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錯
作者:夏娃
第一章
「門外水泥何處?天邊樹繞誰家?山色東西多少?朝朝幾度雲遮?"那清靈的眼神
戀戀著眼前山光,望著這一片山間水色出了神,這孩子外表是少年的裝扮,今年才十二
歲,是到這山上來採草藥的,迷上醫理,也才是最近一年的事。
突然,身後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驚擾了那對清眸,乍一回神,手中還提著竹籃,這
位分明是女扮男裝的女孩回頭望去。
「該死的!"不遠處,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抑聲咒罵,彎身俐落的抓住咬上他小腿的
蛇,然後將這條蛇遠遠的給丟開去。
「別動。"女孩看見了,連忙出聲,走過來,"不要動,這附近的蛇大部分有毒,快
坐下來,我來檢視傷口。"
少年從那果斷自信卻輕柔的聲音裡,看見一張比自己年輕的清秀臉龐;他果然沒有
動,並且就著草地坐下來,只因為從小腿的傷口已經傳來一陣酥麻和熱辣。他不禁要擔
心,若果真教毒蛇給咬傷,那就糟了,荒山野嶺,如何得救,他當真太不小心了!
女孩放下竹籃,蹲跪在他身旁,幫他脫下足上精繡飛鳳的錦靴,還捲起褲管,看見
那傷口已經開始腫脹泛黑,她神色一斂,馬上俯下身去,小口對著傷口,吸出了許多污
血。
少年吃了一驚,傷口儘管疼痛,內心即有一般深深的感動在燃燒,他與這位"小兄
弟"素昧平生,"他"卻奮不顧身,而且毫不猶豫就為自己吸出毒血!
直到傷口乾淨了,女孩從竹籃裡拿出草藥,在嘴裡咬碎,為他敷上,這才抬起目光,
鬆了口氣。
「還好及時處理,但願已無大礙。"她站起來,那張清秀的臉龐微微泛紅,額際滲
出汗水,嘴角還有血跡。
「若非有兄弟及時相救,只怕此命休矣。"少年也強撐著起身,望著眼秀眉清,齒
白唇紅的"小兄弟,心裡一陣感激與溫暖,拎起衣袖為"他"抹去臉上的汗和血跡,"在下
李瑋,不知恩公如何稱呼?"
「不敢當。"女孩神色間掠過慌張和羞意,匆匆的垂眉斂目,避開了兩人的接觸,
拱手輕柔說道:「在下……水青。"
只那舉目一眼,李瑋的俊美和貴氣已入她眼中,尤其他溫柔的眼神和迷人的笑容,
當下似有什麼敲進了心裡,小小的一顆心兒莫名地鼓動得厲害。
突然李瑋身子一個飄晃,引起她心裡一緊,趕緊扶住他,"李公子,剛才在下只是
略作急救,公子還是趕緊找大夫為要。"
「小——少爺,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小廝裝扮的孩子從遠處一間木屋裡出來,本
來要喊"小姐"的,看見有外人,匆匆改了口,喚一聲"少爺"跑了過來,然後便有意無意
地拉著小姐的衣袖,望著小姐攙扶的人,眼光裡露出濃厚的保護意味。
「這位李公子被毒蛇咬作了。」女孩心知她的女婢想著什麼,一邊解釋,一邊想讓
她幫忙扶著李瑋往木屋走。
後來,她讓小廝裝扮的女婢通知山下一位婆婆去找大夫和能夠幫忙的人。
這一段時間,李瑋望著水青清秀的臉龐,苦中作樂地笑言:「可惜'你'不是女子,
否則我將來一定"以身相許',與『你』共結秦晉。『你』既不是女子,那要與『你』做
一對兄弟。"
水青望著他溫柔的笑容,一顆心兒莫名地直跳,"你……很不舒服吧?可惜我學醫
不久,幫不上什麼忙。"
「不,『你』已經是我此生的大恩人。水青,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李瑋
對她坦承自己是皇子身份,原只為表示誠心,然而這一個坦承,卻讓他以後再也見不到
水青。
等他傷勢好以後,再回到這山上,這兒早已無人,他去問過山下那位曾經幫助他的
婆婆,婆婆說,那位自稱是水青的小公子偶爾會打她這兒經過,上山采採草藥,或者游
山玩水一番,總會給她帶一些衣服、食物,雖然受了不少照顧,卻也不知小公子打哪兒
來,倒是,老婆婆透露了,這位小公子其實是女扮男裝,這教李瑋驚訝之餘,又是佩服,
料想不到一個小女孩兒竟有如此膽識。可是往後地再也找不到她,只為她不曾再來過,
而他儘管找遍附近姓水人家,也不見那縷芳蹤。
可惜啊,落葉滿空山,他該惜'你'不是女子,否則我將來一定"以身相許',與『你』
共結秦晉。『你』既不是女子,那要與『你』做一對兄弟。"
水青望著他溫柔的笑容,一顆心兒莫名地直跳,"你……很不舒服吧?可惜我學醫
不久,幫不上什麼忙。"
「不,『你』已經是我此生的大恩人。水青,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李瑋
對她坦承自己是皇子身份,原只為表示誠心,然而這一個坦承,卻讓他以後再也見不到
水青。
等他傷勢好以後,再回到這山上,這兒早已無人,他去問過山下那位曾經幫助他的
婆婆,婆婆說,那位自稱是水青的小公子偶爾會打她這兒經過,上山采採草藥,或者游
山玩水一番,總會給她帶一些衣服、食物,雖然受了不少照顧,卻也不知小公子打哪兒
來,倒是,老婆婆透露了,這位小公子其實是女扮男裝,這教李瑋驚訝之餘,又是佩服,
料想不到一個小女孩兒竟有如此膽識。可是往後地再也找不到她,只為她不曾再來過,
而他儘管找遍附近姓水人家,也不見那縷芳蹤。
可惜啊,落葉滿空山,他該何處尋蹤?
六年後在長安城郊外,一林丹楓沿溪吐著火焰,彷彿仕女酣醉的酡顏,散放出一襲
昏秋的風情。
秋色裡的楓林,黃昏裡的滿天彩霞,暈紅了整個天際,連那碧溪流水,也如醉酒的
紅。古縉便是被這一片飄逸、脫俗的浩翰秋意所迷,被牽引入林,正在如癡如醉之際,
忽然聞得弦聲,是一首生動活潑、技巧難度極高的曲子。
他循聲找去,矗見溪流對岸一個女子坐在涼亭石椅上,懷中抱一琵琶,輕捻重撥,
情切切意綿綿,細膩入微,意運而幽深,彈得絕妙入神,他瞇眼將女子細看了。
看清了姑娘容顏,頓覺五內轟然一響,彷彿是春雷臺前的雷光乍迸,天地都要為之
震動!她頭上插戴鳳釵翠鈿,一身飄逸月白衣裳,鮮潤絕艷的臉龐,黑睫簾幕般低垂著,
檀口嬌艷欲滴,容姿嫵媚,體態輕盈,彷彿真仙下得凡來,他只恨背上無翅,不能馬上
飛過溪岸!
那白衣姑娘緩緩抬起一張芙蓉嬌顏,忽然發現對岸有人,還是一名陌生男子,那雙
秋水星眸裡霎時抹大了驚詫和倉皇,弦樂到止,手抱琵琶起身,匆匆忙忙、慌慌張張旋
了身,離開涼亭去了。
「姑娘——"古縉一個飛身,行過一座拱木橋,來到對岸,那位娉婷佳麗早已沒入
林間,不知去向。
「真是可惜!"古縉神色間不掩萬分惋惜,手上一支青玉長笛,以銀鑲孔,流蘇為
結,蒼潤如竹,重重的拍在掌間。回想方纔驚鴻一瞥,那世間再也難尋的絕色容顏,他
不願就此死心,隨即導火紅林中,找著那抹白衣影兒。
行不多時,楓林中忽顯出一個禪院來,料想這荒郊野外,居住人少,那姑娘肯定入
了這禪院,古縉心中歡喜,即趨向前去。禪院四周圍著高牆,中間向陽而扁八字牆門,
上面高懸黑字匾額,寫著"靜心院"二字。他正欲即門,忽然門就開了,走出來一老一少
兩位尼姑。
「施主,有事嗎?」老尼姑手捻著一串佛珠,臉上神色肅穆。
「請教師父,剛才是否有一位懷抱琵琶的白衣姑娘進去裡面了?"古縉拱手,舉止
之間貴氣無限,光芒逼人,很少有人見到他敢怠慢的。
老尼姑見眼前這位俊美公子,只瞧他神色間流露著常人難有的自信和年輕的傲氣,
身上一襲作工精細的紫羅紗袍,碧玉環正綴巾邊,紫絲絛橫圍袍上,衣著高貴,舉手投
足間彷彿生就一份與生俱來的霸氣。老尼姑見多識廣,一眼便瞧出此人定是權貴非凡人
物。
「施主,老尼沒有看見施主所說的人進來,靜心院裡只許女眾出入,施主在此,恐
有不便,還請施主盡快離去。"老尼姑躬身斂目,也不想多有得罪。
「師父,這位施主說的一定是路姑娘——"一旁的小尼姑才插嘴,就接到老尼姑制
止的眼色,趕忙收了口,低低垂下頭去。
古縉原是失望,經小尼姑一語,頓時眉飛色舞,馬上望住老尼姑,"山家人不打誑
語,師父既然見到了人,為何要否認呢?"
老尼姑一個躬身,"施主,老尼正要出門,剛才確實沒有見到施主所說的白衣姑娘
往外進來。"
古縉不信,目光移向小尼姑,只見個尼姑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抬起來,分明是老
尼姑有意規避。
「相信師父所言非虛,那麼再請教師父,現在靜心院裡,是否有一位白衣姑娘?"
他單刀直入,
瞧老尼姑如何再閃躲他的話。
老尼姑一個攢眉,只好說道:「是有一位。"
古縉欣喜,立刻追問:「是否就是這位小師父口中的路姑娘?"
老尼姑似是不思證實,小尼姑經剛才老尼姑那一眼的警告,深知自己多嘴了,一會
兒還不知道要聽多少訓示呢,這會兒自是連頭也不敢再抬起來。
「師父,還望請路姑娘出來一見。"古縉手執青玉長笛,拱手一揖,雖然客氣,眼
神中卻有志在必得的決心。
他這一說,老尼姑反而堅決地搖頭,"施主不必費心了,路姑娘不會見你的。"
「是的,施主,路姑娘是大家閨秀,禮教嚴謹,她與施主非親非故,不可能會見你
的,施主還是請回吧。」小尼姑彷彿為了彌補方纔的失言,趕緊接著說。
古縉卻不死心,"師父,在下李瑋,非輕薄之人,無調戲之意。自古窈窕淑女,君
子好逑,天經地義,除非是姑娘已許下人,否則在下對那姑娘一見傾心,還望師父有成
人之美。"
縉王李瑋,在外一向自稱古縉,如今自曝身份,只為表現一份誠心,因為他確實動
了真心了。
他以為一番話能說服老尼姑,不料老尼姑卻不為所動,況且縉王李瑋,名號響亮,
只見老尼姑聞言,那神色更堅定,「出家人不問世事,此乃佛門清修之地,施主請回。
"
老尼姑躬身欠禮,回頭便要小尼姑關了門,彷彿改變了主意不外出了。
「師父!無給如何,我要見到路姑娘!"古縉高聲大喊,決心等在門外,苦要見到
那位絕艷美女。直到日落黃昏,直到夜幕低垂,直到寒風刺骨的深夜,靜心院再無一人
出來。
一向喜愛遊山玩水,整日流連花叢間,古縉自信天下美女,幾乎盡落他眼裡,卻從
來不曾有一位像今日這位姑娘,在一瞬間完全收服他的心與眼,如此美人,當真千古難
有。過去,他就是大意,才讓小恩人水青再也不見,今日他知道,若是錯過這一回,只
怕佳人難再得。
夜深露重,卻是銀光迷人,古縉既無半絲倦意,索性坐在門外,當著一輪明月,吹
起玉笛,欲借笛音,傾訴哀曲。只聽笛聲清亮仿有重氣,笛聲起處,月光生輝,星辰燦
爛,曲曲情鐘,聲聲扣人心弦。
夜將盡,曉光初露,不多久.天已翻白,大地重展新色,晨曦來臨,那緊閉的兩扇
門扉,砸地一聲開來,由裡面走出了昨日那位小尼姑。
「小師父。可是路姑娘肯相見了?"古縉展眉笑顏,一個大闊步便上了前去,那一
身自信,一點也不染一夜無眠的疲態。
小尼姑躬身作禮,"施主,路姑娘天未亮,已由後門離去了,施主請回吧。"
「她已走!?"古縉笑臉轉為驚詫,情急伸手抓住小尼姑,"你沒有騙我?"
「施主!"小尼姑慌張的抽回了手,連連後退,躬身道:「施主,小尼不敢說謊,
路姑娘確實已經離開了。"
古縉知道這小尼姑沒有騙他,大歎一聲,眉間緊鎖愁緒,難道一夜情音,還打動不
了美人芳心?古縉向來自信滿滿,從來沒有女人追不上手,難得果真動了凡心,卻竟挫
折連連,
「小師父,可是路姑娘不願相見,才由後門離去?"
小尼姑眼望眼前俊美公子,著實和路姑娘是一對兒。念他等了一夜猶未離去,還有
昨夜那曲曲柔音,確寞情真意切,她心生同情。
「不敢有瞞施主,昨日因家師囑咐,施主在外面等候的事,路姑娘並不知情。路姑
娘之所以由後門離去,也是聽憑家師吩咐……"小尼姑心裡忐忑,想想又補充,"家師是
恐怕為路姑娘惹來麻煩,故才有此安排。施主,小尼多言,請千萬別讓家師知道。"
古縉頓時展顏,心知小尼姑有意幫自己,當然不願就此打了退堂鼓,"還望小師父
告知,這位路姑娘家居何處,何以在此,又何以天未翻白便匆忙離去?"
小尼姑望了裡頭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將大門由外關起,和古縉離了大門幾步,才
老實說道:
「路姑娘實是宰相路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目前路大人已經辭官,就即將要回舒州
養老,姑娘她與家師結識已久,家師說姑娘仙風道骨,極有慧根,原要度她入佛門,不
過姑娘似乎還有顧忌,一直未允,姑娘經常會上這兒來,每一曰總要住上兩、三日,可
惜今日姑娘就要跟隨路大人回舒州了,這一回是最後一次上這兒來,她因不忍與家師別
離,才會一直到早上才離去。"
絕色美人居然是路安的千金!古縉聞言,喜形於外,路大人在朝多年,向來謙恭自
守,為官一向享有清苦,曾聽說他是中年才得一女,卻不知竟是如此一位傾國姿色,果
真善在深閨人未識。聽聞路安今日就要攜女返鄉,古縉謝過小尼姑的幫忙,便匆匆離去。
秋光照耀著長安,把繁華的街道幻化得格外奇特美麗,市街上熙來攘往,大眼的盡
是玉宇琳琅,瓊樓棋布,鱗次櫛比。遼闊的長空,掠過一列燕陣,瀝瀝嘹嘹的叫鳴聲劃
過路家府邸上空。
「小姐,小姐快聽我說呀!"一名身穿粉紅色袖農,腰繫牙白絲條,一襲粉紅羅裙
的嬌俏少
女從離開廳堂後,就一路住後院跑,穿過長廊,繞過花園,回到樓閣來,人都還未
進去,聲音已經先到了。
她是芮兒,是路清蓮的貼身丫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路清蓮安靜內斂,芮兒活潑
好動,雖是主僕之分,卻是情同姊妹。
路清蓮在書房就聽見了芮兒提高了音量的慌張聲音,她倒是不慌忙,繼續整理還未
完成裝箱的書畫。
階梯的木板被踩得咚隆、咚隆響,沒一會兒,芮兒已經跑上來,氣喘吁吁地,一張
吹得彈破的粉臉漾了桃花紅,還得在胸口順一順氣,話才說得上來。
她還在那兒順氣,背對著門,正收拾著字畫的路清蓮倒是先說了,只聽一縷清雅柔
音舒服地傳來,"芮兒,這裡快收拾好了,你去喚人來把這些箱子抬下去。"
「哎呀,小姐,你別管那些了,快聽我說嘛!"芮兒蓮步上前,取走小姐手上那一
幅捲了一半的字畫就往地上丟,拉著路清蓮轉過身來。
窗口微風,一襲月白衣裳飄動,溫柔秋光,偷觀了這位清蓮般不染俗塵的女子,她
松綰烏髮,眉似遠山彎彎一抹,眼橫秋水,唇蕾含丹,皎潔玉顏勝白雪,雅淡有天然之
態。
「芮兒,這是做什麼?"路清蓮黛眉微顰,只為她視若珍寶的字畫,她蹲下身子,
仔細檢視是否髒了哪裡,輕拍了灰塵。
「小姐,前廳來了天大的貴客呢,你要是知道他是誰,來這兒做啥的,保證會嚇死
你了!"芮兒一點也不覺得口氣誇張,還端著一臉神秘得意。
「來了誰?"那沉靜的口氣像是應付,也不見掀起一絲波紋。路清蓮頭未抬,眼末
瞥,只管小心翼翼收拾她的字畫,緩緩起身。
芮兒眉彎一擠,皇帝不急太監急,原來打算賣賣關子,無奈小姐她不感興趣,只有
她在一頭熱,索性揭了底,"就是那縉王李瑋呀!他帶了媒人上門,正在與老爺和夫人
提親呢!"
一幅才小心撿起來的「秋山圖」,"砰"地一聲又落了地,伴隨著卜通一聲心跳,平
靜難以再持,眼底注入驚色,路清蓮瞅住芮兒,"你說什麼?"
芮兒端著一張得意笑靨,"小姐,你沒有聽錯,正是那位『李瑋』,要來娶小姐了!
"她
得意洋洋地宣佈,瞅著她家小姐,等著看小姐窘樣。
路清蓮望著芮兒,很快便平撫了情緒,喜怒不張,只是那雙鳳眼裡仍然存疑,"芮
兒,可是你看錯、聽錯?"
芮兒噘起朱唇,原來不是小姐沉得住氣,是壓根信不過她的,當下不平,"才不會
呢,方纔我在前廳可是瞧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人家真的上門要來娶你了,而且
老爺也已經下捨,暫時不上路了。"
路清蓮緩緩轉過臉去,對於芮兒的話,將信將疑,便未語。
芮兒繞到她面前,急忙地要她相信,"小姐,是真的啦,倘你不信,我們這會兒到
前廳去,那位縉王還坐在堂上呢!"
「誰跟你瞎鬧。」路清蓮嗔她一眼,卻早已遺忘了躺在地上的"秋山圖",發起怔來。
芮兒笑望著她家小姐,早已經看穿了小姐的心事,從六年前發生那一事,小姐心裡
就已住進了人,正是那位風流偶悅、面貌俊美如女子的縉王李瑋。儘管這多年來,已經
聽聞這位縉王花名遠播,風流天下,整年沉迷於芙蓉帳裡,流連忘返,奈何小姐她心裡
篤定,就是不信外間飛短流長,仍然對六年前那一位"李瑋"牽掛得緊。
「芮兒。"樓下傳來了路夫人的呼喚。"看吧,夫人來了,肯定是為小姐和縉王的親
事。"芮兒旋身,粉紅衣擺兒飄起,拉著小姐趕忙要下樓去。
「哎,芮兒,別拉我呀。"路清蓮險些絆倒,卻被芮兒緊拉著不放,急驚風似下了
樓來。
「兩個女孩兒鬧著什麼?"路夫人見兩人拉扯,那眉眼間原已添了愁血,如今又多
了躁意。
芮兒一見夫人神色不對,粉舌一伸,趕忙放開小姐,低頭往後退去。不過那雙靈眸,
可還閃著光芒呢。路夫人向來柔婉,很少給下人擺臉色,今日這樣著惱,實在少見。
「娘,您怎麼了?"路清蓮善解人意,見母親臉色不對,扶著母親坐下來,溫言柔
語裡儘是關懷。
路夫人望著女兒,瞥一眼芮兒,拉著女兒也坐下來,"我想,芮兒這丫頭應該都已
經告訴你了?"
那當然,她怎麼可能藏得住話。不過夫人還真瞭解她呢。芮兒抬起一張笑臉,一點
也不知警惕。要知道,做下人的,是不能太多話的,尤其是躲在門後偷聽主人和客人間
的談話,那更是要不得。這整個府裡上下,諒也只有芮兒有這個膽了。
「娘,芮兒是說了些不著頭緒的話,但女兒想,其中也許有誤會"
「才沒有呢!夫人,奴婢已經告訴小姐縉王上門提親的事,可小姐就是不信人家,
您評評理,奴婢所言可有差錯?"芮兒不甘心地欺上前來。
只聽路夫人一聲歎氣,"蓮兒,芮兒沒有說錯,確實是縉王帶了媒人來提親了。"
聽得母親這一言,路清蓮才真相信,頓時淨白臉兒暈了霞彩,那簾幕般黑睫垂下羞
意,卻又聽見母親一聲歎氣。"唉,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這位縉王……」路夫人似不
願多批評是非,望著愛女,轉而說:「以你的性子,和縉王恐怕不合,你爹頻頻說不敢
高攀,本欲為你推去這樁婚事,奈何縉王對你……也不知為什麼,縉王甚為執意,無論
如何也要結下這門親事。王家中人,咱們也得罪不起,眼下,你爹還在前廳苦撐著,要
我過來問問你可有法子?"
怎麼說能成為皇親國戚,那都是打著燈籠找不著,巴結不來的大喜事,嫁給縉王,
可是飛上枝頭做鳳凰哩,可聽路夫人言下之意,路家兩老對這門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似
乎看做是路家大事來處理,差點沒教芮兒摔倒在地。
是了,她家老爺和夫人就是因為這般不慕名利,不傾權勢,才能養出她家小姐這樣
百年難有的奇女子。芮兒自個兒在一旁想,可不是她要誇自家小姐,從小她就跟著路清
蓮,熟知她琴棋書
畫樣樣皆精,三經五典全讀熟,滿腹文采,聰慧過人不說,而且謙和善良,嫻雅溫
柔,就是論外表,也是個美人呢。
路清蓮抬起一雙沉靜智慧的鳳眼,"娘,您相信外面的流言?"
自然是因為縉王風評不佳,路家兩老才不願把女兒嫁,如今路清蓮這一點破,路夫
人也不說門外話。
「空穴豈來風?"過去信不信外面的閒言閒語不重要,那是外人家的事,不需去提,
如今可關係到愛女的終身幸福了,儘管是空穴來風,路夫人是寧可信其有.也不願將女
兒嫁去冒險。
路清蓮無聲地歎息,女孩兒家也有她自己的考量,她和李瑋終究只有一面之緣,若
要為他說話,那彷彿是她急著嫁與他;若裝聾作啞,那這樁婚事……這倒為難了她了。
芮兒正在一旁乾著急,她是最明白她家小姐心事的,這幾年也有不少青年才子、王
孫公子上門求親,可小姐誰也不肯嫁,心裡就記著那位風流俊俏的縉王,只為著兩人曾
有結拜之情,只為
那縉王曾說,她若是女兒身,將來定將她娶,小姐一直記到現在,難得那縉王果真
上門了,若教老爺、夫人推去了親事,那小姐豈非真要去削髮為尼了!
「夫人,您不是常說謠言止於智者嗎,方纔奴婢瞧那縉王,非但風度翩翩,舉止談
吐皆不俗,且丰神俊雅,明眸皓齒,俊俏非凡,也許就是因那縉王有驚人之貌,才會枉
招善妒小人毀謗,好像小姐,不也有許多上門求親不成的人在外頭放了不利小姐的流言
嗎?夫人,良緣難覓,何況小姐年已十八,您不覺得那縉王其實和小姐挺登對的嗎?」
芮兒是跟著路清蓮一起成長的,四書五經她是不能像路清蓮一樣倒背如流,腹中卻也有
些墨水的,若要說路清蓮有什麼比不上她,那就是比不上她的古靈精怪,舌粲蓮花了。
「這……"經芮兒這一說,路夫人也重新思索,想起女兒年紀確實也不小了,都因
為她和老爺就這麼一位掌上明珠,她和老爺膝下無子,老爺總愛將女兒當男兒養,從小
就教她讀遍天下文章,還讓她去做自個兒喜歡的事,成天往外頭去,養成了她獨立有主
張的性子,過去有人上門求親,她總有理由拒絕,沒一個中意。可如今,路夫人觀察愛
女嬌羞神態,再加上芮兒一番言語,馬上就明白女兒的心思了,可是,她卻不解,為何
女兒獨獨心依那縉王?
路夫人臉色一轉,威嚴眼光瞅住多嘴不量,"芮兒,你把實話說來,和小姐可是早
已和縉王結識?"
芮兒一怔,未想夫人會有此一問,登時化作啞女,不敢多言了。只因路夫人一再有
交代,出門可以,但需避免麻煩,不得暴露身份,除得改裝為男兒,還需與男子保持距
離,終究是女孩兒家,需自重。
「不敢瞞娘,女兒和縉王確曾有一面之緣,那是早年之事,只因一場意外而結識,
那以後不曾再見縉王。女兒一直謹遵娘的命令,不敢有違。"路清蓮垂下眼險,聲音清
雅,提起那縉王,還略帶羞意。
「是的,夫人,芮兒敢發誓,和小姐僅見過縉王一面,而且是六年前的事了,當時
小姐改裝,縉王也不知道小姐是女兒身,絕對沒有做出過分的事。"芮兒把手朝天指,
信誓旦旦。
路夫人望著兩個女孩兒,倒也不是不信。只是從縉王上門,她就始終有疑惑,"這
縉王,總不會沒有理由,上門求親?"突然地來,還選在他們舉家耍返鄉的時候。怎麼
說都要啟人疑竇。
這一點,路清蓮也想過,也不解,但一顆芳心早已繫上了,如今心怦怦,思維亂,
如何想得更多?
芮兒狐疑地望著主子們,"這還用想嗎?論才華,論美貌,論賢德,小姐都是頂尖
兒的,縉王選妃,除卻小姐,還有誰及得上?"
「芮兒。"路清蓮用眼神警告了她。
「都是實話嘛。"芮兒笑瞇瞇地。
路夫人倒也同意了芮兒的說法,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她拉過女兒的手。"蓮兒,
爹和娘一直都為你著想,你不同意的親事。爹娘不曾把你勉強,芮兒說得也確實不差,
若不聽取流言,眼前縉王,實在是一位難得人物。你做一個抉擇,若同意親事,娘使與
你爹說去。"
「娘……」路清蓮臉上早已飛霞流傳,羞羞怯怯。
「夫人,小姐沒有意見,就是答應了嘛。」芮兒一旁幫著說,早知道她家小姐難以
啟齒。
路夫人笑起來,"蓮兒,那就這麼決定了?"
