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開出一朵花

作者:郁 土

弟子何嘉岑隨學校文化交流代表團去臺灣訪問歸來,送我一本幾米的書–––《我的心中每天開出一朵花》,說是臺灣正流行,很好看的。書印得非常漂亮,基本上一頁圖,配一頁字,其實也就是短短的幾行,類似詩。但我一向拒流行於門外的,所以書雖收下,心中卻沒想到會怎麼認真去看的。

晚飯後坐在陽臺上隨手翻翻,計劃如沒什麼內容,就放書架上算了。誰知翻開即欲罷不能,一口氣看完,方覺此書不簡單。表面看來,它圖文並茂,可能更適合學生看。其實,不同年齡的人看了,恐怕都會從中聽到自己感受的回音來。如若不信,請看下面的例子:

《希望井》一篇裡,左邊畫著一口深井,書中主人公小男孩背著書包站在井底膝蓋深的水裡,仰頭上望,月亮、星星倒映在他腳下的水裡;右邊的文字是:掉落深井,我大聲呼喊,等待救援##天黑了,黯然低頭,纔發現水面滿是閃爍的星光。

我總在最深的絕望裡,遇見最美麗的驚喜。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絕處逢生”,應該與此類似吧?其實,又可理解為一個人在奮鬥的過程中,遇到巨大的困難,雖竭盡全力,仍難以解決,突然間柳暗花明,此時此地,驚喜又是何等地巨大啊。

在《丑城》裡,作者寫道:
我始終不明白,要動物跳火圈,到底有何趣?
給它掌聲,不如給它奔跑的空間。
我也想不通,
將野獸變成小乖乖,究竟有何意義?
給它憐愛,不如給它狂野的自由。
我是猛獅、蠢驢、笨熊、獃像,活在小丑之城。

前半部分,似乎隻是抒發作者獨特之思考,但結尾一句,則是作者猛然揮拳擊向自己,同時也就擊向了全人類:其實,在這個世界上,人們見的小丑還少嗎?

對我衝擊最大的,是《尊嚴》。左圖為一豬圈,三頭大肥豬撅著圓滾滾的屁股進食,“我”(即小男孩)也撅著屁股夾雜中間,正在痛苦地回頭張望;右文是:

如果即將餓死,會和豬搶食嗎?
如果即將餓死,會忘記人的尊嚴嗎?
如果即將餓死,還有禮義廉恥嗎?
如果我即將餓死,千萬不要讓我接近豬圈。

我不由想到了先秦時不喫嗟來之食的人,想到了文革中自盡的傅雷,自沉的老舍,他們是寧願餓死。但又有多少人是搖身一變而為豬,而大口大口地喫食並最終活下來!但作為人的他們其實早已死亡,所留下的,僅僅是些軀殼而已。作者在此並無意說教,在提出問題後,他甚至也不敢保證自己面臨此絕境會做出些什麼,所以坦誠地說“如果我即將餓死,千萬不要讓我接近豬圈”。這是多麼明智的決斷。但要知道,假如真到了那一天,又有誰會挺身而出,阻止“我”接近豬圈?恐怕是豬圈大門敞開,前有美味之誘惑,後有皮鞭的恐嚇,隻有隨大流走進豬圈,並無選擇的可能性。

沒想到這本表面看來極為輕盈的書,內涵卻是如此厚重,我簡直有些微微陶醉了。意猶未盡,執書把玩,便又有驚喜:卻原來作者還有許多著述:《向左走,向右走》、《聽幾米唱歌》、《月亮忘記了》、《森林裡的秘密》、《微笑的魚》等。問題是幾米為臺灣作家,除了手頭上的這本,其它的作品,恐怕市面上難覓吧?果真如此,存一想頭也是好的。這年頭,物質生活極度發達,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垂手可得,能存有久久想頭的事,似乎越來越少了。

來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