺欺
人……
她不願意相信她可愛的孩子會離她而去,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她寧願被欺騙,
寧願相信她的孩子只是被她的父親帶走的謊言……只要有一線希望,即使是自欺欺人,
到底是希望……
希望……沒了……沒了……她怎麼能讓……她的孩子……孤獨的走……
「寶森……寶森……」
「Wing!」方翼抱住她墜落的身子,臉上的痛苦隨著心底的沉痛加深。
她墜入了黑暗之中,只求隨她的孩子而去……
第十章
黎恩粢打開房門,裡面一片漆暗,從角落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她打開燈,走近那個
在牆角縮成一團哭泣的人兒。
她蹲下來,伸出安慰的手,「方◇,夠了,別再哭了。」
方◇哭泣的臉兒用手圈著,埋在兩膝間,對黎恩粢的安慰充耳不聞,依然哭泣。
「方◇,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再怎麼哭也無濟於事啊,起來,把眼淚擦乾吧?」
方◇緩緩的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鼻頭早已經哭得通紅,「都是因為我,堂哥他
連自己的兒子都沒有抱過,是我拆散了他們,害他們永久分離,我永遠也無法原諒我自
己……」
黎恩粢一陣鼻酸,她只要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孩子居然已經死了,她就好難過,「你
再自責也沒有用,起來吧,我需要你的幫忙,這也是你彌補方先生最好的機會。」
聽她這麼說,方◇才緩緩站起來,「什麼事?」
望著她一張哭得狼狽的臉,黎恩粢歎了口氣,「你先去洗把臉,我一邊告訴你。」
方◇搖頭,「你說吧。」
黎恩粢瞅著她黯淡的臉色,「方先生現在整顆心都在余小姐身上,我也不忍心去打
擾他們,但是整個集團又不能一日沒有管理人,總裁的身體又不好,而且我覺得這件事
情最好還是不要讓他老人家知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
方◇攢起眉頭,「我是很想能夠為堂哥做點事,但是這件事情我能幫什麼忙?」
「當然能,你回英國,請你大哥出面暫時代理方先生的職務。」
「我哥哥?那個花心大蘿蔔,他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說不定現在已經醉死在女人
堆裡了,你沒有更好的人選嗎?」方◇狐疑地望著她,百思不解她怎麼會想到她大哥。
「事實上,據我所知,當時總裁決定的職務代理人有兩個,一個是方先生,另一個
就是你哥哥,後來之所以由方先生出任,是因為你哥哥好像事先得知這件事情,當總裁
找他的時候,他早就已經溜得不見人影了,所以說,你哥哥他是絕對有能力擔任這項職
務的,只要能夠逮到他。」黎恩粢說起方◇的哥哥方祺,總會不自覺地蹙起柳眉。
「既然如此,我立刻打電話,教他馬上給我滾來台灣!」方◇只要一想到都是因為
方祺的關係,害得她做出這件一輩子良心都不安的事情,就馬上沒有好口氣。
「你……不用親自回英國去找他談?」如果那個人有這麼好「處理」,她還用請方
◇出面嗎?她懷疑方◇真小看了她大哥。
「你錯了,我回去找他,只會讓他逃得更快。這件事情交給我吧,我會讓堂哥能夠
和未來的堂嫂安心的療傷止痛。」只要是她能夠為他們做的事,不管任何事,她都願意
去做。
黎恩粢點點頭,「但願余小姐能夠盡快的走出悲傷,否則方先生實在太可憐了。」
「都怪我……」
「好了,你別又哭了。」
☆ ☆ ☆
已經三天了,她再不吃不喝下去,只怕真的要隨孩子而去了!
