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29歲的聖誕節

作者:湛清

轉載:晉江文學城



楔 子



  再次踏上紐約,沐蘭的內心有著深深的悸動。這個她難忘的城市啊,有著她最甜美也烙印最深的記憶,只因為她在這嶼他相識,與他瘋狂地陷入愛戀中……

  同樣是熱鬧繽紛的十二月,冷冷的天氣澆不息歡樂的氣氛。包裹在大衣下的人們錯身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頭,都有種莫名的幸福感。

  她就是在這樣飄著小雪花的天氣裡認識了他。就是在這個角,她第一次見到他,她沒想過自己的眼中竟再也放不下其他男人。失去他的這三年中,她過的是自我封閉的日子,她自己的心封埋在紐約的冰天雪地裡,忘了帶回台灣了。

  所以父母只能擔憂地看著她,從反對她身邊追求者到鼓勵她接受,這些轉變她很清楚是為什麼。

  但她辦不到!她離開他之後才知道自己愛得那麼深!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要做什麼分開一個月的約定。對於這點她後悔過無數次了,但都無法改變歷史,也無法讓她尋著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走過街角,她緩緩地注視著這個城市。曾經她以為紐約彩色的,但是現在她卻看到紐約是黑白的。不只是因為去年的九一一事件讓紐約受創很深,更因為她失去了摯愛的人,眼底卻體會到了紐約另一種風貌。紐約是黑白的,深深淺淺不同層度的黑白,交織出一幕幕既屬於記憶又屬於內心深處愛戀的影像。

  嘴裡的一陣嘆息呼出了一小團白色的空氣。她陰鬱的眼裡依然有著不滅的希望,一個抬眼,那街角的影像卻像魔咒一樣讓她定住了身子。

  她不敢呼吸,不敢眨眼,害怕這是另一個幻象,害怕這是另一場誤會。這些年她誤認了多少相似的身影,嘗遍了多少失望的滋味。這一次,她只能定在這裡,用眼裡熱切的渴望看著那個在街角報攤買報紙的男人。

  他的身影是那樣熟悉,鐵灰色的風衣沒有讓他顯得老氣,反而讓他渾身散發的霸王之氣映現,他站立的慣有姿勢正一一昭示出他的性格,果決、活力以及固執。

  男子將口袋裡的零錢給了報攤的老板,在她的屏息中轉過身來。

  "啊!"她倒抽口氣,捂住嘴裡的哽嚥,眼底再也控制不住地盈滿了淚水。

  是他!

  跨過了一千多個日子,尋遍了台灣與紐約每個身影,她終天再次見到他!她激動得差點站不住……

  此刻她口袋裡的行動電話震動了起來,她隨手掏出來接聽,是她在台灣的朋友。

  "沐蘭,你平安抵達了嗎!紐約很冷吧!"手機裡傳來朋友溫暖的問候。

  但任何問候都不及她看見的影像溫暖她的心。三年來第一抹溫度終於進入她的胸臆,她感覺得到血液在她血管裡興奮地流動的聲音。

  "我找到他了!我終於找到他了!"沐蘭的聲音顫抖,但是激動、興奮無比。

  對方似乎一愣。"他?你該不會還在作你那個白日夢吧?"只有幾個朋友知道沐蘭總在尋找一個男人,為此她出過的意外大大小小不知凡幾,但無論朋友怎麼罵她,她就是執迷不悔。"沐蘭,你不要再做那種傻事了。那個男人如果真要讓你找到,早就被你找到了……"

  沐蘭緩緩地合上手機,她的目光不敢須臾稍離那抹身影。他正要離開報攤走開,她要過去攔住他,否則他走路那樣快,她就要錯失他了!

  "季尋!季尋!"她急切地呼喚。

  當那身影跟著這兩聲呼喊回過身來時,她看不見他跟底的陌生,看不見他目光中的冰冷,她撲進了他的懷中。

  "我終於找到你了……"她盈滿淚水的眼睛往上看著他,淚眼中他的表情變得模糊。

  "又來了!"他厭惡地推開她。"這一次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中文名字的?我真佩服你們這些女人,如果那麼有空閑,不如多去做點事吧!"拍了拍被她弄亂的圍巾,他轉身就要走開。

  "等等!"沐蘭跑過去抓住他的袖子。"你不記得我了!是我,沐蘭啊!"怎麼可能?他早就把她忘了嗎?

  難道這幾年的疑戀都是一場笑話嗎?

  不!她不相信!

  季尋是個高傲的男人,但對她卻從不曾用過這種態度說話,他現在的表情彷佛她是倒貼他的花疑一樣。

  "你不記得我了嗎?"男子用他假裝出來的女人聲調說話。"你們就只有這種台詞嗎?"翻翻白眼,他把他的不屑表達得淋漓盡致。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怎麼可能?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早該知道的,你從不是一個會失約的人,我早該知道的,你一定出事了……"這也是她這幾年來潛藏在心底的憂心。但是感謝上帝,他依然活著啊!

  男子的眼中閃過一抹驚慌。

  難道這女人真的認識他?可他真的不記得她了。他失去過記憶,但是大多數都找回來了啊!這女人莫非居心叵測,連他三年前的意外跟曾經失憶過的事情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你以為編這種小故事就能吸引住我?你該不會又是從哪些小雜志看來的吧?"他從報攤信手抓了幾本雜志,封面恰好都是他。

  英集爾集團令人難以抗拒的冷面總裁傑森?季

  封面上印著的這些字樣,及其他雜志大同小異的標題,讓她訝異地抬起頭。"你自己經營公司了!你沒忘記我們當年規劃的生命藍圖啊?!"她開心地抓住他。

  傑森?季的眼中閃過一抹不確定,但冷硬隨即取代了動搖。"隨便你要掰什麼故事,不要再跟著我,否則我就報警!"說完大跨步地走開了。

  他不認她!

  沐蘭沒有時間品嘗那抹痛楚,趕緊跟了上去……



第一章



  舊金山機場是個頗大的機場,尤其國內線跟國際線雖然沿著走道就可以互通,但這走道可是莫名的長啊!

  沐蘭拖著一堆行李,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容許母親塞這麼多東西給她,她向來不是乖乖聽話的孩子啊!

  "唉!"就算不是唯母命是從,她在這些不違背自己原則的小事上,一向是盡量順著父母的。

  才辭去一個外人看來是金飯碗的工作,為這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來父母親親戚的壓力,但她說辭就辭,絕不回頭。當然,她也有她的難言之隱啊!離開學校兩年多,在記者這行她也算小有成績,但到現在她才體認到,與其他人的利益比起來,這一點成就根本不被放在眼中。好比這次的事情,明明是她的上司男友出軌,她卻是被老板勸退的那一個。

  呼出胸口的鬱悶之氣,她不打算讓自己沉溺在自哀自憐的心情中,畢竟她也撈到一點小小好處,得到這個假期,以及一趟免費的旅程!

  "怎麼這麼遠啊!"她看著一望無際的長廊,覺得這兩棟航廈的相距真是遙遠無比啊!偏偏她的班機排得很緊,要趕上飛往紐約的班機,非得拖著這兩大箱行李用力地爬行才可以。

  正當她打算邁開腿用力奔跑的同時,大廳的另外一角卻起了一陣騷動。

  "啊!你別跑,那是我的皮包……"

  一陣驚呼聲引起沐蘭的注意,她轉頭一看,不遠處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推被跌在地,跟自己的大行李跌成一團;而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卻抱著一個手提皮包快速地掠過她身邊。

  這一看就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經濟再不景氣,在機場內行搶實在是傻到最高點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將手裡的行李往旁邊一放,人就拔腿奔了過去。

  敏捷修長的腿沒邁開幾步就追上歹徒,她知道自己在體格上是弱勢的一力,光靠拳頭是無法撂倒對方的,於是她一追上他的腳步,馬上身子一斜,一只腳插進他奔跑的雙腿中間。

  "@#$%!"一陣不堪入耳的詛咒灌進耳中,她英文程度再不好也知道他在用哪種話招呼她。

  一個翻身,她舉高穿著靴子的腳用力地 了他兩下,硬生生把那幾聲響亮的詛咒截斷。哼!再用國罵罵她,想死就多罵一點啊!

  "住手!住手!"那歹徒禁不起厚實鞋跟的招呼,整個人蜷成一團求饒著。

  她乘機搶過他手中的皮包,看著遠處奔跑過來的警察,再補上兩腿。"我聽不懂英文。"她扯開嘴角,笑容甜美地用英文應著。

  聽不懂英文?還講得這麼流利勒!

  那歹徒遇到這種女人,也只能被 假的。

  "發生什麼事了?"警察一到馬上問。

  沐蘭攤攤手。"這個衣冠禽獸搶了一位女士的皮包……"她轉頭,看見那個被搶的婦人已經跑了過來。

  "警察先生,我剛剛才要走出機場大門,就被這人給搶了皮包,幸虧是這位小姐……"婦人馬上把事情的經過告訴警察。

  警察早就把躺在地上的男人抓住了,聽婦人這麼一說,更是把他用手銬銬了起來。

  "你不是說你聽不懂英文嗎?臭婆娘!"被銬住雙手的搶匪恨恨地問沐蘭。

  沐蘭又再次綻開甜美的笑容。"我只聽得懂正常的英文,凡是帶臟字的一概聽不懂,不過我說的能力可不差,警察先生,我可以配合你回去做筆錄。"偷看了眼手表,知道自己是趕不上飛機了,她索性跟著滿嘴臟話的壞蛋耗上了。

  "臭婆娘!"壞蛋又是一副恨恨的表情。

  警察先生警告地給他一拐,讓他耍狠的表情打了折扣。"這樣最好,麻煩你們兩位一起來,我好做筆錄。"

  沐蘭扶起婦人,關心地看她一眼。

  婦人馬上:"我沒問題,倒是耽誤了小姐的時間。"

  "沒關系的。"她挽住婦人,等不及要送這壞蛋進牢籠了。

  ※     ※     ※

  沐蘭後來陪著婦人去警局,做完筆錄後就受邀到婦人家做客了。這位上了年紀的婦人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一問之下才知道也是華人。

  劉敏馨住過不少地方,所會的語言更是多達數種,除了國語之外,上海話、閩南語、廣東話都難不倒她。早年移民到美國後更是開始學英語,現在英語可是說得嚇嚇叫。對於這樣一位特別的婦人,在台灣土生土長的沐蘭簡直好奇極了。

  除此之外,劉敏馨跟丈夫的風趣和開放馬上贏得沐蘭全心的喜愛,就這樣厚著臉皮在他們家住了幾天。

  "季媽媽,你真是厲害,體力還這麼棒,車也開得這麼好。"沐蘭坐在車子裡,看著季媽媽──也就是劉敏馨,將車子停進車庫裡。

  雖然沐蘭也自詡為現代女性,但在台北土生土長的她,一直都沒有學開車的需要,所以她到現在都不會開車,這幾天出入也就只能仰仗季媽媽了。

  "哪有?不過是帶帶客人看房子,幫忙留意他們的需求,這樣而已。"季媽媽倒是客氣。她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依然樂在工作中,從事著房屋仲介的工作。

  "哪有?!"沐蘭夸張地反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在這邊做這一行需要考証照,可不是普通人都能從事這樣的工作的。"這幾天原本就對什麼都好奇的沐蘭可開了眼界,季媽媽幫客人介紹的房子都是相當高價位的高級住宅區,所以她光這兩天就看了好多棟上億的豪宅,算是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就連哪些名人住在哪一棟房,季媽媽都相當清楚,車子開過去,一會兒介紹好萊塢明星的家,一會見介紹暢銷作家的房子,專業導遊也沒她厲害。

  車子開進車庫停妥,沐蘭幫忙把車上的菜提上樓。剛剛她陪著季媽媽到中國城去買了一些東西,季媽媽今天準備大展身手。

  "季媽媽,我來幫忙吧!"沐蘭看著季媽媽在廚房裡切洗著剛剛買回來的食材,趕緊挽起子就要幫忙。

  "不用了,你也累了,我下午出去前有午睡,我知道你都沒休息,去客廳坐一下,等你季伯伯回來就可以吃飯了。"

  "這怎麼可以?"沐蘭怎樣也無法讓一個長輩去準備晚餐,而她自己卻跑去休息。

  "怎麼不可以?我說了算,去去去!"她甚至動手把沐蘭推出廚房。"愛聽音樂、看風景幹麼都可以,就是別來吵我。"

  "季媽媽,那我泡個茶,我邊看你做菜邊跟你聊天吧?"

  臨出發前沐蘭母親在她行李中塞的那些食物,她掏了大半出來送給季伯伯跟季媽媽,兩位老人家可喜歡得緊,對於沐蘭這樣一個活潑又有禮貌的女孩也讚許有加。尤其是她恰好帶了兩老最愛喝的高山鳥龍茶,這幾天只要有空,沐蘭就陪著兩位老人家泡茶聊天。

  季伯伯以前是飛機的駕駛,自然有許多趣聞可以聊,沐蘭可愛聽他說故事的。

  "好吧,真拗不過你耶!"季媽媽聽到茶只好妥協了。

  沐蘭笑著去泡了一壺茶,兩個女人就在廚房一邊做料理,一邊偷閑喝茶。

  "沐蘭,你還在念書嗎?還是在工作了?"季媽媽問。這幾天沐蘭纏著兩老說他們的故事,反倒很少說到自己的事情。

  "我工作兩、三年了。"沐蘭留著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發長不僅過肩還及腰,靈動的雙眼配上清秀的臉龐,活脫脫是個引人注目的中國娃娃。

  "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怎麼有時間來旅行?"而且還是那種沒有特定行程的旅行,簡言之就是走到哪玩到哪,也正是因為知道這點,她才留沐蘭下來小住的。

  "我是個記者,專跑財經新聞。"談起這個工作,沐蘭眼底依舊有光芒。"至於為何有時間做長期旅行,那是因為我把工作辭了,所以才有空出來走走。"出門前母親相當不放心,擔心沒出過國的她第一次出國就獨自一人,且還歸期未定。

  "是這樣啊!那也不錯,乘機休息休息,年輕人要利用機會多看看,視野才會寬闊,不會老拘於眼前所能見的東西,而錯失很多發展的機會。"季媽媽自有她的看法。"我幾個孩子散居各地,在結婚之前也都跑了不少地方,最後他們就選擇自己覺得有歸屬感的地方去定居,我從不管他們的。"

  "實不相瞞,其實我是因為私事影響到公事,最後才選擇辭職的。我原本的男友是我的上司,偏偏他偷交其他女朋友還被我發現,事情不小心在公司鬧開了,結果老板卻選擇保全職級比我高的他,而暗示要我離開。"

  "真的?"季媽媽很訝異這女孩如此坦然。"我看你調適得很好,一點也沒有難過的樣子。"

  "對啊,就算難過也是因為工作,對於他……我真的沒有太難過呢!"真苦惱!她有時候想想也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前男友,不過他恐怕沒機會知道這些了,她是不可能再跟那個人有往來的。

  "你根本不愛那個人吧?!"季媽媽睿智的眼神定定地望向她。

  "怎麼說?"沐蘭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從學生時代就認識這個男人,因為對方的追求,她也不討厭人家,就這樣交往了幾年,一直到出社會工作都在同一個單位。

  "有時候那只是一種感覺。遇到一個對的人,有時候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心裡的頻率自然就會有不同的反應。"季媽媽的語氣很溫柔呢!

  "季媽媽也是這樣跟季伯伯認識的嗎?"基本上沐蘭不是特別羅曼蒂克的女人,所以也不曾幻想過會有浪漫的愛情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對於別人的故事她倒是很感興趣。

  其實她發現自己不該只做個記者,如果能制作些軟性的節目,按照她感興趣的題材去報導,肯定可以做出更多光彩燦爛的豐富內容,只可惜她現在沒有可發揮的舞台啊!

  "浪漫的愛情是要自己去體會的,老對他人的事感興趣,那你自己呢?"季媽媽笑著說。

  "唉呀!季媽媽消遣我了,我這種粗魯的女生很多男人不喜歡。"前男友就嫌她太活潑,不懂得女人的含蓄之美。

  兩個女人聊著聊著就做好了幾道菜。

  "好了,你去洗個手,等你季伯伯回來我們就開飯了。"季媽媽吩咐著。

  "是的!"沐蘭進去房間換了衣服,再出來要轉進廚房之前卻被牆上的照片給吸引住了。

  牆上有許多照片,都裱在相框中,有一些老照片,看得出來是季媽媽一家人的合照。

  "哇啊!沒想到季媽媽年輕時這麼美。"照片中穿著旗袍的女人看得出來輪廓跟現在的季媽媽相去不遠。

  目光往下移,她的視線卻被其中一張男人的照片給吸引住了。

  她的心有種奇怪的溫度在泛濫著。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只不過照片看來有點舊,照片中人應該已經不若當時的青澀了。那男子實在是俊秀,濃眉大眼配上深深的輪廓,讓她一時間竟然移不開目光。

  "這是我的孩子們。"季媽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冥思。

  沐蘭震了一下,將飄離的心思拉回。"這幾個都是你的女兒啊?"

  "是啊,四個女兒有三個結婚了,老麼在外州念書,兒子在紐約工作。"她指了指照片中那個令人移不開眼的男子說。

  "他們常回來看你們嗎?"她忽然有種想見一見照片中男子的沖動。

  "大都在遠處,所以只有一些大節日才回來,也不一定聚得齊全。"

  "季媽媽做的菜這麼好吃,要是我一定常跑回家!"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對不起自己老媽,但是老媽的手藝比起季媽媽這種能做各國料理的才能,畢竟是小巫見大巫了。

  "你說得還真甜呢!我兒子也愛吃我做的菜,尤其是我自己做的醬瓜,但他可沒這麼勤勞,一年才回來個一趟呢!"

  "這樣啊,那麼既然我接著要去紐約,要不要我幫你送一些過去呢?"沐蘭隨口就問了。

  "好啊!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他是住在曼哈頓島上,你若要去著名景點走走,一定也會去曼哈頓島的,倒是耽誤了你的時間……"

  "季媽媽,你這麼客氣我可要生氣了,那我還敢在這裡白吃白喝啊?!"說是這樣說,她特愛這邊的居住環境,尤其從客廳那一大面透明的玻璃望出去,整個舊金山的景色盡入眼中,黃昏時斜陽照進來,可有一種寧靜溫暖的感覺呢!