路清蓮低低垂著羞容,"但憑爹娘作主。"
路夫人笑著點點頭,但心裡卻不免還有憂慮,只得說:「蓮兒,你若嫁去,就是縉
王的人了。未來好、壞未知,但是你要記住,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一出門,便是潑
出去的水,爹娘再也幫不了你了。"
「女兒謹遵娘的教誨。」
第二章
路家兩老為了嫁女,延了歸鄉期。
時深秋,距離提親日子也不過半個月,這一天,給王府張燈結梁,鑼鼓響徹雲霄,
熱鬧非凡。
皇上主婚,一對新人拜過花堂,將新娘迎進了喜房。
李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師兄向非玉和黑塊,趕在他進洞房之前及時到了縉王府
來賀喜。
「老四,恭喜你,采笙和老五因為有事,趕不及親自前來,托我帶來賀札。」
向非玉本欲送上賀禮!道過喜後便離去,黑塊卻不想這般便宜了李瑋,揪著他不讓
進洞房,硬是要新郎宮陪喝一杯。
這黑塊,從頭到腳一身黑,一柄大刀扛上肩,臉上還有一條深長的疤痕,他要不是
跟著向非玉前來,准給遠遠擋在縉王府大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老三,今日小王完婚,是何等大喜之事,你這身打扮,我這不是來賀喜,分明找
霉氣來著。」李緯喝完兩人敬的酒,首先在黑塊那張毒嘴開張前,先「敬」了他。
黑塊咧嘴一笑,那左臉頰長疤抽動,「我說老四,這路家小姐可真本事,居然能收
服你這只千年老淫蟲,該不是萬年狐狸精轉世吧?」
「老三,今日是老四大喜之日,不可妄言。」向非玉就座,舉杯就口,一派儒雅斯
文,眼神不動,風吹衣袂飄飄,仿拂不染俗塵的仙列人物。
李瑋一臉笑,「縱是萬年狐狸,迷死我也甘願。」
他這一言,令黑塊一楞,登時哈哈大笑,萬分佩服,「以為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風流」是嘴上戲言,不想你萬分認真哩,衝著你這句話,師兄我也不鬧你了,洞房去吧!
就這樣,黑塊放過了他。
臨離開前,向非玉突然一臉肅色,「老四,最近有人看見申屠無客在長安出沒,從
數月前在揚州,他被老五所傷,便推動蹤跡,突然出現長安,你需小心。」
「放心吧,這縉王府,豈容他輕易來得,」李瑋一點也沒把向非玉的後放在心上,
只想著新房中的美人兒。
黑塊詭譎地一笑,一眼瞧穿了李緯的心事,「老二,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麼日子,
跟他說這些,他哪裡聽得進去,走吧,人家已經嫌我們礙眼了。」
他領路,和向非玉離開了。
新郎官喜孜孜,旋了衣袖,昂首闊步進了新房來,只想那日匆匆一瞥,那抹白皙身
影兒,那張傾城艷容,今日就近在眼前了,心下那份雀躍便難抑,更掩不住一張新人笑。
芮兒一見縉王入門,連忙出了內房,和幾名女婢欠身見札,「奴婢芮兒,賀王爺大
喜,願王爺。王妃好比成對黃鶴,比翼戲清池,更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好個對對雙雙!起來吧。」李瑋眼底激賞,便把這丫頭仔細看了,瞧她一張粉致
臉兒,一雙慧黠靈眸,真個嬌俏人兒!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當下便賞了紅。
「多謝王爺。」芮兒笑吟吟,也不敢耽誤一對新人了,帶著女婢們關了門離去。
李瑋迫不及待入了內房,見他的王妃坐在那兒,頭蓋著喜帕,心內喜狂,上了前去。
他眉開眼笑,掀開紅中,新娘嬌羞地抬起臉兒來,明眸如剪水,眉別似遠山,一對綠玉
耳墜晶翠欲滴,襯出嬌顏配紅,是一美人,卻——
是美人,卻非絕色,更萬萬比不得他日癡夜想的傾國佳人!
李瑋笑容僵住,臉上變了顏色,只為眼前新娶夫人竟然不是他心中的絕色美人!
當場如一記棒下,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再看仔細——
不是她!
不是她!
「錯了!」一股冷,直冷進心底,一份錯愕和徹底的失望,像無情深海漲潮捲席,
一直淹、一直淹,狠狠淹沒了他整個人,也奪走了他的理智!
「王爺?」原是羞怯怯的新嫁娘,卻因為那一聲,『錯了」,教路清蓮不解地抬起
疑惑的眼兒。
眼前俊美男子,依稀有十三歲少年的俊影兒,卻不見昔日笑容與溫柔,只見滿臉怒
意,是為何?
李瑋看也未再看她,那麼快的別開臉,邁開步遠離了新帳,他更反感的斥吼:「別
叫我!你不是本王要娶的美人!你——不——是!」
那如雷響,如閃電劈的話,震得路清蓮全身發涼!更彷彿將她從雲端上活活給打下:
硬生生將她摔得屍骨無存!
不是……他要娶的人不是她……他是說他要娶的人不是她……錯了?
是哪兒出了錯……他錯?還是她錯……
「既是如此,何以到路家提親?」路清蓮冷汗涔涔,絞握著顫抖不已的冰冷手指,
依然安靜坐在那兒。
李瑋震住,回想了其中的錯誤……是那小尼姑,他輕易誤信了小尼姑的揣測,卻過
於衝動,未再親自確認,也因為路安就要舉家離開長安,他一著急,更急著將他的美人
娶入門,卻可恨……
「只因一著錯,滿盤俱是空!」他沒有給她答案,卻是咬牙切齒,惱恨地一掌擊在
桌上,痛恨自己的錯失。
他卻不顧,他的話給無辜新嫁婦帶來多大傷害。
「一著錯,滿盤空……」字字如針如刺,路清蓮一顆心沉,沉、沉,那一雙清漾著
水氣的明月更圓、更大,強撐只為不讓淚兒流,「錯已鑄成,你意欲為何?」她又輕又
細又清冷的聲音在冰冷的空氣中卻擲地有聲。
「意欲為何?」李緯仰天大笑,那笑聲,又無奈,又絕望,充滿嘲諷,笑聲止,他
的目光也隨即冰冷,卻避她如蛇蠍,彷彿多看她一眼,都令他難以忍受,只為一個錯誤,
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一對如今彷彿在嘲笑他的紅燭,他霸氣而低沉的聲音多了憎恨與無情,
「既是本王鑄成的錯,你若捨不下王妃之位,不願『和離』你無『七出」之罪,本王能
奈你何?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你既不是本王要娶的那位絕世美人,終其一生,本王也
不會愛上你!要走要留,任憑你!」
扔下話,他火辣辣地步出新房,不曾再回頭!
這兒,今夜,原該是春風帳暖,甜蜜無限的地方,奈何,世事茫茫難自料,郎君竟
無情!
「任東風老去,吹不斷淚盈盈。」映著燭光,一張逞強的蒼白臉兒,再也止不住淚
潸潸。
「只因一著錯,滿盤俱是空……於我,又何嘗不是?滿抱希望,在母親面前點了頭,
親自允婚,奇終身托忖於他,奈何,落得這等下場!和離……和離……洞房花燭夜,他
竟要與我和離……此情何堪?」路清蓮心膽俱碎,修得完美的指甲尖兒深入手心裡,那
凹陷的痛,怎麼也無法減輕,無做壓抑她滿心滿身的傷與痛。
「小姐,怎麼了?我看見王爺怒沖沖的離去。」芮兒的聲音傳來。
路清蓮連忙掩袖拭淚,硬生生吞下了滿腹的苦,裝作無事。
芮兒進房,看見小姐眼紅。鼻紅,像是哭過,卻還似乎極力要掩飾,還不知緣由,
她便先便咽。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芮兒握著小姐的手,更發現小姐竟一身冰冷,猶在顫抖,
芮兒更驚慌,「可是王爺欺負你了?」
路清蓮抽回了手,別開臉去,「不許胡說。我沒有事,你下去吧。」
「小姐!你整個眼睛都紅了,身子還在抖著,豈會無事?新婚之夜,王爺就離開新
房,豈能無事?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始終喜樂共嘗,哀怒同受,今日小姐受了委屈,為
什麼還要隱瞞,不肯讓芮兒分憂?」芮兒光見她家小姐的模樣,心都要疼死了,那份著
急更切。
路清蓮站起來,緩緩摘下鳳冠,背對芮兒,「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芮兒,我只願你跟著我,便是我的支柱。」一番淒幽悲涼的話,卻是語重心長。
「小姐……」芮兒明白,小姐雖然把她比喻為急流裡的小舟,分擔不了她的憂愁,
卻只是不願將自己的委屈讓她也承受罷了。
「芮兒,去休息吧。」路清蓮始終把背對她,不顧讓芮兒再見她一臉淒楚和狼狽,
她的自尊不許。
芮兒是瞭解她的,只得無言地為她把門關了。
直剩她一人,路清蓮脫去身上霞帔,甚至不顧讓這身喜紅留在身上做笑話,眼望紅
燭垂淚,她又是心悔與憂愁和著淚兒簌簌直下,「……誰伴明月獨坐?我共影兒兩個……
這竟是我路清蓮的新婚夜……好個淒惶的我!」
要悔要怨,她都只有今夜,過了今夜……
「饒君掬盡曲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她豈戀棧王妃之位!
這縉王府,既然容她不下,天地遼闊,總有她路清蓮棲身之所。只是,她卻不能馬
上就走,要走,也得等到過幾日路家兩老返歸家鄉以後。
「門外水流何處?天邊樹繞誰家?山色東西多少?朝朝幾度雲遮……」山水風光依
舊,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清冷的眼神,幽幽望著眼前景物,山不動,水更流,昔年風月,如今看來,只留千
萬恨,恨極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路清蓮空對著雲山渺渺,又是一聲惆悵的
歎息,只因一著錯。滿盤俱是空……「本來無一物,奈何惹塵埃。」
一切,都因她的允諾而起。
「小姐,還在想那無情縉王?」芮兒光提李瑋,便有止不住的怒從中來,一切都是
為了她家小姐。
雖然小姐對那夜的事始終閉口不言,但那以後幾日.完全不見縉王人影,光如此,
她便要萬分為小姐抱屈了。她家小姐在縉王府一直強顏歡笑,待送走路家兩老,小姐這
才帶著她離開縉王府,來到這裡。後來她只知道,似乎縉王對小姐說了——和離!這更
是教芮兒咬牙切齒。
這裡是六年前她和小姐經常來採草藥的山野,原來那間木屋還在,只是略嫌破舊了,
她和小姐經過一番整理,就此住了下來。
她和小姐依舊是女扮男裝,一來為了方便,二來也為避免麻煩。兩個女兒家要單獨
生活,也實在不易的。
路清蓮一襲白衫布衣,一張索淨臉兒,一雙男子唐靴,雖是一番改扮了,終究是娥
眉帶秀,玉白香肌,掩不住那佳人情韻,脫塵氣質。
「想他何用?」路清蓮從遠處拉回目光,轉眼凝視來到身邊的芮兒,拉起她的手,
「芮兒,是我的錯,累你也跟我受苦了。」
「小姐,你這麼說,是存心要讓我難過嘛,要不是我煽動夫人,夫人也不會同意你
嫁給縉王,今日小姐也不致流落山野。夫人若知小姐遭遇,不知要怎樣難過。」芮兒對
於當日的長舌,真是悔不當初。
路清蓮別過臉去,想起母親,她眼眶一陣濕熱,才出閣,便與丈夫離異,她有何顏
再見慈顏?
「芮兒,從今以後,就我倆相依為命了,過去之事,如東流水,我們誰也別再提了,
好嗎?」她需振作,不可再沉溺痛苦中。
「那是最好了,誰說沒有依靠,女子便不能活。從今以後,我和小姐定要把日子過
得快活。」芮兒堅定他說,大有不讓那縉王瞧不起的氣勢。
路清蓮微微一笑,「山居也有野趣,遊山玩水,一向是我和你的本事,日子定不難
過。」芮兒也有意要改變話題,不教路清蓮再想過去,便眉開眼笑告訴她:「小姐,我
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帶下山去賣的那些字畫,又教那位公子買去了呢,他似是對
小姐的書畫完全著了迷呢,直誇小姐是當代才人,還說非與小姐你結識不可。我還對他
說,我家『公子』性子孤僻,不喜與外人接觸,好不容易才推辭了。」
「芮兒,你辛苦了。」路清蓮神色裡儘是憐惜和愧疚。本來她也要與她一同去賣字
畫,但芮兒堅持自己去,說是一人負責作書作畫,一人負責去賣,這才公平,其實路清
蓮知道,芮兒是不願她拋頭露面,總是為她設想。這苦命丫頭,可憐跟錯了主子,這番
吃苦。
「小姐……」芮兒心知她家小姐想著什麼,才瞪起眼兒,遠遠卻看見一人走來,教
她看仔細了來人是誰,便瞠大了眼,「我的天!他居然跟蹤我!」
「誰?」路清蓮回頭過去,是一位青衣男子,頭戴黑紗唐巾,衣冠楚楚,堂堂相貌,
炯炯目光,看似襟懷磊落,豪氣之人,卻也一臉和氣溫柔笑意,斯文有禮。
「在下——」
他才一作揖,芮兒便往路清蓮身前擋來,保護之意甚是明顯。「我都跟你說我家……
『少爺』不想與你認識,你這人怎麼這樣不死心,還厚顏無恥跟蹤我,太小人了!」
「非常抱歉,在下燕從雲,只為實在敬服公子才華,不得已才有此下策。」燕從雲
慚愧道。
「你這人實在——」
「『路瑞』,來者是客。」路清蓮拉了芮兒的手臂,阻止了她。這「路瑞」,便是
芮兒改扮後的名字。路清蓮上前,雙手一拱,「在下水青,不知燕公子此來,有何指
教?」
「迢迢流水青山隱。好名字。」燕從雲一臉微笑,深炯目光鎖住了「水青」,只見
眉目清秀,神韻天然,丰采動人,一份嬌柔難掩,撲鼻一抹淡雅香氣,分明是柔質佳麗
喬裝,當下驚奇的眼光一閃,眼神便更為柔和。更為激賞,「水青,只覺與……你一見
如故,不知道我們是否可以直呼彼此的名字就好,別來客套了?」
「都給你直接喚了,才來問人可不可以,有沒有搞錯啊!」芮兒又是翻眼,又是瞪
人,這人臉皮怎麼這樣厚。
「路瑞,」路清蓮一個目光又飄過去,芮兒才不甘不願地噘嘴退到她身後去。路清
蓮從容回眸,「既是如此,我便喊你一聲燕兄?」
她如今是男子裝扮,若是態度過於扭捏,實在難看,所以路清蓮便也以男子身份,
落落大方地回應了。
「太好了。老實說,我是商人,專買賣古董字畫,日前一見……水兄弟的墨寶,便
驚為天人。光說這畫,山水、花鳥,皆天然而成,栩栩如生,彷彿真物直取入一方長絹
中,人間難得。再論書法——」
「燕兄。」只聽他言裡詞間儘是誇獎,路情蓮便打斷了他,「燕兄謬讚了,實不敢
當。只是幾幅餬口拙作,不值誇耀。敢問燕兄,今日前來,可是別有要事?」
如此美貌佳人,非但有才華滿腹,甚至謙和不帶驕氣,又聰慧大方,實在世間難覓
啊!燕從雲心儀又折服,一時之間,把一個美人兒望得眼都癡了。
芮兒一見燕從雲凝望她家小姐的眼光,當下戒備地瞇眼,走上前去推了他一把,
「喂,我家『少爺』問你有什麼事,你光瞪著她做什麼?」
燕從雲這才回了神,從容地回答:「是這樣的,在下是想,兩位居處如此偏僻之地,
與其由路兄弟下山去賣字畫,不如就讓我定期前來收購,不知水兄弟意下如何?」
「這……」路清蓮一怔,料不到他會有此提議,心中馬上想到如此一來便可免去芮
兒的辛勞。可回心一想,卻不願佔人便宜,先把話說道:「只怕勞煩燕兄,還讓燕兄做
了賠本生意,」
「普天之下,只怕沒有些人能及得你丹青妙手,才華絕代。這一點,你就毋需擔心
了。」燕從雲眼光溫柔,始終凝視那張素淨的嫩臉兒。
「我們不需要,你走吧,日後不許再來騷擾我家少爺!」芮兒就是看不慣他瞧著她
家小姐的眼神,分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已瞧穿了她家小姐的女兒身份,假借收買
字畫,有意接近她家小姐。
「路瑞,不許如此無禮。」路清蓮對燕從雲拱手,「燕兄,那就有勞你了。」
燕從雲微笑,「就這麼決定了,以後每隔三日,我便來一趟,兩位若有缺什麼,隨
時可以吩咐在下,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芮兒賭氣地噘著嘴,瞪著一雙俏眼兒直到燕從雲識相的離開。她馬上把小姐拉回了
木屋。
「芮兒,你這是做什麼?」路清蓮看著她居然開始收拾行囊了,也只有一臉茫然。
「小姐,那個燕從雲已經看穿你是女兒身了,他的意圖那麼明顯,小姐難道還瞧不
出來嗎,我們應該立刻離開這兒,另外再找棲身之所。」芮兒十萬火急似的,匆匆忙忙
在打包行李。
路清蓮失笑,只得伸手阻止了她,「芮兒,今日不比過往了,我已不再是路家的閨
女,你別如此緊張。」
全是過去養成的習償,芮兒總時時刻刻不忘路大人的命令,不讓任何男子有接近她
家小姐的機會。
芮兒一怔,彷彿才回神,想起她們再也不能回路家,即使回去,長安的路家也已經
人去樓空了,老爺和夫人都已經回鄉,現在是她和小姐相依為命了。
路清蓮拉起芮兒的手,「今非昔比了,我們得靠自己過活,不可能杜絕與外人接觸,
我知燕從雲瞧穿我的身份,但也看得出來,此人尚有君子之風,你毋需為我擔心。
芮兒一聽,卻轉為難過,緊緊的握住路清蓮的手,「小姐,我知道了,你是為了我
對不對?讓那燕從從雲來收買字畫,我就不用下山去擺攤賣,你為我著想,卻委屈了自
己。」
路清蓮笑起來,「我何來委屈?芮兒,你真是想得太多了。」
芮兒瞪起眼兒:「哼,要是那燕從雲敢對你起歹念,我拚死也要取他狗命,護全小
姊你。」
路清蓮搖一搖頭,歎息了一聲,「芮兒,你這脾氣真得改改,經常這麼容易衝動,
早晚會出事的。」
「還說呢,小姐若能學學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就被人看穿是女扮男裝了。」
路清蓮一怔,想一想,這倒也是。
芮兒望著她家小姐認真模樣,便笑起來,「小姐,你即使扮作乞丐啊,也難掩一身
散發的高貴和纖柔,而我呢,即使錦衣華服加身,也只會像個猴兒耍寶,難當得千金。
所以呢,咱們誰也別取笑話了,做自己吧。」
路清蓮望著芮兒,只是無言。
傾城美人,果然難得,那日以後,任是他尋遍、找遍長安城裡城外,再也找不到那
千古難有的姿色。天寒氣清,已是入冬多時。
「美人仙蹤何處?」李緯歎氣,抬眼一望,才發現他竟不知不覺,連這有他兒時回
憶的山野也尋來了,「天寒遠山淨,日暮長河急。」站在此山野,佇立遠眺,儘管那張
小臉兒早已在歲月裡模糊,但在李緯心中,那抹纖細瘦小卻不假思索地俯身為他吸去毒
血的身影,永遠如此鮮明。
「水青,昔年清秀小佳人,如今該已長成,不知是何模樣了?」李緯又是歎氣,怎
地他運道如此不濟,偏偏心儀女子,皆是芳蹤難覓?
他正感歎,忽一道利風勁掌迅雷不及掩耳地襲擊他,李緯閃避不及,回以俐落身手,
接下一掌。
來人現身,竟是申屠無客!
李緯師承「鳩門」宵鶚書生,舉凡鳩門中人。都需隱瞞師門及師名,不得與凌梟生
動武,否則自離師門。申屠元客便是凌梟生唯一弟子,師徒兩人都只為尋找鳩門人比武,
只是比起凌梟生這武癡。申屠元客更顯毒辣,手段更為殘暴。
李瑋一見是他,立時收掌,往後一蹤,不與爭鋒。
「李瑋,我已知你是宵鶚書生的徒弟,如今你已中我『蛇掌』,奇毒無比,迅速攻
心,你若不願與我爭戰一番,只怕拿不到解藥,必死無疑,」申屠無客渾身一股森冷陰
沉,可惜一張俊逸面貌,掀起賊惡嘴角,只顧面目猙獰。
李瑋望向掌心,只見中心有兩個針刺般小孔,是被申屠無客所戴之蛇牙抬環所傷。
「料不到你如此小人!」他立刻自閉經脈,能暫時止住毒血攻心,但若不能馬上拿
到解藥醫治,只怕他命要休矣!
「閒話少說,接掌!」申屠無客咄咄相逼,硬是要李瑋出手,以鳩門武功戰他師承
武學。
儘管已經傷重,季廊還是只管閃避,如何都不肯出手違背師命。
「可惡申屠無客,若不是念你師是凌梟生,早已取你性命!」李緯臉色發白,額際
冷汗直淌,口氣卻完全無損天生霸氣。
「哼,只怕你無此能耐!還不出手!」申屠無客招招狠毒,攻其要害,就是要逼他
出手。
「花拳繡腿,不配我動手!」李瑋左閃右避,疾退,回身,奇快無比,只是如此周
旋,只怕再接不久,他需想法子脫身才稈。
「李瑋,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申屠無客怒,招式更見快速毒辣。
李緯傷勢嚴重,身手逐漸緩慢,命在旦夕——
「住手!」忽然,一聲厲斥,從林中穿出一人。
申屠無客一見,目光閃過驚色,當真收手。「是你!」
路清蓮沉著地行來,一身男子裝扮,望一眼李瑋青白臉色,心口一跳,喉嚨不由得
緊縮,隨即轉眼對住申屠無客。
「我要救他!」她清冷的聲音,簡潔俐落,直入重心。
李瑋凝目疑惑地瞅住這突然闖入爭鬥的「男子」,他已有些站不穩,視線也開始模
糊不清,只覺天地彷彿旋轉。
申屠無客似乎咬牙切齒,「你與他是何關係?」
「這與你無關,你只管回答,我是否能救他?」路清蓮冷靜。沉穩著一張臉,卻一
顆心早已飛到李瑋身上去,無端端擔心著他的傷勢。該是恨他,卻掛著他。
申屠無客掙扎了好半晌,終於才惱火地斥吼:「不是你救過我一命,我會連你也殺
了!記住,下次別再多事,」他轉身,憤然離去。
路清蓮馬上扶住李瑋飄晃的身體,「你還好吧?」
李瑋淡淡一笑,「……恐怕離死不遠。」眼前一黯,李瑋掛在路清蓮身上,魂魄只
剩一縷,把個嬌小身軀壓倒在地。
「王爺!」
第三章
窗戶只開了一點,投進些許溫暖的陽光,卻不足以讓房內整個明亮……有人……模
糊的身影逐漸清晰……有人在房內走動……
「這是……哪裡?」
芮兒聽見聲音,連忙轉身,把水盆擱在桌上,欺近床前,「王爺,您醒了?」
李緯瞇眼凝視眼前小廝……好眼熟的人物,在哪裡見過……他一傷神,頭便一陣劇
痛,他閉上限,緩緩想起他昏迷之前發生的事……他這了申屠無客暗算,危急之際,有
人救了他……
「王爺……又昏過去了?」芮兒見他眼又合上,柳眉又蹙起。
李瑋聞言,把眼張開,臉色還顯得蒼白,卻強撐精神和口氣,「救我者何人?你是
誰,何以得知本王身份?」
芮兒一怔。能這麼清楚質問人,看來是真清醒了,芮兒鬆一口氣,這才掀起嘴角,
「和氣」地回答了他,「奴婢芮兒。王爺您是貴人,當然不可能記得奴婢。救王爺的,
正是奴婢主兒,若王爺沒有記憶,容奴婢提醒王爺,奴婢主兒便是王爺您的下堂妻——
路清蓮小姐,」
李緯一愣,將眼前小廝仔細看了,果然是女扮男裝的芮兒!
「我識得你。」李緯頓時濃眉鎖得死緊,料不到救他之人,竟是——他錯娶之
人!……這麼說,那路清蓮竟也女扮男裝了?他眼望房內,環境整潔,卻甚簡陋,依稀
在哪兒見過……「這是哪裡」
「這兒是小姐和奴婢的住所,小姐便是在前面;不遠的林裡『救下王爺』的,寒舍
簡陋,還請王爺您『將就』」。」芮兒一張嬌俏臉笑吟吟,可言詞間卻明顯不是那麼回
事。
李緯瞅她一眼,這丫頭倒是忠心護主,他既理虧在前,又蒙其救,便也吞下了氣,
再詢問道:「荒山野地,何以你們在此?」
他不問還好,一問芮兒眸光乍閃,更是得意洋洋,只為搶得報復機會,當下逞起口
舌,卻先歎一口氣、「唉,沒奈何,新婚花燭,無端端地,王爺您一聲——和離!把個
冰清玉潔,無辜的新嫁娘推人了無底深淵。奴婢主兒一身傲骨,縉王府是不能住了,名
譽受損,路府更不肯回。沒奈何,奴婢和主兒兩個只得到這山野來了。」
只道她和路家二老回鄉去了,他卻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一段。李瑋臉色深鬱,不得
不承認,他是對路清蓮有愧。
「她應該恨我,為什麼還要救我?」
芮兒望著他,撇下嘴角,終於正色,「小姐溫柔善良,縱是萬般惱恨王爺您,也絕
不會見死不救。王爺該慶幸,多虧得小姐精通醫術,親採草藥,三日三夜無眠無休親伺
湯藥,才將主爺從牛頭馬面手裡搶拉回來。若是沒有小姐,王爺這條命——」
「芮兒,習醫便是為救人,豈還有索人情之理,你一番言詞,豈不教醫者有愧。」
路清蓮剛從外面回來,草藥籃還提在手上。
路清蓮凝望他,有好半晌的沉默,教李瑋猜不透,她是在將他研究,還是在思索著
該如何開口。
直到空氣轉冷,她清淡的聲音才出來,「王爺想得太多了。如若此處令王爺感覺不
適,我要芮兒立刻前去給上府,通知貴府中人來將王爺迎回。可好?」
「你趕我?」他咪眼,卻不能將她看透。反而惹來慕名惱怒。
「王爺多慮了,我若有此意,便不會將王爺帶回來。」路清蓮一本沉著,始終謙和,
始終溫婉。
李緯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樣一名女子,心意如此難捉摸。她愈是如此,他卻反而不
願就此離開了。
「我要留下。」偏不信她果真無求!
