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信子物語前傳--江城子


by Jackie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魔界灰蒙蒙的天空下忽地雷電交加,閃光中魔宮外圍那黑沉沉的叢林給人的恐怖感又增添了几分。
密林中既有平原,也有險峻的懸崖,其中最險要的山崖上的小石屋里面的窗前。
有個男人在劇烈咳嗽間靜視著滿天的烏云,神情感傷。身材高大的他滿頭白發,額上滿布刀刻般的皺紋,眼睛以下卻甚是清雋,以眼為分界線至少有四至五十年的差距。

“咳咳咳……眨眼已經……咳……知道嗎……清……我們的女儿已經十五歲了……宓儿……”
自言自語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人界那個偏僻的小村庄……

一般來說狼妖都會終生不踏出魔宮,但他沒有辦法。為了向年邁的父親盡孝,他娶了那個自小青梅竹馬的女孩為妻,盡管自己根本不愛她。感情也許可以培養出來的,于是他全情投入,嘗試把喜歡變成愛……可惜,喜歡終究不等于愛,也不是努力就可以變成愛的。
到了這個地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离開,或者說是逃避。
只有這樣,才不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不知道會逃避到什么時候,也許,永遠不回去了。
漫無目的下,他流浪到了人界,卻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他真正愛的人……

當時他糊里糊涂地喝了几十壇酒,然后在回到臨時栖身的破廟途中睡倒。朦朧間有人拖著自己走,醒來已經置身陌生的屋子里,睡的地方竟然是人類用來放死人的棺材!揉了揉額頭后起身,想仔細看看周圍,大概是神志不夠清醒惊醒了屋子的主人。

“......鬼呀!!!”對方倒退几步,手中的蜡燭差點掉在地上。
“我有影子的,怎么會是鬼?!”他又好气又好笑。
“啊~~~鬼說話了!”那個人仿如未聞,更手指發顫地指著自己。
“我不是鬼,我有下巴的!”他努力忍耐著脾气,向那人走近。
“啊~~~~鬼過來了~~~~~”
“還要說多少遍呀,”額上冒起了青筋,“我根本就沒死,你自己把我當死尸拖回來還在亂嚷!”

“啊……”終于安靜下來了,他也可以仔細打量一下那個人的長相,淡金色的頭發束起,五官輪廓很漂亮,藍色的眼睛的水靈靈的,充滿了俏皮的神采。雖然身穿男裝,但以男人來說,太贏弱了些。“但你明明沒有了呼吸.…..”
“妖怪跟人不同,只要核沒事就行。”原來是這樣。
“妖怪?”那家伙疑惑地看著自己,“怎么看也不像.…..”
懶得再解釋,他隨意向某處一揮手,整堵牆被打成粉末:“現在相信了吧?”
“……你快把牆修好啦,”怔住片刻,那人惊叫起來,“否則爹回來我怎么交待?!”
“啊……”就這樣,他莫名奇妙地開始修理牆壁。

“喂,你叫什么呀?”安靜了一會,細嫩的聲音再度響起。
“雷電銀狼。”
“好長……”
“我出生時雷電交加,我眼睛是銀色的,屬于狼族,所以老爸這樣取名呀。”他只得耐著性子解釋。
“好复雜……”眼睛瞪得老大。
“也不會呀,對了你的名字呢?”
“叫我棺材仔吧~~”
“怎么會有這樣的名字?”
“我娘在怀著我的時候已經溺水身亡,所以村里的人都這樣叫的。”
“原來如此……”他不禁感慨,這小子比自己似乎更加悲慘呀。

“妖怪,那么你吃人嗎?”那又藍瞳又有了新疑問。
“我們是吃素的族群。”搖著頭,他繼續修理牆壁。
“妖怪也有吃素的呀……”那小子忽然伸手在前面胡亂晃動。
“我不是瞎子。”雖然不聰明,但對方的動机還是很容易猜得到的,誰讓自己有一雙銀色的眼睛呢,乍眼看的确像個失明者。
“是嗎,但顏色實在太奇怪了……”
“你才怪呢,男人一點小事情就大呼小叫,”他打斷道,“跟女人一樣……喂,你不是這么小气吧?”留意到那小子的神色充滿了委屈。
“我沒有……”
“是嗎,那我要睡了,好困~~”睡神不适時地發出召喚,他只得順從。
“喂,牆只修了一半呀……”身子被一雙小手推著。
“呵……明天繼續……”

他習慣喚他為“小子”而不是什么“棺材仔”。日子過得很快,漸漸地,他覺得和那小子相當投緣,一向沒什么話的自己有時竟然可以和他說得停不了嘴。但是,在大半年后他才發覺這小子原來是女儿之身。