  "哈哈,那就麻煩你了,我順便多弄點東西,你也一並幫我帶過去。"

  "好的,沒問題!"只要有地址,方向感不錯、語文能力也不差的她,可不怕找不到人。

  ※     ※     ※

  幾天後沐蘭飛抵紐約,一下了飛機就搭車進曼哈頓島。費了不少時間找到了她在網路上預定的小旅館,這才把行李放好。

  拿出地圖小小地研究一番,她發現自己落腳的旅館,距離季媽媽兒子季尋住的上城區有好大一段距離,於是她拿起背包,把那些季媽媽托的東西背在身上,準備邊走邊玩往那個方向去。

  兩個小時後,她終於抵達了地址上的房子。

  "你好,我找一位傑森?季。"這是一棟歐式建築的大廈,有著嚴格管理,看起來門禁森嚴的模樣。沐蘭一邊跟櫃台的警衛說明,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挑高的天花板和上面的雕塑。

  "你是哪位?"警衛一看到是生面孔,可不敢隨便放行。

  "我叫沐蘭,但是季先生並不認識我。"她的話尾顯得有點氣虛,她一時的熱心,沒想到會遭遇到這種困難。就算她不是什麼怪異的不明份子,但眼前的狀況卻讓她很尷尬。

  警衛的眼神,擺明一副看到危險份子的樣子。

  "是這樣的,我受他母親所托,帶些東西給他,所以希望你能幫我通報一聲。"她可沒想到季尋是這樣難見到的人物,早知道就該讓季媽媽先打電話的。

  "季先生不在,你可以把東西交給我,我會轉交給他。"警衛依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

  沐蘭愣了一下。這倒也是一個方法,但她不想錯過見到季尋的機會,不知怎的,她特別想要見見這個只在照片中見過的人。

  "那只有等你與他聯絡好再來吧,很抱歉我無法幫上你的忙。"

  道謝後,沐蘭從那古典色彩極重的建築物中走出來。

  她看了看表,距離一般的下班時間還有一、兩個小時,她打算到處逛逛,晚一點再來,或者明天再來也是可以的。

  就這樣她從上城區往南逛,有時候壓馬路,有時候搭公車,就這樣一路逛到時代廣場。在時代廣場附近簡單吃了頓晚飯,她繼續往下城區逛去。她逛過了幾個著名的地標物,經過了雙子星大廈遺址,甚至上了帝國大廈去看紐約的市景,等到她要往中國城去時,才發現時間已經滿晚了。

  她住的旅館在中國城邊緣,需要穿過的區域並不是那麼安全,尤其她想起紐約一向驚人的治安問題,不禁開始後悔沒有早一點回去。

  在水果攤買了一點水果,她匆匆地加快腳步就往回走。為了怕引人注意,她用圍巾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不管晚上已經很冷的天氣,悶著頭就往旅館的方向走。

  但很快她就察覺不對勁了,身後有個人一直跟著她。

  霎時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

  她悶著頭走,但是開始避開巷子,挑還有人煙的大馬路。偷偷地回頭看了一眼,她不禁倒抽口氣。

  "完了!"是個高大的男人,她毫無勝算啊!天哪──警察局在哪裡?還是警察在哪裡?她四處看著,連人煙都不多了,更別說什麼警察了。

  "小姐!"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啊!"她尖叫著開始狂奔。身後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她會突然狂奔,愣了一下,但是她還來不及慶幸,那個高大的身影就邁開大步往她追來。

  幸好平日她跑新聞時鍛煉出來的體力不算差,所以腳程還不錯,轉過一個街角,她褪下身上的背包,忽然想到背包裡玻璃瓶裝的醬菜,可以拿來當作武器,她打算放手一搏。

  心跳得狂,幾乎就要跳出喉嚨了。

  只見眼角影子一閃,她使出全力將手上武器──背包,往那人身上死命一砸。

  "呃!"高大的身影悶哼一聲,顯然被砸得很痛。"停,放手!"才剛反應過來,男人抓住她欲再次逞兇的手,制止了她的行動。

  "你不要抓我!我警告你,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她恐懼地瞇著眼睛說。

  "小姐!"他爆吼一聲,將一個錢包遞到她眼前。

  這錢包好眼熟啊!"啊!"她又叫了一聲。"你什麼時候偷了我的錢包?"這人手腳果然厲害,須臾間竟已伸出第三只手扒走她的錢包。

  "你可不可以冷靜下來?我剛剛追你追了幾條街,只不過是想把在水果攤前撿到的皮包還給你,你有必要這麼夸張嗎?早知道我就多走一點路去警察局!"男子抱怨地將錢包拋入她懷中,拉下脖子上的圍巾,顯然也因為奔跑而熱了起來。

  啊!是她誤會人家了?

  沐蘭訥訥地看著一臉不悅的他。"對不起,是我弄錯了。"她這才仔細看了來人的臉,這一看可把她看呆了眼。

  這男人長得好有型哦!

  俊朗的眉目間給人英挺的感覺,尤其那雙濃眉與大眼,活脫脫有本錢吸引住所有女人的目光,當然這也包括她的。沐蘭雖沒有偏愛帥哥的毛病,但現下也忍不住看傻了眼;而且這人看起來好面熟,難道他是某個明星,剛好被她遇到?她用力地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有什麼明星是長這模樣的。

  男人不耐煩地就要走開,她趕緊出聲。"謝謝你,真是抱歉!你的頭痛不痛?"她看到他被她砸出一個包的額頭,萬分羞愧。

  "你離我遠一點就不痛了。"但他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那個馬上腫起來的包,看起來頂嚴重的。

  "啊!你、你,你……是那個……"一想起她拿來當兇器的醬瓜罐,她忽然想到了!"你該不會就是那個季尋吧?"

  最後一句話是用中文問的。

  本欲離去的腳步,在聽到她的話後頓了一頓。

  正當她要以為自己認錯人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她。

  "你又是哪裡來的東西?"他話裡的溫度降了幾度。

  奇怪!這人有毛病啊?怎麼忽然這麼無禮?

  "認錯人了,我可以道歉。"也不用裝一張死人臉吧?再說天氣已經夠冷了,這位老兄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欠缺溫度的聲音說話。她這回使用的卻是英文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她愣了一下。等等,他說的是……中文!

  "你真是季尋?"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冷硬的表情,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是真的嗎?



第二章



  沐蘭事後回想,覺得自己當時的表情一定相當可笑。

  她只差下巴沒掉下來。若說巧合,也未免太夸張了吧?

  "快點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傑森?季的名字在股票雖然具名氣,但還不至於讓人一看到他就認出他來,更別說他甚少使用的中文字了除了家人外,可能只有幾個親近的親戚知道,這女人怎麼會知道?

  "你……母親讓我順道幫你送點東西過來。"她愣了一愣,收拾震驚的心情,趕緊挖出背包裡的醬瓜罐頭。"這些都是給你的。"

  他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兇器",很清楚知道那正是造成他額頭高聳的原因。仔細看了一下,確實是他母親慣用的容器,罐子裡有的是醬瓜,還有的是他最愛的蘿卜幹。

  "你怎麼認識我母親的?她怎麼會請你送東西給我?"他母親從來沒有如此煞費苦心過,通常他也只有每年感恩節回去團聚,才有機會吃到母親的料理。

  見他接過她手中的罐頭,高懸的心才放了下來。唉──誰教她理虧,先傷了人家呢!雖說是奇遇,但這種見面方式不免讓人尷尬啊!

  "我是在舊金山機場認識季媽媽的,還受了季媽媽的邀請,到你家小住幾天。因為我接著要到紐約,聽季媽媽說你在紐約工作,我就自願幫她順便送點東西給你。"她倒是坦率,雖然自己也因為這種有點主動的方式感到赧然,但她可不習慣把那些企圖窩在肚子裡。朋友就曾說過,她這種個性在新聞界跑,早晚要惹禍的。

  唉!朋友說的沒錯,她之前不就惹禍了?明明是男友偷吃,離職的卻是她啊!

  "是這樣啊!"他的聲音雖然沒有之前冷,但也暖不到哪去。

  沒想到人長得雖然真和照片一樣讓人印象深刻,個性卻一點都不可愛!

  她偷偷在心裡嘟嚷著。"東西送到,我任務也達成了,咱們就此再見吧!"看來是很難再見面了!唉──現實畢竟跟浪漫的故事扯不上關系啊!她說著轉身就要走。

  "謝謝。"一個僵硬的聲音拉住了她的腳步。

  她緩緩回頭,宛若聽錯了一樣。"哦……那個,不客氣。還有,很抱歉砸傷了你。"她鞠了個躬,轉身再次踏上歸程。唉!天氣癒來癒冷,希望那個破爛旅館有暖氣才好,否則她可死定了,雖然有帶冬衣,但只有一、兩件,根本不夠御寒哪!

  她的腳步不知不覺加快了,卻發現身後還是有腳步聲出現,她回頭一看──

  "你怎麼跟著我?小心又被我當作歹徒痛打一頓!"見到他跟隨在後的高大身影,忽然感覺清冷的夜有了點安全感。坦白說,剛剛雖說是虛驚一場,她可也是嚇得冒出汗來了。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在外面走不安全,我送你。"他的聲音少了點僵硬,多了點人氣。其實他的嗓音很不錯,如果說話時溫度別那麼冷,鐵定更迷人。

  "我……住在靠近中國城的地方耶,還有好幾條街呢!時間晚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會小心的。"她看了看四周稀少的人煙,開始覺得冷了起來。怪怪,難道是癒晚癒冷嗎?顯然她大大低估了紐約冬天的溫度啊!畢竟是來自溫暖的台灣,很難去想像這裡的冬天有多冷。

  "既然知道還有好幾條街,幹麼還打算自己回去?既然知道時間晚了,為何獨自逗留在街頭。"他走近她,嘴裡吐出的霧氣幾乎就在她眼前。

  她頓時覺得壓迫感很大。這家伙大約發號施令慣了,很討厭人家質疑他的決定哦!她悄悄退了一步。"也不想想我是為什麼混到這麼晚?我可是去給你送東西啊!"明明說不過人家,她只好扯這種謊,"牽拖"到他身上去。

  "所以我說送你回去。"他的聲音又硬了起來。

  看來這人有著牛脾氣!"好吧!"她轉身就快步走,最好趕緊擺脫這頭牛,以免兩人莫名其妙又起口角。

  季尋沒有說話。但無論她腳步多快,他都能輕輕鬆鬆追上她,半點也沒有費力的樣子。反倒是不在賭什麼氣的她,走得都要冒汗了。

  二十分鐘後,終於抵達了她放行李的小旅館。

  "好了,就是這裡。謝謝你,你可以回去了。"她抿著嘴不悅地看著他。這家伙腿真長,可惡!

  "我們進去吧!"他看到這家小旅館時皺起眉頭,但依然幫她開了門。

  "你幹麼跟著進來?"她走進並不寬敞的大廳,轉身問他。沒想到這男人還挺雞婆的。

  "你怎麼會找這種旅館?"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在談論蟑螂一樣。"幾樓?"推了她一把,將她推進電梯裡。

  沐蘭倒抽口氣,氣恨地閉上嘴不理他。

  "不說?難道要我每一樓都按?"他說著就要動手。

  "等等!"開什麼玩笑,她住在頂樓,讓他全按了,不知幾點才到得了房間啊!"二十三樓啦!"悶啊!

  他的嘴角浮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笑容忒地刺眼,不過也讓他整個人亮了起來。

  她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幾分"姿色"。

  兩人悶著頭不說話,電梯嘎啦嘎啦地緩慢上升,沐蘭還擔心它會忽然罷工呢!終於,"當"一聲,二十三樓到了。"到了,你可以──"滾了!

  "把東西收一收,去找別的地方住。"

  他的聲音是那麼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害她以為自己神智錯亂了。

  "這裡很好,你幹麼叫我換地方住?"就算電梯有點舊、房子有點老,這附近治安有點糟,她也沒必要接受他的"命令"啊!

  "你告訴我,這裡哪裡好?這裡根本就不安全。既然你是我母親的朋友,我有義務注意你的安全,你以為我吃飽閑著沒事幹嗎?這種天氣,我也恨不得快點回家洗熱水澡呢!"

  "你……"算你有理!可她也不甘就這樣照著他的支使去做,畢竟這男人的態度真的不是很好。她沐蘭就有這個激不得的壞毛病。"你千方百計要我搬出去,難道你願意提供你的住處?否則這麼晚了,還要拖著我去哪裡找旅館?再說,我可負擔不起高級旅館的錢。"誰不知道這家旅館很破爛?但她旅費有限,可不能隨便亂花的。

  "我幫你出旅館錢。"他接過她手中的鑰匙打開房門,房內的簡陋讓他再度皺起眉頭。

  "我不知道自己要在紐約玩多久,你能幫我出多少旅館錢?如此一來,這幾罐醬菜的代價也太昂貴了吧?"哼!男人就愛裝闊。

  他愣了一下,發現房間根本沒有暖氣。

  見到他為難的表情,以為他正在盤算,她趕緊加把火,打算讓他放棄"勸退"的動作。"所以除非你讓我住你家,否則我不要搬!"她將背包往床上一扔。

  他的臉色不大好看。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今天竟然發揮他少有紳士風度送她回來;然後見到她這沒腦袋的女人如此置自己的安危於度外,他竟然跟著惱起來了!

  "好吧,你快點收拾行李,我只等你十分鐘。"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僵硬。

  "什麼?"她的臉再次寫滿驚訝。"你真的要讓我住你家?"

  "是的,但只有今晚,明天開始我幫你出旅館錢,你去找安全一點的地方住。"他大剌剌地在她床邊的椅子坐下來,一副不耐煩卻準備等她的模樣。

  她愣住了。這家伙玩真的耶!

  算了!她一冷靜下來,發現這房間根本連暖氣都沒有,聰明的話就不要太逞強。"我們可以走了,我行李根本沒拆。"她拉出自己的大行李和一件手提行李。

  "你沒有厚一點的外套了嗎?"他挑剔的目光掃過她看起來一點都不保暖的薄外套。

  "我……不冷!"她根本沒有,頂多是比這一件稍微厚一點,但在他面前她就是忍不住想逞強。

  "隨你。"他冷冷地拋下一句,拿起她的行李就往外走。

  沐蘭只好嘟著嘴跟上去。

  ※     ※     ※

  計程車將他們順利地送回他的住所。

  她雖然嘴裡不承認,但住進這個寬敞舒適的房子,又洗了個熱水澡之後,那種被寒冷侵襲的痛苦已經完全不見了。

  她穿著他借給她的新浴袍,走出房間的時候發現客廳留了幾盞暖暖的燈,壁爐的火暖暖地燒著,而他正在廚房裡。

  她踱進廚房,發現他正在拆那幾罐醬菜。

  "你現在就要煮嗎?"她忍不住看了眼他額頭上的傷,發現他似乎冰敷過,因為已經沒有之前腫了。

  季尋抬起頭來,那剛洗過的頭發了幾綹在眼前,看起來有種性感的魅力,教她的心跳偷偷加快了幾下。

  而季尋也被她現在的模樣給迷住了。寬大的雪白浴袍下,她的身子顯得那樣的羸弱,這女人一開始給人的強勢感覺讓他錯估了她。此時她將那頭又長又直的頭發放下來,柔柔地披散在身後,讓人感覺是那麼的溫柔,忍不住都想要呵護起她了。

  "你冷嗎?餓不鋨?我正打算弄點東西吃。"他的聲音不再只有僵硬跟冰冷,低沉的嗓音像是醇厚的葡萄酒,暖過人心。

  "我來做吧!你一定想念母親的手藝吧?這幾天我雖然沒能把你母親的手藝學個十足,但也學到了點功夫;再說是我害你頭上腫個包,算是我的賠禮。"

  "想不到你也有不露出爪子的時候啊!"他調侃地說。

  "完了,讓你發現我的秘密了,小心我放毒殺你滅口。"她瞇著眼,故作兇狠樣。

  他哈哈大笑起來。

  沒想到一直有些僵持的兩人,在這一陣笑聲之後,竟然也能開始和平相處了。

  手腳俐落的沐蘭很快地做了幾道菜,好在最近習慣了用美式廚房,否則她一定會手忙腳亂的。

  "好吃嗎?"她小心翼翼看著他吃了口菜脯炒蛋,整個心跟著吊高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還能吃啦!"他聳了聳肩。

  她有點失望。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挾著菜吃,沒想到轉眼間滿桌子好幾道菜就這樣見了底。

  "你怎麼吃這麼快?"她都還沒吃幾口。再說,這種風卷殘雲的方式真的只是"還能吃"嗎?"可見你真的餓很久了,晚餐肯定沒吃吧?"

  他晚餐真的沒吃,但他吃東西從來也沒這麼快過。她的手藝真的不錯,母親的醬菜也讓他回味無窮。"醬菜很好吃,你的手藝也很不錯。"

  她聞言不禁抿起嘴偷偷地笑了。

  "沒想到你也會害羞啊?"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羞紅的臉蛋瞧。

  她賞了他一個白眼。

  "喂,你在紐約做什麼工作啊?我看你住的房子很不錯,似乎混得挺不錯的哦!"她的好奇心又起了,這個屋子確實不錯的。在紐約要買這樣一層高級公寓,肯定要花不少錢。

  那落地窗外面還有個露台呢!從那邊可以看到紐約市的風景吧!如果在下雪的日子從屋裡看出去,鐵定更美了。

  "你都還沒自我介紹,就開始調查我的工作啦?"他的嘴角含著笑,話裡的僵硬已經不見蹤跡。

  "是啊!"她驚呼。"我姓沐名蘭,叫沐蘭。"

  "木蘭?你該不會也代父從軍吧?"對於這部曾被迪士尼動畫拿來當題材的中國故事,他也不陌生。

  "不是那個木!是沐浴的沐,多了三點水。"她索性寫給他看。"你看得懂中文嗎?"

  他的反應是揚了揚眉。"你以為我白疑啊?"

  "哪有──很多華人第二代都不認識中文字啊,即使會說,會寫會讀的也不多啊!"她辯解。

  "我母親從小就親自教我們中文,即使很小就離開香港,我還是有點印象的。就連廣東話、閩南語,我雖少用而不大會說,聽卻是沒問題的。"

  "真的?"真令人沮喪,她甚至不會說廣東話呢,沒想到這個移民的假洋鬼子──竟然比她厲害。

  "為什麼你看起來有點失望?"他故意取笑地問。

  "哪有?"她趕緊否認。"我是說你挺厲害的,難怪能在紐約混得這麼好。"

  "你連我做什麼行業都不知道,怎麼知道我混得好?"他感興趣地問。

  "你以為我白疑啊?"這一回換她罵人了。"看你身上穿戴的,還有你住的房子,我有那麼笨嗎?觀察兩個字你認識嗎?"真是瞧不起人!

  "哈哈!"他發現她動不動就挺激動的,實在很好玩。"我是個基金操作經理,我在華爾街工作。"

  "你說你是靠炒股票賺錢的?"她對於這個行業當然不陌生,畢竟她之前專跑財經新聞。

  "是啊!"他點點頭。"你對股票也有研究?"

  "沒有啦,只不過這跟我的工作有關系,我多少要研究一下。"她可沒真正進場玩過股票,畢竟散戶永遠是輸家的道理她不是不知道。

  "哦?是什麼工作呢?"

  "我是記者,專跑財經新聞的。"她回答。

  "記者的工作都做些什麼?"他沒想到兩人竟然這麼有話聊。

  於是兩人的話題從財經一路聊到藝術、戲劇等,聊到了深夜,這才各自回房休息。

  這真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     ※     ※

  "傑森,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答應陪我的啊,我不管!"女人妝搶精致的臉上漾著怒意。

  季尋看著對面女人嬌貴的模樣,忽然感覺耐性又在消減了。

  蜜雪兒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她的性格可真教他失卻耐性。

  "我已經跟你道歉了。我的工作的挪不開,同樣是看'西貢小姐',我已經買今天晚上的票了,你就將就一下吧!"他按捺著性子說。他知道蜜雪兒一向都只有被男人捧在手心的分,難免有幾分驕氣,此時他忽然想念起沐蘭那種坦率的性格。

  一想到沐蘭,他不禁笑了。那女孩實在很鮮,生起氣來不免會做意氣之爭,但坦率得可愛。不過那天之後她就搬走了,也不肯讓他幫忙出旅館錢,趁他去上班就自己離開,只留了字條說會找安全的旅館,還要他別擔心呢!

  他季某人啥時當過人家的保母了?!這沐大小姐還不大領情呢!說不定還嫌他雞婆。她若知道想讓他"雞婆"的女人多如繁星,她的表情應該會很好玩吧?!

  "你專心一點好不?傑森!"蜜雪兒看他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痕,讓她不安了起來。"你該不會交了新的女朋友吧?"她知道傑森的女性緣很好,但她沒聽過他同時擁有兩個以上的女伴啊,難道傳言有誤?

  "你想太多了。"他的目光跟著冷了幾分。"失約的事情我很抱歉,今天晚上我請你看歌劇,看完戲後我們一起用餐。"

  "這樣就算了嗎?我不管,你下禮拜無論如何要挪出幾天時間,陪我出去度假!"她顯然還不夠了解季尋,看不出他彬彬有禮的表面下蘊藏的不耐煩。

  "我告訴過你我下周很忙。"這女人是聽不懂人話是嗎?

  "不行,你若不肯,那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也不稀罕你請看戲了!"她別開臉去,打算拗到底。

  可惜她錯估了傑森?季。

  "那好吧。"他淡淡地說,站起身來取走桌上的帳單,就這樣邁開大步離開她。

  蜜雪兒愣了一愣。他真的就這樣走了?!