路清蓮點點頭,「王爺休息吧,一會兒芮兒會把藥端來。」
她離開房間,神色始終不見私情,李瑋卻想,她若有「欲擒故縱」的念頭,那就枉
然了。他縉王李緯的風流史名滿天下,可不是浪得虛名,任何一名女子都休想在他面前
玩伎倆!
「數日來,勞煩燕兄了,多謝燕兄。」
「只不過是送些藥材過來,這有什麼,你別跟我客氣。水青,我看你最近消瘦不少,
另外給你帶了一些補品過來。」
「不,燕兄……」
「別要拒絕,這是身為朋友的關心,你不也同樣在照顧你的朋友?若不肯收下,便
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好吧,我就收下,再次多謝燕兄了。」
「水青,既然你那位朋友身體已經無大礙,是否應該通知他的家人?也許他府中的
親人也正為他擔心,不如你告訴我他家居何處,由我前去通知,領他親人前來。」
「這……」
是誰在說話……李瑋張開眼睛,不再有頭暈目眩的感覺,身體比前好了許多,體力
也在恢復當中,路清蓮的醫術果真高明。料不到一名柔弱女子,居然有如此能力。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李瑋緩緩坐起身,芮兒正好端著飯菜進來。
「王爺,您已經起來了?正好,奴婢已經為您備好午膳。」芮兒把托盤擱在桌上,
走過來扶她下床。
李緯拂開她的手,自己走下來,聽著外面斷斷續續的談話聲,間道,「有人來?」
「是啊,燕公子來了,正和小姐在外頭喝茶呢。」芮兒為他拿碗拿筷。
「不用,我還不想吃,幫我把外衣拿來。
「是。」芮兒很快便為他拿了衣服,幫他穿上。
「姓燕的何人?」
「燕公子是古董字畫商,喚作燕從雲。」芮兒恭敬又老實地作答,態度比前幾日幾
乎有天壤之別。到底人家是一位王爺,尤其李瑋,天生是貴氣之人,而且芮兒心裡有個
想法,如果王爺在這兒多住些日子,他便能夠看到小姐的好,他們兩人也許還有希望。
「他與你家小姐是何關係?」方纔,他似乎聽到了一個他所熟悉的名字……李瑋蹙
眉。該不是他在作夢?
「無甚關係啊。」芮兒才回答,忽然靈眸轉動,偷偷地觀一眼縉王,又很快繼續說
道:「奴婢和小姐因為生活需要,曾經到街上擺字畫攤,因那燕公子極為仰慕小姐才華,
便把小姐所有的字畫都買下,並和小姐約定,每隔三天到這兒來買小姐的字畫,多虧了
有燕公子相助,奴婢和小姐才不至於為生活所苦。現在那燕公子和小姐已經成為好友了
呢。」
李瑋往丫鬟瞥睇一眼,這丫鬟腦袋裡裝了些什麼,他全看得一清二楚,只怕她是白
費心機了。他嘴角一扯,微笑道:「果若如你所言,那麼姓燕的她許對你家小姐有意,
如果對方是好人的,你該幫你家小姐一把,別教她錯過一段良緣。」
芮兒聞言,心頭火起,正待為小姐不平,卻瞥見路清蓮不知何時已經進來。
「小姐!」芮兒一驚,不知剛才縉王的話,她聽進了多少?
李瑋轉頭,幾日來該已經見慣路清蓮素著一張白淨臉兒,男裝模樣的打扮,卻不知
此刻為何突然一見她,竟似乎心底深處有某樣深刻的記憶被喚起,那多年前,在這個同
樣的地方,同樣救了他,一個同樣穿著男裝的小女孩……李瑋不自覺地瞇了眼。
「看來王爺已經痊癒,無必要再留下。芮兒。送王爺。」路清蓮淡淡地把話一說,
轉身就出去了。
儘管她神色沉著未變,芮兒還是相信,她家小姐一定聽見了剛才縉王的話了!
「小姐——」芮兒急忙要跟出去,李瑋卻突然拉住了她:。
「水青……清……」李瑋緊緊地揪住芮兒的手,瞪住她,「路清蓮莫非就是水青?」
芮兒一怔,訝異地望住李瑋,」王爺,您還記但我家小姐?」
「真是她!」李珠眼底光芒乍閃,喜形於外,大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
夫的喜。
芮兒還睜圓著一雙眼,詫異地望著李瑋喜出望外的模樣,卻被他甩開了手,然後便
見他大步的踏出房門。
這木屋一共分隔為四間,兩個房間,一個廚房,一間廟堂。清蓮的房間暫時住了李
瑋,她便和芮兒擠了一間,這一間,同時也做了她的書房。
不見她在廳堂,李瑋便入了她的房間,只見桌上擱著一幅似乎才完成不久的丹青,
是一幅「臘梅山禽」,斜枝臘梅,雙鳥棲息,山禽矜逸態,梅枝弄輕柔。
「真是神品!」李瑋由衷讚歎,見此丹青,便可知她畫作功力出神入化,揮灑自如,
其中脫俗如她,梅枝傲骨,更有如她的化身。
她不在房內,李瑋放下畫,走出木屋。
時晴,山色清新,空氣純淨,一出屋外,他才發覺氣候雖嚴寒,空氣卻特別清新。
在如詩如畫的景色裡,她佇立其中,一襲粗布厚衣難掩高潔氣質,彷彿脫塵清蓮,
教他看得癡了,直到她忽然低吟——
「只道,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卻不知,有不見的山,更阻,更
險……」是說,黃鶴是一種善飛的鳥,它竟然無力越過山頂,這山該有多高!猴類生在
深山裡,是最長於攀援的動物,然而它想過山,又發愁爬不上去,這山該有多險!路清
蓮卻說,她現在才知道,有比這山更險阻難越的,那山,是不見的山。
李瑋狐疑,不禁出聲,「有此『不見的山』,本王怎不知?」
路清蓮一驚,回頭才發現他竟在身後!
「王爺何時來的,怎不出聲?」她臉色微紅。語氣裡略有責怪之意。
「來了一會兒,見你思緒飛過遠山,才沒有作聲。本王好奇,你這『不見的山』,
意指何山?」李瑋抱胸,瞅見她竟有羞赧神色,眉一挑,眼底閃過一抹驚奇,驀見一張
白蓮王臉,兩靨竟嫣紅,清冷星眸,眼光中竟有羞澀,彷彿被窺去了心事一般,他雖莫
名她的反應,卻不自覺地濃濃笑意逸出了嘴角,只因,眼前雖非絕艷美人,卻也是氣質
獨特、別具清韻的出塵美女,他的水青,她不知,他已尋了她多久!
路清蓮轉過身去,「王爺既已痊癒,當可離去。」
「本王尚在病中,你有高明醫術。該再為本王瞧一瞧。」李瑋略略一咳,連語氣都
不大有精神。
路清蓮臉上狐疑,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往上一抬,只見一張俊美臉龐對著自己,龍
眉鳳目,眸光明燦,薄薄的嘴唇挾著堅毅,牽動著一抹笑意。
乍見他笑,路清蓮猛地心一跳,勿匆掩下黑睫,遮去了兩潭被攪亂的清眸,滿滿的
疑惑上了心頭。
「王爺,可是有事?」他是怎麼了?過去幾日,不是一直對她露著戒慎的神色防她,
現在這笑容何意?
李瑋抬起眉頭,「你我之間,不該如此生疏。」
他這話,卻教路清蓮更為不解,她仔細思索,還是難以明白,他究竟為何突然改變
態度?
「本無故交,何來生疏之說?」
「你真是健忘,我與你六年前結識,當時曾說,可惜你非女子,否則定要與你結親,
既非女子,那要與你結拜,我是兄,你是弟,如此感情,怎說是非故交?」李瑋不悅地
瞅著她。只為她當時隱瞞身份,如今還來裝傻。
路清蓮一怔,一顆跳動不已的心冷了下來,眼神恢復清冷。
「原來王爺知道了,是芮兒說的?」她既無喜悅,反而心情更為低落。
「是本王猜到的,同樣的地點與熟悉的人兒。本王非愚昧之人,何況幾年來,我一
直在找你。」李瑋拉起她冰冷的柔荑,神色柔和,「本王從未隱瞞身份,你早該知道是
我,為何不說?」
路清蓮把手抽回,「說了如何,不說又如何?」
「昔年恩情,本王從未忘懷。」李瑋察覺她的冷淡,不覺攢眉。
「那是小事,王爺大可不必記掛。」路清蓮轉身,沿著不遠處溪流方向走去。
「那日在林中,若非你出現,本王一命已休,你不但又救了不王,還施了回春妙手,
將本王從闖王手中搶下。你對本王,有再造之恩。」李緯跟著她,一直走近在她身側,
低首瞅著她。
路清蓮停下步子,仰臉將他凝視,「王爺,就只因為我是『水青』,你便不再懷疑
我救你是另有動機,是於你有所圖?」
「不錯,因為你是我所認識的水青,而你善良的本質,一如以往。」李瑋坦率地承
認。
「王爺,你讓清蓮感到悲哀。」她深深地歎氣,踩著崎嶇蜿蜒的小路,往前走。
李瑋一怔,跟上了她,疑惑地凝望她,「本王不明白。」
「今日我若非水青,便要繼續遭受王爺的懷疑,只因我是……王爺當日錯娶之人,
如此無端受王爺歧視,清蓮何辜?」
李瑋拉住她的手,「你在生氣,因為本王負你?」
路清蓮又想把手抽回,卻被他緊握住不放,她望著他寬大的手將自己緊抓住,霎時
雙靨暈染了桃花紅,「王爺自重。」
「是本王的錯,當日若知你是水青,是我尋找多年的人兒,絕不會把你捨棄,令你
受苦。」李緯想到那日行徑,便有滿心後悔,她無錯,他確實過於無情。
他長臂一伸.將她纖柔身子鎖入懷中。
「王爺!請你放手。」路清蓮止不住心狂跳,卻又有滿懷惆悵。
「不放,你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要帶你回王府。」李瑋決定,堅決他說,口氣之專
橫,彷彿是他說了便算數。
路清蓮推他不開,只得一歎,並未因為他的一番話而有喜悅,反而臉色更沉,愁緒
更重。
李瑋聽見她的歎息,疑惑地低首瞅住她,「你不高興?」
路清蓮卻反而不解地將他凝望,「為何王爺以為清蓮該高興?」
「我說要帶你回王府。」做縉王妃該是多少女子的夢想,她卻蛾眉深鎖。
「只因我是水青,對王爺有再造之恩,王爺才有此決定?」
「不錯。你對本王恩重如山,可比你那『不見的山』還高,本王豈可任你在此荒野
孤落。」李瑋曲指勾起她下顎,靠近地凝視她白淨玉顏,她眉彎如新月,翦眸含秋水,
有一股淡雅的美,柔婉動人。
路清蓮把臉別開了,「王爺此言,清蓮不能接受。若說我該有喜悅,也只因欣慰王
爺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主爺提議,清蓮心領。」
他的比喻,對她而言,是如此諷刺,她所謂「不見的山」,是她越不過的「情關」,
他卻把「恩」比「情」!只有恩義,而無愛情,豈能成夫妻。李瑋的坦白與不掩飾,是
教她感動,卻也令她一顆心都涼了。
李瑋俊美的臉龐滿滿是驚異,斷然料不到他竟遭拒,尤其她居然把他的「決定」當
作「提議」!
他放開她,兩手往後一擺,便把頭高昂,端起威嚴,一臉沉肅。
「我倆已拜過花堂,你早已是我的妻子,不管你同意與否,都得隨我回王府!」李
瑋本不願對她施以強硬的態度,全因她惹起他心理不悅。
「王爺——」
李瑋彷彿不讓她有話說,繼續威嚇加恐嚇,自信而專斷地搬出朝廷律法,「『戶婚
律』有言,『妻妾擅去者,徒二年。』疏議曰,『婦人從夫,無自專之道。」妻當以夫
為綱紀,不能自行其事,居處夫家為其應盡義務。」
說得頭頭是道,卻是欺她不懂律法嗎?路清蓮蹙眉,若是換作別的女子,豈不當真
讓他嚇住了。路清蓮淡淡地把口開了,那挺直的背脊見得出自信,可她的口氣卻溫婉,
「要說『戶婚律』也有一言,『若夫妻不相安請而和離考,不坐。』疏議曰,『夫妻不
相安諧,謂彼此情不相得。』『七出』,是夫妻和離的許可條件,有此條件離之合法。
王爺莫忘,和離還是王爺提出的。「
李瑋當下啞口無言,根本無法反駁。
他可生氣了,雖說他理虧在先,但她是婦道人家,精書畫。通醫術也就算了,居然
也學了律法!
她究竟還有什麼不會?
儘管生氣,李緯卻也著實佩服了她,許是因此,突然之間,得她之心更甚。
如今不能訴之於法,那只能動之以情。李瑋想、深情目光便凝望她,執起她的手,
用他迷人的低沉嗓音溫柔說道:「清蓮,有這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何
況夫婦結髮,義重千金。」
路清蓮嘴一抿,抽回了兩手,始終保持若離的態度。
她先是一歎,才淡淡地開口,「人言夫婦親,義合如一身,及至生死際,何曾苦樂
均。婦人一喪夫,終守孤子,有如林中竹,忽被風吹折,一折不重生,枯身猶抱節。男
兒若喪婦,能不暫傷情,應似門前柳。逢春易發榮,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王爺,
夫婦結髮,於婦,重何止千金,於夫、何來千金?」
所以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李瑋眉頭一扯,只為又無言以對。女子得守貞節。
男人三妻四妾,這本是平常事,如今被她這麼一說,卻好像全成了他的罪過,他才該問,
他何罪?
「你既如此說,本王決定在此留下,直到你願意隨本王回府,必不獨自回去。」李
瑋衣袂一甩。執意說道。
路清蓮一怔,滿心是為難,「王爺何苦如此?」
「本王曾說過,你若是女子,本王定娶你為妻。」
路清蓮無言。
第四章
僵持了十多天,李瑋果真沒有離開的意思,路清蓮把眉兒緊鎖,實在也拿他沒轍。
滿月的寒夜,從窗外灑進了銀輝,路清蓮獨坐窗前,唯有明月得窺她的心事。
芮兒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於也翻身而起,裹著一床棉被下了床來。
「怎麼不睡?」芮兒站到路清蓮面前,她這才看她一眼。
「小姐才是,這麼晚了還坐在這兒,可是為了隔壁的縉王在煩惱?」芮兒壓低了聲
音,小心不讓音量傳到隔壁去。
路清蓮無言,又把清眸封明月。
芮兒正有話要說,索性也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小姐,既然王爺都已經道了歉,你
何不原諒了他,一同回去呢?小姐一向寬宏大量,何以這一次卻心如鐵?」
心如鐵,她看起來是這樣?路清蓮回眸望著芮兒。
芮兒繼續說:「洞房花燭夜,王爺是做得過分了,把小姐的心傷透,的確是不可饒
恕。可是小姐,你是因為愛深,才會恨極,王爺終究是小姐心依之人啊,既然小姐無法
將王爺從生命中推開,那也就只有原諒了王爺,回去與王爺相守到老。如此,豈不更
好?」
路清蓮緩緩搖頭,芮兒只說對了一半,她的心裡確實還無法忘懷那一夜帶給她的傷
痛,但那一夜同時也徹底改變了她的心境,她再也不願嘗試那一步錯,滿盤輸的絕望。
「我是否原諒他,與同他回去,這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小姐不正是因為不原諒王爺,才不肯同王爺回去?為什麼又說是兩回事?」芮兒
發覺,她家小姐的心思其是愈來愈難理解了。
「芮兒,有些事情你還無法明白,」
「我是不明白,但是小姐河嘗又明白了!小姐需知道,如今你一天不與王爺回去,
王爺便一天與你在這兒耗著,這幾日王府的人天天上門來催,府裡已經積了天高的公事,
急待王爺處理,可王爺那副天塌下來他也不管的態度,可是擺明了誓要等到你一同回去
的決心,我看再下去,王府的人不是要催王爺,該是來催你了。小姐,你可想過該如何,
處理?」芮兒可不是發危言,就連那燕從雲都已經知道她家小姐是縉王妃的身份,多日
沒上這兒來了。
路清蓮站起來,把身上的披風拉緊了。不用芮兒提醒,她正是為此事煩惱著。
「再讓我好好想想吧。」路清蓮無奈地歎息,輕輕開了房門。
「小姐,你要去哪裡?」怎麼她還不睡嗎?
「我出去走走,你睡吧,」路清蓮為她把門關了。
芮兒瞪著門板,沒一會兒,她大張著嘴巴,打了一個呵欠,把一床棉被又抱回窩裡
去,倒頭就睡了。
路清蓮走出屋外,原是想讓清冷的空氣淨化一下愁緒滿堆的心靈,不料,外頭己有
了人,正是那愁緒的源頭。李瑋回頭,在清輝朗月下,對著她。深透的眼神放柔,俊美
的臉上堆出迷人的笑意。
「你也出來賞月?」
路清蓮望著他,卻是淡淡一歎,「王爺真有雅興。」
「怎麼,你有心事」」李瑋走近她,那麼自然的伸手欲摟她。
路清蓮退開了,「王爺,如此下去,實在兒戲。清蓮已經明白王爺一番心意,這便
夠了,王爺還是請回去吧。」
「清蓮,你還生本王的氣?」李瑋語氣溫柔,已經決心用他的柔情軟化她。
他這一問,路清蓮想起芮兒方纔的話,他是否也以為她心如鐵?
「王爺,我已不再生氣了。」
「那麼,是怨本王?」
「不。」
「不怨,不生氣,卻不肯隨本王回去,這是何理?」李瑋拉起她的手貼在心口,勾
魂似的目光瞅著她。
路清蓮心一跳,抽回了手,匆匆垂下幽眸,「王爺以為這裡是荒僻之地,清蓮看來,
卻是清幽難得的地方……」她轉身,把目光對向星河灑滿的天際和那一輪明月,「山月
臨窗近,天河入戶低。王爺不覺得,如此美景難得?」
李瑋隨她望向滿天星斗,便也勾起嘴角,「你既愛此山水好景,那本王便與你白首
臥松雲,我倆夫妻在此終老。」只聽他口氣豪爽,不像虛張聲勢,大有一言定江山的氣
勢。
路清蓮怔住,縱他只是甜言蜜語,她也要感動萬分!
她眼一熱,緩緩一歎,「王爺,我隨你回去吧。」
李瑋凝視她,笑加深了,攔腰將她抱入懷中。「清蓮,本王定好好待你。」
路清蓮貼著他寬闊的胸膛,一隻剪眸隱隱有幽光,教尊嚴看緊的是心中間不出的話,
那位絕色美人……
「王爺,清蓮還有條件。」
「你要什麼,本王全允你。」李瑋滿心喜悅,他是恩怨分明的人,這會兒縱是她要
天上星,他也會去摘。
路清蓮眼望著木屋,緩緩把手指去,「這木屋。」
李瑋把視線轉向她手指的房子,狐疑地凝望她,」本王不明白。」
「這木屋是清蓮居處,若王爺能將木屋移回府中,清蓮自然隨王爺回府。」
李瑋瞇眼,她並不是一個會刁難的女子,她這麼做,大約是有她的想法,但他就是
看不透她的心思。
「可以!」拆建此小小木屋,對他而言易同反掌。
離開只是數月,卻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步下轎輿,冰涼的空氣撲面,路清蓮抬起頭,望著莊嚴府第,為她而大開的門。
路清蓮過去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再回到縉王府來……
「恭迎王妃回府!」
總管領著府中上下的人,長長排了兩列,全跪在門口迎接。
芮兒還沒看過這陣式呢,這麼多人出來迎接她家小姐,多麼風光啊!她這會兒兩眼
都睜圓了,打她出生嘴角都沒有咧得這麼開過,那又是得意,又是為她家小姐高興。小
姊這也算是苦盡甘來吧?
「都起來吧。」路清蓮很快他說,看不慣這麼多人對她跪著,她知道,這一定是李
瑋的吩咐。
所有的人卻動也不動,只為還不知道該將這位王妃定位在何處。雖然總管吩咐他們
全得出來迎接王妃,可役說明這位曾經給王爺遺棄,如今又給王爺找了回來的王妃,究
竟只是空有頭銜,還是真有實權的。
路清蓮回頭,目光向李瑋去。
「王妃說起,你們還跪著做什麼?還不起來謝過王妃。」李瑋眉心一攢,便有天生
氣勢與生俱來的威嚴。
「謝謝王妃!」下人們趕緊起來,這會兒全領受到了這位重新入門的王妃在王爺心
目中的地位。各個不敢再掉以輕心。
李瑋近在路清蓮身側,著意的瞅著她,卻見她玉顏未展,「清蓮,你不高興?」
「王爺用心,清蓮感激。」她明白他是想補償新婚時的遺憾,可這對她而言是沒有
必要的……
「本王不要你感激,只要你高興。」李瑋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帶你各處走走,
堂堂王妃,可不能在自家裡迷路了。」
「王爺,我自己走——」路清蓮臉紅。
李瑋卻把她的手握得更緊,縉王府裡有大量的亭,台、樓、閣建築,曲池園林圍繞,
要一趟走完是不可能的,走過觀景樓、甘露亭,弘揚閣、池林園,其中閣高數丈,藏書
萬冊,池林植以奇樹,雜以花藥,積石為山,引水為池,美不勝收。
芮兒跟在後頭,一路走下來,已經心花怒放。嘖嘖稱奇,忍不住笑吟吟地讚歎,
「真是人間天庭,難得的仙境!前次無心留意,也沒有機會將這兒好好看過一遍,幸好
能回來,否則就要錯過了。」
李緯望著路清蓮,眼裡仍然有著歉意。
路清蓮緩緩一笑,「王爺不必放在心上,芮兒是有口無心。」
芮兒一聽,才察覺自己失言,將粉舌伸吐,嬌俏地笑,「對不起,王爺。」
李緯把路清蓮的雙手握起,目光柔和而專注,
「這裡是你的家了,你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都可照你的想法去改。」
芮兒在一旁都要臉紅了,不只是王爺那張俊美的臉孔迷煞人,他那對勾魂眼任是男
子也要著迷。
「嗯哼,我去看魚。」芮兒識相的遠遠走開去。
路清蓮雙頰暈紅,低垂首,輕輕把手抽了回來。李瑋瞅著她,一直就見她心不在焉,
似有重重心事,「清蓮,你若有話,大可直對本王說。」
路清蓮把眼抬起,仍有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決定說出來,「我想王爺可能誤會了,
清蓮隨王爺回來,只為明白王爺對清蓮的一份不忍之心,清蓮無意於王妃之位,只希望
能居處木屋,如此王爺可安心,不必再對清蓮掛懷。」
李瑋怔住。這麼說,她要他把木屋移口府中,便是這個意思?只為對他有一個交代,
而她,仍打算繼續住在她「自己」的地方,與他畫清界限!
「我不許!」李瑋聞言便要生氣,更教他打心底莫名惱怒的是,他完全猜摸不透她
的心思!無意於王妃之位?如果是她仍然無法諒解於他,那他尚能明白,但她的口氣,
卻一點不似賭氣,更不見有怨意,她分明是再認真不過了,這對李緯而言,是羞辱,更
是不將他這個縉王放在眼裡!「可惡!本王立刻把木屋給拆了。」
李瑋旋身,大步往那正拆了回府中在重建的木屋方向走去。
路清蓮全身一僵,卻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生氣,是她的表達方式不當?她提起裙襬,
匆忙的追上他,並擋住他。
「王爺,清蓮說過,木屋是清蓮居處,若王爺將木屋拆去,清蓮馬上離開。」她堅
決的目光對上他,決心可見。
李瑋抓住她的手,難掩一份氣怒,只為她一直在把他隔出她的生活,他不明白,她
就這麼急欲與他撇清關係?!
「為什麼?本王已經答應要好好照顧你,做縉王妃,你可在這府裡呼風喚雨,這是
本王給你的權利,是報答你可比天高的救命之恩你有何不滿?」
路清蓮清眸一黯,緩緩的搖頭,「並無不滿……就是因為明白,才不能接受。王爺,
婚姻不能兒戲,豈能拿來做為報答之用。」
李瑋瞇眼,聽她一說,這才把氣消下,鬆開握在掌中的柔荑,「是如此,你該該早
說。」
路清蓮垂下黑睫,她不說,是因為她愚蠢的在給自己希望……希望自己想的是錯的,
希望他接回她,不只是為了「報答」她……她明知道他的想法,卻還是愚蠢的在給自己
希望。
「女子最重名譽,本王既與你拜堂成親了,理該對你負貴。清蓮,你是本王妻子,
是既成事實。無可更改了。」李瑋承認,他接回她,是一份歉疚。一份承諾,和一份責
任,但是同時,這一切也完全出自他的意願,她的溫柔,她高潔的氣質,她的善良,她
的才華,都非其他女子能及,也許他迷戀他的絕色美人,但他喜歡路清蓮卻是事實。
他卻不知,他的堅決「負責」,正是她最大的困擾。路清蓮見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只得說:「王爺,清蓮需要考慮,請給清蓮一點時間。」
李瑋點點頭,「好吧,直到你點頭為止,本王都會尊重你。」
「清蓮希望仍以木屋為居處,望請王爺成全。」路清蓮一雙清眸直望他。
李瑋從她沉靜的眼神中,彷彿看見一份剛倔,分明她的「希望成全」,只是尊重他
的說法,李瑋突然對她有了重新的認識,她溫柔的外表其實包裹著剛毅、不妥協的個性。
「如若本王不同意?」李瑋瞇眼,若有所思。
「清蓮相信,王爺對清蓮有周全的安排,清蓮感激。」
「感激,卻不接受?」
「是的。」
冰冷的空氣更形冰冷,兩人沉寂了好半晌,李瑋眸光一閃,忽然揚起嘴角,「好吧;
我答應你。並且會在最短時間內,把木屋完成。」
「謝謝。」路清蓮無聲息地鬆一口氣。
只是數日時間,李瑋給她的,不只是那間木屋,而是一座清幽雅致的別苑。有涼亭,
曲橋流水,四季花園,更有一片傲立寒風中的臘梅綻放。
李瑋的用心,路清蓮心理感動,心也更難受。對他而言,她許真是「恩比天高」吧。
「你還滿意嗎?」李瑋瞅著她,深眸裡映著她迷濛的眼神,看不透的心思,這教他
心裡更為掛意。
路清蓮走進屋內,裡面無論家怖、擺設,都看得出用心和與思,尤其牆上幾幅山水
畫,皆是名貴收藏品。
芮兒也在四處觀看她和小姐的「新家」,她就差點兒沒有「哇啊」的一聲喊出驚喜
來而已。
「太不可思議了!小姐,我們本來的屋子是家徒四壁的呢!現在不只外面有庭院,
有百花,連屋子裡面都煥然一新了呢!」芮兒笑瞇瞇地,高興的是王爺對她家小姐的這
番心意。
路清蓮望向李瑋,「王爺,這與我們本來的約定不一樣了。」
李瑋皺眉,「你不喜歡?」他要看的,只是她欣喜的表情,就有這麼困難?