“呀!!!!!!”尖叫聲從耳邊響起,他睜開眼時已經倒在地上,再看那小子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非常警惕地盯著自己瞧。
“好痛,你搞什么?”揉著頭,他一頭霧水地問道。
“應該我問才對,你想干什么……不對,是你有沒有干過什么?!”
“我可以干什么,頂多占了你半個床位。”
“你真的沒干過什么?”充滿怀疑的口吻。
“我是正常男人呀,當然不會對你做什么!”什么意思,以為自己有龍陽之癖嗎?!
“是嗎……”
“當然,我還沒怨你呢,不會喝酒喝那么多干什么?”他開始反過來抱怨,“喝醉了還大聲唱歌,你都不知道你的歌聲有多難听。”
“你胡說什么?”眼睛驀地瞪大。
“實話。”
“你.…..”眼睛又大了點,眼圈仿佛有點紅,是想哭的先兆嗎?狼妖的視力是出名好的,這個他絕對不會看錯。
“干什么呀,”他又一次感到不解,“男人怎么那么容易哭。”
“胡說,我才沒哭!”用力揉了揉眼睛,那小子跑了出去。

那小子的舉動意外地讓他失神了片刻,回過神來時,房里出現了另一個人,一個月前從魔界來找他的老陀頭。
“少爺……”老陀頭神情怪异地看著他,“你還沒看出來嗎?”
“看出什么?”被問得莫明奇妙。
“那小子并不是……他根本就是個.…..”看到他仍然一臉迷惑,老陀頭無力地長嘆一聲,“算了……沒什么的。”

之后又過了半個月,有些妖怪來村里搗亂,那小子傻呼呼地為了救几個小孩差點把命給賠上。唉,做事前總該先評估一下自己有多大能耐吧。苦笑著把那家伙抱回房里療傷,但剛解開衣服就怔住了,厚厚的外衣遮掩了女性的特征,在撤去它們后柔軟的雪白的肌膚盡現眼前!
感覺到心跳狂野不已,雙手在發顫。好一會儿,他才定住心神,閉上眼睛小心地摸到傷處,細心地料理好傷口,然后把衣服幫她穿好,起身逃命似的跑到房外。

“少爺你怎么了?”老陀頭本來想跟他告別回到魔宮,但被他的神情嚇住。
“老陀頭……你……上次是不是想告訴我那小子是女的?”
“是。”
“哦……”他尷尬地隨口應了一聲。
“不過,你怎么突然又發覺到了?”
“不是發覺,是看到的|||”他無力地回答。

老陀頭一時未能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再問明白,而她已經醒來把全部的話听到了!
“你.…..我殺了你……”她气得滿面通紅,搖搖晃晃地揮拳打過去。
“喂,”他閃避著,“你想恩將仇報嗎?”
“你居然對宓儿……”她的養父也聞訊赶到,“警告你,馬上挑個好日子娶她過門!”
“爹.…..”她一怔,隨即紅著臉低下頭,似乎還帶著那么點期待。
“娶……有那么嚴重嗎?”受惊過度的似乎是自己。
“小子,”憤怒的老人揪起他的衣領,“你知道女人最重要是什么嗎?”
“…...長相嗎?”
“不對,是名節!”

“我怎么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吧,這件事傳了出去她以后怎么見人,明天還算不錯,就明天成親吧!”
“可是……我已經有老婆了……”而且,魔宮是一夫一妻制的部落。
“那就只能便宜你小子了。”老人冷哼一聲。
“我不要!”她忽然大叫一聲,跑了出去。
“喂!”他只得追上去拉住她。
“你走開!”她用力掙扎著。
“小子……不對,宓儿,”他乘机捉住她另一只手,“你又干什么呀,早說清楚你是女人不就沒事了?”
“可是我……”
“你什么?”
“沒,你這個笨蛋!”
“啊?”

晚上,他坐在大堂,首次有种茫然的感覺。
“少爺你怎么了?”老陀頭來到他旁邊坐下。
“我……是不是很笨?”
“不!”
“哦?”
“你是遲鈍,”老陀頭道,“難怪你沒發覺夫人從小就對你有情。”
“......”
“不過你從小地潛心練武,很少留意其他的事,難怪的,”似乎是沒話找話來安慰自己,“其實也沒什么,你跑出來就是因為你不愛夫人呀。”
“的确是這樣……”目光停留在宓的房間那邊,“但是我愛她嗎?”
“這個,就要少爺你自己在心底找出答案了。”

在老陀頭离開的三個月后,她的養父急病去世,她再也沒有任何的庇護,适逢一年一度的火山祭祀,被揭穿女儿之身的她成為了祭品。
人類真的很落后,也很脆弱和無知。他們敬畏任何無法控制的東西,于是就有了很多的神,還會有特定的日子舉行儀式拜祭它們,至于祭品,通常會是活人。
當得知她要被活生生地扔到火山里時,他才發現不可以失去她,自己早就愛上了她!