  她的臉色變得青白交錯,下一刻她追了出去。

  "傑森,你是什麼意思?"她著急地在餐廳門口逮住他。

  "如你的意,我們到此為止,謝謝你過去幾星期的陪伴,蜜雪兒小姐。"他微微頷首,轉身就要走。

  "不!你不要這樣,我是開玩笑的!"她抓住他的手臂。

  "可惜我不是開玩笑的。"他有禮地撥開她的手,邁開步伐離開她跺著腳的身影。

  緩緩吐出胸口的氣,他伸了伸懶腰,抬頭看了看難得的溫暖陽光,感覺心情異常的快樂。

  他徒步沿著百老匯大道走下去,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抓住了他的目光。

  "你差不多一點,先生!你插隊買走了我最後一張票,竟然一點歉意也沒有?"沐蘭的聲音挺響亮的,想不注意到她都不成。

  "是又怎樣?你如何証明我插隊?"站在沐蘭前面的美國男人又高又壯,體積至少有兩個沐蘭大,不知道這女人怎麼有勇氣跟人家爭得面紅耳赤?

  "全部的人都看到了!我大人大量可以不跟你計較,只要你把我的票賣給我,我就走。"沐蘭還挺執著的呢!

  季尋搖了搖頭,趕緊走過去,以免等一下這位小姐會說要跟對方單挑。

  "怎麼回事?"他趕緊插嘴。

  "是你!"沐蘭轉頭看到他,眼睛一亮。"你來得正好!我跟你說,我在這裡排了半天隊,這家伙竟然插隊,那也就算了,他還買走我最後一張'西貢小姐'的票!"她好不容易站在售票亭前排了三小時的隊,這家伙竟敢搶走她最後一張票?!

  基本上百老匯的劇院都會把當天演出還沒賣完的票,集中到幾個售票亭販賣,這個位於時代廣場的售票亭也是其中之─。每天都有無數的紐約客跟顴光客在這邊排隊買票,無論是下午場次還是晚上的場次,都是人潮眾多。因為這可是搶便宜的好機會啊,只要一半的價格就可以買到票,誰不心動呢?!

  這也就是沐蘭為何會花上三小時排隊的原因,更是她會站在這邊跟人家吵架的原因。

  "西貢小姐嗎?你想看這出戲?"那天晚上兩人也聊到這出戲,難道她真的接受他的推薦,打算看這部精彩的歌劇?

  "是啊!我就……"沐蘭說話間轉頭一看,發現那沒用的男人已經乘隙脫逃。"人呢?!竟然就這樣逃了?"可惡!

  季尋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到處追那個沒品的人。

  "你幹麼阻止我啦?這樣我明天又得來排隊。"她嘟著嘴巴,惱怒地看著他。

  他笑笑不說話,拿出風衣裡的兩張票在她眼前抖了抖。"送你,足夠彌補你的損失了吧?"

  她接過他遞來的票,攤開一看。"西貢小姐?!哇啊!"她眼睛亮了起來。"你怎麼有?"

  他聳聳肩。"本來是要跟朋友去看的,約會在不久前取消了,所以送給你。"

  "幹麼送我兩張?難道你不想跟我去看,所以幹脆送我兩張?"她皺起眉頭。

  "你說呢?"他拉了拉她長長的頭發,今天她沒有盤起頭發,他喜歡。"我是怕你不肯跟我去看,所以才送你兩張,以免你嫌棄我。"

  "我哪會嫌棄你?"她嘟起嘴,好似被他冤枉了。

  "沒有嗎?那怎麼有人等不及我下班,就收拾行李自己跑掉了呢?難道我不是被嫌棄了?"

  "哪有啊,我是為你好耶!你再讓我住下去,小心我賴上一、兩個禮拜。"她是怕自己住慣了那麼棒的房子,再也無法忍受小旅館。

  他但笑不語。

  "那麼我們晚上一起去看'西貢小姐'?"她靈動的眼停留在他臉上。

  "小姐都這樣盛情相邀了,我能拒絕嗎?"他攤了攤手。

  "哇啊──好勉強啊!"她皺了皺鼻子,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第三章



  因為季尋今天已經不需要再進辦公室工作,趁著自己心情也好,就陪著沐蘭逛了逛紐約市,順便當導遊。

  "哇啊──這裡就是大都會美術館?我很早以前就想來了呢!"沐蘭看到這座位於中央公園旁的古典建築,不禁滿心的興奮。

  "有這麼偉大嗎?"季尋玩味地看著她,她對生命有著很大的熱情,無論是什麼事情,她都用一種虔誠的心來過自己每一天的生活。

  這是在紐約工作多年的他所漸漸遺失的。

  對自己的生活與工作,他也曾有過高度的熱情,但隨著在這個城市居住時間的延長和事業的成功,他早已忘了那個熱情有活力的季尋,而成為十足十的紐約客傑森?季。

  "當然很偉大!裡面還有很多幅梵谷跟莫內的作品,我終於有機會一睹大師的真跡了。"她迫不及待地奔向門口。

  季尋邁開幾個大步,發現少有女人像她這樣,總是跑給他追的。

  他掏出皮夾幫兩人買了門票。離開售票口之後,沐蘭急著掏錢還他。

  "你這是做什麼?"他斥責地瞪著她,讓她以為自己真的做錯事了。"把錢留著,多在紐約玩幾天吧!"說著率先走進博物館。

  "可是……"她猶豫著,卻看到他將手裡的金屬鈕扣別在她衣領上。"這是什麼!"

  "博物館的票啊!"他也將自己的別好,雙手插進口袋中,愜意的好像在逛自家的後花園一樣。

  她看了看衣領上的金屬鈕扣。"有這個就表示有買票!可以出去再進來!"見他點了點頭,她不可思議地說:"那我們剛剛應該在門口撿人家丟掉的就可以啦!"

  "是可以,但沒有人這樣做。"他忍住嘴角的笑意。

  她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眼。"你在笑我?"她的表情充滿了威脅。

  "沒有。"他抬高下巴整肅臉色說。"我怎麼會笑你,晚上還要請小姐賞光,陪我去看歌劇呢!"

  她瞇起眼睛。"好吧!"她越過他走進博物館內。

  "對了,完蛋了啦!"她忽然停下腳步,讓身後的他嚇了一跳。

  "什麼事情完蛋了?"他依然是雙手插在口袋中,半點沒有驚慌的神色。

  "晚上不是要看歌劇!我沒有帶正式的衣服,你看我還穿著牛仔褲。"剛剛怎麼都沒想到這件事啊?

  "我還以為這個完蛋多有創意呢?"他失望地大嘆口氣。"就這種問題啊?"

  她抬起臉望向他。"是沒什麼創意,但也是個問題。難道你要穿西裝帶著穿牛仔褲的我坐在前面幾排?"季尋買的票位子很好,她難得聽一場大制作的歌劇,可不想穿著牛仔褲進場。

  "這個簡單啦,等會兒逛完博物館,我就帶你去借。"他拉著留在原地不動的她往前走。

  "跟誰借?你朋友嗎?她的Size不見得跟我合啊!"他怎麼有辦法這麼篤定?有時候她真不知道他是自信還是自大。

  "保証絕對合,若這個不合就換一個,這種問題你就別擔心了,難道你不相信我?"

  "是不怎麼相信。"她馬上給他吐槽。

  "那就算了。"他攤攤手,一臉遺憾的樣子。"原本我還想說你出外旅行可能應該省點錢好做旅費,可惜你不讓我幫你啊!"

  "唉呀──"她趕緊巴上去。"你別這樣,我相信你就是了。"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怎麼聽起來很不甘不願?"他瞇起眼問。

  "沒有,絕對沒有。"她舉起手發誓。

  "那我們走吧!你想先逛哪一館?"他攤開博物館地圖問。

  "每一館都要。"廢話!她千辛萬苦才有機會到這裡,不每一館都看怎麼行?!

  他看她的表情好像在看怪物。"就算你不想去看戲要留下來逛,人家也是五點就打烊,你以為你今天可以逛完?"

  "是嗎?"她半信半疑地說。"好吧,那先去看梵谷跟莫內好了,應該在這一館。"她指了指地圖。

  當然,幾個小時後,她就知道他所言不虛了。博物館內的館藏實在浩瀚,要想一天逛完簡直是挑戰自己的體力和眼力,何必這樣虐待自己呢?

  ※     ※     ※

  "這就是你說的借?"

  從博物館出來,她果然逛到腳酸死了,兩個人找個地方坐下來喝了杯咖啡,吃了點點心,之後他就帶她到這間精品店來了。

  "噓,小聲點,雖然很多人做這種事,但沒人會像你這樣大聲嚷嚷的。"他靠在她耳邊低聲地說。

  他的聲音穿過她敏感的耳殼直抵耳朵內,而他說話的氣息輕輕掃過她的耳朵,竟引起一陣輕顫,她無聲地站離開他遠一點,免得自己的心跳失了序。

  "我可以幫你們嗎?"穿著合宜且服務周到的店員已經迎上前來。

  "是的。"他挺起胸膛,似乎很習慣出入於這種明顯所費不貲的商店購物。"小姐需要正式的衣服,她的腿相當修長美麗,你幫她找一件洋裝,還有需要外出的毛外套,包括圍巾等配件都要。"

  "季尋!"換她壓低聲音拉住他。"你做什麼啦?我只要買一件過得去的衣服,其他的都不要。"

  "你穿過後可以拿來退啊!"他聳了聳肩。

  "退?用什麼理由?"她看著店員頗熱情的眼神,忽然感覺騎虎難下。

  "不需要理由,只要說你不想要就可以。"他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我看你還需要手套。如果你真擔心,刷我的卡好了,明天我幫你拿來退。"

  "不用了。"她怎麼可以讓他這麼做,他請她看戲已經很好了,總不能連買衣服的錢都讓他先付吧?

  半小時後,兩個人終於離開了服飾店。她的身上多了一件魚尾紋的裙子,正好露出她漂亮的小腿;一頂羊毛呢帽,配上她又黑又長的頭發實在好看;一件羊毛大衣,包裹住她怕冷的身體;一雙造型優雅的高跟鞋,襯托出她腳形的優美。

  他一臉的滿意。她雖然心裡還在為剛剛刷掉的金額心疼,不免也高興有這身美麗的衣物,畢竟女為悅己者容啊!

  冬天的太陽落得早,天已經黑了。她與他並肩走在時代廣場上,挽著他手臂的手感覺到特別溫暖。剛剛他建議她買下那雙白色的羊皮手套,她是很喜歡,但是她實在花不下手。因為自己還有帶一雙毛手套,於是最後她還是堅持不買。

  "時代廣場真是很奇妙呢!你看,天黑了,這裡的看板卻比哪裡都燦爛!"她這幾天在這廣場上出入多次,這裡不僅是紐約一個重要的景點,更是很多電影拍攝取景的地方。

  幾個路口交叉處所構成的廣場,正好四面都掛滿了廣告看板。這些看板大多是百老匯大型的制作,而他們等一下要去觀賞的"西貢小姐",也正高掛在其中一棟建築的看板上。

  這些看板把紐約的夜襯得燦亮異常,怕起照來甚至不需要特別的快門就可以拍攝夜景。

  "這邊接著會更熱鬧,快十二月了,到處都掛起聖誕節的飾品,黃橙橙的燈泡會讓這邊溫暖起來。到了跨年的時候,這裡會擠滿了人,人群甚至遠到幾條街外,連擠出去上廁所都難。"他描述著,同時也回想起自己這幾年在紐約生活的點滴。

  她仰頭看他。"你也去參加聖誕派對跟跨年嗎?"

  他的心思從冥想中拉回。"只有第一年到紐約時參加過。因為經驗太慘烈了,尤其是跨年,好幾個小時無法上廁所實在太痛苦,之後我再也沒幹過這種事了。"

  "真希望我可以看到聖誕節繽紛的熱鬧氣氛,我一直都很喜歡聖誕節呢!感覺很熱鬧、很溫暖。"她真想看看下一樣的紐約啊!

  "那就待著,等到聖誕節過後再走啊!"他很自然地提議,不知怎地竟然浮現自己與她在聖誕鐘聲響中親吻的鏡頭。

  他輕斥自己的胡思亂想。事實上今天在街上巧遇她之前,他根本沒想到會再見到她的,不明白自己怎會有這種想法?

  "恐怕有困難,不過我會省吃儉用,說不定真的有機會。"她樂觀的天性冒出頭來,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心理的變化。"我們走吧,演出時間快到了呢!"

  他們看歌劇的劇院離時代廣場並不遠,十分鐘後就抵達了。

  幾個小時後,當兩人從人群中走出劇院,她依舊處在那種飄飄然的狀態中。

  "醒醒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順手將她的外套拉攏。天氣挺冷的,這兩天還會下雪吧!

  "真的好棒啊──"她一臉陶醉地說。"這種大制作的戲真是令人陶醉啊,那幾個主角都唱得好棒啊!"

  "這邊的劇團水準都不錯,只要是周一到周五之間來,通常都可以觀賞到一線演員的表演,今天演出的幾位歌伶都是頗具盛名的。"他說著,心中猶豫著是否要邀她到酒吧喝杯酒,但理智戰勝了沖動,他不想讓自己一頭栽進去,畢竟他向來也不是什麼浪漫的男人,這一點和他交往過的女人都可以作証。

  "那周末不演嗎?"她問,開始察覺到他態度的疏離。

  "周末一線演員通常放假,由二線演員上台擔綱。"他低頭看表。

  "這樣啊!"她沒有遺漏掉他看表的動作,雖然心中還覺得依依難舍,但畢竟萍水相逢,今天能有他結伴同遊紐約,已為她的紐約之旅平添了許多色彩。她不該強求的,不是嗎?"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在這邊分開吧,謝謝你陪了我一下午又一晚上。"

  "不用客氣,我也很開心有你的陪伴,我送你回去吧!"

  由於他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如此,她只能假設他是說客氣話。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就在時代廣場附近,很安全的,你不用為我擔心。謝謝你,季尋。"她低頭鞠了個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轉身輕跑著離開。

  看著她跑開的背影,他舉起的手放下了,他的心中也有著嘆息。

  奔過街角的沐蘭直到轉過一條街後才慢下腳步,她感覺自己好像參加完舞會的灰姑娘一樣,現實如潮水般湧來。

  她與他萍水相逢在紐約,他不過是好心帶她四處逛逛,是她自己被這相處時的氛圍給困住了。

  她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覺得溫度又低了一點,嘴裡呼出的白霧籠罩著她,孤單的感覺也包圍住她。

  "回去洗個熱水澡,再計劃計劃明天的行程!"她握住凍得發疼的手,自我鼓勵著。

  就算明天以後再也沒有季尋的陪伴,她也要用力地記憶紐約,創造出屬於自己的精彩回憶。

  ※     ※     ※

  昨天季尋睡得並不好,他回家後洗了個熱水澡,家裡很溫暖,但不知怎的與她相處的點滴卻一一在眼前浮現。

  他不喜歡這樣。對於男女的交往他從不費過多的心思,他喜歡有挑戰的生活,所以他選擇了這個工作,每天在股票市場與人斯殺,一次又一次的戰役,他証明了自己很擅長玩這個遊戲。

  他並不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去回憶與一個人的相處。他不濫情,也不羅曼蒂克。

  即使是昨天睡得不好,今天他依然讓自己神清氣爽地抵達公司。沒想到工作效率竟也沒有往常好,所以原本打算加班的他,在第三次錯看電腦裡的數據時決定下班。

  今天的天氣更冷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昨天買的那些衣服拿去退了?她每天在外面晃,應該買昨天那個手套給她的,那很適合她……

  不急著回家,他從華爾街走出來,沿著大馬路往北走,打算散步一下。

  沒多久,他訝異地停在街角,因為他又看見她了!

  沐蘭手裡拿著一本雜志,一邊站在路邊看著雜志的內容,一邊抬頭核對地址。

  她並沒有看見他。

  所以他可以選擇過去或是走開。他可以忘了曾經見過她,當作沒有這回事地繼續往下走,回家會自己張羅一頓簡單的晚餐,然後開始他已經延誤的工作。

  這樣他就會忘了她,明天之後他就不再會睡不好,也不再有怪異的身影老在眼前晃盪;然後他就做回原來的傑森?季,繼續過著他雅痞的生活。

  既然如此,他的腿為何跨過馬路?

  既然如此,他為何忍不住猜想她是否要去那本雜志報導的難吃餐廳吃飯?

  "如果你是要去這家餐廳吃飯,我勸你不要浪費錢了。"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沐蘭渾身僵硬。她沒有轉身,只是愣在那邊,懷疑自己的聽覺出現了幻覺。

  "如果你打算繼續僵在這邊,那我會建議你先回家加件衣服。"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下她可以確定不是幻聽了!

  "怎麼是你?!"她眼底的狂喜一定沒有掩飾住,因為他的眼中也充滿了笑意。他是不是發現她對他有超出常理的期待,否則他昨晚分開時不會忽然態度變得疏遠;或許他只是路過,她不該太高興的。

  "怎麼不是我?我就在附近上班啊!"他指了指先前走過來的方向。

  "真的嗎?好巧啊!"她的笑靨有點僵硬。

  "是啊!你該不會真的要去這個地方吃飯吧?可別說我沒警告你,這家餐廳除了廣告打得大,菜也不好吃,價格更是不便宜。"他彈了彈她手上的雜志。

  "可是好幾本雜志都報導它是有名的餐廳耶,落地窗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帝國大廈呢!"她說。

  "然後還有很多電影甚至都在那邊拍攝?"他的問題得到她的點頭回應。"如果你是抱著觀光客朝聖的心理去,那麼我不反對。可是如果以經濟實惠的角度來看,紐約比它好吃、價格比它便宜的餐廳,至少有幾十家到上百家,不需要特別執著這一家。"

  "是哦!"她失望地說。"那我還是去吃麥當勞好了。"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他卻攔住了她。"你怎麼這麼沒有冒險犯難的精神!"

  她停了下來,轉頭看他。"什麼意思?難道你在批評完這家餐廳後,還指望我進去冒險?"

  他笑了,嘴角熟悉的笑紋讓她感覺溫暖許多。

  "哈哈,當然不是。"他笑她的聯想力豐富。"我是說你應該問我哪裡有好吃又經濟的餐館,畢竟實用資訊在這邊,不用白不用。"

  她看了他一眼。"那麼請問季先生,可以介紹一家經濟又實惠的餐館給我嗎?我已經快餓昏了。"天氣冷,熱量消耗得也快啊!

  "如果你答應請我吃晚餐,我就帶你去。"他靠近她的耳邊輕聲地說。

  她的臉微微紅了。"好吧!如果你能找到真的物超所值的地方,請你吃一頓有什麼問題?!"

  "那麼……成交?"

  "成交!"

  三個小時後,當兩人走出餐廳時,她的肚子已經快撐破了。

  "好飽啊!真的很好吃耶,又不貴。"她滿足地拉攏自己的圍巾說。"可惜咖啡難喝,否則就一百分了。"

  "那麼就讓我補足這個缺陷吧?來我家喝我煮的咖啡,保証品質不錯哦!"他看她滿足的笑容,心裡的漣漪更大了。

  不料她的笑容卻凍結在唇邊。"我覺得我不適合再打擾你。"她想到了昨天夜裡他的表現,如果今天走出他住所時她要懷抱著同樣的落寞,那麼她寧可到此為止。

  "為什麼?我是否哪裡得罪了你?"他的笑容也斂住了。她察覺了什麼?

  "季尋,我是個坦率的人,有話我就直接說了,你昨天的態度已經表達得很清楚,我想你大約不想跟我牽扯太多。坦白說我很喜歡你的陪伴,但是昨天份開後我心情很不好,所以如果注定要分開,不如就別再見面吧!往後就算你在街上見到我,我就裝作不認識吧!"不知道為什麼,說這話的同時她的心卻隱隱地刺痛著。

  "你真的希望這樣?"他的眼攫住她的眼,直直地望進她眼底。"我昨天也是這樣告訴自己,我想你是察覺了。我是個標準的紐約客,我習慣與人保持距離,認識你卻完全違背了我的常理,所以昨天我故意對你冷漠。"

  她沒想到聽他親口說出來竟然比想像痛苦。"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跟我說話?我剛剛給過你機會逃走的,不是嗎?"她心裡充滿了苦澀,眼下心中澎湃著的情感更像是一種諷刺。

  "你是給過我機會逃脫,甚至在跨過馬路之前我也一直在催眠自己,裝作不認識你,讓你我相識的緣份就到此為止……"他抓握住她纖細的肩膀。

  她甩開他。

  那個動作讓她的黑發披散開來,一些發絲披散在她臉龐,顯示出她的脆弱與狼狽。

  "那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不再見。"她低著頭悶著說,說完就轉身要走。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大手包裹住她沒有戴手套的小掌,緊緊地包住。

  "讓我走。"她不肯回頭看他,聲音已經出現哽嚥。事實上她的眼底已經蓄滿了淚水,如果不趕快走開,她就要出醜了。

  "唉──你怎麼就這麼沖動呢?我都還沒說完呢!"他將她的手拉過來,十指與她交握,然後從身後環抱住她,兩手握住她那兩只泛冷的手,輕輕地搓揉著。

  她的心跳亂了,淚水失控地跌落下來。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她咬著嘴唇難過地問。

  她話語中的無助稍解了他滿心的焦躁,原來為此事困擾的不只他一人啊!