「Wing,你這樣不只是在折磨你自己,你也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嗎?」方冀心疼地
捧著她的臉,一張日漸消瘦、整日淌著淚痕的臉兒,他總是一再的為她抹去淚痕。
樊千夜緩緩抬起眼瞼,望進一雙愁鬱的深眸裡,她緩緩的抬起手,撫摸他也同樣瘦
了的臉龐,淚水再度模糊了眼。
「冀……我好對不起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彌補我的錯……都是我……都是
我……讓你們父子分離,是我……沒有把寶寶照顧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她深深自責,又愧疚又痛苦的啜泣低語著懊悔的言語。
方冀緊緊握住她的手,疼惜得整顆心幾乎都要碎了!三天來,她這些話一再的重複,
她一遍一遍不停的責備自己,不管他怎麼說,都無法讓她停止自責,他幾乎已經不知道
該怎麼做……
「冀……寶寶一定很孤獨對不對?我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走……他那麼小……他很
怕黑的……他沒有我總是睡不著……寶寶是不能沒有我的……我應該——」
「Wing!」方翼大聲的打斷她的話,心臟緊緊的一縮,是那麼恐懼又害怕,他深情
的目光鎖住她,用力地沙啞地告訴她,「我不能沒有你,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嗎?你
比我的生命還重要啊!你不能胡思亂想,你得為我活下去,我愛你,我愛你……」
「我也愛你,翼……我也愛寶寶……我沒有把寶寶照顧好……他還那麼小……還那
麼小……」她止不住的淚不停的滾落,那一下子又無焦距的目光彷彿又掉入了自己的世
界裡把自己關鎖了。
方翼緊緊的抱住她,「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折磨自己,那麼我陪你好了,我也跟你一
樣,不吃不喝不睡,我陪你一起哭,我陪你一起……去陪我們的孩子……如果你一定要
這樣……我陪你!」
樊千夜全身震了一下,她顫抖地說:「不可以……翼,你沒有錯,你不可以……」
她輕輕地推開他,望著他,「翼,你不要這麼痛苦,是我一個人的錯,讓我一個人彌補,
你不要管我。」
「Wing,好好的把我的話聽進心裡,沒有你,我等於沒有生命……不要再想要彌補
什麼,你沒有錯。如果你不想活,我陪你,否則就想想我,為我活下去……」他低沉的
聲音已經嘶啞,細碎的溫柔的吻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吻遍了她。
樊千夜流著淚,凝望著深情的他,她緩緩點頭,「我知道了……我吃飯……我吃。」
聽見她這麼說,方冀才終於安心。
☆ ☆ ☆
「沒有用!她吃了東西就吐,她根本就沒有生存的意念!」方冀走出病房,再也克
制不住他的心灰意冷,他的無助與怒氣。他已經想不出,他要怎麼樣才能幫助她也幫助
自己。
余駱非拍拍他的肩膀,「別這樣,如果連你也崩潰,千夜就真的沒救了。」
「方翼,冷靜一點,會有辦法的。」余冠○嘴裡這麼說,卻也忍不住的歎氣,那雙
蒼老的眼更有掩不住的憂心。
方翼無法聽進這些安慰,眼看他最心愛的人兒的生命就像沙漏一樣正在一點一滴的
流逝,他心急如焚,他又不安又恐懼,他同時也生氣,為什麼他的愛支持不了她?!為
什麼他當不了她的支柱?他到底究竟該怎麼做!