「不是的……」路清蓮本來還有話說,但清眸觸及他不悅的神色裡,她止住了辯解,
展顏微笑,「我很喜歡,謝謝王爺。」望著一張蓮容帶笑,李緯心跟著寬解,終於也揚
起嘴角。那放心,就彷彿了結一樁多年心事。
芮兒望著相視的兩人,心裡好不甜蜜,便笑著悄悄退了出去。
李瑋忽然想到一件懸在心裡多日的事,「清蓮,你告訴本王,你如何會認識申屠無
客?」
路清蓮垂下眼瞼,轉身去倒茶,「大約在一年多前,他身受重傷倒在路上,我只是
為他療傷,就見過那一次,算不上認識。」
李瑋坐下來,接過路清蓮送過來的茶杯,「你曾經救過他,怪不得他肯聽你的話,
不過這個人心狠手辣,如果他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恐怕連你都要利用。清蓮,這一陣子
你最好不要出門,免生橫禍。」
「王爺與此人有何恩怨,何以他要置王爺於死地?」路清蓮一聽他的話,一顆心不
安直跳,卻是為他憂心忡忡。
李瑋對她揚起迷人的微笑,「這是師們恩怨,你不用擔心,上次是本主不小心,才
給了他可趁之機,他不會再有機會了,本上不會坐以待弊,」
望著他自信滿滿,路清蓮無言地點頭。
這天以後,路清蓮與芮兒便在這裡住下來,因為這兒植滿了梅花,所以府裡的人怠
把他們王妃住的這個地方稱為蓮梅軒,取有「蓮美」之意,可以見得,府裡的人對這位
王妃的喜愛程度。
路清蓮和善。溫柔,芮兒又活潑、愛熱鬧,蓮梅軒便成為府裡丫鬟們最喜愛來的地
方,她們喜歡看路清蓮作畫,聽她撫琴,路清蓮會古琴、琵琶,府中因此經常弦樂處處,
曲曲優美動人。
路清蓮還會教府中的丫鬟識字,府裡的人都感同於這位王妃的特別,尤其有一次,
在廚房工作的張大嫂突然在夜裡腹痛如絞,在床上翻得死去活來,整張臉比死人還白,
半夜三更,大夫難請,下人們聽說王妃識歧黃之術,趕緊往蓮梅軒請人,路清蓮除了施
以針灸,派人熬藥,還親自照顧了一夜,沒隔兩日,張大嫂便跟個沒事的人似的又下廚
房工作了,從此以後,府中下人更是對這位王妃敬愛有加。
這些日子,李瑋沒有再上這兒來,聽說也經常不在府中。梅花早已凋謝,取代的是
百花爭鳴,早已春來。芮兒這天,終於發出不平之鳴。
「太過分了,王爺莫不是以為把小姐你帶回府裡,便是責任己了,居然連著一個多
月也不來相問一聲,該不是早已把小姐的存在忘記!」芮兒本以為縉王為了她家小姐,
特地建了這蓮梅軒,是因為終於愛上她家小姐,如今看來,卻不是這麼回事。
路清蓮坐在窗口邊刺繡,那專心,一點也沒把在旁繞來繞去的芮兒放在眼裡,就連
她的話,也只是聽進耳裡,放不到心上去。
芮兒只見她一根針上上下下,也不作聲,實在佩服她的定力又不滿遭漠規。
「小姐,王爺如此對待你,你難這一點都不難過?」芮兒搶過她手中的針線,把一
張小嘴厥得老高。
路清蓮這才把眼光望向她,「芮兒,你不滿於現在的生活?」
芮兒一怔,「我才不敢呢,在這裡吃好、穿好。住好,人人又對我們好,我再有不
滿便要天打雷劈了。」
「你能如此想,便好。」路清蓮頷首,從她手裡拿回針線。
看著她家小姐又繼續針線活,芮兒把白眼一翻,「小姐,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
王爺啊!王爺分明在把小姐冷落,為何小姐還能如此無動於衷?」
「感情之事,本不能強求。王爺心不在我身上,這便算了,難道你還要我為此自哀
自怨?」路情蓮淡淡一笑,手上的針線未停。
芮兒聞言,滿腹的氣消成無奈,「難得小姐看得開。」
「本不期待,心上便不會有失落。」不是她看得開,而是她一開始就能明白李緯只
是對她感於恩情,瞭解李瑋的想法,所以領受了他的好意,在此住下來。他不來打擾,
她反而安心。
「這麼說,反而是做奴婢的我多事了。」即使聽小姐這麼說了,芮兒還是難掩心中
的不平,甚至連她家小姐的氣都生在裡面了。
路清蓮抬起頭來,望著芮兒一臉兒苦惱,放下針線站起身來,她拉過她的手,「芮
兒,你為我著想的心情,我明白,也感激。」芮兒望著她,忍不住抱住她,「小姐,我
多希望你與王爺能有結果!」
路清蓮垂下眼瞼,「……芮兒,你一定是待在家裡悶了,我們出去走走好了。」
芮兒放開她,「可以嗎?」
「嗯。」路清蓮笑著點點頭,「正好絲線缺了顏色,我想親自去選。」
「可是王爺不是交代不能外出嗎?」芮兒多少也得想到小姐的安全問題:何況那王
爺還特別交代了她,就是對她這個好動的丫鬟不放心,擔心她去煽動小姐呢。
「都一個多月,我想不要緊吧。」她反而擔心李瑋,每天總要從總管那兒知道他平
安才放心。
「那是不是還要改裝呢?」芮兒望著身上嬌俏的粉紅衣裙。
「我們只是到街上走動,不用了。」路清蓮一襲牙白雪紗,肩披淺綠色紗帛,腰繫
同色系絲絛,氣質清雅而柔麗。
兩人一同出了蓮梅軒,還未出王府門口,府裡總管趙暉已經追出來。
「趙總管有事嗎?」路清蓮回頭。
趙暉躬身,「王妃要出門,屬下立刻幫王妃準備轎車。」
「謝謝你的好意,我只是出去走走,不需要勞煩了。」路清蓮微笑,眼光望向身邊
的芮兒。
「那麼,請讓屬下隨侍,王爺有令,屬下需保護王妃的安全。」這位趙總管年紀和
李瑋相當,是李瑋親自錄用的人,原來臉上總是冷漠得緊,自從路清蓮和芮兒入了府中,
他的眼光總是似有若無地跟隨著芮兒。
「真難得呢,原來王爺不是已經忘了我家小姐的存在啊。」芮兒瞪著眼兒,不由自
主地就把怨氣出在趙暉身上。
「芮兒。」路清蓮把眼光淡掃了她,芮兒這才收斂,沒再往趙暉瞪眼。
府裡的人其實全看在眼裡,對於縉王對王妃的冷落,心裡也多少同情著善良溫柔的
王妃,只是路清蓮看起來是那麼不以為意,甚至於甘之如飴,他們做下人的更不能說什
麼。
趙暉垂首。
路清蓮反倒要同情他,可憐多情人遇上了不解風情的丫頭。路清蓮看趙暉雖然外表
嚴肅,卻是個忠實認真的人,若把芮兒的終身托付與他,她倒是能夠放心的。
她本有意多給兩人相處時間,正要點頭應允趙暉跟隨,王府外頭突然有人喚了她。
「縉王妃!」
路請蓮望出府外,是燕從雲。她拾級走出府門,從他的神色裡察覺他是專程來找自
己,「燕兄,特地來此,是有要事?」
芮兒趙暉也跟了出來。
「燕公子,好久不見了。」芮兒記得,從他和縉王見過一面,得知她家小姐是縉王
妃以後,他未再露面。
燕從雲點個頭,神態間彷彿有股不安和匆忙,轉頭瞅著路清蓮,目光沉黯憂慮,
「在下有要事相求,能否請給王妃借步說話?」
路清蓮頷首,要芮兒和趙暉等候,她與燕從雲一同走到前面一棵梧桐樹下,「我與
芮兒得燕兄相助甚多,在此道謝。」
「在下不曾幫過什麼忙,縉王妃客氣了。」燕從雲拱手,舉止之間比往常生疏。
「燕兄還是像過去一樣,喚我的名字吧。」別說她一點都不習慣這個頭銜,燕從雲
還是在她有難時幫助她們的人,路清蓮侍他的態度,便比過去親切。
燕從雲凝望著她,直看了好一會兒,心裡為自己的無福分感歎,又氣憤那身在福中
不知福的縉主。他若有此美妻,感恩都來不及,必不會像縉王一樣,還整日溺於青樓楚
館。
「清蓮,我本不想打擾你,但……這一件事,唯有你能幫忙。」燕從雲似有千重煩
惱,神色無比凝重。
「燕兄,直說無妨。」路清蓮無法猜測他前來求助何事,只見他如此,便聚精會神。
「原諒在下唐突,能否請你立刻隨我回家一趟?」
路清蓮一怔,望著他的嚴肅,緩緩點頭,「好。」
燕從雲似還有為難,眼光望向還等在府門的總管。
路清蓮見他神色,便明白過來,「我只帶芮兒.燕兄不必擔心。」
好善解人意的小姐!燕從雲望著她,滿是感激,「謝謝你。」
第五章
春色淺淡,風悄悄,水也悄悄,恰似春雨來臨前夕,天空無晴。
才是午後,難得王府見著了李瑋人影。他這一趟出門,己有七。八天。
一群下人見王爺回府,各個忙碌,廚房炊煙裊裊,丫鬟送茶,府僚人員,有捧帳本
的,有事裁決的,全在大廳堂上。
李瑋把帳本全收了,叫人拿到書房,然後讓那些有事的一一稟白,果決地一一做了
裁奪。
直到人員散去,李瑋端起茶,眼光往趙暉一瞥,便微笑調侃他,「總管,怎地今日
如此扭捏,有事何不直言?」
趙暉眉心的紋路加深,卻拱手道:「屬下無事。」
李瑋挑眉,喝一口茶,便把瓷杯擱下,瞅著垂眉斂目的趙暉直看,這個人是悶葫蘆,
肯定有事。明知他進一步追問便會有答案,而趙暉便是在等著,李瑋卻故意整他,「若
無事,便退下。」
趙暉一僵,「……是。」
他轉身,步伐帶猶豫,還是往外走。李瑋掀著嘴角,坐在堂上,蹺起腿,氣定神閒,
料準趙暉肯定要轉回來。
果不其然,趙暉一直到了那八扇門大開的門口,緊扯著眉頭,轉了回來。
「王爺,屬下有事……」他欲言又止。
「趙暉,你再如此吞吐,本王可沒時間與你耗了。」李瑋板起臉孔。
趙暉躬身,「王爺曾經交代屬下,需保護王妃安全,但是……」
李瑋狐疑地瞅著他,他當然不至於會認為路清蓮的安全出了問題,果若如此,趙暉
豈還敢站在這裡拖拖拉拉。他不語,等著看他什麼時候才能把話說全。
趙暉不見主子有反應,更是眉頭深鎖,本不知該如何啟齒,當下決定直說,「王爺,
數日前曾有一名男子來找王妃,後來王妃隨此人出府,一夜未歸,這幾日也是早出晚歸。
屬下擔心王妃安危,但王妃執意不肯屬下跟隨。」
「大膽趙暉!如此大事,你膽敢現在才說!」李瑋一怒拍案彈起。
「屬下該死!」趙暉馬上下跪,見主子為了王妃之事怒氣衝天,心裡反而寬慰,緊
鎖的眉心這才鬆了。
李瑋咬牙,「這麼說,她現在也不在府中了?」
「是的。」趙暉還不敢把低垂的頭抬起來。
李瑋瞇眼,目光冷利,「你確是該死!若未能把那名男子身份稟明,還有王妃現在
人在何處一個交代,本主饒不過你!」
「稟王爺,此人是長安有名富賈燕從雲。王妃此時……還在燕府。」
燕從雲?李瑋經過思索,才想起此人,是在那山野住下時有過一面之緣,原來是他
啊,李瑋鬆一口氣,他原以為是申屠無客,以為他找上了路清蓮,做了什麼威脅,一聽
不是他,他才坐下來。
「起來吧。王妃會到燕府去,諒是有事,你可曾去探查過?」李瑋瞭解路清蓮的性
子,她非輕姚女子,若無要事,她不會連著幾日都往燕府去,想她那善良性子,大概又
去為人冶病了,倒不知燕府裡誰出了事,既是燕從雲親自來找,那必不會是他了。
聽到主子轉了口氣,似對王妃出入燕府不是那麼緊張,趙暉狐疑,又攢眉,領命起
身,「屬下曾暗中前往燕府,卻發現門禁森嚴,四方皆有武漢戒備,就連屬下也不得其
門而入,實非比尋常。」
就是一方富賈,如此森門禁院,確是有鬼。李瑋指頭敲在桌面,略思索,忽然瞇眼
望著趙暉,「王妃是一人前往?」
「不,還有芮兒姑娘跟隨。」趙暉一提芮兒,臉色便微赧。
李瑋頷首,「你下去吧。」
「是。」
★ ★ ★
細雨濛濛下了,該是黃昏,天色卻暗沉。
燕從雲先下馬車,再打傘,牽扶路清蓮下來,一直小心地為她遮著雨,就連自己淋
濕了也未察覺。
芮兒跟著下來,自己打了傘,見燕從雲一把傘只為她家小姐撐著,自己都淋濕了,
不禁好笑,「燕公子,您這是在打什麼傘呀!」
路清蓮見只有自己在傘下,伸手扶了傘為兩人遮,「燕兄,還是快入車內吧,」
他與她站得很近,低首便能聞到她的髮香,燕從雲幾乎不捨得移步,多麼渴望能多
與她相處,他癡望著一張皓白玉顏,她沉靜的黑眸猶如天上明月,她的人,對他而言,
更比那高月不可攀。
「清蓮,這次若非有你相助,我真不知該如何才好,謝謝你。」他緊緊握著手指,
不敢去冒犯高潔的她。
「你太客氣了。」路清蓮對他深情的目光視若無睹,轉身去與芮兒共撐一把傘,便
與他告別,「謝謝你送我們回來。」
「燕公子,再見了。」芮兒只要見他望著她家小姐癡傻的模樣,就有掩不住的一臉
笑。這個燕從雲,過去何等豪氣灑脫,幾日與她家小姐相處下來,那眼光卻像黏住了她
家小姐似的,整個人都恍惚了。
燕從雲直望著兩人進入府中,大門掩了,又在雨中站了一劊、,才上車離去。
路清蓮一入門,便見趙暉給他的主子打著傘。兩人就站在府們不遠處,剛好可以把
剛才外面的畫面盡收眼底的地方。
路清蓮止步,芮兒也望見縉王,役來由地便一陣心虛,趕緊喚了一聲:「王爺!」
便把目光移向她家小姐。
路清蓮只是站著,直到李瑋走近,她才淡淡一笑,「你回來了?」
李瑋瞅著她,目光如冰,臉色嚴峻,內心莫名地翻攪著酸味,儘管見她神色坦然,
還是難以抑制心底一股暗潮洶湧。
李瑋伸手,趙暉馬上把傘遞到他手中,他把傘和路清蓮共撐,芮兒識相的退到一旁。
路清蓮望著他和傘,緩緩斂了笑容……
「你們下去。」李瑋目光未曾自這張嫻靜容顏轉開,語氣低沉含著無比威嚴。
趙暉躬身,便離開了。芮兒比他更早,李瑋話才完,她就溜了,絲毫沒想到該關心
一下她家小姐的死活。
雨濛濛,傘下一對夫妻相望,四周只留下雨聲。
路清蓮垂下眼瞼,掩了一雙靈氣清漾的剪眸。
李瑋只一雙長臂伸出,向她柳腰勾鎖,路清蓮不留神,一個飄晃,身子便貼上他。
「王爺!」她抬起一雙慌眸,柔若無力的手也難以抵擋兩人的緊靠,更怎麼也無法
將自己從他身邊拉開。
李瑋把冷峻的臉孔湊近她,「你可還記得你是本王王妃?」
路清蓮一顆心止不住狂跳,眼光一再逡巡他驟變的神色,「王爺……何出此言?」
「你與我所以還是桂名夫妻,那是本王尊重於你。本王給你時間,是讓你適應環境,
適應我。而你,既有閒暇去會『故人』,料必是本王給你的時間過於充裕了。」燕從雲
在看她時的眼神真是令他「記憶深刻」!李瑋的聲音更為低冷,儘管她神色之間皆坦蕩,
表示她和燕從雲並無私情,他就是莫名的打心底不悅。
路清蓮聞言,白蓮玉臉羞成桃花紅,眼裡儘是難堪,他那言裡意思,彷彿她和燕從
雲有曖昧不清白關係,教她頓時胸中因溢滿忿意而疼痛。
雨勢漸大,傘面形成了拍打,李瑋一手撐傘,一手將她鎖抱得更緊,「姓燕的找你
何事?」
「請放開我。」路清蓮別開臉。
「清蓮!」見她又把自己與他隔絕的神情,李瑋的理智繃得猶如在斷裂邊緣的硬弦,
「本王一再容忍,事事順你心意,你卻一再挑戰本主的耐性!你是於我有恩,可是你也
別忘了,你是本王妻子!婦人自該從夫!」
……恩,她能夠成他的妻子,就因為她兩度救他……他可知她多希望救他的人不是
她啊……
路清蓮緩緩抬起目光,那眼神裡,有氣憤,也有滿滿無奈,「王爺,何不讓我離
去?」
李瑋全身僵硬。她莫非一直就想著離開這裡,離開他?!
他緩緩瞇眼逼近她,語氣壓抑、沉冷,「你這是在挑戰本王的脾氣?」
她輕輕一歎,「該是王爺在逃避問題,你與我之間根本——」
「住口!你是本王的!是本王太放任你,讓你到現在還沒有這份自覺!本王現在就
教你明白!」
一把傘「砰」地落了地,直落的雨往毫不留情的打在兩人身上,李瑋緯怒沖沖,一
把鎖住她!不知克制的力這已經鎖疼了她,他更在雨中掐住她的下顎強行奪取她溫軟朱
唇。
雨水一下子濕了兩人,路清蓮那雙張大的眼眸滿滿是驚慌。狼狽、受傷,被他強抱
在懷中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中。在深深的羞辱下無力的顫動……
李瑋猶帶怒意的索吻她,軟熱的舌強勢的橇開她貝齒,像是宣示著丈夫對一個妻子
的完全佔有權一般,沒有絲毫容她有反抗的空間……
冰冷的雨水沖散了她滾落臉頰的濕熱淚水,時間像是在這一刻打住了,李瑋猶沒有
放開她的打算。她迷人的溫軟教他忘情,教他迷惑……直到忽然接觸到她未曾閉上的黑
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裡是倔強。是冰冷、是傷……他方轉為溫軟的心彷彿教一把利刃
劃過。
他鬆手,放開了她,霎時轉身離開。
路清蓮全身冰冷,緩緩跌坐在雨裡。
明明是春暖花開了,縉王府卻吹起了刺骨寒風。
芮兒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站在縉王面前,那平時高昂的下馬和脖子貼在
一塊了,頭低得已經不能再低,十根指頭更像分不開似的絞握了再絞握,連膝蓋都偶爾
會碰在一塊。
先前到蓮梅軒去傳喚她的人好心的透露,王爺此刻似冰像火,碰不得更惹不得,教
她自己要保重,可別有一句話衝撞了縉王,要不就得先找個親近的人好事後收屍。
昨日她家小姐回到蓮梅軒,渾身濕透不說,那眼也紅,鼻也紅,還是讓好心的張大
嫂給扶回來的,又給她熬薑湯。燉補品,府裡好多人都忙著,擔心她家小姐受了風寒,
傷了身子,人人過來噓寒問暖,可就投人敢提王爺一句。
而今一早,那一雙雙關懷兼同情的眼神換到了她身上,原因是她被王爺點名叫到了
書房來。
「奴婢……給王爺請安。」芮兒聲如蚊,齒打顫,腦袋裡不停轉到一些鞭答、火烤
的恐怖畫面。
李瑋坐在案前,雖然昨日翻騰怒氣已消,可一張俊臉依然緊繃。他也曉得,昨日和
今早,蓮梅軒人來人往,出出入入的關懷不斷。真是未簡單啊,一樣淋了雨,他別說姜
湯了,連個來出聲的人都不見,到底這群下人還知不知道這個家的主子是誰,他們的薪
俸是誰給的。
他的妻子如此能收買人心,卻偏偏對他這個丈夫——
「本王問你,這幾日你與王妃到燕府去做什麼?」
芮兒是早想到王爺定是問這椿事,可她家小姐一再吩咐,教她一字也不准洩漏,這
事關一人名譽問題,她再大嘴巴也曉得要閉緊,可王爺那口氣,即便是她早有心理準備
也要頭皮發麻。
「真王爺……奴婢……不敢有瞞王爺,實在是……小姐有命,不能說!」唉,要早
能說,她也不會一早抖到現在。
路清蓮居然特別交代「不許說」?李瑋瞇眼,整個火氣被挑起來,「該死丫鬟!你
再不肯坦白,定教你皮開肉綻!」
芮兒咚地一聲跪下地。王爺就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沒膽子說呀——」芮兒整個心
底涼颼颼,一個緊張便把話給說差了,唯恐遭來誤會,趕緊搖手,「哎!不是、不是,
奴婢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李瑋瞅著芮兒,額際冒起青筋。芮幾把手往上一指,「奴婢對
天發誓;小姐和燕公子之間絕對是清白的,沒有半分私情。只為奴婢在小姐面前發誓,
燕府之事,若有洩漏半句,便要不得好死,魂飛魄散,永世不超生。王爺要奴婢說明,
等於是要奴婢的命一樣,求王爺饒過奴婢一命!」
李瑋冷著臉,他知道這丫鬟和路清蓮的感情,諒她是誓死也不會說了。該死!他竟
會如此在意!他明明是相信路清蓮……他的理智相信她,可卻無法忍受她有任何事情隱
瞞他!
他居然為了一個路情蓮,變得如此焦躁,如此難沉住氣!
「王爺。」趙暉站在門外。
李瑋眉心緊鎖,「進來!」
趙暉領命走人書房,目光往跪地的芮兒多故了停留,上前躬身道,「王爺,玉郡王
與黑三爺來訪。」
是向非玉和黑回,李瑋這才記起令早和兩人有約,他一攢眉,眼光往芮兒一瞪,
「你這刁蠻丫鬟,膽敢違逆本王,罰你在這裡長跪,沒有本王命令,不許起身!」他站
起來。
「啊?!」芮兒苦著臉哀號。趙暉進來時,她本以為可以逃過一劫,沒想到躲過大
劫,還是難逃小劫。
「王爺……」趙暉想為芮兒求情,張口卻不知如何說,一臉窘迫。
李瑋闊步出了書房,誰也沒理會,卻在心裡已經做好了盤算。
芮兒慶幸還好,留下了個搬救兵的人,等李瑋走遠,她趕緊向趙暉求救,「趙總管,
請你行行好跑一趟蓮梅軒,在我還沒把腿給跪斷前,快去請我家小姐來救我呀!」
「我……好。」趙暉一愣,緩緩點頭,出了書房,馬上往蓮梅軒去。
★ ★ ★
天氣清爽,春風徐徐,路清蓮獨靠窗台出了神,直到趙暉帶來芮兒的話。
路清蓮聞言,那沉靜臉上也不見掀起一絲情緒。她緩緩垂下眼瞼,「王爺現在何
處?」
「稟王妃,府裡來了客人,王爺正在麒磷樓裡接見。」
路清蓮點頭,「不必驚擾。我去看看芮兒,勞趙總管引路。」
「是,芮兒姑娘在王爺書房。」趙暉拱手,內心實在有無比疑惑,王妃不打算去見
王爺,莫非想直接去叫起芮兒?果是如此,那情況便不妙,在這府裡上下,王爺的話可
比聖旨,沒有人敢不從,王爺的威嚴更是無人可挑故。趙暉攢眉,猶豫片刻;「王妃……
路清蓮緩緩起身,望一眼趙暉,對他安慰,「趙總管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李瑋打的算盤,她算準了十之八九,但要她去求他,那是不可能。
趙暉點頭,為她帶路,心內卻還是忐忑,說起這府裡上下無人敢挑戰王爺威權,倒
也有一人,便是眼前這位王妃。
來到書房,芮兒一見路清蓮,那張苦瓜臉馬上幻化為欣喜笑容,活像見著救命菩薩,
「小姐!你再不來,我膝蓋可要痛死了!我可以起來了嗎?」
趙暉退到一旁,路清蓮走進書房,伸出她的手給芮兒,「起來吧。」
「謝謝小姐!」芮兒馬上高興地握著她家小姐的手起身,可那膝蓋痛得,害她險些
站不穩,「哎喲!好痛喔!」芮兒鼻也皺,眉也皺,拚命揉著膝蓋,跟著她家小姐這麼
多年,可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還好吧?」路清蓮柔聲關懷,眼神裡滿是疼惜。
芮兒望著她家小姐,這才笑起來,「不要緊,我就知道小姐會求救我。」她把目光
轉向趙暉,「趙總管,多謝你了。」
趙暉眉心緊蹙,只是僵硬地點個頭。
芮兒狐疑地瞅著他,「趙總管,你怎麼啦?啊,該不是我請你去搬救兵,連累你也
挨王爺罵了?」她頓時一臉愧疚。
「不。」趙暉是憂心,目光望向路清蓮。
芮兒隨著他的眼光轉向她家小姐。
沒待她開口,路清蓮便交代下來,「芮兒,你代替我到燕府去,該做的事你曉得,
現在就去。」
「可是……」對了,難怪她覺得有哪兒不對勁,是沒有見到王爺,罰她跪地的人是
王爺,可讓她起來的人是小姐,從時間上算起來,小姐應該是從蓮梅軒直接過來的,那
麼說……小姐不是去向王爺求了情,而是……芮兒一想,趕緊又要跪地。
路清蓮拉住她,「芮兒,你幾時如此不聽話?」
「可是小姐.我不能連累了你……
「你可連累不了我。」路清蓮淡淡一笑,"決去吧,這兒有我,」
望著路清蓮的自信,芮兒這才安心。說得也是,她家小姐何等聰慧人物,定是想到
了好法子應付王爺。她點點頭,「小姐,我去了。」
芮兒轉身,離開了書房。
路清蓮見她走遠了,也對趙暉說:「趙總管,你也出去吧。」
「王妃,您這麼做,一旦王爺知這了,後果不堪設想。」趙暉是萬分敬服於她維護
下人的善良,但自己主子的威嚴不被放在眼裡,耿直忠心的趙暉是不會太愉快的。
路清蓮只是點頭。
趙暉只好鞠躬,離開書房。他走出門口,內心又不安,回頭又往書房望了一眼——
霎時,他眸底掠過驚愕。好半晌僵在那兒移不開步,此時內心熱潮洶湧,對路清蓮完全
臣服了。
他步伐匆匆,往麒麟樓。
趙暉到了麒麟樓院外就被王爺的貼身侍衛擋趴而院內更是門扉緊閉,兩名侍衛站在
門外把守,「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院,趙總管請速退去!」
趙暉眉深鎖,心掙扎,從來對主子唯命是從,看眼下情況,裡面定是在商量機要事
情……再三斟酌以後,他沉默的先退到院外十尺等候。
柔風吹,柳絮飄飄,整個院裡。院外靜得無聲,只有鳥啁啾,蟲唧唧,早上時光很
快過去,趙暉忍受著時間的煎熬,一刻一分都數得清清楚楚,心是愈來愈沉,那臉色也
愈來愈陰鬱。
午膳時間過了,院內依然沒有動靜,趙暉已在院外站了兩個時辰,眼看時間拖得愈
來愈長,他再也無法忍下去了!