  "我昨天晚上睡不著,都是你害的。"他貼靠在她耳邊說,他沒有碰到她,卻離她極近。

  她整個人僵住。"又關我什麼事!"他昨晚還不是一直跑進她的夢中,真要算起帳來,還不知道誰欠誰多呢!

  "當然關你的事,我無法停止想你啊,你告訴我,怎麼會這樣?"他低聲地問,低啞的嗓音透露出他的苦惱。

  她的心釋放了一點。"那你還不快快回家,好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反正我們只是偶然相逢,分開了就該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你這可惡的女騙子!"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握痛了她。"撩亂了我的心,想這樣落跑?那也要問我準不準!"

  "霸道。"她斥著,話語中嬌嗔的意味大過指責。

  "既然都被安上這種罪名了,我不介意做更多霸道的事情。"他轉過她的身子,支起她的下巴。

  "你……想做什麼?"她顫著聲音問。

  "你說呢?"他性感的嘴唇緩緩覆上。

  他的唇吞噬了她的柔軟與溫暖,攪亂了她口中的敏感與芬芳。他掠奪的、霸氣的吻昭示了他的決心,而她只能任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充滿了……

  他、他、他!



第四章



  那天晚上他們並沒有到他家去喝咖啡。

  季尋邀她搬到他住所,但她不願一下子如此親密,害怕自己再也沒有理智去看清楚自己的情感,所以他同意她暫時住在飯店。

  那晚他牽著她的手,在冷冷的風中送她回飯店,一路上兩人沒有說話,但手掌心傳遞的熱,卻連外面的寒風也吹不冷。他與她在飯店門口互相凝視著對方,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來。

  今天早上,她很早就醒了。人還躺在床上,腦海裡第一個竄進來的影像,竟然是他凝視著她的眼。

  "嗚……"她捂住自己的臉呻吟著。完蛋了!她恐怕中毒太深了。每次想到的都是他,每天只要想著就要再見到他,整個人就莫名其妙的開心。

  原本還要勉強自己再多睡一下,但左躺右翻還是睡不著,試了一段時間後她就放棄了。

  起床慢慢地梳洗,換上溫暖的套頭白毛衣,紅色蘇格蘭裙與厚的毛襪,她戴上手套與圍巾,準備出門壓壓馬路。這時間店家才陸續開門而已,她決定先去喝杯咖啡,吃點東西。

  東摸西摸她終於下了樓,卻在飯店大廳意外地看到他。

  "你……怎麼來了?"她興奮地跑過去,一臉的訝異。

  他坐在大廳看報紙,一副很悠閑的樣子。

  "我不能來嗎?"他拉住她的手,將她扯進懷中。

  她紅著臉想掙紮,卻被他制止了。"乖,別動!"他將她拉坐在他腿上,取出口袋裡的東西,拉過她的手細心地套上。

  "你幹麼……"她的聲音在看到手上多出來的羊皮手套時消失。"你……怎麼會……?"是那雙手套!那天他們一起去買衣服時看中的羊皮手套,裡面套著柔軟的兔毛,她極喜歡卻舍不得買下的手套!

  他笑著,笑容裡有種屬於男人的得意。"喜歡嗎?我早上去買的。"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她眼眶盈著淚,鼻頭都紅了。"你怎麼可以用這招?!你讓我……"再也無法禁止自己愛上你!

  他撩起她柔軟絲滑的一綹頭發,放到鼻端嗅聞一下,長長的睫毛低垂,再抬眼時,眼底閃動著不可錯辨的情感。"那天你沒買,我就一直想買下來給你。因為它實在太適合你了。"正巧把她纖巧的雙手襯托得更修長細致。"所以今天一早我就等在店門口,門一開我就去買了。"

  "謝謝你,我好喜歡這個!"她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也臉頰一下,完全忘記坐在他腿上的困窘了。

  他捧住她的臉,定住了她的頭,然後將她壓靠在他需索著的唇上。

  "我想這個吻想了一夜。"他在她的發廉中嘆息著說。

  她笑了,嘴角的笑窩隱隱泛現。"你打算來吻過我之後就去上班嗎?"

  "今天是禮拜六,我放假。"他笑著拉起她,怕自己再縱容下去會失控,在這人來人往的飯店大廳,她的臉恐怕會紅到可以煮蛋了。

  "真的嗎?"她滿眼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看到她的反應,他平衡了許多,畢竟為情所動的人不只他一個。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甜甜圈跟香濃的咖啡。"他摟住她的肩膀。

  "怎麼我們常在吃啊?我看起來是不是真的那麼愛吃?還是你跟別的女人在一趕也是都在吃?"她真正想問的是──他有沒有別的女人。

  "好吧,那你陪我去,我吃。"他不知有意還無意,竟然回避掉這個問題。

  "才不要!"她揍了他一下。"我要吃兩份!還要一個貝果夾creamcheese!"她興奮地拉著他往外走。

  "既然你這麼嫌棄吃的,那你對我晚上的計劃一定也沒啥興趣嘍!"他故意走得慢慢的,讓她又回頭等他。

  "什麼計劃?你是不是又要介紹哪裡的美食給我?"那天那餐廳的料理真的很好吃,讓她變胖都甘心!

  "還說不貪吃,眼睛都亮了!"他笑謔著捏捏她高高仰起的下巴。

  "不管,你不能耍賴。"她抱住他的手臂說。

  季尋哈哈大笑起來。"等我吃完早餐再看看心情好不好。"

  "你……"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壞人!"

  "你……,"他沒轍地看著跑開的她,意外地竟沒有發脾氣的欲望。季尋是個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的人,他的女伴總說他不好接近,有時候給人冷漠的感覺。在他交往過的女人中,還真的沒人敢做這種動作呢!

  兩個人把早餐當成早午餐吃,點了一堆東西。最主要的是她眼睛貪,這也想吃,那也想吃。

  "我吃不下了,你幫我吃好不好?"她拿著一個紮實的貝果,一臉哀怨地捧到他面前。

  "你剛剛已經塞給我兩個甜甜圈跟一盤炒蛋了,現在連這也給我!"他無奈地看著她,發現她有時候還真是孩子心性。

  "拜托啦……不吃完浪費耶!"她一臉誠心誠意的樣子。

  "那你幹麼點?"他拒絕被打動。

  "因為看起來都很好吃啊。求求你啦──"她說著賄賂地親了親他的鼻尖。

  "這種拜托法一點誠意也沒有。"他咕噥著,依然接過她遞上來的貝果咬了一口。

  她高興地笑了。"你真好,等一下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去!"

  他飄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過去,本來就是他在帶她玩的啊!

  十分鐘後,他們終於解決了這頓陣容龐大的早餐。

  "接著你要帶我去哪裡?"她期待地問。

  "你不是說去哪裡你都陪我去!那幹麼還問!"他率先走出去。

  "先跟我說一下啊!"她追了上去。

  "不說。"他擺明是故意的。

  "說啦──"

  "不說。"

  一路上兩人的爭論聲就伴著步伐直往下走。

  沒多久他們就坐上公車,在著名的名店街下車。

  "帶我來這邊幹麼?去逛古根漢美術館?我去過啦!"這一區除了博物館外就是中央公園,她實在想不出這裡還有什麼景點。

  "我幹麼要跟你說?"他邁開步伐走著,眼睛卻不時在看著櫥窗。

  "說一下會死啊?!"他就為了一個貝果記恨嗎?這男人真小器!

  她正對著他的背做鬼臉,他卻忽然停住了。

  她嚇了一跳,差點沒彈開去。結果他根本沒看到她幹的好事,擁住她的肩膀就走進人家店裡,她連這是什麼店都搞不清楚。

  "小姐,請拿櫥窗那件黑絲的洋裝給這位小姐試穿。"季尋雖然穿著休閑褲與套頭毛衣,仍顯現出一身的雅痞味道。

  沐蘭就不同了,她看這店如此豪華,雖然來不及看到招牌,但肯定是精品中的精品,弄不明白他為何要帶她來這。"我不……"

  "我不想吃美食了?"他壓低聲音說,隨即揮揮手示意,店員立刻照他說的去取衣服。

  "美食跟衣服有啥關系?"她不能理解。

  "當然有關。總之,你就當是借的,晚上用得到。"他說著就往椅子坐去,等著她去試衣服。

  "可是……"

  "小姐,請跟我來。"店員效率不錯,已經把衣服取來了。

  "去吧,我等你。"他拿起旁邊人家及時奉上的茶喝著。

  她只得半推半就地去試穿衣服。

  沒多久,她從試衣間出來時,他的眼睛跟著一亮。

  黑色的洋裝性感迷人,除了頸上一圈金亮的環吊住衣服外,她的美背與肩膀整個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膚配上神秘的黑色,讓她多了幾分神秘的魅力。

  "很好,果然如我想的適合你!"他很滿意。

  "季尋!"她一臉困擾地朝他揮揮手,把他招了過去。

  "怎麼了?"他近看她細致的頸項,真想一口咬下她。

  "你別鬧了,你知道這件衣服多少錢嗎?萬一弄壞了她們不讓我退,那我不就死定了。"她剛剛偷偷看了衣服的品牌,正是那種她一輩子都不會想踏進去的店,而價格當然也跟品牌一樣昂貴。

  "弄壞就弄壞,乖,去換下來。"他推了推她,將她送進店員的手中。

  盡職的店員馬上帶她去更衣室。

  她懊惱地瞪他一眼,打算無論他怎麼說,她都不要買那件衣服。

  沒想到出來時,他竟已經站在那邊等她了,手裡還多了一袋購物袋。

  "你買衣服啦?這裡也有男裝嗎?"她疑惑地問。

  他聳了聳肩。"這是你的。"說完就拉著她的手走出店門,臨走時還回應店員的致意。

  "你幹麼買啊?我又不打算借它……"

  "借都借了,難道你要現在走進去還?"他耍賴地看著她。

  她真是又生氣又無奈。"你這人……"唉!

  "走吧,我們去看自由女神。"

  "真的?我要拍照!"她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好幾天前我就想去了,一直沒機會去呢!"

  "保証讓你拍到最好的角度!"他拉著她往前走。

  ※     ※     ※

  下午他果然帶著她去拍自由女神,但因為天氣太冷,她在船上時老躲在他身後,所以沒在外面晃太久,他就先送她回飯店休息了。

  為了能真正休息,他勉強自己離開她,說好晚上開車來接她。

  因為昨晚沒睡多少,沐蘭確實也累了,回去後沉沉睡了一下午覺。傍晚醒來洗個澡,才化好妝、換好衣服,門鈴就響了。

  她門一打開,發現他果然西裝筆挺地出現。"你來啦!到底要去哪裡參加宴會啊,半點都不肯透露。"她實在滿好奇的,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不過看他慎重其事的樣子,她猜想可能是頗重要的聚會。

  "你怎麼連問是誰都沒問就開門了!"他臉色不大好看,與他光鮮的外表成反比。

  正在欣賞他一身爽颯英挺模樣的她被罵得一愣。"不就是你嗎,我在紐約只認識你啊!"

  "只認識我不代表只有我會來按鈴。"他依然一臉不悅,她的警覺心缺乏得讓他擔心。這可是紐約呢!尤其她這秀色可餐的模樣,哪個男人不……

  "是是是,季大人。我下次會先盤問十個問題,確認是你之後才開門。"她安撫著拉他進門。

  他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把耳環戴上就可以出發了。"她不被他的壞臉色影響,依舊笑語盈盈。

  她轉身拿耳環戴上,當他看到她光裸的背時突然開始猶豫了。"要不要拿條披肩披上?"

  "不用啦,我要穿外套啊,再說室內不都會有暖氣嗎?"其實她還滿喜歡這種冷天氣,尤其在他的陪伴下,做什麼事情都好玩,天氣的寒冷可阻擋不了她。

  見他悶著不說話,她也不在意,挽著他的手便出門了。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抵達了一棟在郊區的房子,她一看到車庫外面停了幾輛車,就知道今天這裡應該是一個小型的宴會。

  "露西跟傑克是我多年好友,今天是他們辦的宴會,只找一些朋友來。我很久以前就答應今晚的邀約了,所以幹脆找你來,露西做的菜可比館子要好吃哦!"他解釋著,兩人一同下了車。

  其實若能選擇,他比較想單獨跟她相處,就算是窩在家裡看片子、聽音樂、喝咖啡也好,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今天若不露面,肯定會被露西跟傑克怨恨的。

  "真的嗎?"她聽了反而緊張起來。"那我這樣貿然出現……"都是他啦!不早說:不然也該帶點東西過來。

  "沒關系的,我跟他們說過會攜伴,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你不用擔心。只要放鬆自己,若真的不喜歡,我們吃過飯就走。"他安慰她。

  "那豈不是很失禮?!"她斥責地說。

  "哈哈!"他竟然笑了起來。"露西一定會喜歡你的。"她嚴肅的樣子好可愛啊!

  他帶著她從後門進去,可見他跟這家人真的很熟。

  果然才走到廚房口,一個穿著貼身洋裝的女人就迎了上來。"傑森,你來了!我還怕你來晚了,到時候那幾個男人聯手把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

  季尋笑著擁抱她。"我怎麼會放過吃你的美食的機會呢?!就知道你對我最好,絕對舍不得把好吃的食物一次全端出去的。"他爽朗的笑聲傳了開來。

  露西疼他比疼親弟弟多,這對夫婦是他剛來紐約就認識的人。

  "那可不一定。"露西笑著說。"你再不來我都要被蜜雪兒煩……這位是?"她的目光掃到站在旁邊的沐蘭身上。

  季尋伸手將她拉了過去。"她叫沐蘭。沐蘭,這就是露西,今晚你吃到所有好吃的東西都是出自這位天才的。"

  "少灌迷湯!"露西自然看得出來季尋與她的關系可不是一般朋友,畢竟他可不曾攜伴參加過他們的聚會啊!可憐的蜜雪兒,今天很早就跑來,一直在等季尋呢!"你好,傑森的嘴巴太甜了,你別聽他吹牛。"

  沐蘭接受露西的擁抱,很快地便喜歡上這個爽朗的女主人。

  "我的嘴巴甜不甜不用你說,沐蘭清楚得很。"季尋笑謔地說。

  沐蘭走過去故意踩了他一腳。"露西,需要我幫忙嗎?"

  季尋被踩痛了,只能齜牙咧嘴,可不敢再多說一句。

  在兩個女人正彼此交換一個竊笑的眼神時,起居室方向沖出一個女人來。

  "傑森,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我等你好久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穿著一身合身、性感的衣服跑了出來,隨即投入季尋的懷中。

  不只沐蘭被嚇了一跳,季尋也完全沒料到蜜雪兒會出現。他推開蜜雪兒,投向露西的詢問眼神帶著責備的意味。

  "蜜雪兒,你不要這樣。"他又退開一步,無意繼續跟這女人有過份的牽扯。他知道蜜雪兒認識露西跟傑克,當初也就是因此才認識她的,但這女人驕縱的個性他一點也無法欣賞,所以之前便與她分手了,沒想到今晚她竟然會出現在這裡,是他粗心了。

  露西被瞪得很心虛,也很無辜。蜜雪兒跟傑森吹了的事她也知道。其實她本來就不是很喜歡蜜雪兒的個性,但同樣是朋友,她總不能禁止人家出現吧!只是她也沒想到傑森今天竟會帶女伴出席。

  "我們先進去飯廳吧,可以開飯了。"露西趕緊圓場,她很清楚傑森不會因蜜雪兒的疑纏就妥協的。

  "沐蘭,我們進去。"季尋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進飯廳。

  蜜雪兒還想說什麼,卻被露西的話給打斷了。"我們走吧,蜜雪兒。"露西半拉著把人帶進去,開始後悔讓蜜雪兒來參加今晚的聚會了。

  不過蜜雪兒可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她自己換位子換到了季尋身邊,所以季尋右手邊坐著沐蘭,左手邊卻坐著蜜雪兒。

  整個用餐期間,蜜雪兒不斷地找季尋說話,親匿的樣子宛若他們才是男女朋友。

  沐蘭看得出來季尋沒什麼耐性,但也不好表示些什麼,只能在旁邊慢慢享受美食,當大家話題聊到她時才插幾句話。不過沐蘭的少言並不影響她的人氣,至少坐在她右手邊的唐恩就很喜歡與她聊天,整個晚上一直找機會與她說話。

  因為插不進蜜雪兒對季尋的疑纏,沐蘭也只好禮貌地陪著坐在另一邊的唐恩說話,完全沒發現季尋的臉色癒來癒暗沈。

  果然飯後沒多久,大家都還在閑聊時,季尋就打算告退了。

  "傑克、霹西,謝謝你們的招待,晚餐相當的美味,下次來我家吃飯。"季尋拿著沐蘭的外套,緊緊地將她包裹住,準備告退。

  "傑森!"蜜雪兒沖了過來。"你怎麼就走了,我還有話沒跟你說。"她撒嬌的意味相當濃厚,完全無視於他手裡挽著另外一個女人。

  沐蘭剛開始是有些生氣,但整個晚上看蜜雪兒撞那麼多次壁,也開始有點同情她,所以此刻沐蘭的嘴角甚至帶著好玩的笑容。

  沒想到季尋轉過來惱怒地瞪她一眼,然後才轉過去面對蜜雪兒。"沒什麼好說了,我還有事,先告退了。"

  蜜雪兒一看他真的要走,趕緊抱住他另外一只手。"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那天不是故意不跟你去看戲的,我也很想跟你去看西貢小姐的,只不過我那天太失望了,人家很想要你陪我去度假的……"

  原來他那兩張戲票原本是要跟蜜雪兒去的啊!沐蘭心裡有點酸,但當時她與他根本什麼都不是,她現在也不好吃這門飛醋!

  "蜜雪兒,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到此為止了嗎?不要讓我再說一次,否則往後你會出現的場合,我就不再出現了。"季尋倒是挺堅定的。

  "你怎麼這麼狠?我已經放下身段了,你還這樣?!是不是因為她?這個東方人有什麼好的,你沒看她整晚跟唐恩聊得可開心了,你何不成全他們!"蜜雪兒豁出去了。

  原本臉上還掛著禮貌笑意的沐蘭,頓時整個人僵掉。她這是招誰惹誰啊!"我……"

  "蜜雪兒,你冷靜一點。"露西看到季尋臉色鐵青,趕緊跳出來緩頰。

  "我怎麼冷靜,我再冷靜就要失去傑森了!"原本氣勢囂張的蜜雪兒一下子又變得可憐兮兮了。

  "我們早就結束了。"季尋冷冷地劃下一句,說著就挽著沐蘭走出去。

  蜜雪兒打算追出去,露西阻止了她。

  季尋一路悶著頭開車,車子開得飛快,看得出來他情緒很劣。

  沐蘭也不說話,任由他開著快車,反正她看他還不至於喪失理智,所以並不那麼擔心。

  沒想到他沒有送她回飯店,反倒直接把車開往他的住所。

  "這……你不送我回飯店嗎?"她愣了一愣,看他把車停妥。這麼晚了,難道要她搭公車或計程車回去?

  沒想到他轉過來,兇狠地瞪了她一眼,隨即下車。

  她又是一愣。他這是什麼意思?