「我看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余駱非沒辦法地說。
「什麼辦法?」余冠○馬上就問。
方翼深鬱的眼光露出狐疑地轉向他。
余駱非的目光也鎖著方翼,很不負責任地說:「你趕快再讓千夜懷孕,這是唯一的
辦法。」
余冠○攢起眉頭,不悅地別開臉,直接當作沒聽到。
方冀已經想不到任何辦法了,余駱非的提議彷彿讓他在絕望中重新找到一線生機,
他立刻有了決定。
「爸,我想帶她回英國。」他決定要帶她回到他們一見鍾情的地方,這是他唯一的
希望。
余冠○望著他,儘管不太贊成,不忍心就這樣讓女兒離開,他又不能有其他辦法讓
他的女兒振作起來,只好點頭。
「好吧,我把女兒交給你了,方翼。」他沉重地說。
☆ ☆ ☆
「我不想去英國,那樣寶寶太寂寞了。」樊千夜手裡握著寶寶的照片,整個人都已
經瘦了一圈,臉上毫無血色,就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方翼強硬的從她的手裡奪走照片,讓她必須抬起目光看著他,而不再只是凝視照片。
「翼……還給我……」她伸長了手,乞求地說。
方冀咬著牙,把照片放到桌上,在床沿坐下來,握住她的手臂,「Wing,我們不能
再這樣下去,你必須要走出悲傷,寶寶已經死了,他再也不回來了,你還活著,我們都
還活著,就必須要好好的活下去!」
樊千夜無助地望著他,「我有啊,我也想啊,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在那段我最絕
望的日子,是寶寶重新讓我站起來,是寶寶救了我,而我卻一點也救不了他,我救不了
我自己的孩子……我就好難過,好難過……我不想離開台灣,我不能丟下寶寶……」
「那麼你要丟下我嗎?」方翼深鬱地瞅著她。
樊千夜凝望他,眼底緩緩注入了慌亂和恐懼,「翼……你要離開我了嗎?」
方翼搖頭,「我不會離開你,但是現在是你在離開我,這麼多天了,你的眼裡除了
寶寶,還有我嗎?」
「當然有,我愛你啊。」她輕輕地說,神色憂鬱而蒼白。
「你愛我,但是你的生命卻一天一天在隨著寶寶而去,我知道寶寶對你很重要,他
是你的生命,但是他已經死了,你就必須要接受事實!你好像已經忘了,寶寶是我們兩
個人的,他死了,我的痛不會比你少,我的傷口不會比你淺,你比我幸福,你擁有寶寶
的回憶,而我,我只知道我有一個兩歲多的兒子,卻在我還來不及擁抱他,給他一個父
親的吻的時候,他已經離我而去!Wing,我已經失去兒子了,我不能再失去這一生唯一
最心愛的女人,你知道嗎?」方冀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頰,滿心的疼痛。
樊千夜整個人彷彿被狠狠的鞭打過。是啊……她好自私,她只顧著自己,卻忽略了
方冀的心情!
她伸手勾住方翼的頸頊,「翼……我們去英國吧。」
雖然她不知道到了英國她是否就能夠從這段悲傷中站起來,不過,她願意的,為了
方翼,她願意試試。
☆ ☆ ☆
威爾斯的森林依然茂密,圍立著的仿哥德式城堡就像當年一樣,熟悉的灰白的牆和
灰藍的屋頂,還有庭園裡的香水百合都還盛開著,就連內部,那座充滿回憶的屋頂花園,
都還放著他們曾經一起用早餐的餐桌,而上面,那條紅色格子桌巾正是他們兩個人一起
去買的……屬於這裡的一切,都沒有絲毫的改變,樊千夜不敢置信地回頭望著方翼。
她太驚訝,是因為她以為她不可能再回到這裡,即使回來,這裡也早已經成為頂級
的休閒觀光飯店,不再有當日的原貌,她沒有想到方冀會帶她再來這裡,更沒有想到這
裡竟然一點也沒有改變!
方冀溫柔地撥弄她的頭髮,深情地凝望她,卻以平淡的口氣說:「這裡本來是我祖
父買下來要開飯店的,不過後來他把產權讓給我了,這是我答應暫時當他的職務代理人
的條件。」
感動的淚水早已經模糊了視線,就因為他們已經有了相屬於彼此、擁有彼此的自信,
所以她當然知道,他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她,因為她曾說過,她喜歡城堡維持原貌,她
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為她做了這麼多,在她誤會他的時候,這份情意與用心……
「冀……翼……」她勾住他的頸項,緊緊的抱住他,因為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對他說
什麼,太多太多的愛,已經不是用言語就能表達了,更多更多的感動與感激,盡在不言
中!