他緊握拳,決定硬闖,正舉步,慶幸緊閉門扉突然開來,他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馬上趨前。
黑回把大刀交抱在前,走在前頭,一面抱怨:「哼,什麼天仙絕色,我看是見不得
人!」
「老三,口下留。」向非玉斯文俊相一斂,不怒自有威嚴。
黑回把嘴角一撇,挺不甘心地瞪向李瑋,沒半晌又把嘴角掀起一邊,「好啊,你藏
吧,我就看你能藏得幾時!」
李瑋把白眼扔去,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麼,難道要說是他一時糊塗,娶錯了人?他才
不願給自己惹來更多饑笑,尤其黑回那張毒嘴,這要給他知道了,他一世英明便要毀在
一旦!
路清蓮是有她雅淡脫俗的美,但總是不及他驚鴻一瞥那位絕色美人,給黑塊見了,
少不得要嘲笑他當初過於誇口,這便也罷,只怕還要說他一向眼高於頂,原來那「頂」
是長在腳底下!當然不是他瞧不起路清蓮,而是她的好,不是一眼便能明白的,憑黑回
這雙拙目,哪能瞧出路清蓮的美!他才不配見他的妻子!
李瑋攢眉。見趙暉在一旁,一臉的不安神色,他把目光往院外瞧了一下,只見鳥語
花香,再無「別人」,當下心思已經不定,眉心更鎖。
送走了兩位師兄,李瑋馬上質問趙暉,「她沒來?」
趙暉一怔,怎麼也摸不著頭緒,「王爺指何人?」
李瑋瞅著他,倒是忘了,眼前是塊木頭哩,他把手一揮,「沒事了,你下去。」
「王爺,屬下有急事稟報。」趙暉拱手,行事舉止一板一眼。
「急事?你說吧。」李瑋大步的往蓮梅軒走,趙暉緊跟在後。
「王妃已經叫起了芮兒姑娘,並且派芮兒姑娘到燕府去了。」趙暉話才完,馬上跟
著身前主子止了步。
「她好大的膽子!」李瑋咬牙,霎時青筋怒暴,怒沖沖走往蓮梅軒,「這是什麼時
候的事?」
「稟王爺,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趙暉又跟上。
「好啊、好啊!造反了!」李瑋整個人氣飆上來,正要延燒到蓮梅軒去。
「王爺,王妃人不在蓮梅軒。」趙暉見王爺走往後院的方向,那兒只有一座蓮梅軒,
這才說了。
「她還敢去燕府?」李瑋一停步,快速旋身瞪向趙暉,那目光幾乎燒出火來。
「不,王妃還在王爺的書房裡,屬下正是為了此事向王爺稟報。」趙暉好不容易才
說出重點。
李瑋一聽,騰升的火氣這才去了一半,可嘴上卻說:「很好,看樣子她是完全不把
本王放在眼裡!」放了他罰的人,還敢等在書房,好個路清蓮!
「不是的!稟王爺,王妃她……她是代替芮兒姑娘,已經在書房跪了兩個多時辰!」
趙暉垂下頭。
李瑋全身一僵,血液彷彿倒流了。
「該死的趙暉!你居然現在才說!」
李瑋健步如飛,立刻衝向書房。
第六章
書房外頭,已經圍了一群下人,全在那兒端著一張快掉下淚來的臉,又有些淚腺發
達的,早已經為跪在裡頭的可憐王妃哭得淚眼汪汪,可呢,就是沒人敢批評王爺一句。
「王爺來了!」
有人一喊,擠在門口的一群人頓時分成兩堆,空出了大門人口,一個個下跪。
「王爺……」
看他們各個欲言又止,好像罰路清蓮跪的人是他似的,李瑋早就一把火,「全退
下!」
他一吼,沒有人敢再逗留,一下子門口就靜得只聽見請風吹。
李瑋往裡面望,只見她一身白衣背對們口而跪,只偶爾有風輕輕拂過衣角,她是一
動也不動。
該死!
李瑋大步跨進去,瞪視著跪地的路清蓮,她眼光對著白壁,沉靜神情,不見有一絲
委屈。
「起來!」他滾燙的心滿滿是疼惜,強握著拳頭才能忍住不去牽起她。
「王爺已經不生芮兒的氣了,」雲淡風清的語氣,眼光依然對著白壁,也沒有動作。
「哼。那丫頭該死了!」李瑋咬牙切齒。好大膽子,敢讓她的主子代替她來跪,死
奴婢活得不耐炕了!
「王爺,我知道你是為了燕府之事懲罰芮兒,可是芮兒只是聽我的,王爺若認為有
人該罰,那人也該是我。」路清蓮只是淡掃去一眼,清冷眼神便又向了壁。
彷彿她是決心跪在那兒不起了,李瑋胸口劇烈起伏,本來只要她來低頭,他也不會
要那個死丫頭長跪,他的目的不過就是要路清蓮對他坦白燕府的事,料不到她卻寧願來
跪地也不求他!
心疼與不忍,自尊與威嚴,一起在他內心裡大唱反調,惹起他又怒又火又焦躁。瞪
著她倔強的眼神,他忽然看見她略蒼白的臉色,猛地猶如針尖刺上心頭……她到底曾經
兩度救過他啊。
李瑋一歎,氣也消了,白雲錦靴移了兩步,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來,伸出兩手將她牽
扶。
「罷了,本王答應你不再追究,起來吧。」他語氣軟化,更有憐惜與溫柔,眼裡終
於映著她的眼。
路清蓮凝望他,春風吹拂在袂,她垂下眼瞼,拉著裙,緩緩自地上站起來……
「哎!」她是跪得太久了,兩條腿都麻了,根本連站也站不穩。
「清蓮!」李瑋心疼得一顆心都糾結在一塊了,趕緊抱住她嬌弱的身子,又是一頓
憐惜的斥責,「不許你再有虐待自己的行為!再有下一次。本王定要剝了那死丫頭的
皮!」
李瑋才說完,立刻將路清蓮橫抱起。
「王爺!」路清蓮彼他這一動作給嚇著,一雙慌眸對他望,又是羞又是難堪,「請
把我放下來吧,我可以走。」
李瑋完全不予理會,一路抱著她回到蓮梅軒,
★ ★ ★
芮兒一打燕府回來就聽說了小姐代她跪地的事,頓時豆大的淚珠兒滾落,哭哭啼啼
地跑回蓮梅軒。
「小姐!」
昨兒一夜無眠,路清蓮在床上躺著,本來已經睡著,聽見荷兒的聲音,沒半晌,就
見她濕著一張臉跑進來,一進來就挨到床前跪倒在地。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都是芮兒不好,是芮兒給小姐惹了麻煩,連累小姐受罪,
芮兒罪該萬死!」她又是淚水,又是鼻水,傷心得稀哩嘩啦。
「你這是做什麼,我好端端的哪兒受罪了?快起來。」路清蓮坐起身,拉著芮兒起
來,「告訴我,她好些了嗎?」
芮兒擦著眼淚,坐到床榻,瞅著小姐疲累的氣色,又是一陣愧疚,先是點點頭,
「燕小姐已經好多了,今天沒有見著你,她很失望,不過精神還算是不錯。」
「那就好,明日我會去看她。」路情蓮放心的微笑。
芮兒握住她的手,淚又止不住了,「小姐,你以後不可以做這種事,我要是早知道,
寧願自己跪三天三夜也不要你來跪。夫人回鄉前,還一再囑咐我要好生照顧小姐你,我
非但沒有做到還拖累小姐、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要心疼小姐。」
路清蓮伸手為她拭淚,「別哭了,我也沒什麼事。我還想睡一會兒,你去洗把臉……
趙總管也幫了不少忙,你該去謝謝。」
芮兒把眉兒一蹙,「哼,我現在想想,要不是他在王爺面前告狀,料王爺也不會知
道我們上燕府去的事!我沒有找他算帳就算不錯了,還道什麼謝呢!」
「芮兒,趙總管奉王爺之命保護我們,自然有責任把我們的去向對王爺說明,這是
他的職責,他對王爺忠心已經難得,你不該因此責罪人家。」路清蓮一向是非分明。
芮兒也是知道的,只是想到小姐因此而受累,心裡就無法舒坦,她噘著嘴,「小姐
休息吧……我去找他道謝就是。」
望著芮兒出去了,路清蓮又躺下來,她側著身子斜臥,緩緩的閉起眼睛,愁緒終於
爬上秀容……她究竟該怎麼做?
★ ★ ★
路清蓮一早就起來,在廚房做了一些點心,裝進籃子裡,讓芮兒拿著,準備一起上
燕府去。
走到門口,芮兒才想到這幾日天氣陰暗不定的,還是帶把傘好,「小姐,我進去拿
傘,你先走好了。」
「嗯。」路清蓮走出蓮梅軒,才出了庭院,忽然一人立在跟前,擋了她,她抬起目
光,猛地望進了一雙深邃彷彿發怒的暗眸,她一定眼,輕輕開了口:「王爺。」
「你要出去?」李瑋瞅著她一襲鑲紫邊雪紗裙,肩披紗帛,青絲松綰,娥眉淡掃,
蓮容略施了脂粉,清雅之美比平常更勝了幾分。
「是的。」路清蓮把一雙清眸低垂。
「去哪裡?」他眼一瞇,火氣已在醞釀。
「……燕府。」
「不准去!」他擔心著她,一早就過來看她,她好大膽子,毫不考慮她是什麼身份,
竟敢理直氣壯,明目張膽就對他這個丈大說她要去找那姓燕的!「本王說不再追究,並
不表示就允許你能再去!」李瑋衣袖一揮,把個做丈夫的權利盡擺。氣勢沖天。
路清蓮目光對住了他,疑惑他的怒沖沖是為何。只為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氣她不
懂得避嫌?只是如此,他有必要發如此大脾氣?
見她只是望著自己,情緒不興,也不和他爭辯,可那沉靜的眼神卻彷彿說明了他的
行為是如何的不可理喻,這便教李瑋頓時更為惱火。
「進去!」李瑋一吼,彷彿要以聲勢奪人。
路清蓮面對他的斥吼,始終沉著以對,也沒把眉兒顰,她就是沒有應聲,轉個身,
紗括輕揚,蓮步輕移,回蓮梅軒去。
「小姐,我們可以走了。」芮兒提著籃子,拿著把傘,輕快地出了庭院來。
「我不去了,你去吧,代我問候,告訴她我改日會去。」路清蓮用著輕柔悅耳的聲
音交代芮兒。
「為什麼要改——」芮兒話才說了一半,便見王爺沉著臉轉進庭院來,她嚇得心口
一跳,這一下不用問,她都知道原因了。芮兒趕緊施禮.把頭垂得低低的,「王爺早。」
李瑋瞅著芮兒,忽然聞到淡淡的甜食香,目光、移向她手裡提的竹籃子,「那是什
麼?」
芮兒眼珠一溜,瞧見王爺目光停駐的方向,馬上嘴快的回道,「回王爺這是小姐親
手做的糕點,小姐起了一大早,特地為——」
「芮兒,你快去吧。」路清蓮打斷了她的話。
芮兒住了口,望一眼王爺,忽然看見他濃眉緊鎖,那一雙眼彷彿要燃燒起來了——
「我馬上去!」芮兒把氣息一屏,沒膽再多待一刻,轉身人就溜了。
李瑋怒瞪著路清蓮,心裡盛了滿滿一盆醋霎時給打翻了!
「你作何解釋?」春風吹開了四灑的酸味。
「清蓮既身在王府,斷不會做出令王爺蒙羞之事,請王爺寬心。」她語氣淡然。
李瑋深邃彷彿烈火的目光鎖住她,卻見她清眸如明月高深,毫不閃躲地直視著他。
「哼!」一盆翻醋依然酸氣四溢,卻是只為了她親手做糕點為的人不是他!李瑋把
拳一握,揮袖離去。
庭院裡只留春花不解風情地猶對著一人笑。
路清蓮看向那嬌嫩豐茂的桃花已經紅艷艷地盛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
子于歸,宜其室家。這是詩經裡的句子,是對出閣新娘的讚揚與祝福,曾經人們也對她
說過這四句,望著桃花再想起的如今……似乎很難再將這四句念完。
路清蓮輕輕一歎,心底卻有無限感慨,當時少女心,太容易將婚姻想得美好。
★ ★ ★
似乎,她被「軟禁」在王府裡了,路清蓮把柳眉顰,自己一再相讓,一再低聲以對,
這樣還無法教他消氣嗎?
「小姐,已經好些天了,王爺還惱著你呀?」芮兒這些天一直往燕府去,想起那燕
從雲頻頻問起她家小姐,昨兒她忍不住,終於對他抱怨了王爺,脫口竟說出一對掛名夫
妻。小姐委屈的話來,這不能教她家小姐曉得了,否則定要十天不同她說話。她腦袋裡
揮不去燕從雲聽到這話時的表情……怎麼他好像一點也不為小姐抱屈,反而還高興似
的……他最好不要有什麼行動,否則……芮兒眼珠兒頻溜,彷彿在打主意似的。
路清蓮在畫觀音像,是燕家小姐托芮兒來求的,她想拿來供著。路清蓮繪了許久,
素絹上卻只見臉形,只因她心不能靜,一再把毫筆擱。
芮兒托著雙腮撐在案上,望著她家小姐又把筆擱下,一雙靈眼眨了眨,「小姐?」
路清蓮站起身,「我想到外面走一下。」
芮兒目光隨著她家小姐的身影轉了身,那臉上便有失望。怎麼小姐她還不想去找王
爺談談,如此能沉住氣?
芮兒正想著,路清蓮才走到門口,便迎上了一堵牆——
李緯一臉鐵青,著怒無比,猛地抓起她的手。那力道,很快在她手腕留下三日也難
消的指痕。
路清蓮忍住疼痛,一雙詫異疑惑的眼望著他,「王爺?」
「你愛上姓燕的?」那聲音冷如冰,烈如火,顯是狂怒至極。
路清蓮全身僵硬、冰冷,那麼訝異於這聲質問!她卻完全被問得莫名,何以他匆匆
來,突然來?何以有這層誤會?
李瑋瞪向芮兒,怒聲吼道:「出去!」
芮兒沒敢有二話,也沒來得及對她家小姐投以關切的一瞥,一拔腿就跑得似身後有
惡犬,一下子溜得無影無蹤。
李緯狠狠搖晃著她的手,「說,本王要你現在就說。」
說……她該說什麼?路清蓮望著他,他的怒氣,他的瞪視,明明都已經指認了她的」
罪」,她能說什麼?
……也許,這樣也好吧……
「王爺,你有何打算?」過去是「和離」,現在呢?是否就以「七出」之罪,休離
了她?
李瑋一雙怒眼瞪了又瞪,胸膛起起伏伏,額際青筋直爆,他咬牙瞇了眼,語氣似冰
窖竄出,還升著煙,「你一點不否認?」
路清蓮把幽眸直望他,「清蓮若說沒有,王爺會相信?」
他俊美的臉龐緊繃著僵硬的線條,清晰可見頸間的脈絡劇烈在跳動。
路清蓮垂下眼瞼,沉靜神情淡漠得如一潭見涼的深秋湖水,「王爺既是不相信,又
何需來問清蓮。」
「……你可辯解,試著說服本王!為什麼你連這點都做不到!」到底她對他的用心
就只有如此,是吧!李瑋為此更為惱怒,就氣她如此沉得住氣,氣她的情緒始終未曾因
他而有影響!
他狠狠的甩下了她的手。路清蓮險些跌倒,緩緩握著的手,望著他,「何以非得如
此?
對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的人,解釋終究只是多餘,況且……他又何需她來解釋……這
段荒唐婚姻終該有個結束……
李瑋瞅住她,深逢的眼光裡彷彿壓抑著什麼。他是何等身份,何等傲氣的人,已經
一再的為她調整心情,放下尊嚴,她竟敢還一再的深掘他能忍耐的極限!
「王爺!」路清蓮倒抽一口冷氣,頭一栽,頓時血液往腦門沖,她手冰冷的緊抓著
他的背,「放下我,你做什麼?」遠卻是她無法預料的反應。
李瑋絲毫不理會她的難堪與羞恥,扛著她走出蓮梅軒。趙暉和芮兒在庭院,兩人各
望著自己的主子,一致的瞠目結舌。
「趙暉!立刻帶人來把這裡封了!」李瑋大聲的下令,疾步如風而過。
「是……」趙暉領了命,神色卻顯猶豫。
封了蓮梅軒?那她住哪裡?芮兒驚愕地瞪圓了眼,也顧不得她家小姐被王爺用狼狽
的方式給帶走了。
「放開我,你帶我去哪裡,」地面在眼前搖晃,路清蓮掛在他的肩上被顛得頭暈目
眩,她手顫抖,心更慌,「王爺……」不該是這樣……
李瑋渾身騰著怒氣,直扛著她繞出後院,往他住的沉龍樓走去。
★ ★ ★
「看好王妃!誰若膽敢放她出來,本王要了他的腦袋!」
路清蓮被丟進整個王府裡最大的寢室,然後,李瑋命令他的兩名貼身侍衛守在門外,
便大步轉開去。
路清蓮一張臉色被他顛晃得蒼白,待她定了神,人已經被「關」了起來,她現在已
經不只是被「軟禁」在給王府,更是被「關鎖」在他的房裡!
望著兩扇緊閉的門扉,路清蓮無奈地歎氣,心知她即使喊叫,也只是為難了外面兩
名侍衛而已。
她靜靜地在房裡坐下來等他,卻是眉兒緊鎖,神色蒼白,整個心裡慌亂無緒,如此
下場,實在是她始料未及。
她沉在一腔愁緒裡,外面突然傳來了聲音。
「讓我進去,我要看我家小姐!」
是芮兒,路清蓮心一寬,馬上站起來。
「沒有王爺命令,我等不敢作主。」兩名侍衛緊守著門。
「讓她進來吧,有事我負責。」路清蓮在裡面說。
「……屬下遵命。」侍衛這才把門開了,一放了芮兒進去,立刻又把門給關上。
芮兒不甘心地對著房門扮鬼臉,轉了身,就關心地對著她家小姐左瞧又看,「小姐!
你沒事吧?」
路清蓮搖頭,不著痕跡地掩住那隻手腕的泛紅淚痕,「你可有看到王爺?」
聽趙暉說,王爺好像出去辦事了。」芮兒若有所思地瞅著她,「小姐,我剛才聽到
一件事,早上燕公子來找過王爺。」
燕從雲?路清蓮一聽,馬上將這整件事串聯起來了,難怪李瑋忽然大怒,原來是燕
從雲來過,但……會只因為這樣,他就來責問她愛上燕從雲?這又未免……
「小姐,我還聽到說,那燕從雲一找上王爺,就對王爺說你和他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要求王爺成其美事呢,所以王爺才會如此大發雷霆,以為你紅杏出牆,令他顏面掃地,」
芮兒俏臀兒往椅子挪了挪,拿起茶壺就倒了一杯茶來喝。
路清蓮柳眉微顰,淡淡說道:「只是聽說,可有確實?」
「既無確實,不可冤枉人家。」路清蓮神色沉重。
「可是,如果真不是如此,何以王爺大怒?」憑這點,芮兒便要認定了事實,更何
況,由她對燕從雲說過那些「抱怨」看來,不難想像他會這麼做,只是——」那燕公子
也太過分了,他就算傾心于小姐,也不該對王爺說是兩情相悅,這要弄得不好,王爺是
會把小姐你休了的!你那麼幫他,他居然恩將仇報,如此破壞你的名節,實在可惡。」
「芮兒,無憑無據,不可再造謠生事。」路清蓮嚴肅地看著她。
「可是小姐一一一」
「別再說了。」
「小姐,燕公子他鍾情於你,你也是知道的,我瞧他對你的癡心,為了得到小姐你,
用了不擇手段也非不可能。」芮兒歎一口氣,「小姐就是太善良,凡事都不願去猜忌。」
「……就是如此,那也是我識人不清。」路清蓮還是把責任往身上攬,最起碼,在
事實未明朗前,她絕不願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姐,你是不相信我的話?」芮兒噘嘴。
清,但是受冤枉總難免心要難過,既無憑,無親眼見,且莫要教人百口莫辯才好。」
芮兒望著她家小姐,忽然心裡一陣內疚和心虛,這要是讓小姐知道了整件事情其實
事出有因,便是她芮兒在從中作祟……弄得不好,小姐可能要怨死她了呢!
芮兒想了想,也許她先勸勸小姐才對,便開口,「小姐,其實王爺真的侍你很好,
芮兒以為,你不應該一直不肯和王爺圓房……」
「芮兒,別說了。」路清蓮別開了臉,雙頰掩不住燙紅。如今已不是她能作主,就
怕今夜……
路清蓮一想到,那愁慮便堆得比什麼都高。
只盼他能消了怒氣,冷靜下來才好,否則……這絕不是她願意的下場。
★ ★ ★
清風朗月,聞得蟲聲嗚叫,燭光剪影,房裡只她一人,四周寂靜得可怕。
她原以為芮兒會留下來陪她,她卻藉口怕挨王爺雷聲罵,沒到黃昏就揮揮手出去了。
路清蓮神色凝重,憂心忡忡,若是能,她也想出去。夜越深,她的心內越煩燥,根本不
敢往內房那張大床瞧。
……也許,是她想得太多了,也許,他只是故意嚇嚇她?也許他今晚不打算回來?
……也許,他今晚會在別的房間住下,不會進來。
……也許,他令晚不打算回來?
路清蓮搖搖頭,仍然無法斬斷不停湧出的疑想。怎麼她會這樣忐忑,無法沉得住氣?
她不曾這樣的……不該這樣的,她不是已經——
「王爺!」忽然門外侍衛喊道。
路清蓮一驚,不由得屏住氣,十指緊緊的絞握。
「你們下去。」是李瑋低沉的聲音,她卻無法聽出他此時的情緒,會是她太緊張?
「是!屬下告退。」侍衛們走了。沒半晌,門開啟,李瑋站在那兒」身上一領月白
紗袍,腰圍紫絲絛,一股俊冷,一份霸氣。白雲錦靴跨進屋來,那逸美臉龐猶有繃著的
痕跡,那雙深邃目光一進來就緊緊的鎖住她。
路清蓮端坐在那兒,與他隔著一張圓桌,一顆心止不住的狂跳。
路清蓮神色凝重,憂心忡忡,若是能,她也想出去。
燭光映出一張幽柔的美麗臉兒,雲發松綰,額旁垂落幾咎青絲,那臉色略顯蒼白,
更襯出一雙清眸似中天明月,炯亮有神。
李瑋轉身,把們關了。
路清蓮嚇得站起來!
第七章
李瑋瞇眼瞅著她,從她僵硬的站姿,看出她的慌亂。她的無措,他嘴角隱隱微揚,
掀起一絲笑容。
他一跨步,繞過圓桌,往她接近,路清蓮一手緊捂著心臟直跳的胸口,一手往後摸
索著桌緣,一步步退。
「王爺……」面對著他,她強迫自己鎮定,卻依然心慌意亂,整副心思難受控制,
她聲音輕顫,難以有冷靜,「王爺該記得……對清蓮的承諾…」
「本王忘了。」李瑋那口氣乾脆俐落,分明不是忘,是故意抵賴。他不疾不徐,優
閒地與她玩著貓抓耗子的遊戲,就像存心戲弄著到手的獵物,故意逼近她,又不肯一下
子抓住她。
路清蓮搖頭。他不能這樣……「清蓮信任王爺,王爺該自重。」
李瑋視線低垂,瞧睨著她紗裙輕飄下,一雙拚命繞著桌子往後移的繡鞋,眼光出現
嘲謔,「好能言善道,可惜口是心非,難以說服本王。」
路清蓮臉色一紅,卻是給他說中了。可她若不躲,他也許又像早晨那樣對她「施
暴」,她怎能不防?
「王爺該守諾言,莫奪清蓮對王爺的尊敬。」路清蓮腳步猶豫,彷彿做了一番思慮,
終於才緩緩止住,不再一個勁退。
李瑋把雙手往後反擺,與她隔著一步的距離也停住,只有那深邃的目光始終未曾放
棄捕捉她,「可以。但是本王要你解釋清楚,你對燕從雲到底是如何?」他語氣不似早
晨惱火,倒卻還有切齒痕跡。
路清蓮緩緩放鬆神色,到如今,她卻是不能不做解釋了,再有誤會,怕是又要惹怒
他。她輕輕一歎,「只是君子之交淡若水,此心可證明月。王爺不該懷疑。」
見她明眸澄徹,只略有無奈,他是信了三分,更有七分疑雲待解,「真如此,何以
不敢裡坦言,你到燕府去做什麼?你可知,燕從雲一早來找本王,竟要本王成全你們!
本王更疑惑,他如何得知我與你還是掛名夫妻?」說起這點,他便又有一腔怒火。
路清蓮一驚,這麼說全教荷兒說對了?更令她吃驚的是李瑋最後的話,整個府裡上
下只以為她被李瑋「冷落」,但畢竟兩人曾在山野一起住過,沒有人知道他們還未有夫
妻之實……只除了芮兒!
她明白了,原來全是芮兒做的好事,竟去慫恿燕從雲來做她和王爺之間的催情劑,
這芮兒實在……唉,傻丫頭,她根本不瞭解情況,這不是在幫她呀!