  沒想到他下車後繞過車子,將她這邊的車門打開。

  "你幹麼不說話?你該不會連我也要氣進去吧?"他一直沉默著,不說話她怎麼會知道他想幹麼啊!像只蠻牛一樣,悶著臉不說話,倔強得像個孩子。

  沒想到他依然沒有開口,不過他大踏步上樓之前不忘拉住她的手。

  這讓她稍稍放心了點,至少他現在像是打算"邀"她上去他家喝杯茶。好吧!就看他要生悶氣到什麼時候吧!



第五章



  進門後,他的臉色依然沒有好到哪裡去,不過他還是幫她脫下外套,將外套拿到衣帽間掛好,然後轉頭就進廚房煮咖啡去。

  沐蘭看他不打算跟她說話,便自己四處逛著,赤裸的腳踩在長毛地毯上,有種舒適的感覺。

  季尋的公寓景觀相當不錯,露台上還有一些長青植物為灰冷的天氣點綴些綠意。自落地窗看出去,不僅可以看到露台上的景觀,連紐約市景都盡收眼底,且因為樓夠高,所以隱私性也夠,不怕因為落地窗而被窺伺。

  沒多久,濃濃的咖啡香傳了出來,她才發現他對於煮咖啡還真有一套。畢竟大部份的美國家庭都用濾滴式咖啡壺煮咖啡,而她用過他的廚房,知道他有一套義大利式的濃縮咖啡機。

  轉眼間他已把一杯香濃的咖啡放到她面前。

  她偷覷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似乎和緩了許多。見他卷起襯衫的袖子,走過去壁爐前點燃爐火。熊熊燃起的火燄給人溫暖的感覺,他跟她招招手,她笑著走了過去,在壁爐前的長毛地毯上坐下。

  "不生氣了?"她又看了他一眼。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怏怏不快。

  她差點笑出來,但趕緊忍住。"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他氣惱地瞪她一眼。"蜜雪兒真的讓你這麼困擾?"

  "讓我困擾的不是她,是你。"他吐了口氣,似乎從剛剛起便壓抑著自己。

  "我?"她訝異極了。怎麼會是她呢?"我做了什麼?"

  "你什麼也沒做,只是讓別的男人看到你漂亮的肩膀與迷人的背……"他咕噥著。

  "我……"她為之氣結。"衣服是你挑的。"她像在跟小孩子講理似的。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沒生你的氣。雖然你整晚一直跟唐恩說話,讓他貪婪的眼神看著你,難道你沒發現他的眼神不對嗎?"

  她張開嘴又閉上。"唐恩?你說吃飯時坐我旁邊那位?難道他跟我講話我卻不理他嗎?那很沒禮貌耶,露西跟傑克也會很困擾的。"搞了半天是他在吃醋,不過他這樣子跟在生她氣也沒兩樣。

  "蜜雪兒一直纏著我,你在旁邊倒像個沒事人似的,淨跟唐恩聊天,我……"心裡悶啊!

  "你想要我介入你跟蜜雪兒之間嗎?"她問。

  "我跟蜜雪兒沒有所謂介入的問題,我跟她已經分了!"他的火氣又起來了。

  "所以你就拿著原本要請她看的戲票送給我,然後跟我去看戲,讓我感動得要死,舍不得離開你,但你卻冷著臉離開?"一想及這些關聯讓她也悶了起來。難道他那天是因為跟蜜雪兒分開而心情不好?

  這下輪到他訝異了。"你……感動了嗎?舍不得離開我嗎?"他一臉得到頭獎的模樣,一掃之前臉上的陰霾。他一把抱住她,彷佛她說的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

  "重點不是那個好不好?!"喂!他們剛剛在吵架耶,怎麼他忽然架不吵了,還一臉感動地看著她。

  "親愛的,我保証我跟你一樣感動,跟你一樣舍不得。"他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唇捕捉了她的。

  "唔……"她悶聲。

  不公平!

  她想抗議,但是他熱烈的吻半點空隙也沒給她,烈火隨即燒灼了彼此。他的舌靈巧地侵佔了她口中的甜美,讓她只能仰起頭、瞇起眼,微喘地任他席卷她所有感官……

  宛若一把火狂燃著,從上而下,從心臟的外面燒灼到裡面。難道壁爐的熱度如此強烈嗎?

  "好……熱!"她趁著空隙趕緊吸了口新鮮空氣。

  "熱是吧?我幫你。"他很好心地伸手握住她的腰,撩高她貼身的性感洋裝,很快地手就從背後滑進衣內,握住那團綿軟的賁起了。

  "哪有這種……"幫法!癒幫癒熱!她呻吟著扭動自己的腰,沒想到這動作卻讓他狠吸了口氣。

  "你實在太性感了!"他從背後咬住她的頸項,濕熱的舌沿著頸項往上咬住她細致飽滿的耳垂,引起她一陣又一陣無法壓抑的激烈反應。"我不準別的男人看到這些,你……是我的!"

  若不是她如此使不上力,若熾熱的火沒有燒灼得她失去理智,她恐怕會出聲抗議。但是她的感官滿是他的撫觸與他獨特的氣息,現在的她是無力也無法抗拒。如果愛情是把火,她已經跳進火坑,再也無法回頭了啊!

  在看到他的相片的剎那,她就注定被這男人迷得失去心神哪!

  "季……尋!"她喚著他的名,心裡的火熱與情感都交融在聲音裡了。

  "我在這裡,我永遠都在這裡。"他強壯的臂膀一邊擁住她,一邊解開她頸後的金屬扣環,"嘩"地一聲,上衣的柔軟布料宛若天女散花般散了開來。"天哪!"他幹澀的喉嚨中發出這樣的嘆息。

  她雪白的肌膚在壁爐火光的照耀下,呈現著美麗的光芒,細致的膚觸讓他的手、唇片刻也舍不得離開她。看了整晚完美無瑕的臂膀,現在滿是他膜拜似的吻。這個有時兇巴巴,有時很可愛的女人,徹底奪了他的心神哪!

  "你是不是給我下蠱了?"他低語著咬住她細致的肩頭。

  這種帶著痛感的愛戀卻讓她顫抖了起來,她無可遏抑地因為期待他下一個動作,而起了陣陣疙瘩……

  "我哪有!"她抗議著。這男人忒地霸氣!

  "否則你怎能擁有如此美麗光華,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能美成這樣子……"他的手滑過她細致的大腿,她已經虛弱得坐不起來,只能半趴在長毛地毯上,任由背後的他一次次燒灼著她。

  "你看過很多女人嗎?"她翻跳起來,雪白的胸脯甚至因此彈了一下。

  他眼裡的火燄更旺了,眼底映照著的還有她那張帶著醋意的臉,他笑了。

  "你笑什麼?"她生氣地瞪著他,完全忘記自己上半身赤裸的窘困。

  他眼睛盯著她,眼底的火燄持續燒灼著,他用眼神一寸寸剝蝕著她。她不禁畏縮一下。

  他動作迅速卻一點都不混亂地解著自己的襯衫,沒兩三下襯衫就落在他站立著的腳邊。

  她由下往上看著他,倔強地不肯移開眼神,雙頰卻已經開始燒灼起來了。她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的眼神已經昭告得太清楚了。

  他精壯的上身在火光跳躍下顯得更為危險迷人,他解開皮帶,甚至懶得將皮帶抽出來,接著是褲頭、拉練,然後在她的屏息中,西裝褲褪下了膝頭。矯健有力的腿踢開褪下的褲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緩緩地倒抽口氣,不服輸地挺直了背脊,卻也挺直了胸膛。

  他的目光滑到她雪白的胸脯上,眼裡的侵佔欲望燒灼著。他的手指示威地勾住貼身內褲的一邊,想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沐蘭果然不是三腳貓角色,就算心裡有點害怕,她依然迎視著他侵略的眼神。

  他的唇緩緩地扯開,很快地貼身的內褲離開了身子,矯健的身子緩緩地走向她,他每一束波動的肌肉紋理都在敲擊著她的心跳。

  他還沒碰到她,她就已經快被燒壞了。

  "季……"她的呼喚淹沒在他渴望的唇中。

  他的手蜿蜒而上到她修長均勻的大腿,卻在撫上臀部時倒抽了口氣。"你穿的是……"

  "丁字褲啊!"她無辜地眨動著雙睫。"這洋裝太貼身了,只好穿這個啊!"

  光想像那模樣,他就快噴血了。"你這小魔女!"他低吼一聲,吻住她抬起的唇。

  他熾熱的手指在她大腿根處洒下一串串驚人的電流,宛若天星洒落一般,她半趴著的身子更為軟弱,慢慢地往下滑了幾分,更是滑入他的大掌中。

  "你……不行!"好……羞人哪!

  "你知道男人最禁不得人家說他'不行'的!"他低笑著將手指滑入她絲絨般的花朵中心,引起她尖叫連連。

  "我說的不是……那個……"她趕緊求饒,怕他再有更"恐怖"的動作。

  "不是那個?那是這個嗎?"他修長的指肆虐著,感覺到她溫暖的包裹緊緊地吸附著他的挑弄。他的欲望整個往下沖去,讓他失卻了耐性。

  "你……過份!"她無力地任他揉弄著她敏感的知覺,無助地任情火燒灼著全身。

  "還有更過份的,你等著了。"他笑著拉高她的臀,一個用力進入了她。

  "啊!"她差點尖叫出來。"好痛!"

  他訝異地停在當下,真的是進退不得。他熾熱的亢奮有一部份在她窄小的火熱中,那種要命的觸感讓他半點也不想出來,但她痛苦的呼聲讓他心都碎了。

  他用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然後退了出來。

  "乖,不怕。"他輕撫著她細致的腰,將她翻過來,溫柔地吻著她,吻去她眼角的淚珠。

  她抱住他,哭了起來。

  他偷偷嘆了口氣,感覺汗水宛若雨水般洒下他的周身。

  "乖乖,不痛了,不哭了哦!"他溫柔地哄著她,其實自己也痛得要死,但偏偏無法棄她於不顧。

  慢慢地,那種痛楚退去了,她的哭泣緩了下來。

  "好點了沒?"他的聲音依然很壓抑。

  她羞赧地點了點頭,這一抬頭看他,竟發現他滿臉的汗水。"你怎麼了?"她緊張起來,被他痛苦的神色弄得心痛。"難道你也會痛?"

  "是很痛!"他壓抑著說,看向她的目光跟之前一樣灼熱。他將自己壓向她,她才發現有另外一個灼熱的東西正在她腿間跳動著,她的臉驀地紅了。

  "或許……我可以幫你。"她羞著埋進他光裸的胸膛中。

  "最好你是可以。"否則我就快死於欲求不滿了!他咬牙說。

  一雙小手緩緩地勾上他的脖子,那雙足教人失了心魂的雪白雙腿,同時環上他勁瘦的腰。

  他一陣呻吟,沖進了她的深處。

  情若交纏的身子,再也無法自彼此的生命中抽離了。

  ※     ※     ※

  糾纏方歇,彼此的喘息裡都還有對方的氣息,這一段的纏綿透支了他們的體力,卻沒有透支了熱情。

  壁爐裡的火依然燒著,偶爾發出木頭的嗶啵聲,卻給予人一種穩定安全的感覺。她赤裸地趴睡在他結實的身子上,像只貓似地蜷在他身上,柔軟秀長的發披散在周身,也披散在他赤裸的胸膛與肩膀上。

  他撩起她的發絲,放到鼻端嗅聞著那一縷清淡的香氣。"你有一頭非常美麗的頭發,答應我,不要剪掉它。"

  她的心貼靠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小小的頭顱在他胸口緩緩地鑽動著。"可是這麼長很難洗……"她的聲音帶點困意,饒是一向有活力如她,在這麼激烈的熱情燒灼下仍不免疲累。

  "我幫你洗,也幫你吹。"他溫柔地撫摩著那頭如雲的秀發。

  "你說的……"她才支起上身,人就愣住了。"下……雪了!"

  透明的落地窗外一顆顆白色的雪花飄送在微亮的空氣中,宛若一個個小小的精靈拍動著翔膀,緩緩地飄送而下,在空氣中散發著屬於冬日才有的特殊氣息。

  。你看!好漂亮啊!下雪了、下雪了!"她興奮地、讚嘆地看著窗外的雪景,嘴裡喃喃自語,雙眼近乎虔誠地凝視著這一幕。

  "是啊,是挺漂亮的。"他依然將手肘放在腦後,非常悠閑地欣賞眼前的"美景",慵懶地附和著。

  她眼睛一移到他身上,就發現他眼睛根本沒在看雪。"你看哪裡啊?"她擰了他的胸膛一把。

  "看美景啊!"他說著伸手握住她胸前的雪白柔軟。

  她紅著臉躲開,臉又趴回去他胸膛上。"亂來!人家是說雪。"

  "這也是雪啊!"雪白柔嫩哪!他香了她一口。

  "你別鬧了,台灣沒有雪,人家很興奮呢!我想出去看雪!"她說著起身,趴跪著四處找她四散的衣物。

  那雪白的臀在眼前可愛地晃動著,讓他血管中的血液又奔騰起來。

  她三兩下把衣物往身上穿。"你快點啊!"

  "為什麼我也要?"他比較想躺在壁爐前再跟她相愛一回。不過看來她眼前的興致並不在他身上!可憐哪,人不如雪啊!"你就穿這樣跑出去嗎?"他看了看她身上性感的衣物。

  "沒辦法,我的行李放在旅館嘛!"她忽然想到。

  "既然你要看雪,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忽然想到前幾天幫她買的東西可以派上用場。

  "什麼地方?"她眼底閃耀著光芒。"可以看到雪的地方嗎?"

  "不只可以看到,還摸得到。"他站起身。"走,換衣服去,你穿這樣不行。"他拉著她的手,將她拖進更衣室裡。

  幾分鐘後兩人已經整裝完畢,一身簡便溫暖的行頭,圍上圍巾、戴上手套,穿上厚實的毛襪,他引著她到樓下開車,手裡拿了兩盒東西,卻怎樣也不肯讓她看看裡面是什麼。

  "給我看一下啦!"她拉高他的運動褲,感覺舒適溫暖的料子貼靠著她,衣物上有屬於他的氣息,就像被他擁在懷中一樣。

  "不行!"他堅定地拒絕了。"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小器鬼!"她嘟起嘴巴,不甘願地用眼睛瞪著他。

  可惜季尋不為所動,他迅速地將車子開出去,沒幾分鐘就抵達目的地了。

  "這裡是……"她跟著他下車,看到一片雪白蒼茫的世界。

  空曠的廣場上沒有任何人,四周的枯樹上已經妝點起昏黃色燈泡,宛若一顆顆星星掛在天邊閃爍一般。不知何時,聖誕節的裝飾已經擺出來了,時間步入熱鬧繽紛的十二月,她隱約可以聽到教堂傳出的鐘聲,在她心底回盪著幸福的回音。

  "來吧!"他拉起她的手,在旁邊的座位上讓她坐下,接著便拿出盒子裡的鞋子開始幫她換穿著。

  "溜冰鞋?!"她驚喜的聲音驀地響起。"你哪來的!"她捂住嘴巴,感動地看著他。

  "我想你會喜歡,前幾天就買了,沒想到今天用上了。"他原本是打算明天才帶她來的,但此時此刻管不得三更半夜,管不得寒冷的天氣只有兩個傻瓜會跑出來,他只想與她攜手留住這一刻。

  "哇啊!你這樣我會哭啦!"她敲打著他的肩膀,眼眶濕了。

  "傻瓜!"他一把將她頭上的毛線帽壓低,彈了她紅通通的鼻頭一下。"我是讓你開心,不是讓你哭的。"他轉身將自己的冰鞋穿上。

  "可是你這樣我更忘不了你了。"她看著他俐落地在冰上試滑兩小圈,眼底的愛意洶湧而出。

  "誰準你忘了我的?!一輩子都不準忘!"他將她拉進懷中,一把吻住她。

  "可是萬一你先忘了呢?"她吐出的白煙擴散在彼此之間。

  "我不會忘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會把你收藏妥當地放在記憶深處。就算我忘了,你也不能忘,要提醒我、喚醒我……"他的手握住她的,低頭凝視著她。

  "好的。"她回視著他。"這是承諾,我會的。"說著她勇敢地邁出步伐,順著他的引導開始在冰上滑了起來。

  在他熟練的帶領下,幾次練習,她很快地便能在冰上順利滑動了。

  偌大的溜冰場只有他們兩人,兩個身影在黃色燈光間和雪白世界中追逐著彼此,追逐著幸福的痕跡。

  腳下的冰刀在冰上劃出一條又一條痕跡,新的雪花緩緩地飄落,也在兩個靈動的身子上覆上薄薄一層雪。

  他低沉的笑聲伴著一個銀鈴似的笑語,在白色的夜色中浮動著。

  "好好玩啊!季尋!"她笑著任他雙手拉住她的,兩人在冰上下斷地轉圈圈。"轉快一點,再快一點!"她開懷笑著,任雪花都飄進她嘴裡,她依然笑著。

  他笑著加快腳下的速度,兩人在冰上不斷地旋轉,加快、加快又加快……

  "停停停!"兩人已經溜得太靠近邊緣,她開始叫喊著。"慢點、慢點!"

  "來不及了……"他的話聲方落,兩個影子驀地一前一後跌進新堆起的雪地上了。

  "哇啊──"她鬼叫著跌進去,四肢跟他交纏在一起。

  沐蘭開始用力地掙紮,沒想到只是揚起更多的雪花,讓兩人更往雪堆裡陷落。"你想點辦法啊!"她停了下來,弄得滿頭大汗了。

  "哈哈哈!"他的笑聲在喉頭滾動後幹脆傾泄出來,整個胸膛都因而震動起來。

  她2J暇在他身上,懊惱地瞪著他笑不可抑的臉。"你還笑?!"說著頓時也覺得情況很荒謬,兩個人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裡溜冰,還溜得摔成一團跌進雪堆中,這下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溜"冰"了!

  笑了好一會兒,兩人才收息了笑。

  他拂開她散落的頰邊發絲,輕輕地啄著她的唇。"沐蘭。"他的聲音相當的輕柔。

  "嗯……"她的眼低垂,眼底有掩飾不住的愛戀。

  "我們結婚吧!"他把手套脫掉,拔出自己戴在尾指的白金戒指。"你先收下這個,我會再買給你。"他將戒指套進她纖細的手指中,有點大,不過不至於鬆脫掉。

  "尋……"她掀起眼睫,眼底漾滿了感動的淚水。"你確定!"畢竟她的簽証就要到期了,如果沒有約定,不久後她就得離開美國,回到台灣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包進他溫暖的掌中。"我確定。你不是想在這邊過聖誕節?等過完聖誕節,我陪你回台灣,然後我們就結婚。"

  她的淚水滾了下來。"尋,我好愛你!"她投入他的懷中,無法想像失去他的日子要怎麼過。

  "傻瓜,我也愛你。"他用力地抱住她。

  雪花飄飄而下,兩顆貼靠在一起的心卻溫暖無比。

  "你明天就搬進來。聖誕節我們去洛克斐勒廣場溜冰,然後晚上一起在家裡過平安夜。"想到有她共度聖誕夜,他的心都雀躍起來了。莫非這就是一種圓滿的感覺?!

  "不,我還是住在旅館。"她感動極了,但她理智的那一面也在此刻抬頭。"為了確定你不是一時沖動,讓我們分開幾天,反正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聖誕節前夕,我們約在洛克斐勒中心前的天使下面,如果你還沒改變心意,我們就結婚!"

  "不!"他不想跟她分開,哪怕只有幾天!

  "尋,我也不想離開你,但是我覺得應該這樣做才能安心,而且我也覺得這樣對你比較公平。或許你並不是真的愛上我,或許到時候你會發現你只是一時沖昏了頭……"

  "我不會!"他強烈地否認。"難道是你不想嫁給我!"

  "怎麼可能!"她捂住他憤怒的唇邊線條。"不要跟我生氣,你知道你有多棒,但我真的覺得必須要這樣做,我才能安心地嫁給你。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沒有逃離開我,這一生就只準你愛我一個!"

  她的安撫起了作用,兩人討論了半天,他終於妥協。

  接下來的日子她都在期待著聖誕節前夕的到來,她為他尋覓著聖誕節禮物,想像著他的表情,如此熬過每一分想念的時光。

  然而──

  那個約定的日子過了快三年了……

  他沒有出現!



