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威先生〉的作者由於對現實深刻敏銳的觀察和分析﹐首先指出轟轟烈烈的抗日運動仍然存在着陰暗面。華威先生是中國國民精神病態的凝結和綜合﹐他一方面塗滿了五光十色的「抗日色彩」﹕一天開幾十個有關抗戰的會､聲明自己「不怕吃苦」､喊叫着「抗戰工作實在太多了」﹔另一方面他又擺出一副十足「平民化」的樣子﹕「為甚麼一定要個『先生』呢﹐你應當叫我『威弟』﹐再不然叫『阿威』。」
因為華威從沒有切實地研究過抗戰工作某一部門的實際困難和解決它的具體方案﹐他所發表的意見的空洞是必然的﹐不過是許多流行術語的沒有意義的連綴和堆砌。公式化的差不多的唱高調﹐根本不能把握問題的重心。他在難民救濟會講的是領導中心､通俗文藝研究會又是講這一套﹐工人救亡協會還是講這一套﹐真是所謂「黔驢技窮」。他曾在難民救濟會開會時問主席﹕「你們工作-有甚麼困難沒有？」﹐但主席當真要提出甚麼和他討論了﹐他又用「我沒有多餘的時間來談這件事」來給自己下場 - 這一句話原是華威先生說話藝術提煉出來的結晶﹐一方面誇張了忙﹐一方面漂亮而不露跡地掩飾了自己能力的薄弱。
華威先生每天理所當然地遲到､早退﹐貧乏到極點地重覆着一些叫人厭煩的空虛說教﹐坐着「鋼絲在閃亮」的黃包車招搖過市﹐「每天不是別人請他吃飯﹐就是他請別人吃飯」。作者敏銳地撕下了層層浮誇､偽善的偽裝﹐暴露出他那隱蔽的､已經腐朽到不可救藥的靈魂。
張天翼很善於掌握短篇小說的特點﹐能夠在紛紜萬狀的生活現象中截取最能說明問題的片斷加以提煉﹐精確地抓住最有助於揭示華威先生性格的情節乃至細節。作者也善於運用語言。華威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被他的政治態度､社會地位和個人氣質所決定的。作者顯然恰如其分地抓住了華威先生這類人的語言特點﹕空虛､無能､全無教養和對人民組織的恐懼和仇恨。
在小說中﹐我們很難見到愁腸寸斷的悲刻場面﹐有的話也只是給人一種酸澀而掉不出眼淚的感覺。作者塑造的人物﹐是「單純而誇大」﹐運用「漫畫式」的手法來諷刺世態。華威只是一個平面人物﹐給我們的也是一個概念､一個記號而已﹕他是一個嘴裏只會成天說着空話﹐但實際上甚麼也不做﹐老是講身份､端架子､擺噱頭地在自私的生活圈子裏和蒼蠅一樣撞來撞去。作者筆下的華威先生﹐是幾筆勾勒出來的漫畫性人物﹐雖不耐人尋味﹐但其諷刺性高﹐可讓人一見了然。但在人物性格的雕塑上﹐郤是平面､不具體也不深刻。
黃穎聰
1999年5月
〔學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