方冀輕輕環著她纖細如柳的腰,親吻她清香的發,「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嗎?你
說,只要我們不會被趕出去,只要我娶了你,你嫁了我,我們就一輩子關在這座城堡裡。
現在,你是否應該實現你的承諾了?」
「你還會為我做早餐嗎?」她抬起頭,主動迎上他的唇。
他深情的吻落在她微揚的唇瓣,「當然,你負責生孩子,我負責做『家庭煮夫』。」
樊千夜目光一黯,緩緩的離開他的唇。
方翼抱住她,「Wing,我不想逃避,我也希望你能夠面對現實,寶寶死了,但是未
來我們還會有孩子,不久以後,這裡將會充滿我們的孩子的笑聲。我知道你還很難過,
很痛苦,你可以想念寶寶,思念寶寶,但是也要記得你的身邊還有我。」
「翼……我願意,我願意跟你一輩子都關在這裡。」她無法不思念寶寶,但她會隨
時記得的,記得她的身邊還有一個最愛她的男人。
☆ ☆ ☆
一個涼爽的天氣,威爾斯的城堡來了一個人。
方◇找遍了整座城堡,不見那一對未婚夫妻的蹤影,好不容易在森林裡的一棵大樹
下找到了他們。
「堂——」方◇才揚起手,馬上在方翼一個噤聲的手勢下,她摀住了嘴巴,然後放
輕了腳步走近他們。
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看見了一幅美麗的畫,她的堂哥坐在樹下,而她未來的堂
嫂枕靠著堂哥的腿,正安詳的午睡,光是這樣看著,連她都會生出一股幸福愉快的感覺。
「你怎麼來了?」方冀壓低聲音,小心地不吵醒他的愛人。
方◇在他們面前張著膝蓋蹲下來,托起雙腮,動作毫不優雅,笑容卻挺迷人。
「我聽到了喔,聽說堂嫂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堂哥,你很拚命喔。」方◇揚起大
大的笑容,眼裡卻閃著晶瑩的光芒。她一直就很自責,一知道這個消息,她是比任何人
都還要高興和感動。
方翼緩緩揚起嘴角,「那是當然。」他毫不客氣地得意地說。
方◇眼眶一陣熱,望著樊千夜沉靜幸福的睡容,她才有了安心的感覺。她未來的堂
嫂這兩個月來在堂哥細心的照顧下,不只臉色好看了,人也長胖了,在愛的滋潤下,是
更為迷人了。
「爺爺可被你氣壞了,他說你不趕快把婚禮辦一辦,卻整天窩在這裡『造人』,把
順序都顛倒了,他的面子都被你丟光了。」方◇壓著聲音,嘴角一揚,「雖然爺爺嘴上
這麼說,不過他知道自己要當曾祖父以後啊,我看他心底可樂了。」
方翼笑起來,低頭凝視著他未來的妻子,輕輕地撥弄她的秀髮,「這也沒辦法,我
跟這個小女人的意見不合,婚禮才會一拖再拖。」
「你們也會鬧意見?我還以為你是國際級懼妻社社長呢。」方翼疼老婆,那可是在
家族裡出了名的,可羨煞了家族裡一群已婚女人了。「怎麼,堂嫂還不準備嫁給你?」
「不是,是她打算去做個登記便了事,可是我想給她一場一生難忘的婚禮。」他說
什麼都不想委屈了她。
「原來如此,那可難辦了。不過再拖下去,到時候堂嫂肚子都要挺出來了,我看你
乾脆把堂嫂綁一綁,直接帶到教堂算了。」方◇覺得這種時候就不需要溝通了,否則恐
怕孩子都要生出來了,他們都還在爭論要用什麼形式結婚哩。
樊千夜張開眼睛,「我是不是聽錯了?有人在建議使用暴力?」
「堂嫂!原來你醒著啊!」方◇伸舌頭,趕緊咧開了笑。