第六章



  快三年了,經過無數的追尋,她終於再次在紐約街頭遇見他!

  季尋走路的速度很快,這一點跟以前的他有點不同。或許是過去的他為了配合她,所以總是放慢腳步吧!

  沐蘭拉攏身上的外套,覺得天氣似乎更冷了幾分。

  三年前的聖誕節前夕,她依約前往洛克斐勒中心的天使下等他。在這最熱鬧繽的節日裡,每個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映著笑意,唇邊盡是幸福風味只有她孤單單地站在那一排吹號天使之下,從天亮等到天黑,從失望等焦急,等到害怕等到絕望……

  忽然季尋快速移動的腳步停了下來,小跑步的她差點撞上他。

  "我告訴你,不要再跟著我!"他兇狠的表情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我……"她果然嚇了一跳。"可是我……沒有辦法!"她疑戀的目光追尋著他,一一巡視著他的五官。天哪!這男人就是她朝夕思念了快三年的人啊!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他的臉時,他迅速地別開臉去。她期待的手指落了空,指尖在冰冷的空氣中凍結。

  季尋氣急地疾步往前走,正當她也加快腳步跟上時,卻發現他攔了一輛計程車,毫不猶豫地擺脫了她。

  她追著車子跑了一段,這才停在路邊喘息。

  "不行!我不能放棄!"她看著他車子離開的方向。"難道他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不可能的,三年前她等不到他時,曾跑去他的住所等了好多天,但警衛說他沒有回去。當時她只知道他消失了他消失了,卻無法聯絡到他。

  可是跟前她也無處尋他了,只有勉力一試。光想到他依然安然地活在世上,她就覺得勇氣百倍,即使冷眼對待也不以為意了。

  等了幾分鐘,她攔到另外一輛計程車,也趕往他之前的住所去。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停在他以前的公寓前,她才付完錢踏下計程車,一個影子倏地擋住了她頭頂的陽光。

  "你真是陰魂不散呢!"低沉的聲音充滿了不悅。

  "是你!"沐蘭抓住他的袖子,失而復得的感覺讓她太高興了,半點也沒被他陰冷的表情給刺到。"你還住這,那為什麼三年前我回來這邊找你,你卻都沒回家?就算你不想跟我結婚了,也不該避不見面的……"

  結婚?他曾經打算跟這女人結婚?季尋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他很久沒有如此劇烈地頭痛了。"我告訴過你,我不認識你,你快走!"他推開她,快步地往公寓內走去。

  "季尋!"她追了過去,但警衛擋住了她。

  "他還好吧!臉色看起來很蒼白……"他離開的腳步也有些紊亂。她這幾年的工作讓她學會從細節去觀察,今天看到他的樣子,雖然他的態度讓她不好受,她卻隱隱發覺有些事情不對勁。

  無論如何,她也該弄清楚來龍去脈啊!否則這三年的痛苦等待、尋找與煎熬,又該如何對自己交代?

  天氣開始變得更冷,雪變大了,一陣陣地飄落下來,很快地她頭上的發都覆上一層薄雲。

  她站到公寓前的屋檐下,避開那雪,卻避不開癒來癒刺骨的寒風。

  三年前她等不到他,這才發現自己對於他的一切實在了解得太少。她知道他是個基金操作人,卻不知道他在哪家投資顧公司上班;她知道他的住所,卻沒有他的手機號碼,甚至沒有他的住家電話。她都要嫁給他了,卻連他失蹤了都不知道去哪裡找。

  當然還有一條線索,就是季媽媽,但是她卻遺失了季媽媽的聯絡地址與電話,她的懊悔如潮水般淹沒自己。

  所以當她在台灣等待著這個男人,尋找著各種方法想要找到他時,卻無法跟父母解釋她何以無法接受別的男人。她該怎麼去解釋自己已有論及婚嫁的男友,卻失去了聯絡?!這些苦她都只有自己擔了。

  不過現在出現轉機了!這些年來她試了這麼多種方法,甚至在去年九一一事件發生時,每個人都想飛離開紐約,只有她拚命地想飛進來。

  當時她差點瘋掉了!華爾街離世貿大樓如此近,股票交易場甚至在那棟大裡,她恐懼死了!

  是的!她在倒塌的世貿大樓附近徘徊了一整個禮拜,在查盡了所有可能獲得的名單,確定死亡名單裡沒他之後,無計可施的她只好被台灣一通又一通催促的電話給逮回去。

  而現在──她終於找到他了!

  釋然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頰,多久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滑坐在走廊下的柱子旁,釋放了淚水,也釋放了自己……

  ※     ※     ※

  季尋的頭劇烈地痛著。

  他一上樓就飛快煮了杯咖啡,把熱熱的黑咖啡當藥喝了。沒想到痛楚只是稍減,但仍然肆虐著。

  無可奈何地,他拉開抽屜,找出已經很久沒吃的藥,取了兩顆仰頭了。

  靠坐在壁爐前的軟榻上,他虛弱得任冷汗直冒。不知道過了多久,汗水停了,整個人卻宛若虛脫似地。

  他點燃壁爐的火,取來紙巾抹去一臉的汗水。

  已經好久沒這麼痛過了。自從三年前的意外發生後,他就有這種偶發性的頭痛。他知道這跟他遺失的記憶有關,卻不知道為何自己每次想到這些記憶就頭痛異常,他知道自己忘記的事情想必很重要。

  難道真的跟那個女人有關!

  他真的不記得她。

  如果她眼底疑戀的人真的是他,那為何他卻不記得她那雙略帶憂鬱的眼神,即使眼睛的形狀相當優美,但她眼底的輕愁與壓抑,卻多得不像時下無憂的年輕女人;她有著年輕的外表,卻有著一雙老化的眼眸,他猜想,她或許有點年紀了吧?!

  坦白說那雙眼睛震懾住他了。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認識他,與他那段遺失的記憶有關;還是這是另外一個詭計!不是他多疑,這幾年當他把公司經營得癒出色時,各式各樣的詭計就層出不窮。

  這次是真是假?

  這些年他在紐約打出自己的一片王國,同時卻也打掉了他不少溫熱的情感,而這些糾纏與詭計,讓他再也不想信任情感。

  "別想了!"他如此勸慰著自己,試圖遺忘那雙殷切期盼的眼眸。

  他脫下襯衫,甩掉身上的衣物,走進浴室裡開始他慣有的淋浴。熱水洗去他的虛脫與疲憊,太陽下山,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些。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啊!

  "鈴……"

  甫從浴室出來,對講機的鈴聲就不斷地響著。他將毛巾往肩膀一披,伸手接起。

  "季先生……"警衛遲疑的聲音響起,他的身影同時出現在視訊螢幕中。

  "怎麼了?"他的語氣裡依然是不耐煩與冰冷。

  "很抱歉打擾您休息,可是……"警衛似乎滿後悔打這電話的。

  "什麼事快說。"認識傑森?季的人都知道,耐心向來不是他的優點。尤其他手下的人,效率是絕對會要求的。

  "是這樣的,剛剛跟在您後面的那位小姐……"警衛把身子一側,他身後那個縮在柱子邊的身影就落入了螢幕中。

  季尋的心一突。是她!她還在?外面在下雪啊!

  "要不要我請她離開!"礙於他冰冷的語氣,警衛的語氣更為遲疑了。他肯定很後悔自己做了好事,他只是看那小姐在那邊等著很可憐,但是他也不想惹怒季先生哪!

  "讓她上來?"季尋幾乎是甩上電話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但看到她的模樣,臉色發白,嘴唇發紫,他就莫名煩躁。

  幾分鐘之後他的門鈴響了,季尋走過去打開門,便一言不發地走開了,任那個蒼白的人在敞開的門外呆了兩秒。

  沐蘭也不是傻瓜,她走了進來,順手把門關上。她脫掉身上的外套,抖去上面的雪,那外套已經變得濕冷了。

  "可以放到你的衣帽間嗎?"她看著走到廚房櫃台煮咖啡的他,詢問著。

  季尋依舊是一言不發地。

  她當他是默許了。放好外套後,她在室內稍稍逛了一下,發現他的擺飾幾乎都沒有動,爐火前依然舖著長毛地毯,落地窗前依然是最好的視野。現在的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心思不禁有點飄忽了,忽覺這三年的斷層彷佛不曾有過,失去聯絡的事不過是一場噩夢,醒來時她依舊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他將溫熱的咖啡擺到櫃台上,並不招呼她喝。

  是他走動時那種微弱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的。"你的住處幾乎沒什麼改變。"她攤攤手說,自己走過去拿起咖啡,加了兩匙奶精。

  她記得他喝黑咖啡,他卻不記得她喝咖啡的習慣了。

  "你究竟想幹什麼?"季尋在一個高腳椅上坐了下來,與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她必須強烈地克制自己,才能不撲進他的懷中。

  她想念他厚實溫暖的擁抱,想念他帶著孩子氣的樣子,想念他體貼地呵熱她手的細心,想念那個深愛著她的他!

  "首先我要弄清楚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深吸了口氣,喝了口咖啡。

  他一直都在觀察著她。他討厭她看他的眼神,宛若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那種眼眸中的愛戀透著絕望的樣子刺痛了他,所以他也不會讓她好受。

  事實上這一路他都不打算讓她好受,剛開始是覺得她居心叵測,即使是現在,這個嫌疑也未洗清。接著他討厭她看他的眼神,所以打算親手消滅那眼底的愛戀。無論她愛的是過去的他還是別人,他都有種沖動想要抹幹淨那種愛戀!

  歲月讓他變得無情,他不否認。

  "然後呢?"他冷冷地看著她,宛若在看一場好戲,帶著戲謔,帶著惡意的那種笑。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你變了,變得不大一樣了。"多了憤世嫉俗,眼底的防御也強化了。過去的他雖然在紐約生活多年而有了冷情當保護色,但她就是知道不同了。

  "誰都會改變的,不是嗎?也或許是你過去並不真的那麼認識我,假如我們真的認識的話。"他揚揚手中的杯子,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宛若他喝的是酒一般的豪氣。

  "或許吧!"她的語氣中有絲感傷。"告訴我你三年前為什麼沒有來?"她不相信他是惡意的遺棄。

  "你要問我,不是應該先把你的故事版本告訴我!"他笑謔著說。

  "好吧!"她低下頭深吸了口氣,緩緩地了。"差不多三年前,我在舊金山認識了你的母親,我剛好要到紐約來,她便托我帶了一些醬菜給你,我們是這樣認識的。"她略去了一些細節沒說,不知怎地,要她向宛若陌生人般看著她的季尋那些回憶,一股隱隱而現的痛楚,讓她相當不好受。

  "然後呢?我可沒時間聽你說太多故事。"他擺了擺手,擺明隨時打算送客。

  "經過一些過程,我們開始戀愛。"她抬頭看見他置身事外的冷漠表情,無法在他面前形容他有多麼令人瘋狂。"我們甚至約好了要……結婚……"

  他的眉挑了起來。"所以你現在要來討這婚約?"他的表情好像她終於露出真面目似的。

  她開始生氣了。"你可以停止了嗎?你整個過程一直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試圖証明我是另外一個想謀你好處的女人。季尋!我不知道你現在是多有名或多有錢,但我認識你的時候只因為你是你,所以愛上你。我很清楚我所愛上的那個季尋是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沒必要忍受你這種行為!"

  他倒是有點訝異。

  他沒想到她真的發脾氣了,不過她發起脾氣的模樣,總比她之前那種溫溫順順、要死不活順眼。

  "我很抱歉……"他令人意外地說。"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

  後面那句話又讓她氣了起來,不過因為這狀況實在有點好笑,所以她一時間也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

  "啊!你……"她哈哈笑了出來。壓抑了幾個小時緊繃的情緒,在此刻鬆弛開來。

  他悄悄地看著她靈活生動起來的臉,那臉上緩現的光彩吸引了他。如果她過去都是這樣笑著、生氣著,他或許真的會喜歡上她。

  "你之前的樣子……"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我很難想像我以前會喜歡上你,甚至愛上你。"

  她的身子變得僵硬。

  "我指的是個性。我了解自己,知道什麼樣的女人能吸引我。你的眼裡有太多陰影,有太多壓抑,處事雖然成熟,卻半點生氣也沒有,這不可能是我喜歡的女人。"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跟她分享起來了。

  但她的反應卻似針螫到一樣地跳了起來。"我原本也是很有活力的,我原本也不是憂鬱的人。如果你跟我一樣,苦苦尋找一個莫名消失的人長達三年,在九一一恐怖事件發生時瘋狂飛到紐約四處尋找,身邊沒有一個人相信你所愛的人存在過,那麼你還能開朗,還能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活出人生,那麼我只能說你愛得不夠!"

  這一刻她突然好氣他。她相思與憂心吞沒的同時,他安然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現在竟然有臉在這裡冷眼看她,也不想想是誰讓她變成這樣的!

  "這麼說我該對你的生命負責嘍?你若活得不夠精彩,若是只願封閉自己、壓抑自己,那都是我的責任嘍?那請問你打算怎麼讓我負責?"他逼人地問。

  她倒抽口氣。"我不知道你是以前就這麼惡劣,還是現在新發展出來的'才能'。但我可以告訴你,雖然我很氣你這樣說我,但那是我的生命,我可以為我自己負責!"她眼底閃動著氣憤的淚光。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溫柔了些。她緩緩地改變了,至少現在的她很有生氣。

  "告訴我,那一天發生什麼事了?"她也不跟他多談,直接切入重點。

  這下輪到他愣了好幾秒鐘。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了。"據送我到醫院的人說,我穿越第五大道之前遇上街頭的抗議暴動,頭部好像受傷了,最後我在穿越馬路時又被車子撞上,所以就……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街頭暴動?車禍?就在第五大道?"洛克斐勒中心前就是第五大道啊!他是去見她的!她捂住嘴,眼底閃動的淚水終於忍下住地淌了下來。"我不知道……你離我那麼近、那麼近……我們失之交臂!當我站在洛克斐勒廣場前的天使下等著你時,你正經歷那些變故,而這些變故把你帶離開我……三年哪!"

  他看著她激動地顫抖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整個心也跟著悶了起來。

  "你不記得了嗎?關於自己發生事故的細節!"她走向他,在他面前佇立。

  他看著她眼底的淚水,心裡有著困惑。難道她真的認識他!

  "關於我為什麼去那邊,發生什麼事我都想不起來了,只要一想頭就很痛。"他知道那肯定是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收藏得好好的放在心中,但事故發生後自我防御機能卻鎖得太緊了,緊到他忘記那一段重要的記憶。

  "其他的事情呢?你都記得?"她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問。

  她眼底的急切讓他不舒服。她想証明什麼?証明他跟她所愛的那個他已經是不同一個心魂了!

  "可見不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不記得,因此我就不勉強自己去想了,反正該記得的都記得。"他殘忍的話語就這麼吐了出來。

  她倒抽口氣,往後退了幾步,小臉蒼白得像個鬼。

  時間宛若在此刻凍住了。

  幾分或是幾秒之後,總之沒人搞得清楚那個凝滯有多久,她轉身取走自己的外套,奔出了門外。

  窗外,雪依然無聲地緩緩覆蓋上靜寂的大地。

  ※     ※     ※

  季尋幾乎整夜沒睡。好不容易睡著了,整個夢裡都是那雙哀怨的眼神,有時是一雙愛戀的眼神,但總是透過他在看著他身後的人,讓他不斷地囈語、冒冷汗。

  好不容易睡睡醒醒,累極了再次睡去,這才擺脫夢境的糾纏。

  等到快十點,他終於醒了過來。沖過澡後,他下樓打算拿報紙,卻在門口遇見一個不速之客。

  此人不正是昨天哭著跑走的沐蘭?!

  "早安。看來你睡得不錯!"她眼底有著淡淡的黑影,看起來睡得可不怎麼好。"我昨天忘了跟你自我介紹。我姓沐,單名一個蘭字,沐蘭。"她說著順手把他推進電梯裡,人也跟著進去,當然還有她手上那一大箱行李。

  他看起來一定很像呆瓜。"你想做什麼?"他瞪著她看的目光,宛若她身上正穿著世界上顏色最詭異的衣服。

  "我的帽子沒戴歪吧?頭發也有梳呀──"她看了看電梯裡鏡子中的自己。"那你幹麼這樣看著我?"

  "你才瘋了,一大早跑來我家,一副……"

  "一大早?你哪裡知道什麼叫一大早!為了怕你太早跑去上班,我七點就來了,結果呢!現在都十點了,你還穿成這樣,一副不打算去上班的樣子!"她拉了拉他身上的休閑衫跟牛仔褲。

  "你到底來幹麼?"他開始咬牙切齒了。這女人有惹瘋他的本事!

  本以為昨天已經擺脫她了,誰想到她竟然哭過後還能出現在他面前。

  但是他不想承認的是,看到她出現在跟前,安然無恙的,他的心竟安定了許多。

  "幹麼啊?"她笑著解開圍巾,打開大衣的上面幾個扣子,然後在看到他猛地退一步的動作時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看她笑得火了,卻只能瞪著她從領口抽出一條項鏈。

  "你以為我要強暴你嗎?"她拉出鏈子,把g匡上面的墜子取了下來。"看,這是你當年求婚時給我的戒指,這個你總有印象吧!"

  瞪著她手心的戒指看,他自然認得自己戴了多年的尾戒,只是他一直以為不知什麼時候搞丟的,沒想到戒指會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戒指我記得,求婚完全沒印象。"他說著就要拿起那戒指。

  "你幹麼?"她從他手中將戒指搶救回來。"這是我的!"給人家了還想拿回去。"'正式'的戒指都還沒拿來,這抵押品倒想拿回去了!"

  "你愛的是戒指還是人?"這女人!

  "在解決所有事情之前,我要先保留這戒指。"畢竟這是她這三年來的精神支柱啊!她舍不得就這樣還給他。

  "解決所有事情?還有什麼事情要解決的?"他問話的同時,電梯抵達二十三樓,門打了開來。

  她率先拉出自己的行李箱,等在他門口。"多的是事情要解決,你我之間的感情債總要先理清,在那之前……"

  "你先走開放我清靜!"他頭皮發麻地看著她手上的行李。他早該問了!不該任她坐著電梯上來。

  "我就先住你這邊!"

  "喀啦"!他手上的鑰匙掉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第七章



  雖然季尋的臉色非常的冰冷,也非常的拒人於千裡之外,任何人看了恐怕都要退避三舍,但這個"任何人"顯然不包括沐蘭。

  她在他恐怖的臉色下,怡然自得地進駐他的地盤,甚至揮揮手要他不用招呼她。她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將帶來的行李放進衣櫃中。

  "我說過的,你不必招呼我啊!"她坐在床上疊著自己的衣物,眼角到依然杵在房門口的高大身影,毫不在意地說。

  季尋的臉色暗沈,整個臉黑黑的,看不出是無奈還是生氣,總之,情緒絕不可能是正面的!

  "對了,等一下可能需要借用你的電話,不過我買了電話卡,不需要讓你支付任何的電話費。"她說明在先。美國的家用電話也可以便用電話卡,當然不是透過插卡,而是撥打至電話卡公司,由公司轉接到欲撥打的號碼去。

  "哼!"他冷哼一聲走開去。

  沐蘭眨眨眼,吁了口氣。

  沒多久傳來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沐蘭猜想他應該是出門了。

  她疊著衣服的手停了下來。事實上她也很慌亂的,畢竟這些狀況都不是她當初設想得到的。她幻想過與他重逢的景象,卻沒想到他竟會忘了她,忘了他們所有的愛戀。

  她感受得到他的改變,不知道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麼,讓他變得更無法信任人。但是他的一舉一動依舊牽扯著她的心魂,就連他生死成謎時她都無法淡忘他,更何況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她跟前,她的心如何不鼓動?!

  事實上,她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處理這僵局,唯一清楚知道的是,她不可能就此放手的。她這一次有一整個月的長假,可以待在這裡跟他耗。這一回她不再只顧著愛他,她想要了解他更多、更廣!