她把柳眉深鎖,「真是瓜田李下難避嫌,這件事情是清蓮該檢討。王爺,清蓮為燕
家小姐才去,箇中因由難以說明。清蓮答應王爺,此後不再上燕府去。」
李瑋直瞅著她,眼底裡總算才有滿意,「這麼說來,全是燕從雲一相情願?」
「王爺可以釋懷了?」路清蓮凝望他,心下才漸漸平坦。
「既已澄清,本王便相信你。」他低沉地說,目光卻緊鎖了她。
路清蓮緩緩地鬆了氣,」那麼,夜已深,王爺早點歇息。」
她以為事情可告一段落,便要離開,卻不料才轉身,就教李瑋抱了滿懷。
「王爺?」她詫異地回頭,驚慌的目光映入他深不可測的黑眸裡。
「本王與你是夫妻,不是外人。」懷抱軟玉溫香,李瑋話意裡已經明白,他低啞的
語調更有難禁情慾。
路清蓮匆匆地別開臉,試回想拔開他一雙緊纏在她腰間的長臂,卻無論如何動搖不
了,只感覺他的胸膛貼在她的背上起伏;他的濃重呼息在她的耳際吹拂。
「王爺……清蓮已經把誤會澄清,你也該守承諾才是。」她臉燙紅,耳更熱,更屏
住氣息,心跳似擂鼓。
「本王改變主意了,今日要成事實,斷不再教人指你我是掛名夫妻。」可知掛名夫
妻一詞對李瑋影響有多大。他一把將她嬌柔身子橫抱起,毫不猶豫往內房走。
「不,王爺……不要……我求你,不要……」他眼光裡下定的決心,教路清蓮一顆
心直沉。
「我早該這麼做,便不會有今日一堆是非。」李瑋將她放在床上,更不讓她有機會
對他反抗,他用強壯的身體牢牢的將她的身子圈鎖得無法動彈,並且俯身吻住她。
路清蓮別開了臉,他的唇落在她白裡透紅的粉靨,他嗅著她清雅迷人的香氣,一串
堅定的強索而又溫柔的細碎的吻,從她耳際緩緩移向她皚白滑嫩的玉頸……
「不……你不該出爾反而,你答應的……」她的手緊握,淚兒盈眶,濕了一雙清眸。
李瑋抬起深眸,見她淚珠滾落臉頰,他臉緊繃,「你為什麼哭?你如此不願做本王
的妻子?」
不是的,不是……她緩緩搖頭。
「如非不願,為何落淚?」他胸中有惱、有怒,難以忍受她的一再拒絕。
路清蓮一雙淚眼將他望,深深地歎氣,終於說出心中的話來,「王爺只為恩重,不
為情深,做如此夫妻,豈能長久?只怕紅顏未老恩先斷。王爺的同情,對清蓮而言更是
悲哀。清蓮深思熟慮,不願深陷情關,奈何王爺相逼。」
李瑋僵住,內心因她的話而激盪不已。
自古婦人便以丈大為天,他一直以為女子有圓滿歸宿便能成幸福,料不到她原來不
滿於此……早知道她有別於一般女子,卻還是想不到她如此執著,此心思何等細膩……
難怪一直悸離於他好個心氣高傲的女子。
李瑋伸手,溫柔地拭去她雙頰的淚水,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清蓮,你是聰慧女子,
卻難得糊塗了。本王對你,若只為恩重,便不會為你教嫉妒啃噬了心智,便不會為你恨
不將姓燕的五馬分屍!」
路清蓮難以置信地望住他。他說的全是真的嗎?他真的有此一番心情?不是哄她?
不,他一定是哄她。
「我本心如止水,你何必騷擾?」她把目光別開去。她是如此努力在為兩人之間取
一個平衡,一個相安無事,他卻……她怨他,怨他又吹皺了一池春水,攪得她又為他心
煩意亂,不知所措!
李瑋捧住她一張濕臉兒,要她看著他,「不是騷擾,是情深,本王對你情真意切,
指天可誓!」
路清蓮望著他的誠摯,卻仍有存疑,把眉微顰,「該是為恩重?」
「是為恩重,更為情深,清蓮,你一要分得如此明白嗎?本王不可能不感恩於你,
但愛你更甚,你何需有懷疑。」李瑋都不由得要歎氣,他風流天下,哪個女子不把他的
甜言蜜語小心收藏,把他的一時恩愛視作天寵,獨有他這妻子,已經給了她名分不夠,
還得要佔有他的心……唉,說不得,這便是他的報應哩。
「王爺……可是肺腑之言?」
「字句出自心肺。」
路清蓮心內別有憂慮,但到底已成夫妻,她也明白,今日走到這一步,是木已成舟,
沒有退路。或許……她真是該讓步了,他到底也說了心儀於她的話呀!
路清蓮略有遲疑,終於才緩緩伸手攀上他的頸項,唇兒牽起一彎新月,聲音輕柔如
水,「我寄真心與明月。隨君上窮碧落下黃泉,此心永不變……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
負相思意。」
「本王心似你,如雙死鴛鴦,如同老梧桐,定與你恩愛白首,」李瑋握住她的手,
她纖指溫軟滑膩,柔似無骨,路清蓮輕輕掙了一下,卻被他握得更緊。
恩愛白首……路清蓮心神蕩漾,嘴角抹上了甜膩的微笑。
李瑋瞇眼將她凝視,她滿靨羞意,如同白天染了霞彩嬌美不可逼視,他溫柔地撫著
嬌顫,低首吻上了她半啟的唇。
窗外銀光水洩,隨著庭院春花依香侵入簾裡,究竟是花香稠郁,還是懷裡輕顫人兒
的芳醇氣息迷醉了他,已經難辨,他只想帶著她,與她跌墜進那神秘幽這的纏綿裡……
李瑋抽掉她雲髻上的玉簪,在銀光下,她黑瀑般的長髮流洩於繡枕上,襯出肌光勝
雪,白如凝脂。
「清蓮……你真似脫塵仙子……」他只覺體內燃著一把野火,看她眼似柔醉朦朧,
望進去有如藏著整個寰宇的日月星辰,只想讓他賦予更多熱情與纏綿!他幾乎急切地解
去她的衣帶。
「王爺……」她還是黃花閨女,終究未經人事,讓他一下子褪去衣衫,赤裸裸被他
看著,她心跳得彷彿要出了喉嚨,一雙顫巍巍的手拚命往胸口遮。
「我是你夫君,不是王爺,叫我的名字。」李瑋道。
「……瑋。」她眼兒含情甜似蜜,聲音又羞又細,想這一聲喚
得多需要勇氣。
「清蓮,你要迷煞我了!」李瑋拉開她半掩半遮的手,不禁忘情地以身體覆上她。
說是她迷煞他,卻是他一隻勾魂眼勾去她整副心思,整個人,整顆心呀!路清蓮緩
緩一歎,那眼也柔,心也癡了,已經完全卸下心防,敞開心與身接納她的丈夫……
「緯……只顏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她凝望他,那低柔的語氣是多麼語重
心長,只但願他能不辜負她的全心全意。
「能得你,白頭不相離。」他低語著深情與溫柔,將她嬌柔的身子擁抱得更緊,滾
燙的肌膚交融糾纏,一股醉人的熱流竄的兩人全身,他在燎原的情火中與她會心一望,
光影變幻間,她鮮潤的唇閃著一朵令人心悸而著迷的微笑……
他俯首,深深嚼飲她的甜蜜、她的迷人,同時,與她結為一體,沉浮於雲月,飛赴
鳳凰樓……
★ ★ ★
曉色侵簾,窗兒外鳥啾啾,雞啼滿天。
柔風吹送花香氣,解人意,入了芙蓉帳簾。
一對「新人」猶在床,李瑋牽起妻子的手,見她白似皚雪的手腕竟有他用力過重留
下的淤青指痕,眼底抹上心疼,輕輕為她揉撫。
他凝望妻子香甜的睡容,忍不往往她嫣紅唇兒偷了一個吻,這張嘴是多麼能言善道,
這雙手又能診脈開單又能詩畫,這副嬌柔身子又是如此善解人意,這個柔美的小女人,
如今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了。
李瑋心滿意足的揚起嘴角,在一床被下貼緊了她,牢牢的擁緊了她。
「嗯……」路清蓮輾轉醒來,悠悠地睜開眼睛,星眸半舒,卻霎時望進了一雙勾引
人的迷人深眸,她兩頰嫣紅,星眸流轉,眼光中又是羞澀又是深情,「王爺。」
「本王喜歡聽你叫名字。」他吻著她,大掌揉撫著她柔嫩的每一寸肌膚,連眼神也
纏綿。
她粉頸染暈,低眉垂睫,羞得埋進他懷裡,柔聲低語:「王爺則再欺負清蓮了。」
李瑋嘴角勾起一抹甜意,「心頭的笑容,她嬌羞模樣真是惹他又愛又憐!他低首親
吻她滑膩柔潤的肌膚,「清蓮,你是世間難得的珍品,是同於本主的瑰寶。」
「王爺……」路清蓮一臉熱,心慌意亂,眼看是早晨,實在……
房門外突然有敲門聲,趙暉在門外出聲,「王爺,官裡有公公來報,皇上請王爺進
宮一起。」
「父皇?」李瑋攢起眉頭。
「王爺,我幫你更衣。」路清蓮起身,正要下床,李瑋拉住了她。
「不用了,你再睡吧,本王回來以前,不許你下床。」李瑋又抱著她親吻了一回,
才下床更衣離去。
路清蓮等到他走了,也下了床,一隻小腳套進繡鞋裡,起身到那台前坐下。她拿起
梳子,對著一面妝鏡;只見那鏡中人兒,青絲七尺垂落,眼橫秋水黛眉清,朱唇帶笑,
甜甜蜜蜜,面似桃花沐春風,儘是受寵過的痕跡……
「哎喲不得了,好大的膽子有人抗命哩!」荷兒端著一盆水進來,見她家小姐坐在
鏡前出了神,大聲嚷嚷起來。
路清蓮狐疑地瞅她一眼,「你在說什麼?」
「王爺有令,命芮兒得看著小姐你,不不許下床!」芮兒把水盆擱下,手叉在腰上,
故意瞪著眼兒,一臉凶路清蓮臉一紅,微微一笑,「別玩了,過來幫我梳頭。」
芮兒隨即笑吟吟,拿過梳子幫她家小姐的秀髮,「小姐,我好久沒看你這樣笑過了,
真是謝天謝地,現在我總算對夫人有所交代了。」
「芮兒,無論如何,你的行為不可取,下次不許再犯。」路清蓮對她正色悅道。
「原來小姐已經知道啦?」芮兒把粉舌一吐,早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她家小姐。
路清蓮轉頭凝望她,拉住她的手,聲音轉柔,「芮兒,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我並
不怪你,但是你這麼做,已經傷害到燕公子,你知道嗎?」
芮兒點點頭,她也知道,不應該利用燕從雲對她家小姐愛慕的心思,來引起王爺的
誤會,明知道她家小姐不可能愛上燕從雲,他是絕對沒有機會的,她還去撩撥他的心情,
「芮兒知錯,一會兒馬上到燕府去道歉。」
路清蓮轉回身去,讓芮兒繼續幫她梳弄頭髮,「我答應王爺、不再上燕府去,我想
這樣比較好,只是我對弄兒實在過意不去,你要多幫我去陪陪她,若是有可能,你請她
過府來坐,讓她出來走走也許比較好。」
燕弄兒便是燕從雲的妹妹,燕家只剩兄妹兩個,一個月前燕弄兒突然在燕府失蹤,
數日後又突然在自己的房中被發現,其中完全沒有記憶,只是當她被貼身丫鬟發現的時
候,身體赤裸,只包著被單,沒有人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但燕弄兒認為自己道人玷污,
身子已經不潔,無顏再活下去,曾經一度尋死,被燕從雲大罵過一頓,後又以絕食方式
自毀,燕從雲無奈,只好求助路清蓮,經過路清蓮日夜的陪伴與勸解,她才重新有一點
求生的意志,只是她對自己那毫無記憶的數日究竟做了什麼還是相當愁惱,鬱鬱寡歡。
燕家從此戒備森嚴,燕從雲也不停在暗中調查,但就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事關
燕弄兒的名節,燕家下人也只有燕弄兒的貼身丫鬟知道詳情,這件事情相當保密。
芮兒揪起柳眉,對那難以解答的疑雲,就好像心中放著一塊石頭,怎麼也無法舒坦。
「小姐,你不覺得實在相當詭異嗎」好端端的怎麼會在自己家裡失了縱,又完全沒
有記憶,會不會是『那個』在作祟?」芮兒突然一臉的神秘與恐懼,光是想心裡就已經
發毛。
「怪力亂神,別胡說了。我交代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路清蓮望她一眼,倒沒
有芮兒那份過重的好奇心。
「聽到了,不過小姐啊,你這提議不好,萬一燕小姐在過府途中又失蹤了,可是責
任重大呢!這不是沒有可能發生,還是不要冒險好。」到時候她家小姐拿什麼去賠給燕
從雲一個妹妹?又不能以身相許。燕家小姐是好人,也可憐,但到底路清蓮才是她的主
子,她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家小姐受了委屈。
路清蓮想了想,目前情況未明,她也擔心會反而讓歹徒有機可乘,傷害到燕弄兒.
於是點點頭,「那麼,我把觀音像畫好,你明日幫我送去。」
「嗯。」芮兒幫她梳好了頭髮,就去幫忙拿索絹、毫筆,開始蘑墨。
★ ★ ★
清風吹送春即去,百花調殘,便教晚春才綻放的牡丹艷冠群芳,奪得百花之王的雅
稱。
自從李瑋封了蓮梅軒,路清蓮搬進沉龍樓,縉王府的春天才來臨,人人臉上就像那
遲開的牡丹,笑意盈盈。
縉王夫妻兩人正恩愛甜蜜,日日夜夜形影不離,醒來吟詩作畫,彈琴對奕,賞花與
鳥,倦了臥枕同眠,或者共遊山水,夫妻契合程度少見,是知心人,如星伴月,恩愛羨
煞旁人。
日漸炎夏,兩人情更濃,昔日風流縉王,今日成癡情種。
這日風靜止,烈陽當空,路清蓮親手做了冰糖蓮子,和幾個點心,送進書房來。
李瑋正把公務處理完,起身便攔腰把妻子抱個滿懷。
「王爺……,路清蓮低聲抗議,半羞半怯,全因芮兒在一旁笑著。
「小姐,你也別害躁了,反正我這一雙眼睛早已經看得很習慣了。」芮兒把托盤擱
下,擺了擺手,反倒不以為意。
李瑋揚起嘴角,那笑容煞是迷人,一隻勾魂眼天天勾著妻子的魂魄,直迷得她神魂
顛倒,便任憑他全身上下偷香吻遍。
「你好香,今日本王要同你共浴。」李瑋直嗅著她身上的香氣,那低沉甜膩的語調
極盡挑逗。
「王爺!你再不正經,今日要你去睡客房了。」路清蓮一張玉臉兒滾燙,半瞠半怒,
心內幸福倒是被裝得滿滿的直溢出來。
「好啊!你敢對本王施以威脅?」李瑋將她鎖抱得更緊,幾乎教她喘不過氣來,
「今日要罰你,與本王奔棋對陣,連三局,准輸不准贏。」
「王爺,您這是欺人太甚嘛,哪有下棋不准人贏的,再說既知道結果,還有什麼好
玩兒。」連芮兒都要看不過去。
「死丫頭,關你什麼事,再多嘴,小心本王找個瘸腿麻臉的老頭教你伺候去!」李
瑋一個怒眼掃過來。
「還好還不是個羅鍋子,真要王爺去找著一個瘸腿麻臉的老頭,還得賣一番心力哩,
芮兒哪兒敢勞王爺您的駕呀!再說,我家小姐出閣時候,夫人便有交代,要奴婢好生伺
候小姐一輩子哪,芮兒還是多謝王爺『好意』了。」芮兒這會兒是有人撐腰了,才不怕
他王爺威嚴呢。
李瑋也知道這丫頭舌傑蓮花,隨便說個一句,她都可以頂上十句,眼下便有眸光一
閃,緩緩揚起嘴角,目光移向路清蓮,「本王倒想起一件事來了,清蓮,這趙暉年紀也
不小了,聽說街還有個豆腐西施長相、人品都不錯,趙暉到底也幫上本王不少忙,該是
幫他成家的時候了,你意下如何?」
一對夫妻同時都把目光移向芮兒身上,就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下子氣焰也沒
了,那喉嚨像梗了什麼,全沒了聲音了。
路清蓮淡淡一笑,「芮兒,王爺只是隨口說說。」
「我……我沒怎樣呀。」芮兒站得筆直,把下巴昂得高高的,還故作無事。
「嗯,本王可是認真在考慮,這趙暉對本王忠心耿耿,有本王幫他作主婚事,相信
他是不會有意見的,接下來就是看個好日子——」
「他要是敢答應,我立刻拿刀砍了他!」一聽李瑋的話,芮兒就再也沉不住氣,把
一張俏臉兒化成了母夜叉。
「真是奇怪了,趙暉答應與否,與你何干啊?你不是已經決定要把一輩子都奉獻給
你家小姐了嗎?」李瑋嘴角掀起一抹戲謔,眼底光芒閃爍。
芮兒頓時雙頰滾紅,一陣著惱,怎麼王爺這種小伎倆都能整到自己,她真是笨哪!
「王爺,你別捉弄芮兒了」路清蓮拉開他的手,端起冰糖蓮子遞給他,「清蓮陪王
爺下棋,也要跟玉爺談談趙總管和芮兒的婚事。」
「小姐!」芮兒臉上儘是姑娘家的嬌羞。
李瑋吃著甜品,便看著芮兒笑起來,「現在害躁啦?剛才還說要砍人哪。我看是得
叫趙暉考慮才行。」
「我……哎呀!不說了。」芮兒又羞又惱地旋身跑開去。
路清蓮一笑,拿了棋盤過來擺下,一邊說道:「王爺何時發現的?我正打算要跟你
說這件事呢。」
「連王妃你都能瞧出來,還消瞞得過本王嗎?」他風流天下的名號可不是平白得來。
李瑋揚起嘴角,拿起棋子先擺下陣來。
他話裡面的意思,路清蓮是聽得明明白白,卻也是淡淡一笑,輪她放下棋子,「王
爺,我與芮兒雖說是主僕,卻是情同姊妹,希望王爺能同意,讓婚禮辦得隆重。」
「一切就交由你辦吧,本王不會有意見。」李瑋開始把心神專注在棋盤上頭。
「那依王爺看,日子該定在何時妥當?」路清蓮臉兒帶笑,神色總是沉靜。
「就下個月吧。」李瑋揮揮手,表示這個後題打住。他正專心地看著棋陣。
路清蓮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沉默下來之後,只剩下窗外吵嚷的蟬聲不住的啼叫,那無風的靜,就連衣袂也掀不
起一角。
只見得書房這一對夫妻,那張俊美的臉龐直盯著棋盤上擺滿的棋子兒,臉色由專注
到下沉,而那張始終沉靜的蓮容兒總是掛著淡淡的微笑。
「王妃、不知道這鴛鴦浴洗起來是什麼滋味?」
「王爺……」
情況似乎有了逆轉,只見那張蓮容彷彿羞煞了,開始舉棋不定,而這位俊美的王爺,
嘴角掀起了得意的笑容。
沒有半晌,輸贏就見分曉。
「你這分明是威脅。」
「所謂兵不厭詐。」
「便是在棋盤上,任你使計耍詐,也不皺一下眉頭。」
「你不甘心,那再來一局。」
「該不會又提鴛鴦浴?」
「這一回,咱們到溪邊洗去。」
「王爺——」
這天氣,似乎愈來愈熱了。
第八章
在熱力四放的夏季,芮兒嫁給了趙暉,卻讓李瑋戲稱了一句,「所謂肥水不落外人
田。」
趙暉孤家寡人,與芮兒成親,兩人還是住在縉王府裡,趙暉還是府裡的總管,芮兒
則繼續伺候她的小姐。
一枝葉落便知秋,這一年的夏天在風平浪靜裡過去,長安吹起了蕭瑟的秋風。
三天前,李瑋外出辦事,在一個明月高舉的涼夜裡,他回到府中,想妻子已沉眠,
沒有驚動,悄悄的回到沉龍樓。
才走到庭院外,忽有弦樂傳來,那聲音忽而輕快,像小黃鶯在花下鳴叫,忽而聲音
哀傷,緩慢而低沉,想冰下的流水,嗚咽而遲緩……
是琵琶!那一個撥弄,每一個倒彈,都打動人心,而這弦音觸動的,是李瑋內心深
藏已久的
遺憾.魂不由自主飛去了去年的秋天,那滿林楓紅,那懷抱琵琶的白衣身影,那鮮
潤絕艷的嬌容,人間難得的傾城姿色……
弦聲愈來愈慢,愈來爸低,直到聽不到了,那靜止,讓他彷彿在無聲之處聽到了更
為哀切的聲音,更感人……
李瑋忽然走快,像是心裡有著一份急切在催促,像是著了魔,他跨入庭院,發亮的
目光到處尋覓那位懷抱琵琶的絕姿佳人,直到眼光停在關月亭,見到那懷抱琵琶的白衣
身影——
路清蓮彈完一曲,目光像出了神,神色怔忡,才緩緩抬頭,焦距重新華,便望見那
立在亭下的俊偉身影。
「王爺,你回來了?」她清眸一亮,微微一笑,放下琵琶,輕階步下關月亭。
李瑋眼底迅速的掠過一抹失落,失神了一會兒.直到路清蓮來到他跟前。
「王爺?」在寧靜的月光下,路清蓮笑容轉為疑惑,抬首若有所思地將他望。
李瑋緩緩地拉開笑容,展臂將妻子抱入懷中,嗅著她的髮香,「清蓮,你可知三日
不見如
隔三秋,你可把本王想煞了。」
路清蓮若有思量,臉上緩緩拾回笑容,偎進丈夫的胸懷中,夫妻戀戀相依,她接著
深情濃語,「相隔三日,始知相憶深。」
李瑋放開她,在一片銀輝下,瞅著她姻靜的白玉臉兒,雙手揮住這張蓮容,心思想,
還好有清蓮,她總能撫平他心內的缺憾……他低首,親吻她溫熱柔軟的香唇……
「王爺……」他今日的吻比過去都熱情,真是為小別?沒有讓路清蓮有多想的時間,
李瑋把舌與她糾纏,同時將她抱起,走入屋內。
★ ★ ★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譚中倒影映一人,路清蓮獨立在那兒,那眼光似看得深遠,出了神去,風飄飄,裙
據搖擺,她單薄身子,竟未察寒意。
直到冰冷的雙肩忽然溫暖,她回頭,是芮兒體貼的為她拿來披風。
「謝謝。」路清蓮回眸一笑,拉緊了帶子。
這碧潭在縉王府後面,路清蓮最近經常獨自流連於此。
「小姐,你老是一個人來這裡,王爺回來了總找不到人又要生氣。」芮兒嫁了人後,
也把頭髮盤上了,看起來比以往端莊許多,倒是眼中那抹俏皮隱約可見過去的影兒。
「王爺已經回來了?」最近李瑋公事緊忙,有時總要忙到夜晚,路清蓮因此便多了
自己的時間,所以她最近正在想,是不是該找些事做?
「人是還沒回來,可心是早已經在小姐這兒了,這要讓王爺看見小姐穿得這麼單薄,
站在這裡發呆,怕不要把奴婢給罵死了。」芮兒眨著靈眸,一本正經。
路清蓮臉上暈染霞紅,那嘴角漾著幸福,卻把白眼瞪向芮兒.「你是愈來愈沒規矩
了,連我也要取笑。」
芮兒嬌俏地笑起來,「我才不敢取笑小姐你呢,我說得可句句是實話,王爺把小姐
你看作寶貝似的疼愛得緊,府裡上下誰不稱羨呀。」
路清蓮斂起笑容,「只恐舞衣寒易落。」
芮兒一怔,狐疑地瞅著她,「小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是深秋的緣故吧,連我也多愁善感起來。」路清蓮搖頭,心內怪起
自己來了,何時變得這樣藏不住心事?「我們回去吧。」
一邊走,芮兒還是一邊想小姐說的話,只恐舞衣寒易落……這舞衣若是比喻蓮花,
便是說,蓮花雖美,只怕一旦變天,冷風一吹,那圓似舞裙一般的美麗蓮葉便要殘落……
會嗎?她家小姐竟是擔心王爺情生變,不再喜愛她?不可能吧,一定就像小姐自己也說
的,都是秋天惹來的愁緒罷了。
芮兒陪著路清蓮回到給王府,李緯並未回來,路清蓮便想到好久沒有去那蓮梅軒,
自從李瑋將它封了以後,她就不曾再去。
「去蓮梅軒?為什麼要去?那兒久未整理,怕是已經雜草叢生了。」芮兒跟在小姐
身後,怎麼也想不明白小姐為何突然會想到要去看看。
「我也是這麼想,才覺得可惜。」路清蓮來到蓮梅軒,只見庭院前門用了兩塊木板
牢牢的釘死了,她便要芮兒去找個人來拆了,這才進得去。
裡面果然如芮兒所說,野草蔓生,木屋裡頭也成了蜘蛛巢穴了,這要整理起來還真
是得費一番工夫。
「小姐,你打算要整理這兒的話明兒我找人來打掃。」
「不用了,我正想找些事做。」路清蓮一笑,便拿了抹布,先往屋裡頭整理起來。
芮兒睜大了眼睛,「小姐,這整個王府上上下下大小事情都是你在打理,這還不夠你
忙……嘔!」
芮兒話還未說完,突然感覺不適,一陣噁心感從胃部翻湧上來,讓她急忙跑出屋外
去。
「芮兒?」路清蓮望著她,也放下抹布跟出來,「你怎麼了?」
「也許吃壞了東西,這兩天老覺得噁心想吐。」芮兒眉頭揪得幾乎要打結。
路清蓮看了一下她的臉色,再拉起她的手把脈,這便微笑起來,「芮兒,你有喜
了。」
芮兒一愣,還彷彿在作夢,好半晌才有反應,「小姐,你是說……我懷孕了?」
「嗯,恭喜你。」路清蓮無比的為她高興,難得的連眼兒都笑柔了。
芮兒內心有滿滿的驚喜,興奮的抱住路清蓮直跳,「小姐!我真的懷孕了啊?太好
了!趙暉很喜歡孩子呢,真是大好了!」
「你小心一些,別動了胎氣呀。」路清蓮也只得抱住她,真是為她擔心,這個性怎
麼看都還像個孩子,不像是要做娘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李瑋踏進來,眼望著抱在一起的兩人,在這個已經被他封起來
的地方,那一張俊臉是往下拉的。
「王爺,你回來了?」路清蓮放開芮兒,往他走過來,因為正分享了芮兒的喜悅,
那笑容無比甜蜜,一隻柔荑勾進丈夫的臂彎裡,往他身後著去,「趙總管沒跟著你嗎?