「翼,你不會真的把我綁進教堂吧?」樊千夜起身,回頭望著她未來的老公。
「方◇說得也沒有錯,我們再不結婚,你的肚子都要挺出來了。」方翼拉著她坐到
身邊,將她抱在懷裡,吻了一下她的紅唇,「今天一定要討論出個結果,否則我要開始
考慮方◇的提議了。」
「民主時代禁用暴力。」樊千夜握著他的手,眸光忽然閃爍,微笑道:「你說,用
表決的方式怎麼樣?」
方冀瞇眼瞅著她,馬上就猜到她在想什麼,他懶洋洋地扯起嘴角,「你是不是連肚
子裡的孩子也要算一票啊?」
「那當然,他是家族的成員啊。」樊千夜微噘著唇,不高興被他識破了。
「那也要孩子出生,有投票權才算。」方翼白她一眼,眼神裡卻有著深情與寵溺的
笑意。
樊千夜直接不理會他,把目光轉向他們的客人,「◇,你來度假的嗎?」
方◇在地上跪坐下來,「我聽到你懷孕的消息,特地來恭喜你的。」
樊千夜微紅著臉,「謝謝你。」
「還有啊,要告訴堂哥一個好消息。」方◇故作神秘地停頓。
「什麼好消息?」方冀狐疑地瞅著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我哥哥說,為了慶祝堂嫂懷孕,他要把代理總裁的職位還給你,同時要去跟爺爺
建議,請他老人家盡快退休,讓你成為名正言順的方氏集團總裁。」方◇眸底閃著光芒,
一副看戲似的表情。
方冀揚起嘴角,「那真是遺憾,他晚了一步了,爺爺已經決定在明天宣佈退休,由
方祺來繼承他。」
方◇睜大眼睛,「不會吧!你居然鬥得過我哥哥?!」
「他腦袋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這叫先下手為強。」方翼慢條斯理地說,深情的
眼光始終凝視著他未來的老婆。
「哥哥如果知道了,會抓狂。」方◇邊說邊看著眼前這一對親親密密的愛侶,一點
也不識相的繼續追問:「堂哥,你到底怎麼說服爺爺的?」
方翼摟著樊千夜還纖細的腰,手和她交握著,眉頭微微的攢起,目光睇向方◇,眼
神裡擺明了拿她當強力電燈泡看,「那是秘密,你沒別的事了吧?」
那口氣分明是在趕她離開,方◇卻偏當作耳邊風,笑嘻嘻地轉向樊千夜,「堂嫂,
我想我還是留下來度假好了,你天天對著堂哥,一定很膩吧?下午我帶你去逛街,我們
去買嬰兒用品,然後明天我們兩個去划船,後天呢,我帶你去看脫衣秀,都是一些身材
超級好的猛男喔,保證不輸給堂哥,怎麼樣?」
樊千夜一雙明眸閃亮,顯然已經被方◇引起了興趣,正要開口,方翼緊緊的鎖住了
她的腰。
「想都別想!方◇,你馬上回倫敦去!」
「不要,我才剛來耶。」方◇昂著下巴,「勾引」的目光又瞧向樊千夜。
「翼,你這樣太沒禮貌了。」樊千夜拉開他的手,同時站起身,往方◇靠過去,
「你儘管住下來,下午我們就去逛街。」
「好啊。」方◇和她拉著手往城堡走,還故意回頭對方冀得意地笑。
方翼跟在後面,攢著眉頭讓了步,「只准你待兩天,後天就給我回去。」
「堂嫂……」方◇馬上向樊千夜求救。
「沒關係,我們明天就去看秀。」樊千夜對她微笑。
方◇一聽,差點笑出來,都不敢回頭去看堂哥的表情了。
「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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