  簡單地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她打開隨身的工作手冊,打算開始做點事。這次她雖然是以休假的名義出來,但還是有一些小小的公事要辦,打了幾通電話,她開始換衣服準備出門。

  一個小時之後,她不僅穿著俐落的套裝抵達目的地,甚至已經喝過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吃了早點。

  今天她約見的是美國有名的股市分析師,也是個投資專家理察?麥特。初次走進這棟位於華爾街附近的金融大樓,她不禁乘機多看了兩眼,畢竟她雖然辦理經貿相關活動已久,能真正到人家大樓參觀的機會並不多。

  "沐蘭小姐,很高興見到你!"理察?麥特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胡子都白了,但看起來很好相處。

  "麥特先生,你好,久仰大名了!"沐蘭心中的緊張去了幾分。

  "何必如此客氣,叫我理察就可以了。我們雖然第一次見面,卻已經通過多次E-mail跟電話了。"理察在幾次的接觸中,已經見識到這年輕女子的辦事能力了,今次見到佳人,更是傾慕。

  "是啊,確實並不陌生。"沐蘭太了解理察的眼神了,這些年來,她的工作環境裡不乏優秀的企業家與經貿界人士,追求從來沒有斷過。就算她現在已經不做記者,改而從事電視節目的主持工作,但籌辦大型經貿會的工作仍常有人來委托,這次也是這樣。"這是明年初亞洲經貿會議的計劃與方向,請你先過目。"

  "你做的東西我很放心。"理察臉上笑容不減。"陝中午了,不如我們一起用餐?"

  "這……"她有點遲疑,拒絕似乎有失禮貌,但她卻也很清楚在這邀約的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心意。

  "走吧!"理察見機不可失,就率先領著她走到電梯邊。

  沐蘭騎虎難下。算了吧!反正吃過這頓飯,這個工作也算完成了,她可以不必給對方過多的希望。

  "你這次打算在紐約待多久?我家裡還有空房間,或許你可以……"

  電梯"當"地一聲打開。

  沐蘭卻愣在當下。因為當她跟著理察走進電梯時才發現,電梯裡那個高大的身影正是季尋。

  沒想到理察率先打招呼。"嗨!傑森。"

  他認識季尋?!

  "你怎麼會在這裡?"季尋的口氣可不大好,他直接對著她問。再他雖然亟欲擺脫這麻煩的女人,但此時見她跟別的男人站在一起的影像,卻莫名惹怒了他。

  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如此,既然不想要她用那種愛戀的目光看他,卻又無法忍受她把目光移到別的男人身上。

  事實上,今天的她看來知性聰慧之外,還有種女性的柔軟特質,而他受到吸引的心情,讓他益發暴躁了。

  至於沐蘭的心思反倒沒有他復雜,她想到的是──難道他以為她是跟蹤他來的!他在這棟大樓上班!"我……"

  "傑森,你也認識沐蘭?"理察熱絡地問。

  "我不知道算不算認識。"季尋譏誚地說,眼神還故意掃了她一眼。

  沐蘭只差沒翻白眼。"我很確定我認識他,顯然季先生年紀輕輕但記憶並不好。"她回了他一槍。

  "不會吧?"理察夸張地說。"認識這麼可愛的小姐,沒有道理會忘記的。"他恭維的意味自不在話下,跟季尋的表現恰成反比。

  但沐蘭可不想攪和進去這團混亂中。"季先生也在這邊上班!真巧。"

  "是啊,真巧。"季尋的口氣一點也沒有好轉。

  "是好巧。沐蘭,傑森是我以前的同事,他在開始經營'英集爾'之前,曾在我們公司擔任基金操作經理。"理察介紹地說。

  "在你們公司?"她訝異極了。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跟這家投顧公司合作辦理大型會議,但她卻從不知道自己苦苦尋覓的人曾在這邊工作。

  這算是有緣還是無緣?還是說她注定要親自尋來,再次與他偶遇!那麼為何這個重逢不能如預期般甜美呢?看著他冷峭的眼神,她默默地問著天。

  "是啊!不過傑森現在是很有名的集團負責人了,這小子兩、三年前吃錯了藥,大量買下完全不被看好的英集爾集團,但現在英集爾的身價已經翻上百倍了。"

  "是嗎?"沐蘭眼裡帶著笑意地看著季尋,執意用平靜的面容去面對他的惡意。"那麼改天我一定要好好聽聽季先生說這些奮鬥故事,說不定有機會能邀請你上我的節目呢?"

  "是啊!"理察跟著起哄。"傑森,沐蘭的節目很有名的,經常跨國訪問經貿方面的人才。"

  "看來我們有很多需要敘舊的地方,不如你就到我辦公室坐一坐吧!"季尋譏諷地說上手按住她的腰,那態勢宛若他才是主導一切的人。

  "我……"沐蘭訝異極了。

  "這……"理察遲疑了,他並不想放棄與佳人共餐的機會啊!但看傑森卻是那樣的堅定,一副不留拒絕余地的態勢。"好吧!沐蘭小姐記得跟我聯絡,你停留在紐約的這段時間,務必讓我招待你。"

  "你太客氣了,理察。"沐蘭點頭致意。

  電梯"當"地一聲抵達某一個樓層,季尋近乎無禮地挽著她走出去。電梯門很快地關上,也很快地帶走依依不舍的理察。

  沐蘭甩開他霸氣的鉗制,狠狠地瞪他一眼。

  季尋看都不看她,往裡面的辦公室走進去。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英集爾集團名聞遐邇,她第一次踏上這個總公司,對於跟前高雅的裝潢等不免多了幾分好奇心。她怎麼也沒想過近年崛起的英集爾集團竟然是他在負責的。

  "你究竟想做什麼?要請我吃飯嗎?那就快吧,我肚子餓了。"她搞不清楚他從剛剛就在不爽些什麼。

  他陰霾地看了她一眼。"你跑來這邊做什麼?"

  "哈!"她吐了口氣,有點好笑地看著他。"你不會以為我是跟蹤你來的吧?雖然我也滿好奇你在做些什麼工作,但我今天不是為你而來的。"

  "你怎麼會認識理察?"他緊迫盯人地問。想要獲知更多的資訊,或許這樣有助於研究出自己為何會一時不察她給吸引了……

  她很故意地聳聳肩。"我發現你真是一個霸道的男人耶!而且還有點大男人主義,奇怪,以前我怎麼都沒有發現?"她半自言自語地說。

  她的"低喃"惹惱了他。

  "回答我的問題。"這女人怎麼都不怕他?難道他以前真的對她很溫柔嗎?不可能吧?他所交往過的女人裡,沒有一個會認為他溫柔。

  "工作上的接觸啦!我在台灣承辦一個亞洲經貿會議,理察正巧是受邀去演講的貴賓。"她簡單地解釋,不想對自己的工作狀況多作說明,這些他要是有興趣關心,自然會再問的。

  他瞇著眼看她,眼神忽然露出一種感興趣的光芒。"我很好奇,你說我們論及婚嫁,那麼你有什麼証據証明我們的關系?"他意識到自己每次一靠近她,那種佔有欲的出現似乎是太自然而然了,讓他現在很難否認自己認識她的可能性,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對他來說曾經非常重要。

  之前他曾說她陰沈,現在看來對她有點不公平。

  沐蘭是個成熟的女子,是個會吸引成熟男人的女子。這個他今天已經見識過了,令他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我們……很親密。"她的臉了。

  "多親密?"他感興趣地問,目光遊走在她身上。

  他放肆的眼神讓她更為困窘,她甚至覺得皮膚有種刺刺的感覺。"你腹部靠近下面的地方有顆痣……"說完這些話,她的臉整個漲紅了。

  "哦?"他挑高眉。"跟我上過床的女人不知凡幾,光憑這個就要我相信你?"

  "你……"她的話梗住了。"沒想到你那麼臟!"完全是一副嫌棄的語氣,猶如忽然一條抹布掃到似的,且還是一條充滿油污又發臭的抹布一樣。

  他的臉色丕變,立刻站起身來,氣勢洶洶地往她走去。

  見他的臉色實在不大好看,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幸好電話鈴聲解救了她。

  他接起電話。"蜜雪兒?什麼事?"

  她的耳朵跟著一動。蜜雪兒!是那個蜜雪兒?他們還有聯絡?

  "看戲?好啊,幾點?要不要一起吃飯?"他一邊著電話,一邊示威地回視著她。

  她的心一擰,眼神黯淡了好幾分。

  但是她依然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不讓他的惡劣行徑打敗她。

  "好啊,就這麼定,晚上見。"他熱情地掛掉電話,之後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看來你晚上有約。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你應該給我備份鑰匙吧,否則我就要流落街頭了。"畢竟她還是要住在他那邊,就算他擺明在欺負她,她也不會打退堂鼓。

  他凝視著她許久,久到她開始扭捏不安了起來,他才開口。"我會讓警衛幫你開門。"

  "好吧,那……"她覷了他一眼,吐了口氣。"我先走了,你工作吧!"她實在沒有勇氣再拗他一起午餐,就算現在的她比三年前有勇氣,但絕不是現在,她臉上從容的笑就要崩裂了。

  他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

  那抹影子所透出的孤寂擰痛他的心,但他告訴自己,她愛的是那個記得她的季尋,不是他!

  不知不覺,他自己的心也透著孤寂的影子了。

  ※     ※     ※

  晚上開始下起雪了,天氣變得更冷了。據說往年只有在靠近聖誕節的時候才會下較多的雪,但今年早在上個月就陸續下起雪了,尤其這兩天更是癒下癒大。

  十一點了,她看了看牆上的鐘,手裡的咖啡已經涼了,她卻喝不到兩口。窗外的雪紛飛,她把暖氣設定在更溫暖的溫度,把壁爐的火也點燃,但手依然冰冷。

  他現在在做什麼?

  挽著蜜雪兒的手從劇院走出來!天氣那麼冷,他也會像溫暖她的手般去溫暖蜜雪兒的手嗎?他們怎麼還在一起?當初季尋非常篤定地拒絕了她,莫非是他發生事故的時候,蜜雪兒的照顧讓他感動了!

  這些臆想讓她心裡充滿了痛苦,因為她既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怪罪任何人分開了他們。她滿心的委屈,卻不知找誰去吐露。對季尋來說,她只是個陌生人,拒絕她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吧!

  過去那樣令人難忘的愛戀,竟只剩下她一人記得,是多麼令人心酸的事實啊!這幾天她不敢去想,就怕自己崩潰……

  "喀啦!"門口傳來鑰匙撞擊鐵門的聲音,她趕緊站了起來,抹去眼角的苦楚,挺直肩膀面對他。

  不料進門的可不只他一個人。

  "傑森,好久沒有喝到你煮的咖啡了,順便給我一杯吧!"蜜雪兒邊讓季尋幫她脫下外套邊道。

  季尋的目光掃到了站在壁爐前的沐蘭,瞧見她眼底下的痛苦,他嘴角浮起一抹殘佞的笑,不知在譏誚著什麼。

  他還是看出她的嫉妒了嗎?

  她深吸口氣,禁止痛楚在胸腔擴大。

  "你好,蜜雪兒。"沐蘭的笑容幾乎無懈可擊。

  "啊!"蜜雪兒似乎嚇了一跳,沒想到傑森家還有別人,沒聽說傑森交女朋友啊!"你……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應該吧,幾年前我們在露西跟傑克家有過一面之緣。"她提醒蜜雪兒。

  "啊!是你,我有點印象。"她記得這個挺特別的東方娃娃,傑森還特別在意的,當時她剛跟傑森分手呢!

  "親愛的,你的咖啡還是那樣嗎?"季尋打斷兩個女人的"寒暄",態度非常親匿地問著蜜雪兒。

  蜜雪兒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地勾起笑容。"是啊!"天知道傑森不可能會記得她的口味的,但她可沒那麼傻,馬上就知道他在搞什麼鬼。無所謂,反正就當朋友奉送,畢竟她今可是拗到他請看戲呢!

  但沐蘭的眼底卻是湧上了酸澀,那種酸澀翻湧而上又流下鼻子與嘴巴,既苦又澀。

  季尋看似專心地煮著咖啡,不時還回頭跟蜜雪兒說:"去我房間等吧,記得我說好有東西給你看嗎?"

  "可是……"蜜雪兒懷疑地看了看沐蘭。

  沐蘭渾身一震。"不早了,我也該休息了。"她仰頭下那冷掉的咖啡,轉身走進房裡。

  雖然她走進了房裡,卻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最後她甚至把臉貼在門上用力聽著。

  "傑森,你幹麼故意讓她誤會?"是蜜雪兒的聲音。

  停了幾秒鐘,一沒聽到季尋的回答,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可惡的表情。

  "你該不會沒跟她說我結婚了吧?我只是來拿東西,你做什麼還叫我進來坐,竟然還叫我去你房間?"

  還是蜜雪兒的聲音,幸好蜜雪兒聲音還滿高亢的,否則她就算偷聽也聽不到什麼。

  接著季尋不知道說了什麼,他的聲音太低沉,就算她把整個耳朵都貼在門上,依然聽不清楚。

  沐蘭氣惱地想要偷偷開一條縫,但是門外已經來一陣聲音,由聲音中可以判斷他們即將出門。

  是蜜雪兒要回去了!還是季尋也要送她回去!

  沒多久,在開門、關門的聲音之後,室內恢復一片寂靜。沐蘭呆了好久,終於拉開一條鬥縫,偷偷地看出去──

  沒人!

  說不上是放心還是失望,她拉開門,發現季尋真的跟著蜜雪兒出門去了。

  說不出來的失落讓她坐在客廳等著,十二點,一點過去了,季尋卻沒有回來。

  她換上了睡袍,穿上了厚襪子,甚至包上手套,身子依然冷著。

  她不道自己下一步該如何做,如果他擺明了想拒她於千裡之外,她還能如何?問題是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發覺他似乎也很矛盾。他想擺脫她,卻也沒嚴苛不準入侵他的家;說他願意接受她,偏偏他從沒給過她好臉色,有時候她甚至發現他看著她的眼神非常的復雜。

  想必也十分迷惘吧!

  拉出領子裡的鏈子,她把戒指解下來,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握在自己的胸口。一股暖暖的感覺緩緩地升上來。

  她無法放棄啊!

  "他只是在虛張聲勢!"剛剛蜜雪兒不也說他故意讓她誤會嗎?

  可是他怎麼還不回來?難不成他真的要在蜜雪兒家過夜?

  她的心亂了。走到他的房門口,她推開虛掩著的房門,走了進去。

  他的房間布置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那張大床依然舖著他喜愛的黑色床單,桌面依然有些凌亂。她走到他的桌子前,拿起他的刮胡水,打開蓋子,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味道。

  "連牌子也沒換。"她輕輕地說,心裡湧上無言地溫柔。

  手指頭輕輕撫過他的物品,想像著他高大健碩的身子佇立在穿衣鏡前的樣子,想像著他刮胡子的樣子,想像著他的手指輕敵過桌面的樣子……

  她來不及收集足夠他的身影,就被迫與他分離了啊!

  難道這一次她也無法逃離這樣的命運嗎?不!她不能想像失去他的痛苦,雖然這三年已經夠煎熬,但是真正失去的話,她會熬不過去的!

  輕輕地在他床上坐下,臉頰貼上床單,吸取著屬於他的味道。

  當他的氣息隱約在鼻端浮動,她濕潤的眼底匯聚而成的水流也緩緩滑下……

  距離今年的聖誕節只剩下十幾天,她還有多少時間等待!一年又一年,最美麗、最熱鬧繽紛的季節裡,她品嘗著甜蜜的回憶與痛苦的煎熬,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自己。今年呢?

  她找到他了,但他卻忘記她了。

  "季尋……你不知道我為何無法放手嗎?"每次他冰冷的眼神總似在問她為何如此厚顏。"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恐怕今生難以再聽到他說"我愛你"了吧?

  "誰準你忘了我的!一輩子都不準忘!"他說話的樣子好霸氣啊!說完還一把吻住她。

  "可是萬一你先忘了呢?"她吐出的白煙擴散在彼此之間。

  "我不會忘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會把你收藏妥當地放在記憶深處。就算我忘了,你也不能忘,要提醒我、喚醒我……"他的手握住她的,低頭凝視著她。

  "好的。"她回視著他。"這是承諾,我會的。"

  回憶的片段在腦海裡還如此清晰,但他卻怎麼也不記得了,甚至不願去記得了!

  她蜷曲起身子,在淚眼迷蒙中昏昏地睡去……

  她所不知道的是,那個在不久後返家的人佇立在床邊凝視著她的睡顏,輕輕地幫她蓋妥棉被,如此看了她幾乎一整夜……

  夜深了,紐約的雪積得厚了。



第八章



  沐蘭在一種溫暖的感覺中醒來。

  彷佛是初生的嬰孩包裹在溫暖的棉被中,她蜷曲著,用一種令自己當安心的姿勢窩著。好久沒睡得這麼好了!

  一睜開眼睛,窗廉外的陽光徐徐地映照進來,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她欠了欠身子,發覺身邊有種堅硬的阻撓。

  她的鼻子鑽出棉被,隨著仰頭的姿勢,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赤裸的胸膛旁,那心跳聲遠離她的耳朵很近呢!

  "尋……"她的聲音只嚶嚀了一聲,隨即消失在自己閉上的柔軟唇瓣間。

  她很久沒如此靠近他了。

  他比三年前黝黑了一點,壯了一點,成熟了一點,而他隆高如山般的鼻樑,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樣,固執而難以變通。

  說實在,重逢以來,她看到了更多過去不曾見到的他。她的心起了一種暖暖的愛意,每當她被他的拒絕所傷,這種愛意是治療她痛楚唯一的方子。

  "你想看到什麼時候?"

  粗嗄的聲音在她耳邊乍然響起,她才發現自己竟然盯著他的臉發呆,渾然不覺盯著的人已經醒來。

  "啊!"她尷尬地將頭埋進棉裡。對了!她怎麼會在這邊!這是……他的床?

  "都有勇氣爬上男人的床,現在害羞個什麼勁兒。"他不以為然的聲音伴隨著起身的動作,床墊在另一邊下陷了一下。

  她想到了!

  昨天她溜到這在想著兩人的事情,想著想著哭了,哭著哭著倦了。難道她就這樣睡了?

  "你幾點回來的?"她囁嚅地問。

  他嘴角微微勾動,看得出來有種諷刺嘲笑的味道。"重要嗎?"

  當然重要!

  她把話吞了回去。

  但是又怎麼樣呢?無論他如何回答她,重要的是他心裡究竟有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如果過去的他能夠愛上她,現在的他應該也可以吧?那麼就算他永遠記不起來,那麼他也可以再次愛上她吧?是這樣的吧?她惶惶地想著。

  "你打算在紐約待多久?"他套上浴袍,就這樣進了浴室。其實他看了她一夜,心裡對自己如此快就她吸引住目光與注意力的事實,感到相當無措。

  他若是真的愛上過她,愛到想與她共度一生,那麼跟前的自己在短短幾天內淪陷也是有可能的,但這種解釋並無法安慰他。

  尤其在他心亂如麻又不時頭痛的現在。

  沐蘭偷看了他兩眼。

  他的樣子好像很習慣她出現在自己房間似的,讓她的心跳又亂了兩拍。

  "啊!那個……"她忽然腦子有幾秒鐘空白。"反正還很久,我在休假。"她非常理直氣壯地應。

  "那麼你好好休假吧!"他的聲音從浴室傳出來,接著就是嘩啦啦的水聲,顯然他已經開始早晨的沐浴了。

  "什麼意思?"她滿頭的霧水。

  撥開糾纏在腳上的棉被,她溜下床,赤裸的腳踩在長毛地毯上,有種脆弱的感覺。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這才回房去盥洗。

  梳洗過後,她換了一件套頭毛衣跟羊毛長裙出來,一頭又直又長的發梳得又光華又亮麗。這三年來因為他的偏好,她沒有把頭發剪短。她在想,假設哪天她放棄了他,就把這一頭發絲剪掉,徹底做個了斷。

  "你的頭發很長。"正在喝咖啡的他,抬頭看見她下意識撫摸頭發的樣子,隨口就說了。

  "以前就滿長了,三年都沒剪,當然更長了。"秀雅的發絲直直垂到腰部,讓她更婀娜。

  "為什麼不剪?"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身子,有種模糊的熟悉感在心裡泛濫,但他抓不穩那感覺。

  "因為你。"她說,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視著他。"或者該以前的你。你總你很喜歡,所以我不剪。"

  沒想到她的回答讓他眼底的柔光一暗,目光頓時顯得凌厲了起來。"那麼如果我現在說不喜歡了,你就會剪掉它嗎?"該死!問題是他該死的喜歡,而他討厭那種在乎感覺。

  "你……不喜歡?"她楞住了,訥訥地問。"不可能的,以前你喜歡的,現在沒道理不喜歡。"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話給搞昏了。

  她不明白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怎麼不可能?三年了啊,誰都有可能改變的。"他說,眼底閃動著的冷光折射出各種詭異的光芒,讓人抓不住他真正的心思。

  他在考驗她,在戲弄她!