仿佛失去了理智,他破坏了祭祀儀式。雖然妖力只剩下一半,但對付這些無知人類足夠有余。當他准備血洗這個小村庄時,她攔在那個長老前面。
劍是及時收回了,但仍然削下了她的一縷柔發,還有蒙在面上的輕紗。
“放過他們吧......銀狼……”她輕聲道。
“為什么,他們要殺你呀!”有時,他真的不懂她的想法。
“不能怪他們,誰會愿意讓自己的女儿送死呢。要是我有父母的話,他們也一定會不舍得。”

“我們這樣對你,你卻……對不起!”村長的聲音變得哽咽,隨即無力地跪倒,其他人也一一跪下。
“既然這樣……”他以自己也無法想像的溫柔目光看著她,“我就放過他們,但這里不准再有用活人祭火山這樣無聊的事!”
“放心,我可以保証。”長老連忙點頭。
“那就好,”再沒看那幫人一眼,“我要离開這里了,你陪我好嗎?”隨即向她伸出他的手。
“……嗯……”她羞怯地垂頭,握住他的手。
离開了這個小村庄,來到一個山谷過起平靜的生活。

幸福,真的不可能長久嗎?平靜地生活了三年后她病了,是肺癆,在當時可是不治之症!本來把他的妖气輸入她体內就可以痊愈,但她為了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堅決拒絕了。
“宓儿,你不要那么任性,只要活著,我們還可以……”
“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連看到這個世界的机會都沒有就死,”她搖頭,“要是你堅持的話我就死給你看!”雪亮的匕首已經架在頸上。
“好……好吧……”他的選擇只能是屈服。

七個月后,她已經盡力交瘁,早產下一個女孩,長得和她一樣的漂亮。由于不足月出生,嬰儿顯得很虛弱,連哭也哭不出聲。
“銀狼……我們的女儿……漂亮嗎……”她無力地躺在床上,臉如白紙,唇上毫無血色。
“漂亮……她很像你……”他強忍著眼淚,哽咽著聲音回答。
“太好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為你生個孩子……現在……終于達成了……”看著旁邊女嬰,她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不要走……不要走……”終于落下了男儿淚,“你……還沒給我們的孩子……想名字……”
“你想也……也是……一樣的……”她似乎又向死神邁近了一步。
“女孩你想,等你下次生了個男孩再由我來想。”
“好……”她強笑著點頭,為了不讓他太難過,“清者……自清……就叫清好嗎……”
“好……”他強忍著更深的痛抱起嬰儿,這個時候嬰儿已經醒來,和妻子一樣美麗的藍瞳茫然地看著他,一點也不怕生,“清她的眼神很像我呢……宓儿你看……”沒法說出下面的話,因為她已經香消肉殞,离開了人世,但她仍然帶著滿足的笑容。
“宓儿?……宓儿……”低沉的男人哭泣聲響起,嘶啞而無奈。不久,更摻入嬰儿微弱的啼哭,似乎她也感覺到母親已經永遠离開了她。

七天后,有位客人來訪。
“少爺,宮主已經去世了,請你回去繼任……”老陀頭推開門,卻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少爺,不,宮主……你的頭發……”
本來深灰色的頭發,正在一根根地變成淡灰,再變成白色,絕對不是幻覺!但他并未去留意自己的頭發,隨手把嬰儿遞給老陀頭,“麻煩你先抱著,”彎身抱起亡妻柔聲道,“我們回家了……宓儿……我終于可以帶你回家了……”嘴角挂起微笑,充滿凄涼的微笑。
“宮主……”接過嬰儿的瞬間,老陀頭看到更可怕的事情,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未到百多歲的少爺,竟然滿額布滿了皺紋!
“我沒事……起程吧……咳咳咳!!!!!”
“宮主你……”
“這种小病對妖怪不會致命……咳咳……”

“宮主,”敲門聲把他的思緒拉回現實,隨后推門進來的,正是老陀頭,“小姐剛才到森林外圍去了,好像帶了些外面的東西回來。”
“……那丫頭越大就越不听我話……”話語里滿是心痛和無奈,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清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和自己疏遠了,但他無法改變這种狀態,只能默默地擔心著,因為問話只會引起沒意義的爭吵,“我跟你去看看吧。”
“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