有好消息呢。」
「他在前廳。什麼好消息?」李瑋狐疑地瞅著妻子喜悅的模樣,那溫柔笑容,教他
很難再端著一張臉。
「芮兒,你快去告訴他吧。」路清蓮口頭說道。
「嗯,我這便去。」芮兒喜孜孜地往李瑋身邊穿過,跑出了蓮梅軒。
李瑋攢緊眉頭,一把鎖住路清蓮嬌柔的身子,「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路清蓮在他懷裡抬頭凝望他,卻見他神色不悅,便以微笑化解,「這蓮梅軒畢竟是
王爺特地為我做的,眼看這裡荒廢了,實在不忍心,我正打算重新整理一番。」
聽完她的話,李瑋神色才放柔,摟著妻子的纖細柳腰走出去,「既是如此,本王明
日叫趙暉帶人過來整理。你剛才和那丫頭在高興什麼?」
路清蓮一笑,「芮兒她有喜了。」
李瑋停下,望著路清蓮,「你說那丫頭?」
「就是芮兒。王爺,怎麼這種表情?」路清蓮不解地望著他又把濃眉深鎖,又是不
可思議
的樣子。
李瑋瞅著妻子,一臉的不平,「看不出來趙暉這愣小子居然搶先本王做了爹,果真
是悶葫蘆。」
路清蓮聞言便要臉紅,「王爺,你該恭喜人家的,這種事情豈能拿來比較。」
「豈能不比較,分明是直抬本王努力不夠,這怎麼行!」李瑋一把抱起路清蓮,二
話不說往沉龍樓去。
路清蓮睜大眼睛,「王爺,你做什麼?」
「當然是回房去『做人』,本王豈可輸給趙暉那木頭!」
「王爺……」路清蓮真是又羞又難堪,連粉頸都暈染了桃紅。
★ ★ ★
又到長安郊外,又是一林楓紅,就連那碧溪流水也還是酣醉的顏色。
李瑋帶著趙暉到城外辦事,忽然想起這一林仙境般迷人的丹楓,不知不覺又來到這
裡。
「原來王爺也知道有這個地方。」趙暉跟著下馬,陪主子步入楓林。
「你也來過?」李瑋回頭望他一眼。
「數日前屬下曾保護王妃來過。」趙暉眼光望向橫跨溪流的拱木橋。
李瑋想起來,靜心院的小尼姑曾經說過,那位面色嚴肅的老尼姑跟路清蓮是忘年之
交,還說路清蓮仙風道骨,要度她入佛門……他掀起眉頭,清蓮確實有不染塵俗的風骨,
高潔好比脫塵仙子,他只要一想到老尼姑也許還要勸他的妻子「看破紅塵」,心裡便要
有惱,以後斷不准清蓮再去靜心院。
趙暉目光停在拱木橋旁,一個低望著溪流的女子,忽見那女子飄瓢晃晃,下一瞬間
便跳入湍急溪水中。
「王爺,有人跳水!」趙暉馬上輕功一展,往前一躍,投入水中救人。
李瑋聽聞趙暉的話,一回神,也趕上前,等在溪邊,直到趙暉把人從水裡撈上岸來。
那女子已經昏迷,長髮蓋住了容顏,李瑋放下手中玉笛,蹲下身來,將她長髮擦開,
準備要將她救醒,他卻一見芙蓉嬌顏,赫然驚住。
「是她!」李瑋又驚又喜,以為是夢,癡癡望住,揖嫵媚嬌容,確實是他魂牽夢索
的柔媚人兒!
「王爺?」趙暉一旁看著他主子。
李瑋一個回神,見那秋水星眸未張,急忙俯身把嘴對上那張小嘴,一個氣息吐出,
把美人兒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美人兒一陣嬌嗆聲,重新有了喘息,幽幽掀起那黑睫廉幕,眼兒似吸飽春水柔,將
李瑋整個心魂全勾走。
「你……你們……為什麼要救我?」美人兒醒來,卻馬上是淚漣漣,聲聲怨,那輕
柔語兒,便是責罵也要汗顏。
「螻蟻尚且偷生,姑娘為何想不開?」李瑋將她柔弱身子摟在懷中,那動作有無比
溫柔,低沉語調更似迷魂語,有滿滿柔情蜜意。
美人兒將眼前俊美男子凝望,那心下一震,羞羞怯怯,又似有猶豫,終於才從實說
來,「杏兒本是貧家女,因爹娘雙亡,做了留夢樓的歌妓,說好賣藝不賣身,卻遇上劉
嬤嬤貪財,私下將杏兒出賣,讓幾位大爺兢標,後來收了富商王大爺資金。要將杏兒賣
去做妾,是好人家便也委屈,還聽說那王大爺先後討了十二房妾,沒有一個是好下場,
與其作賤自己,杏兒寧願一死了之。」她說著,便又是淚如雨下,哭倒在李珠懷中。
「你叫杏兒?」李瑋溫柔抬起淚容兒,癡癡與她凝望。
「嗯。」杏兒望著這位陌生的俊美爺兒,一顆心直跳,粉臉兒酡紅。
「杏兒,不需再愁,有本王在,不許任何人將你欺負。」好一張芙蓉嬌顏,不枉費
他朝思暮想啊!
「王爺……」趙暉在一旁,便見主子又犯的多情眼神,就要有萬分愁慮,他可是把
府裡王妃已忘記?
「王爺?」杏兒聞言,那一隻星眸睜得又圓又無辜,嬌艷檀口驚訝地微張,那千嬌
百媚就是西施也難比。
李瑋為之癡迷,忽然微笑開口,「杏兒,本王為你贖身,帶你回府,可好?」
未待杏兒回答,趙暉馬上拱手急道:「王爺!這件事情……還是與王妃商量後再決
定為妥。」
李瑋一怔,若非有趙暉提醒,他該是已把路清蓮給忘在腦後。確實,他是該先對清
蓮說一聲,再把人帶回去妥當。
「杏兒……杏兒願意。就是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杏兒都心甘情願,還請王爺收
容,」
李瑋癡望著那一窗秋水柔,一下子又心蕩神馳,手指便也流連她柔媚嬌顏,「可人
杏兒,本王不要你為奴為婢,只要你做本王愛妾,你可願意?」
同樣是做人妾,但眼前王爺不同的是,他起碼問了她的意願,而且恐怕世間再也難
尋如此俊美又富貴的人。能做他妾,是上天可憐她,在她垂死之際給她的機會,她還有
何求?杏兒眸含情,唇帶俏,嬌羞地緩緩點頭。
只見她笑,便又勾起李瑋一湖春波在心底晃蕩。
趙暉臉上那陰霾,很快的便籠罩了整個給王府。
★ ★ ★
以為春來,卻不知春短,一陣猛風來,直吹得她搖搖欲墜……
「你說……什麼?」一股余涼直閃進心窩,路清蓮手腳冰冷,幾乎要站不住。
「本王要納杏兒為妾,清蓮,本王顧及你,先將杏兒安排在別府,回來與你商量,
相信你不會反對?」李瑋坐在堂上,眼光專注一杯茶,緩緩的品茗。
商量?該說只是知會她一聲才對吧……路清蓮心如焚,如刀割,卻得若無其事,只
因婦人不應善妒,他堂堂王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她知道,不正常的是她,因為她居然
會嫉妒,居然會無法忍受——
「一切任憑王爺,清蓮沒有意見。」她冷冷說,旋身離開廟堂,跑回沉龍樓。
「清蓮!」李瑋一怔,擱下茶杯,追回房裡來。
在她要把門關上前,他衝動的推開,路清蓮一個不小心,被撞倒在地。
「清蓮!」李瑋要上前扶她,手卻被路清蓮打掉了。他臉色一個緊繃,見她別開臉
不願看他,李瑋惱怒,硬是將她的臉扳過來——
—張淚顏對著他,那對一直沉靜如星夜的清眸像傷心透了淚兒直下,李瑋頓時全身
僵硬,像有什麼打進了心底。
路清蓮很快別開臉,自己站起來,卻把背對他。自古風流男兒種,愁卻多少女兒癡!
是她傻,是她傻……
「清蓮……只是一名妾……」李瑋濃眉深鎖,既不覺得該解釋,卻望她淚眼,又不
能不說什麼。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她再也掩不住那滿滿的怨與心傷。
李瑋心一震,馬上從身後將她抱住,辯解道:「清蓮,本王對你的心未變,你終是
本王的妻啊!」
「王爺,請你放開清蓮。」她淚直流,心冰冷,就連掙扎也無力了。
李瑋只是將她鎖抱得更緊,「你與本王之間有恩、有情、有愛、有義,杏兒並不能
奪走你在本王心中的地位,你毋需有顧慮。」
「……清蓮可以問王爺一個問題嗎?…
「你說。」李瑋把唇貼近她玉白的細頸。
「這位杏兒,可是王爺心頭那位絕色佳人?」她從來就沒有忘記自己是他錯娶之人,
而他要娶的,事實上另有其人。
李瑋一僵,手鬆開了她。這確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如果老實點頭,只怕她會
更難過,更為介意;若說不是,恐怕她還要追問下去……
「本王是喜愛杏兒的國色天香;但本王更愛清蓮你的才貌與高潔,何況你是本王王
妃,本王與你有誓言,如雙死鴛鴦;如雙老梧桐,白頭不相離。」
他還要碰她,路清蓮卻走開了,那冷漠的態度,隨即惹火了李瑋。
「你這是做什麼!」該死的,他一再好言好語」除了她,他幾時這般低聲下氣了,
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王爺可以把杏兒接回府中,一了王爺心願」白頭不相離……他要白頭不相離的對
象卻不只她一人!
李瑋攢起眉頭,望著她難以接近的背影,他心底便要有怒火,「本王只是納一名妾,
你就如此容不下,如何做當家主母!」
「……王爺以為,清蓮戀棧王妃之位?」她語氣裡有心灰意冷,他的話就代表他根
本不瞭解她,即使他只是氣話,也已經深深的傷害她。
彷彿有針狠狠的扎進他心底,李瑋內心猛地抽痛,他還會不清楚她的個性?她是不
戀棧,她是不希罕,要不是他強迫了她,她還打算在蓮梅軒裡安穩一生,她還要一輩子
深居在荒野裡與世隔絕!但是不行,她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他就不許她再有這些念頭。
李瑋一把抓起她的手,強迫她面對他,「我知道你有思想,你有主見,你有別於一
般女子,但是路清蓮,你是本王妻子,這一輩子都是,本王納杏兒為妾已成定局,即便
你用話要挾,也無法更改本王決心!」
用話要挾……路清蓮只覺得眼前旋起一片黑暗,幾乎教她穩不住身於。
「在王爺心底,清蓮竟是一個卑劣之人?」
「你若不是,就不許再說對王妃之位毫不戀棧這些話!你若敢有離開本王的念頭或
行動,本王便當你是在要挾!」李瑋緊緊的鎖住她柳腰,他無法捨杏兒,她到底是驚動
他心魂的可人兒,但他也要路清蓮,他與她之間已不是只有恩情,更有夫妻之情,他傾
服於她的智慧與才華。
更戀她的真情與溫柔,她已經是他的妻子,這一輩子都不容許改變!「……或者,
你可對本王說,你於本王有恩,一輩子不許本王納妾,那麼,本王或可接受。」
路清蓮全身僵冷,彷彿嚴冬裡被撥下冷水,連心都要結冰!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會說這些話……為什麼還要拿話傷害我……」成串的淚毫
無所覺的滑下,她的專嚴,她的心,她無暇的深情,都被他的話撕割得沒有一塊是完整。
李瑋咬牙,突然將她橫抱起來,走人內房。「我無意拿話傷害你,只是要你知道,
你對本王確是恩比天高,本王更愛你,杏兒只是妾,你是本上的妻,這一輩子都不許你
離開本王!」
他將她放在床上,身子也隨即壓上她,熱情的需索她溫熱的唇……路清蓮只是望著
他,她已無力做任何爭辯與反抗,她不明白他的愛,何謂妻、妾之分?她要的不是名分,
而是一份完整的愛……不含恩情,只是很單純的愛情……他深情熱烈的唇舌移往她雪自
的玉頸,解開她腰際紫色絲絛,把月白雪紗從她香肩褪下……
「七出」是一無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盜竊,六妒忌。七惡疾。世
俗之下,他沒有錯,妻妾多寡,代表一人的身份、地位,財富,連律令都有明確規定婦
人「妒忌」可休離,他要納妾,他有權利。她容不下,便是她的錯……是她的錯,她錯
在愛他全心全意,她錯在不該允他生死相許,她錯在受了一次教訓還未能警惕。她大錯!
明知這他心底有別人,結果終合是如此,她還教自己深陷這段感情!
「……是我錯了。」她緩緩淌下淚。她的錯,就是愛他毫無保留,以為君心能似我
心。
李瑋怔住,緩緩抬起頭,將她凝視,卻見她淚直流,一隻眼光飄遠,他的心莫名的
一陣刺痛。
「清蓮……」他俯身吻去她的淚,「是本王傷了你,是本王不該,納妾之事你一時
也許難以接受,但是本王相信,你會喜歡她的,你們一定能處得來。」他褪去她的衣服,
熱情的吻遍她全身柔嫩的肌膚……
時間也許真能淡化什麼吧……起碼已經淡化了她的丈夫對她的愛……她相情他確實
是愛她的,只是他的愛如今要分給杏兒多一些了……
她還真希望時間能淡化什麼……起碼淡化她對他的感情吧……如果可以愛他不是那
麼深,也許……她就可以接受杏兒,可以接受一份不完整的愛……她也許也可以有「包
容」……
婦人不該有妒忌之心,那是一個家」亂」的根源……為何?她不懂,為何……只是
女人的妒忌會亂一個家?女人會妒忌,不就是因為丈夫的風流?
真的是她的思想錯誤?真的是她錯了嗎?
是她錯了嗎……
「啊……」
「清蓮,不許你離開本王身邊……本王是愛你的……」
第九章
梧桐樹,三更雨;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眉翠薄,鬢雲殘,夜夜矜枕寒。
本王是愛你的……
三天了,這三天,他都在杏兒那裡吧?這三天,她沒有離開過蓮梅軒一步。
清蓮,你可知三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可把本王想煞了……
昔日濃情蜜語,今日成傷心語!
「熒熒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憐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
哭。」在暗夜下,路清蓮寸寸柔腸,盈盈粉淚,獨自心傷。只是,淚眼問花花不語,她
是不是該舍下了?
「小姐……」
路清蓮猛然轉身,發現芮兒撐傘站在她身後,為她遮了雨。她別開臉,才突然想起
今夜沒有月光,照不出她臉上的淚痕來。
「芮兒,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
「小姐,我看外面下雨,就知道你一定又在雨下,這樣是會生病的……你該著開些
啊,小
姊。」芮兒抱著她家小姐冰冷的身子,便也要把淚下。
路清蓮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開,「我全身是濕的,你有身孕,該小心照顧自己。」
「小姐不愛咱自己,關心芮兒做啥?」芮兒偏要去抱她,用她的身子溫暖她。
「芮兒……好吧,我進去換衣服,你別把自己衣服弄濕了。」路清蓮一顆冰涼的心
給芮兒溫燙得暖熱起來,與她進木屋裡去。
路清蓮把衣服換了出來,芮兒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小姐,快把這茶喝了,明兒我
再熬荃湯給你喝。」
燭光下,路清蓮接過茶杯,冰冷的雙手頓時有溫暖。她凝望著與她情如姊妹的芮兒,
那眼神裡若有所思,她慎重地問:「芮兒,趙暉待你好吧?你與他生活得可好?」
「一切都好。小姐,你知這趙暉的,他哪兒敢欺負我呀,你就不用擔心我了,」芮
兒話才完,忽然疑惑地望著她家小姐,卻見她直望著自己,燭光下,那神色顯得蒼白,
將她一顆心緊緊揪著,「小姐,你突然提起這些做什麼?芮兒知道,如果小姐有離開縉
王府的打算,芮兒是阻止不了的,若果真有這一天,小姐也得算芮兒一份才行,否則天
涯侮角,芮兒也會把小姐找到。」芮兒說著,便一陣哽咽。
路清蓮放下茶杯,一隻清眸隱隱閃著濕熱的光影,她卻淡淡一笑,「我只是最近為
了王爺的事。想到把你忽略了,這才關心一下,你想得太多了。」
芮兒還是狐疑地將她望著,「小姐,你若離開縉王府,就只有芮兒了,若連芮兒都
舍下,只
會教芮兒擔心,這不是為芮兒好,芮兒不會感檄。」
路清蓮心裡一陣酸,握住她的手,「芮兒,若果真有這一天……我答應你,會帶你
一起離開…
「小姐,你可不許騙我?」芮兒半信半疑,好不容易在路清蓮的微笑與允諾下,才
稍微有了安、
「快回去睡吧,免得趙暉擔心你。」
「我今晚要陪小姐,已經與他說好了,小姐毋需掛慮。」芮兒瞅著她,彷彿等著她
的反應,那麼仔細在看著她。
路清蓮笑著點頭,「也好,那你今晚與我睡一張床吧。」
「嗯。」芮兒這才微笑,還好是她多慮。
★ ★ ★
「王妃這幾日的心情已經好多了。」過午後不久,在大廳,趙暉遇著從蓮梅軒過來
的妻子,便說道。
因為不放心,芮兒這幾日一直在那兒陪著路清蓮。
「看起來是如此,可小姐這人一向把心事藏著。」芮兒一說,便跟著歎氣,「不知
道為什麼,這些天我心裡很不安。」
「為什麼?」瞅著妻子一臉失眠的疲憊,趙暉攢眉。
「小姐博學多聞,見識廣,人又聰慧,思想難免和一般女子不同,而且路家老爺。
夫人恩愛,老爺不曾納妾,小姐在溫暖幸福的環境中成長,雖然明白男子三妻四妾也是
正常,但她也會說,夫妻若有恩愛,便不會成『三人』,小姐冰清玉潔,一身傲骨,她
無法接受王爺納妾,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幾日見她若無其事,實在反常。」
「你的意思是……擔心王妃會做傻事?」趙暉馬上一臉緊繃,全身僵硬。
芮兒一愣,立刻狠瞪趙暉一眼,「呸呸呸!亂說話,那種尋死尋活的事我家小姐才
不屑做呢!」
趙暉鬆了一口氣,「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擔心的是……唉,算了,不說了,總之小姐絕不是會尋死的傻女人,以後你再
也別給我亂說話了。」芮兒把柳眉一顰,眼兒一瞪,又對丈大抱恕,「你們男人就會見
一個愛一個,要是你敢學王爺,我就拿刀把你砍了!」
趙暉臉色陰霾難看,卻一言不發。
芮兒見丈夫沒搭話,這似乎才滿意,背對著大門,沒看見李瑋正走進來,她把話題
一轉說:「你也該去『那邊』看一看,勸勸王爺,他要再不回來,恐怕很再見到我家小
姊了。」
趙暉一眼瞥見王爺,馬上拉著妻子轉過身去。隨即拱手,「王爺。」
芮兒瞪大眼睛,心裡不停咒罵丈夫「陷害」她,趕緊把頭低下,嘴已甜甜地道:
「奴婢給王爺請安。」李瑋本來是春風拂面,喜上眉梢,微笑進來,卻聽見芮兒的話,
當下俊美臉龐一沉,神色轉為峻冷,「她於今還不能釋懷?」
他離開這些大,確實是去看過杏兒,但主要是去見師父齋鴿書生,所謂明槍易躲,
暗箭艱防,像申屠無客這等小人,實在不能再姑息,齋鶚書生一向行蹤不定,此次好不
容易有了消息,他和師兄去見了師父,幾日懇求,終於才取得師父同意,若再遇此好惡
之人,可殺之。
他原想離府數日,妻子該已想通,而他也準備過兩天就把杏兒接回府裡如今似乎是
他想得太容易了。
路清蓮太溫柔了,讓他幾乎已經忘記,她其實有著剛烈、不妥協的一面。
芮兒心想,這下子實在不說不行了,解鈴還需繫鈴人,「王爺,請恕奴婢直言,小
姊的個性奴婢是最瞭解的,王爺若是執意納妾……只怕是會追得小姐出走,或者削髮當
尼姑,長伴青燈古佛去了。」
「她敢!」李瑋聞言便怒髮衝冠,青筋忽暴,手啪地一甩,便氣沖沖要柱沉龍樓去。
「王爺!我家小姐她……在王爺一走,就搬回梅軒去了。」芮兒手裡還拿著她家小
姊要她回沉龍樓去暴的素絹。她家小姐自個兒是連一步都不肯再踏出蓮梅軒了。
李瑋站住,只見芮兒的話更惹起他一把怒火,方向一轉,騰火一般往蓮梅軒燒去。
府裡下人一見到王爺鐵青著臉大步闊伐的往後院去,是個個避開了,沒一個敢接近,
只敢在背後拿一雙複雜的眼神愉望著主子。王爺納妾,照理說也沒錯,可王妃又對下人
們如此之好,私底下,其實很教下人同情。
也因此,偷偷地便有丫鬟一見王爺回府,就到蓮梅軒向王妃報訊去了。
李瑋進了蓮梅軒庭院,那木屋大門深鎖,路清蓮避而不見。
「路清蓮!你以為這扇破門鎖得了本王嗎?若不立刻把門打開;休怪得本王了!」
李瑋一雙怒眼就已經幾乎要將木門給燒穿了,要破門而入更不是難事。
他的耐性天生就少得可憐,沒有二話不說把門給端開,已算是給足了路清蓮面子。
這一點,路清蓮也是曉得的,所以她出聲,「王爺若是破門進來,便是不顧夫妻情分,
王爺若尚念情,就
請走吧。」
「該死的路清蓮!本王已經一再容忍你,你一再得寸進尺!你是把本王尊嚴置於何
地!」李瑋惱怒已極,重量一拳擊在門上,只為讓她一句「夫妻情分」狼狽給絆住。
「……是清蓮不對,令王筋困擾,王爺想如何處置清蓮,但憑一聲令下,清蓮絕無
怨言。」她那淡漠聲音,在颯颯秋風裡飄晃,更如隔天涯。
李瑋已經怒氣騰騰,只覺她說追些話分明是挑釁,她是明知他不可能會「處置」她!
想到杏兒的柔聲媚語,聲聲句句無不百般討好,著意伺候,他何苦還需在這裡受氣!
「好!你既無情,就別怪本王無義!你要關在這蓮梅軒,便隨你,但是要本王放你
離去,那是不可能的!」李瑋憤怒把話撂下,便轉身離開,心底只想,總該讓路清蓮一
嘗自己威嚴,否則她要把他這丈夫看扁了!
「趙暉!派人守住府門,不許王妃離開玉府半步!」李瑋下了命令,自己便又離開
王府。
「是。」趙暉直到主子走了,才轉眼望著妻子,「你是弄巧成拙了。」
芮兒把眉兒緊鎖,「王爺真是,也不怕小姐絕食抗議。」
趙暉聞言,似乎也才想到,跟著鎖眉。
芮兒拿著素絹回到蓮梅軒來,在外頭敲了門,又對路清蓮說王爺又出府去了,路清
蓮這才開門。芮兒直望著她家小姐,幾日來她纖柔身子是更清瘦了,那臉色也顯得蒼白,
就是那雙清冷服神還是沉靜如斯,才不致讓她太擔心。
「小姐,王爺已經吩咐下去,不許你離開王府半步了。」芮兒把素絹攤在案上,又
幫她家小姐準備繪畫工具。
路清蓮坐下來,拿起筆,淡淡一笑,「如此,你也不用再擔心我會半夜離開了,今
晚該可以回去安睡。」
芮兒隨即臉紅,原來她家小姐早已洞悉是她搞出來的把戲了。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呀,
她若不去慫恿王爺「多派些人手」,光她一個人,哪兒能看住她家小姐呀。
「小姐……你不會怪我吧?」芮兒多少有些覺得背叛了小姐,心裡難免歉疚。
「我不怪你,這幾天你也真是辛苦了。」路清蓮感激地望著她,「芮兒,是我讓你
擔心了,謝謝你。」
「小姐,其實王爺真的很重視你。」芮兒不敢說得大多,她家小姐太有主見,說多
了只會有反效果,就像此刻,雖然小姐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但看得出來,她還是有一些
不太高興。
路清蓮沒有反應,已經準備專心作畫,才要下筆,忽然撫額頻眉「芮兒,我好像染
了一點風寒,我開個單子,你去一趟藥舖。」她拿紙寫下幾味藥,交給芮兒。
「小姐,你不要緊吧?」芮兒瞅著她家小姐的眼光帶著一絲狐疑,又伸手摸摸小姐
額頭,果然是有一些燙的,這才相信她家小姐是真病了。馬上答應,「我立刻去幫你抓
藥。」
本不需要她親自去,派個人去也行,但芮兒又不安心,得要親自去問問藥舖老闆,
看看她家小姐開的這帖藥是不是真治風寒的。
待芮兒離開,路清蓮馬上著手,為自己畫了一幅自畫像,在上面題了字,等畫一千,
便馬上封起來。
芮兒回來,已經證實那確是治風寒的,安心為她家小姐熬了藥,送了進來。
路清蓮接過藥喝了以後,把畫交給芮兒,「你請趙總管明日派人把這幅畫送到舒州,
交給我娘,這是她喜歡的畫,小心別要弄壞,」
路家夫人就和路清蓮一樣喜愛收藏畫,還有好的畫,路清蓮偶爾會請人送去,芮兒
這便收下。
路清蓮凝裡著芮兒,拉起她的手為她診脈。
「小姐?」芮兒不解地望著她。
「看你臉色不好,想是這幾日睡不安穩,今晚回去早點休息,不可再為我操勞,你
得多為你和腹中孩兒保重身子,知道嗎?」路清蓮放開她的手,嚴詞吩咐她。
芮兒嘴角一揚,點頭答應下來。
天色暗,外面寒鳳徐徐,向著後院吹。
「芮兒,我有些累,想早點睡了,你一會兒離開,留一盞燈。」
「小姐,你服了藥有沒有好些了?要不要芮兒留下來陪你?」芮兒看她精神不好,
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我只要睡一夜就會好了,你有身孕,別破我感染才好,早點回去休息。」
路清蓮往房間走去。
「那好吧,我等你睡了就走。」芮兒又為她舖床拉被。
路清蓮躺下,又望了芮兒一眼,便把眼睛緩緩合上,「芮兒,我睡了。」
芮兒在一旁,等路清蓮呼吸平穩,果真睡著後,這才輕手輕腳為她把門關上,離開
蓮梅軒。夜是愈來愈深沉了,深秋夜寒,縉王府幾個出人的們全挑著燈,派人輪守著。
府內,所有的人全
睡下了,除了風聲,四週一片寧靜,就像過去的每一個夜晚,在一天的辛勞以後,
每個人都安穩的沉入夢鄉……
忽然,風聲裡開始夾雜一些不安穩的僻啪聲,擾人清夢地,令人得再次翻個身找,
個舒適的睡姿……但那「僻咱、僻咱」隨著風四處飄送,愈來愈不安分,像是在對熟睡
的人們耀武揚威……開始有人揉著眼睛,皺著眉頭醒來,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迷迷糊
糊、蒙朦朧朧之際,突然聽見守門的侍衛大喊——
「失火了!快救火啊!」
「快起來啊!蓮梅軒失火了!」
「王妃住的蓮梅軒失火了!」
只見後院方向,天際揚起一片迷人的火紅,照亮了沉睡的夜空。風勢是吹往府後面
碧潭的方向,只有原來不屬於縉王府的蓮梅軒彼吞人火舌之中,府裡其他樓院奇蹟似的
完全不受波及。
「快救人!王妃還在裡面。」
「快救火!』快——」
「得進去裡面把王妃救出來!」
「不行啊,整個庭院都起火,根本連木屋都迸不去!火勢太大……」
「不……不——小姐!」
「芮兒!你不能過去!」
「別拉我,小姐在裡面!小姐還在裡面啊!放開我!放開我!」
「芮兒!我也想進去救啊!但是……根本進不去……」
「不要啊……小姐——」
只見空中不停的騰起火花,一群人擠命傳送著水往火裡潑……
★ ★ ★
鳥兒調瞅,清冷的早晨,東升的日出像過去一樣耀眼而迷人,一切都恢復寂靜。
火滅了,整個蓮梅軒也已經成為灰燼,在李瑋趕回來時,只來得及看到偶爾被風捲
起的塵灰,整個木屋夷為平地,只剩下幾塊濕淋淋的殘木,那還是府裡一群人不顧生命
努力搶救下來的。
只是,似乎他們也無力搶回他們王妃的生命。
「這是什麼地方……蓮梅軒呢?清蓮呢?」李瑋看著這彷彿不屬於府裡的「一塊
地」,全
身血液迅速的褪盡,面如死灰。
幾個丫鬟全跪在地上,哭成了一團。
「哭什麼!你們到底在哭什麼!不過燒了座蓮梅軒,有什麼好哭的!趙暉!王妃呢?
她
是不是受傷了?她在哪裡?她應該是受了輕傷而已,是不是?」李瑋抓過趙暉的衣
襟猛力的搖晃。
趙暉始終低著頭,「……王爺……屬下該死,未能……保護王妃,屬下該死!」
李瑋緊緊的咬著牙,狠狠的將他摔到地上。「你在說什麼鬼話!本王間你王妃人在
哪裡,你請什麼罪!還不快說王妃人在哪裡!」
趙暉跪在地上,頭點地,聲音哽咽而沙啞,「……據判斷大火是從庭院延燒到木屋,
因在深夜,並且後院只有王妃居住,等到侍衛發現,火勢已經難以控制……屬下等……
並未能及時救出王妃……王妃恐已遭不測——」
「大膽!你脆敢詛咒清蓮!本王先宰了你——」李瑋青筋怒暴,從貼身侍衛身上拔
起刀,憤怒的要砍下。
「我等該死,請王爺恕罪!」侍衛全部都跪下了。
李瑋舉著刀,卻不相信、也不接受他的清蓮已不在人世的事實,「不……清蓮,不
會……她不會做這種傻事……一定……本王明白了!她是走了,放了火,趁著混亂走了!
一定是這樣!趙暉!快,派所有的人去找,立刻去把王妃找回來!」
他瘋狂似的大吼,但全部的人卻一動也不動,包括趙暉,只因為他們沒有人看見王
妃逃
出來,雖然找不到王妃的屍骨殘骸,但火那麼大,燒成灰燼也不無可能,何況他們
誰也不會相信溫柔善良的王妃會做出放火燒屋這種危險的事。
「該死的!你們不相信本王的話?王妃沒有死,聽到沒有!還不快去找!」他瞪大
充血
的怒眼望一群又哭又跪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相信他,全當跑清蓮已經死了。他緊咬
著牙,在一群人裡找人,然後眼底便燃起光芒,。「芮兒呢?芮兒那丫頭呢?她不在,
她一定是跟清蓮一起走了,這一下你們忽然相信本王的話,快給我去找她們!」
趙暉緩緩抬起頭,「五爺,芮兒悲傷過度,已經暈倒了,人在房裡。」
芮兒……在?那清蓮上哪去?她們不是情同姊妹,不是形影不離嗎?清蓮怎麼可能
留下芮兒……悲傷過度……連那丫頭也認為清蓮她……李瑋霎時全身冰冷,一顆心凍結,
連魂魄都要抽離。
「不……不……清蓮不可能……不可能……她不能……不能這麼做……她不能……
她怎麼能……對本王做這麼殘忍的事,路清蓮——」仰天長嘯,也喚不回來路清蓮,大
聲怒吼,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 ★ ★
「不,我絕對不相信她已經死!全部的人都出去找,一定能找到她!」未見屍骨,
李瑋便抱一線希望,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他的清蓮會忍心用這種方式對待他。
「趙總管真是辛苦,一邊是王爺,一邊是芮兒姑娘,兩邊都得奔走,還真可憐。」
「最可憐的是王妃,那麼溫柔善良的人,那麼年輕就過世,真是紅顏薄命啊。」
「噓,小聲一點,被王爺聽到了,會被打到皮開肉綻哪。」
「可是已經那麼多天了,果真還活著,那麼大隊人馬,也該把王妃找到了,怎麼會
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說實在,王妃的喪事也不能一直拖著不辦啊……」
「不,小姐她沒有死,她不會死,她才不會死在一場火裡,她那麼聰明,她一定只
是離開了,一定是!」芮兒一雙眼兒淚汪汪,她不相信她家小姐會死,她根本不相信。
「芮兒……你不能再傷心了。」趙暉抱著妻子。
「我告訴你,小姐不會做傻事,我瞭解小姐。她不會的,起碼她捨不得路家的老爺、
夫人白髮送黑髮,她不會讓老爺,夫人為她傷心,小姐很孝順,衝著這一點,小姐她就
不會去做這種事,她不會!」芮兒又哭又辯解。
趙暉眉心一攬,芮兒的話讓他忽然想到——「……那幅畫!」
「畫?」芮兒暫時止住了哭泣,手抹掉眼淚,「對了,小姐有一幅畫要送到舒州給
夫人的,也許上面有蛛絲馬跡,快,把畫給我。」
本來畫是王妃吩咐隔天要找人送,未料發生一場火,趙暉也忘了這件事,這時想起
來,他去取來了畫,見芮兒就要拆,他抬手阻止。
「這是王妃的東西,應該交給王爺來拆。」趙暉望著妻子。
芮兒想到這些天來王爺對她家小姐的深情,便也點點頭。
李瑋今日帶人到靜心院去搜了,幾乎將整座禪院都翻過來找,卻又是抱著一顆絞痛
的憤怒的心回來。
趙暉和芮兒一起把畫交給他,對他略作說明。
「給路家岳母?」李瑋拿過畫,迫不及待拆開來看。
是路清蓮的自畫像,這清畫的眼神仿拂真的,這淡淡的微笑有千般溫柔,這纖柔身
影如同
她真人一樣雅淡脫俗,這張蓮容……可教他思念深啊!
「清蓮……」李瑋見畫,彷彿見到妻子本人,那萬分想念,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
愛她有
多深,不見了她,他才知是刻骨的痛……他的目光移到那熟悉的字體,那陷入思念
的模糊的眼光緩緩集中,仔細的看——兒雖作塵土,不及忘父母恩。
千般萬種不孝,待來世,犬馬相報。
一張畫,飄飄地落下地,一顆心,帶著悔恨從此碎去……
「清蓮。」
李瑋緊緊握住絞痛的心口,濕熱的模糊的眼光飄飄的遠送,回到過去,腦海裡不停
有一個清雅的聲音在說!
我寄真心與明月,隨君上窮碧落下黃泉,此心永不變……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
相思意。
瑋……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原來她早有預感,他居然一直是教她不安的,他為什麼早沒有想到——只願君心似
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她早已對他說了,他卻還是負了她一片真心,他還是負了她……
人言夫婦親,義合如一身,及至生死際,何曾苦樂均。婦人一喪夫,終身守孤子……
男兒若
喪婦……應似門前柳……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技生……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是他深深傷害了她!徹徹底底的教她心悔。
本王心似你,如雙死鴛鴦,如同老梧桐,定與你恩愛白首。
不,他錯了,他沒有愛她愛得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他輕易的許下了諾言,卻沒有
做到!是他錯了!
梧桐半死,鴛鴦失伴——全是他一手造成,是他的錯!
如今……是他的錯,才造成的結果!
第十章
天氣冷著,在城東街口,新搬來一對夫妻,前不久遠妻子還天天以淚洗面,每天小
姊、小姐哭著,這丈夫不停的安慰,好不容易才教有身孕的妻子止住了淚水。
這天,聽到丈夫從給王府帶回來的消息,芮兒立刻嗤之以鼻,連端給丈夫的茶杯都
『砰」地一聲重重的放在桌上,任茶水飛濺出來,「何必呢,小姐已經不在了,不就是
為了成全他們。你家主子』大可把人接回府裡去,反正已經沒有小姐這『阻礙』。」
趙暉攢眉望著前襟已經一片濕,用手抹去,平穩說道:「你何必如此說?王爺已經
痛苦萬分,閉門不見任何人了。他是真心愛王妃,才要我拿一筆錢送走杏兒姑娘,你如
果看見今日的王爺,也要不忍心。」
「不忍心?小姐都已經死了,我還有什麼不忍心,」芮兒一說,那淚又盈眶,「早
知有今日,我說什麼都不會阻礙小姐離開給王府,甚至要帶著她離開,這全是我的錯,
是我逼死了小姐,是我呀!」
「芮兒,你再自責下去,王妃九泉之下必不會安寧。為了我們未出世的孩子,你要
好好保重。」趙暉瞅著妻子微凸的腹部,總有擔憂。
「我知道……小姐那一天也是這樣說,要我不可再為她操勞,要我自己保重……我
真是傻!小姐說那些話時,我就該知道了!」
「芮兒……」
這一邊是自責與悔恨,另一邊更是恨不得上窮碧落下黃泉,拿一片真心追去。
「清蓮……為何不來夢中與本王相會?清蓮,你讓本王心碎,你讓本王心悔……你
何忍……還不原諒本王……本王……無心負你……無心負你……你到底何時……才肯原
諒本王……才肯來入夢……與本王……恩愛……清蓮……本王愛你……天涯地角有窮時,
只有相思無盡處……本王魂夢與你……白頭不相離……」
兩個前來「關心」師弟的師兄打開了沉龍樓的大門,馬上聞到裡面酒氣沖天,李瑋
醉臥在地上,還小心地把一幅畫捲著緊抱在心口。
門外吹進了寒風,拂過一襲白衣,向非玉斯文的臉龐緩緩一緊,目光盯住地上的師
弟,顯得不悅。前面進來的是一身黑的黑塊,他那雙利眼往地上「那死人」一瞪,嘴角
便大大的咧開,「佩服、佩服,果然真做了牡丹花下『鬼』。」
他往地上盤腿就坐,大力往身旁擱下,粗魯的大手就往那張醉死的俊美臉龐給打去
——
只聽見「辟啪」個耳光,聲音清脆無比,一點也沒有顧念師兄弟情分的打法。
「清蓮……」李瑋一聲悶哼,緊緊抱著畫,別說醉眼未張,就是眉頭也沒皺一下。
「這個風流醉鬼!」黑塊見打不醒他,索性拿著大刀起身,用一隻黑靴踢去,「喂!
三爺我百忙中抽空過來看你,再不起來我一刀捅了你,聽到沒有!」
「老三。」向非玉出聲制止。
「有什麼關係,反正他沒被我踢死也要醉死了。」說歸說,黑塊還是停下來沒再使
用暴力,瞄一眼李灣緊抱著的畫,一臉好奇,蹲下身去拿——
就是無論黑塊怎麼抽、怎麼搶,李瑋把畫抱得死緊不放手,嘴裡還喃喃念道:「美
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余空床……清蓮……可知本王……心意……快來夢裡
與本王恩愛……」
黑塊只覺得渾身一陣寒,雞皮疙瘩抖落滿地,忍不住要搓起手臂,「這小子!這麼
噁心的話他也能說!」
「老三,把他扶到床上去。」向非玉攢緊眉頭說。
黑塊白他一眼。這傢伙,自己不想接近這個渾身酒臭的醉鬼,也別使喚他啊!黑塊
不情不願的把大刀擱下,一把抓起李瑋,用拖的給拖到床上去甩下。向非玉走過來,往
李瑋身上點穴,便輕鬆拿走那幅畫,攤開來看。
黑塊也湊過來,一見畫中女子,那挑剔的眼光難得露出讚賞,「長得不賴嘛,總算
讓這小子醉死也不算丟臉。」
「這是幅自畫像,留給她的父母……」向非玉一陣沉吟,剛才府裡趙總管對他說過
概略,有提到畫,路清蓮交代他隔日派人送去舒州,不是當日,是隔日,而那夜便起大
火……」若無這幅畫,誰也無法斷定她生死……她仿拂是有意留這幅畫告知她已不在人
世……」
黑塊瞅著向非玉的自言自語,又看著畫裡的遺言,「這路清蓮還算孝順,一封這書
也沒有,倒是還曉得感謝父母恩。」
向非玉望他一限,忽然微笑,「這便是了,若是留下遺書,難免有故佈疑陣之嫌,
一幅送往舒州的自畫像,短短幾句歉語,便能告之生死……這女子果然聰明,莫怪連老
四都要瞞過了。」
黑塊一怔,抓疑地睨視他一臉高深莫測,「老二,你可別胡說,萬一人真的死了,
你這個猜測帶給老四的希望只會害了他。」
「你說得沒有錯,這個謎得暫時保留。」向非玉沉穩地說。
「暫時?,老二,莫非還有證據可以證明人還活著?」
「人若找著,便是證據。」
黑塊嘴角一咧,「說得好,你要是在大海裡摸得著針,我頭給你。」前提是,這根
針在不在還是個問題。
向非玉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再言語。
嚴酷的寒冬過了兩個,又是陣陣春風吻暖了心房。
說到揚州,這兒環境優美,生活富饒,處處可見圓林、別墅,可算是南方樂園。這
兒有瘦西湖,湖畔附近聽說住了一位醫術精良、人又善良的寡婦,說是寡婦,那年紀也
真是輕,人們猜她頂多也二十出頭,可憐她年紀輕輕死了丈夫哩。
年紀實在輕,可那醫術卻好得很,不少人的疑難雜症全被她給醫治好了,她人又不
嫌貧愛富,一下子美名便被傳開了,遠近有不少人慕名而來,她慷慨的全給治好了回去,
又有不少學醫人士過來討教,也是滿載而歸,彷彿是有求必應,便人人感激,聽說她本
姓梅,人人便喚她『海姑娘」。
又要說:「她不是寡婦嗎?怎麼還稱姑娘?」
附近人會回答:「人家那麼年輕,人又美,又溫柔,像朵白蓮花似的,誰見到她,
不稱一聲梅姑娘的。」
這位梅姑娘普治好揚州一位白員外的痼疾,白員外於是大發善心,在瘦西湖畔開了
一閉藥舖,專門為貧窮百姓抓藥看病,而這間藥舖便叫「梅善堂」,由梅姑娘管理。
「休息兩天,再吃藥就好得快了。」這聲音溫柔清雅,正坐在案上開著藥單。
「謝謝梅姑娘。」這位病人拿了藥單便到外頭去抓藥,正好和進來的張嫂撞個正著,
這張嫂急急忙忙,一進來就喊了。
「梅姑娘!不得了啦,外頭有一位王爺打長安找來了呢!你可真是聲名遠播哪!」
這位張嫂也是白員外的人,總會過來這裡幫忙。
「……既是出身貴族,何愁找不到高明大夫,你請他回去吧。」
「啊?可是人家是王爺耶,特地還從京城來,叫他回去不好吧?」張嫂驚慌的瞠大
了眼,別說對方是位王爺,這梅姑娘迄今還不曾拒絕看過任何人呢,這真是要變天了哩。
「你看他氣色如何?」
「這……看起來臉色是不大好的,不過這位王爺啊,長得可是出奇的俊美!張嫂我
打出生到現在還沒看過這樣俊俏人物哩,梅姑娘,你真該出去瞧瞧的。」雖說她年已四
旬,看到那位王殛爺,也都要紅臉心跳哩。
「張嫂,外面還有掛診的人嗎?」
「有啊,就那位王爺。」
「其他?」
「全教那位王爺身邊的總管拿錢打發了。」
「他是決心要見了……」路清蓮輕輕一歎,起身走到窗口,外面夕陽斜照,湖面波
光瀲灩,正閃爍著迷人的艷光,「好吧,請他進來。」
「太好了,我出去請。」張嫂馬上走出去。
沒一會見,沉穩的步伐踏進來,那身上的紫羅紗袍寬了詩多,那張俊美的臉龐瘦了,
原來迷人的眼神顯得犀利而深暗,路清蓮緩緩的轉身,望著李瑋,一年多未見,他看起
來比過去更成熟穩重了。
李瑋望著她,她沉靜如速的臉兒,眉彎似遠山淡抹,清冷的目光更為清澈,她瘦了,
纖柔的身影更似不食煙火的仙子!李瑋沉靜的目光霎時如光芒乍現般閃亮,他緊抿的嘴
角抖動,緩緩上揚,然後低沉而沙啞地開口,「清蓮……真的是你!」
他舉步靠近她,迫不及待的要觸摸她、擁抱她。路清蓮那白衣紗袖往後一擺,一手
緊端在身前,沉著地退開了。
「你認錯人了。」她淡淡的出聲,連那眼光都未有閃爍,彷彿根本與他素不相識。
李瑋止住步,他看得見兩人之間那面無形的高牆,他緊握著手,忍住擁抱她的衝動,
這股強烈的渴望一年多來幾乎毀了他……
「滿眼是相思,只堪夢裡訴,清蓮,你何忍?」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一年多來,過去一切早已成虛幻,往事如夢,不再
重來,她又淡淡說道:「一把火,已經死了路清蓮,今日的我,是一個全新的身份,全
新的生命。」
「不!本王不承認,只要你還活著,便永遠是本王的妻子!清蓮,是本王之過,逼
你至此,本王心悔,一年多來睡裡夢裡心動唸唸全是你路清蓮,無若有情天亦老,你豈
無情?」李瑋緊緊的抓住她的手,再也不肯議她逃開、避開他。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王爺該看破。」她只是拿清冷的目光看著他,便說明
她已不再為他情鐘.
李瑋滿眼是傷與痛,握著她的手不肯放,「清蓮,你不是絕情人,為何要說絕情話?
縱是本王傷你太深,失去你這些歲月也教本王嘗盡了相思苦,這懲罰於本王太深、太重,
難道還不夠你消氣?」
「參辰不同出,王爺,你我不同路,相伴你的,該是你心頭人,我心中無氣、無怨,
更不曾想過懲罰於誰,若是傷害了王爺,也是無心,王爺不必放在心上,請回去尋癡心
人。」她語氣談,感情淡,從她身上,仿拂再也難見昔日熱情。是的,她離開,只是想
成全他,成全自己,不讓他有兩難,不讓自己有委屈,她走時已經把一切都思索透徹,
縱是她的「死」會讓他傷心一時,也如她說過,「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時間會
帶走一切,包括他對她的感情與心傷,他身邊那位「新人」,斷可讓他忘記「舊人」。
李瑋完全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現在是她不明白!李瑋克制著衝動,實在擔心惹她生
氣,否則很不得親她、吻她,與她纏綿。「清蓮!本王心裡只有你,你永遠是本王癡心
之人,本王此次就是來尋你回去啊!」
「王爺,何苦自欺欺人?」路清蓮是依然不動衷腸,神色淡漠,連眼光也更為冷漠。
「本王心裡若非只有你,豈會為你心傷;你若非是本王癡心之人.豈會為你心心念
念,痛苦斷腸?清蓮,失去你後,才知你我夫妻情可貴,誰也無法將你取代,那杏兒,
是本王一時鬼迷心竅,早已送走,與你才是真情摯愛,我倆情濃,本王知你心善溫柔,
何苦折磨本王、不信本王?」李瑋放開她的手,一把將她抱入懷,緊接著她嬌柔身軀,
嗅著她髮香,一解相思苦。
她靠在他的懷裡,那溫暖,融了她冰冷的心,他一番話語,喚出她早已乾涸的淚在
眼眶裡打轉,她卻伸芋將他推開。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已斷……白首已無緣。』」她緩緩說,聲音也低了,
但心意堅決,兩次期待,兩次錯,斷不再尋回頭路。
「清蓮,」李瑋緊緊的握住她纖細手臂,深情、濃情寫滿在心裡、眼裡、聲音裡,
「是本王負你,累你心碎出走.本正失去你,心也碎。」他溫柔的癡戀的撫摸她臉兒,
「你便了,可知分離是同憔悴,何苦折磨彼此,」
路清蓮別開臉,「王爺,你走吧。」
「除非你隨本王回去,本王不走。」李瑋捧起她臉兒,不教她有拒絕機會,俯首掬
取她嫣紅唇兒,她的清香,她的柔情,她的善解人意,—一教他思念得肝腸寸斷,他深
深的吻了她……
「不要……」路清蓮睜大一隻眼眸,慌亂的發現自己居然還動情,那驚慌,那心慌
意亂,教她完全無措,又羞又憤將他椎開,同時從櫃子裡拿出一把利剪,指向自己。
「清蓮!你做什麼?」李瑋一顆心都要停了,臉上血色乍失,欲上前又恐造成終生
悔恨。
「你走,若再不走,我便削去七尺青絲,從此遁入空門!」她眼裡淚光閃爍,聲音
也哽咽,縱是明白對他還有情,兩次情錯,心傷已滿滿,身也憔悴,夠了!
彷彿一把利刃直刺心臟,李瑋望著她,面對她的威脅,千萬句綿綿情語無從訴,相
思愁苦是自己招惹,也只有無言。
他深邃的癡戀的眼神凝視她,許久,才不捨地緩緩移開,同時轉身離去。
夕陽一下子沉了,室內轉為昏暗,路清蓮持在手的利剪鏘地落地,只一聲,室內便
恢復寂靜……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 ★ ★
春漸去,夏又走,已是薄涼深秋,瘦西湖畔,這附近,倒是熱鬧滾滾,一點看不出
有秋風吹過的痕跡,彷彿夏未走,春未散。
「聽訊咱們這附近打長安報來了一位王爺啊?」
「哎喲,你現在才知道阿,都住了有半年了哪!」
「你忘啦,我最近才搬來的。剛才在街頭有聽人提了一下,聽說是為了梅善堂那位
好心的梅姑娘啊,」
「是啊,他就跟梅姑娘比鄰而居,人人都知道是個癡情王爺哩,人長得可俊了。」
「有這麼樣好的人,我半夜都要投奔了,這梅姑娘還堅持些什麼啊?」
「……偷偷告訴你,你可則說去。聽說這梅姑娘便是那癡情王爺死去的王妃哩!」
「哎喲,又不是聊齋奇談,你說些什麼呀?害我全身起了疙瘩。」
「信不信由你,反正是這回事。」
「你這麼說,那梅姑娘到底是人是鬼啊?」
這是人多是非也多,只是道人是非時,也該瞧瞧身旁是不是有「當事人」在吧?要
不,也把音量減小,還說「偷偷」哩,五尺外都聽到這兩個婦人的聲音了。
芮兒噗呼一笑,要不是被路情蓮拉走,她還想再聽下去哩。「小姐,你到底是人還
是鬼啊?」
數月前,芮兒也由長安來了,她生下一子,放在縉王府交由人帶著,這次到揚州來,
暗裡是同情王爺,幫著他要勸回小姐;明裡是來伺候她家小姐,這「勸合」的話,她可
是一個字也不敢提,就怕又惹了小姐不悅,再有一次,恐怕此生她真的再也見不到她家
小姐了。
路清蓮望她一眼,「芮兒,你該回去了。」
「這不是與小姐在走嗎?」芮兒無事地眨著眼,兩人一同去了市集,這會兒正要回
梅善堂。
「回長安去,你家中有兒,不該繼續待下去。」路清蓮正色說道。
「那不行,我兒在長安有人照顧,小姐你『隻身』在揚州,芮兒哪裡能安心,得留
下來照顧你才行。」芮兒故意這麼說,一字都未提到那「就在隔壁」的王爺。
路清蓮對芮兒話裡的意思是心知肚明,她若接一句「隔壁還有人在」,便是著了她
的意。
「隨你吧。」路清蓮拋下她,自個兒走進屋去。
芮兒一怔,這數月來,她一直憋著不敢幼小姐回去,現在實在是再也憋不住了。她
跟進去,「小姐,不是芮兒要為王爺說話了,實在是這半年來,王爺的心意你難道還不
明白嗎?你難道真不能原諒王爺?」
「芮兒,你不懂……」
「我是不懂,人生短短幾十年,沒有太多時間來讓我弄懂小姐的心思,但是芮兒起
碼知道,王爺待小姐癡心,小姐依然心屬王爺,明明是兩情相悅,心心相印的一對有情
有義夫妻,為什麼要築牆而居?」
路清蓮不語。
芮兒深蹙娥眉,「小姐,過去王爺何等高傲,恁樣霸氣,如今默默守在你身側,陪
伴於你,如此深情病癒,難道還不足以感動你?」
半年了,這半年來李瑋只是住在隔壁,沒有打擾她的生活,也沒有一言半語,有的,
只是偶爾碰見,觸身而過,短短的、匆匆的對視一眼,僅一眼,就讓她心兒怦怦,雙頰
燙紅,彷彿要被他過於灼熱的視線給燒穿了。
李瑋是不善於等待的,他沒有耐性,他心裡要的他會積極爭取,他愛一個人時,更
是霸氣十足,渴望獨佔、擁有、收藏,他熱情,他也勇於表現出來,過去愛她時,他總
要摟她、抱她,一再的吻她,訴說他滿滿的情愛。這樣的李瑋,要他愛一個人卻什麼都
不做,得費多少的心力來壓抑那股渴望與衝動,她從他無言的眼神裡早已經知道。
她到底是血肉之軀,豈能不感動,她甚至深受震撼,感動得想哭,但是……
她還是那一句,兩次情錯已夠。
又是春來春去又春來,雙雙對對有情人眼中,是匆匆而過三年,對路清蓮來說,這
三年漫長如隔世,她是備受煎熬。
三年,走了芮兒,走不了「隔壁的人」。
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做?為什麼不走?為什麼能夠無所求,又不走?他究竟在
等待什麼?
是隔著一道牆,彼此卻從來沒有去穿越過,住在隔壁,卻形同陌路人。
她和他,還有多少歲月可耗?
路清蓮深深一歎……由她去找他吧。
她起身,踏出梅善堂,蓮步稍滯,略有猶豫,她倒沒有注意已引來旁人默默側目,
專注地低頭緩走,才沒兩步,就停在隔壁門口,他大門未鎖……她這時候才想到,似乎
每一次看到,他的大門就從未有一次關鎖過——路清蓮猛然心一跳,那眼眶便熱……她
明白了,她明白了……
李瑋是要告訴她,就像這大門,他的心也隨時為她敞開,他不接近她,卻時時刻刻
在等她!
她走進門內,馬上就看見一張俊美的迷人的笑臉,「你終於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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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百分百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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