  忽然覺得生氣。"可是我現在不想剪,所以我就不剪。"人家自動為他留頭發是一回事,他霸道的要求又是另一回事。

  但他的解讀可不同。"所以你愛的是過去的季尋,而不是現在的傑森?季。"

  "季尋就是傑森?季,難道這還要我跟你說嗎?"她不知道他在鬧什麼別扭,從剛剛就陰陽怪氣的。

  誰他只是陰沈地睨她一眼,隨即起身準備出門。

  "你……要去上班了?"她愣愣地問。

  他轉身的同時拋出一串鑰匙。"收著。"

  手忙腳亂地接了過來。"這是……"

  "備用鑰匙。"他走進衣帽間拿出外套跟圍巾,再出來時已經恢復了他慣有的冷淡面孔。"我要離開紐約幾天,你自己看著辦,要走的話把鑰匙交給樓下警衛就可以了。"

  "你要離開紐約?"她驚訝地跳了起來。"去哪裡?你不用上班嗎?"她這才看到他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提了一個輕便的行李。

  "今天是周末。"他淡淡地說。

  "你要去哪裡?跟我說,否則我不放手。"她跑過去抓住他袖子,真的怕他就這樣消失掉。

  他好笑地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看得她臉都紅了。

  "說完就放!"他低頭欣賞著她局促的神色,促狹地問。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舊金山。"他只吐出這三個字。

  "舊金山?"她腦子一轉。"你要回去探望父母!"

  "你說呢?"他倒是有心情逗她。

  "我也要去。"她繼續抓著他的手。"你保証等我!"

  "沒用的,我早在兩周前就訂好機票,現在就算你跟去也沒位子。"他倒是挺有把握的,一臉得意地望著她,擺明了想甩開她。

  她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沒時間跟他生氣。"我不管!你等我,只要十分鐘,不!五分鐘!"她隨即轉身回房。

  看著她奔進房間裡,他本想乘機走了,但看她那種拚命的模樣,恐怕等一下還是會追到機場去的。反正今天是周末,她大約也訂不到票了,讓她跟去機場也無妨。

  沒想到五分鐘後,她還真的提著旅行箱出來了。

  "我們走吧!"她開心地宣布著。

  季尋不置可否地瞥瞥她興致高昂的臉,涼涼地笑了。她則揚高下巴,率先驕傲地走了出去。

  ※     ※     ※

  "小姐,很抱歉,機位已經都滿了,我無法幫你。"航空公司櫃台前,服務員的態度親切,但仍是一臉愛莫能助。

  "那……"怎麼辦?如果搭下一班飛機,他肯定不會在機場等她的。"還有點時間,我等一下好了。"

  "下一班飛機有位子,還是我幫你劃下一班的位子!"服務員看到沐蘭臉上明顯的失望,忍不住想幫忙。

  沐而轉頭看了一臉得意的季尋一眼,恨恨地瞪回去。

  沒錯,他真的不會等她!她可以肯定。

  "不用了,我還是等等看,無論哪個艙等都可以。"沐蘭堅持著。"我就在這裡等,也許有候補的位子,麻煩你了!"

  "好……吧!"服務員也無法阻止她堅定的意志力。

  "太遺憾了,恐怕我必須先去登機了。"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季尋,故意一臉遺憾地走過來。

  等他經過她面前時,她又瞪他一眼。"幼稚!"她嘟起嘴,嘟囔著。

  她的斥責換來他的笑聲。"哈哈!"

  季尋的腳步不疾不徐地走進登機的地方,看了看登機門的位子,堅定地走過去。

  他唇邊開朗的笑依然淡淡地掛在嘴邊,她那鮮活的表情到現在還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廉裡。

  像她這樣一個女子,他很難不受她吸引。

  只是固執仍是他不變的堅持,生活中忽然冒出一個女人,還是三年前準備跟他共度一生的人,讓他措手不及。

  關於失去的記憶他當然也會感到不安,但是不曾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當時所有人都要他去看心理醫生,他卻告訴大家不必。

  其實他知道,心理醫生無法幫助他。那些關於失去的記憶保護得太好,鎖埋在太深處的地方。

  後來忙碌的生活讓他可以不去想這些事情,沒想到她卻出現了。

  他不是不想去想起過去,但她每次望著他時,眼中所浮現的那種愛戀,莫名地讓他感到氣憤。因為他不知道她看的是他,還是他這張臉孔後的記憶。

  或許這樣想很怪異,但他忍不住。

  她的眼神癒火熱,尤其眼底隱約還泛著痛楚與哀愁,讓他更忍不住想殘忍地抹去她的愛戀。

  是的?他原本就是冷情的人。所以他才不在乎她現在是不是可憐兮兮地站在櫃台前,等待那微乎其微的機會。

  他也不打算告訴她,他只去舊金山兩天就回紐約,他要讓她等,讓她煎熬,一如她煎熬著他一樣。

  "現在請商務艙旅客開始登機。"廣播已經開始催促。

  他不允許自己回頭看看入口是否有她的身影,也討厭心裡翻騰的不安與擔心正逐漸擴大,他提起簡單的行李就登機了。

  二十分鐘後,飛機緩緩地起飛,他的心卻也慢慢地空掉。

  他的眼睛看不見,耳裡聽不見,只清楚地感受到心底空盪盪的感覺。

  騙誰呢?!

  當初會讓她住進自己的公寓,不就是放不下她嗎?她說她從台灣來的,那麼這些年她都住在那邊嗎?

  是什麼樣的緣份,讓她跨越過大半個地球來與他相遇!

  忽然他心底緩緩浮現的溫柔,讓他僵硬的唇釋放了一點緊繃的線條。想起她嘟著嘴罵他"幼稚"時的表情,教他真想握住她的小腦袋,好好地用力地吻她,確定她是否跟看起來一樣誘人。

  思緒試忽間,一個手掌狠狠拍了他頭頂一下,打斷了他的冥想。

  "誰……"他正要發脾氣,張揚的眉眼卻在見到那個巧笑倩兮的身影時,立刻化作訝異的線條。

  "好久不見啊,傑森先生。"她盈盈的笑臉含著頑皮的得意。"沒想到我這麼幸運吧!"哇啊──好得意呀,呵呵!

  "你還真是神通廣大,真讓你等到了。"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嘴角拉得那麼開,那看起來會太像在笑,但他彷佛顏面神經失調似的,無法控制哪!

  "哦不!"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是因為我太可愛了,有人就把機位讓給我,改搭下一班飛機。"陌生人都為她的愛情感動,那麼他呢?什麼時候才要回到她身邊?

  "真的嗎?"他凝視著她的眼神好像有了那麼一點不同。

  "對啊!看你比陌生人還冷漠,我這麼千辛萬苦跟在你身邊,都沒有一點表示。"也不想想她的追求者可也多如牛毛,他以為只有他季大老板搶手嗎?雜志封面雖沒上過,但商業雜志報導也常少不了她呢!

  "那這樣表示……"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拉跌進他懷中,隨即火熱的嘴唇吮住了她。"還可以嗎?"

  但她的唇已經沒空回答了。

  她跌進了這久違的唇齒接觸中,輕輕地嘆息一聲,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迎向他熟悉又陌生的吻裡。

  唉!反正她早就不可自拔了,就沉淪吧

  ※     ※     ※

  "季媽媽!"沐蘭驚喜地喊住機場翹首盼望的婦人。"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季媽媽微胖的身子頓了頓,接著張大了嘴。"沐蘭沐蘭!"她高興地張大手臂。

  沐蘭投入季媽媽的懷抱中,感覺溫暖極了。

  "我好想你哦──季媽媽。"沐蘭抱著季媽媽,感覺卻是恍如隔世啊!"我搞丟了你的聯絡方式,這些年來都無法聯絡到你!"她眼底含著淚,這些年奔走的心酸與辛苦,是說不出的啊!此刻全化作一個緊實的擁抱了。

  "我才說怎麼你離開後都沒消沒息呢,早知道該讓你也留下聯絡方式的。"季媽媽細細看著沐蘭,幸好她記憶力向來不錯,而沐蘭也沒什麼改變。"你沒什麼變呢!"

  沐蘭羞赧地放開季媽媽。"哪有,至少年齡變大了。"照她母親的算法,今年她都二十九歲了。過了這個聖誕節,很快地又過了年,她就要邁向三十了。

  "還年輕得很呢!"季媽媽的聲音在看到她身後高大的身影時頓住了。"傑森,是你嗎?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媽,好久不見啊!"季尋過去擁抱母親,他確實滿久沒回家了。今年錯過了感恩節,再不回來探望父母,一年就快過完了。

  "還說呢!我就快認不出你來了。"季媽媽半開玩笑地斥責。

  "我怎麼會錯過你的生日呢!"季尋攬著母親的肩膀,另一邊的沐蘭則挽著她的手臂,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真敢說,你也不知錯過幾百次了!"季媽媽又抱怨。"對了,你們還沒說怎麼會一起出現的,是巧合嗎?"

  季尋不說話,看來並不打算做那個解釋的人。

  沐蘭看了他一眼。"季媽媽忘記了嗎?幾年前我們認識的時候,我不是幫你帶了些醬菜到紐約給傑森?我跟你說,好巧哦!我在街上巧遇他呢,當時我還把他當作歹徒,拿包包打他,結果包包裡都是醬菜,還把他打傷了。"她說著看了他一眼,眼底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是嗎?那還真巧啊!"季媽媽很感興趣地說。"後來呢?"

  "後來傑森就好心的請我吃餐啊!"沐蘭吐吐舌頭。"這次我又到紐約度假,又在街頭遇見他哦!他說要回來看你,我就厚臉皮地跟來了。"

  "傑森有這麼好?"她的兒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脾氣了?這背後不知道還有多少故事沐蘭沒有交代呢!季媽媽是個精明的人,也不點破。"什麼厚臉皮,我可想你了,鐵定是上帝聽到我的禱告,所以把你找來了。"

  "我想上帝也是聽到我的禱告了。"沐蘭的目光穿過季媽媽與他的相遇,兩人眼中流動著的是不容錯辨的感情。

  季尋很訝異她沒有把彼此之間的糾纏說給母親聽,如果母親聽了她的故事,肯定會要他好好處理這段感情吧?

  "好了,我們回家吧!"季媽媽將車子開出來,兩人魚貫上了車。

  一路上三人說說笑笑,很快地就抵達家裡了。

  "你們終於到了啊!"季父老早就等著了。

  "季伯伯!"沐蘭熱情地叫著。

  "唉呀!是你……"季父倒是忘記沐蘭的名字了。

  "是我啊,季伯伯,沐蘭來看你了!"沐蘭解了他的困窘。

  四人一陣寒暄,好不容易才進了屋子。

  "傑森,你去清理一間房間給沐蘭。我去做菜,很快就有飯吃了。"季媽媽指揮著,順便也把季父叫進廚房幫忙。

  忽然沉默再次降臨彼此之間。

  "睡我姐的房間吧!"他看著她的眼神是熾熱的。

  他的眼神讓她羞赧了起來。"嗯!"她一點頭,一揚首,就看到他身後牆上的照片。

  "怎麼了?"他循著她的目光而至,也看到了牆上的舊照片。"我媽還留著這些,有段時日了。"他看著家人與自己的舊照片,淡淡地說。

  沐蘭走過去,手指輕輕撫過照片裡的他。"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什麼感覺?"他的目光變得更沉潛了。

  "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催促著我去見你,所以我自動提議幫季媽媽送醬菜給你,很好笑吧!"她笑著說。

  他不說話,她剛剛流露的那種溫柔神情,讓他開始不介意她愛上過去的他的可能性。

  "以後你可以說給孫子聽。"他唇邊的笑是溫柔的。

  她抬起眼睛看他,眼底滿是驚喜,他的意思是……

  他的回答是用粗糙的手指撫過她細致的下巴,給她一個深情的吻。

  "季尋!"她嘆息著投入他溫暖的懷抱中。終於有種天將開了,雲要散了的感覺,堅持久了,屬於她的幸福終究也要來臨……"你知道我愛你嗎?"

  他的回答是渾身一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僵硬的手落在她的發上輕撫著,動作再溫柔不過。

  她眼底濕潤著,不介意他沒有說他也愛她。已經夠了!只要他願意接受她,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的?縱使他再也想不起那些回憶,她也能為他制造新的回憶,不是嗎?

  "等我們回紐約後,我們去溜冰好不?"她忽然在他懷抱中抬起頭問他。

  "怎麼忽然想到去溜冰?"他有多少年不曾溜過冰了,一時間他還想不起上次是在哪裡溜的冰呢!

  "去我們去過的那個大溜冰場,聖誕節快到了,現在一定跟那時候一樣,掛滿了美麗的燈泡與吊飾……"她想為他制造新的記憶啊!

  沒想到他房子一僵,撫著她長發的手滑了下來。"看來你毫不放棄讓我回復記憶,我還在想你真能忍呢!"幾天前他就在猜想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開始試圖讓他回復記憶。

  她愛的果然是過去的他啊!

  不願承認自己心痛莫名,他的態度霎時變得冰冷無比。

  "我……"她無法理解這種轉變。"不是回復記憶,只是想制造屬於你我新的記憶……無論你如何忘記我,我都會一直守著你,制造新的記憶,直到你再也不會忘記我為止!"

  沒想到她深情的告白卻換來他一聲冷哼。"是嗎?"

  她愣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轉身而去的背影給她好大的壓力,讓她沒有勇氣追過去。追過去要說什麼呢?她根本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搞不清楚他忽冷忽熱的原因。

  她又該說些什麼呢?



第九章



  稍晚,沐蘭幫忙季媽媽把晚餐準備好,但季尋的冰冷態度卻半點沒有改善。

  "傑森,你怎麼了?看起來食欲不大好。"季媽媽多看了兒子一眼,又迅速地看了沐蘭一下,發覺兩個人神色都不是很自然。"吵架了嗎?"

  "沒有,媽。"季尋臉部的線條軟化了許多。"今天你生日,誰敢吵架,不想活了嗎?"

  "是嗎?"季媽媽狐疑地又看了他僵硬的身子一眼。"我不知道我有那麼大魅力!"

  "你當然有,不信你問爸。"季尋機靈地說。

  "你這孩子!光會耍嘴皮,不如多回來看看我們,還比較實在些。"基本上季家父母已經不若一般中國傳統父母,非要孩子在身邊才算享福,但畢竟一整年難得見到兒子一面,做父母的總是會掛念一下。

  "是的,你跟爸也可以到紐約度假啊!"

  "去紐約那種城市怎麼度假啊,我神經都緊繃了!那種城市還是適合你們年輕人,不是嗎?"她說著與少言的季父對看一眼。"沐蘭倒是可以考慮住紐約,你英語說得不錯,我記得你是做記者的,是嗎?"

  "是啊!"沐蘭笑著說。"但我已經不從事記者工作了,現在改做節目的策劃與主持工作,還是跟財經相關的題材。"

  "這麼說沐蘭也算是明星了!"季媽媽暗示地看了季尋一眼。"那肯定很多人追求嘍?"

  "算不上什麼明星啦!"沐蘭好笑地回答。

  "但是追求者確實不少吧!"季媽媽不放棄地問。

  沐蘭尷尬地笑笑,沒有回答。

  "媽,我去拿你的禮物。"季尋打斷這話題,起身離開餐桌。

  餐桌上有幾秒鐘的安靜,接著沐蘭也起身。"季媽媽,我不知道你生日,來不及為你準備生日禮物,但我想送你一樣我的東西,你等等,我去拿!"她說著也起身離開。

  幾分鐘後,當她回來時,季媽媽已經在拆禮物了。

  她不禁埋怨地瞪他一眼,竟然讓她毫無準備的來!不過話說回來,他當初連跟都不讓她跟呢!

  "喜歡嗎?"季尋對母親說話的語氣也相當溫柔。

  季媽媽拿著手上寬大的羊毛披肩,高興地說:"喜歡,好像收到聖誕禮物一樣。"她高興地披了起來。

  "季媽媽,這是我自己打的圍巾,希望你別嫌棄它不是全新的,我把它送給你了。"沐蘭將手上的粗針手工圍巾送上。

  "怎麼會嫌棄呢!好棒啊!"季媽媽高興地接過來。"這手工真巧,一點都不像自己打的,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以為是百貨公司買的呢!手真巧,真巧!你看看……"她甚至遞過去向季父獻寶。

  季父只是笑笑不說話。

  "哪裡!謝謝你不嫌棄啦!"沐蘭高興地說。

  "對了,傑森。"季媽媽忽然想起地喚。"你明天開車帶沐蘭去逛逛吧,她可能還沒機會多看看舊金山區呢!"

  "媽,我明天就得回紐約了,沐蘭可以留下來陪你。"季尋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季媽媽愣住了,笑容僵在嘴邊。"這麼快就走?"她同情地看了沐蘭一眼。

  反倒是沐蘭歉疚地回視著季媽媽。

  她知道季尋是想擺脫她,只是這樣讓季媽媽失望了,她覺得歉疚。

  "季媽媽,你的電話可不可以借我?我想打個電話回台灣,出來好多天了,我都沒給媽媽打過電話呢!"

  "沒問題,你打吧!"她正好乘機說說兒子。

  "我到房裡打。"沐蘭說著離開了餐桌。

  "傑森,你到底在搞什麼……"

  當沐走進房間時,季媽媽的聲音還隱約傳來,沐蘭只能黯然地把聲音關在門外,真希望將那種絕望的壓力也一並關在門外。

  癒來癒難了!

  他的拒絕癒來癒教她難以承受了,她不知道還要熬多久。很快地過完聖誕節,她假期便會結束,到時候也該做個扶擇了,不是嗎?

  揮去心中的陰霾,她拿起電話撥給在台灣的母親。

  電話響了幾聲,母親的聲音就在那頭響起。

  "媽,是我,小蘭。"沐蘭說話的聲音悶悶的,依然還沒從剛剛餐桌上的陰影脫離。

  "小蘭?"沐媽媽的聲音忽然拔高。"你怎麼都沒打電話回家?不知道這樣我們會擔心嗎?"

  "媽,我不是告訴過你跟爸爸,說我去紐約了?"她偷偷嘆口氣,每次跟母親講話都有種壓力,尤其是這幾年來,她不肯接受那些追求者,身邊又沒人,想法傳統的母親擔心得很。

  "你到底是去紐約做什麼?美國又不安全,你打算回來了沒?"

  "我還要多待一些時日。"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說,也就是因為觀念差太多,讓她無法跟母親分享這段教她刻骨銘心的戀情,這三年來她可以說是單打獨鬥的。

  就連她的朋友,稍微知道這段戀情的,無人讚同她為這種渺茫的重逢而堅守愛情崗位。

  "那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那個伍先生來找你好幾次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伍先生人不錯,要你試著接受他,你怎麼連出國都沒跟人家說!"

  "媽,伍斯浩只是我的朋友,普通朋友。"她頓了一下。"還有,我過完聖誕節才會回去,我請了一個月的長假……"

  "一個月?你上次怎麼沒說?"沐媽媽簡直被她嚇到了,有時候她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惶恐,因為這個女兒眼底總有種莫名的哀愁,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伍先生有什麼不好?小蘭,以前我不準你跟工作圈子裡的男人來往,是怕你太單純會上當受騙,但是你已經二十九,很快就要三十了,女人的青春不是這樣浪費的,我現在不會限制你接受演藝圈裡或是那些生意人的追求了……"

  早幾年,沐蘭還在從事記者工作時,追求者大多是電視台的人,沐媽媽怕那些人復雜,禁止她跟那些追求者來往。誰想到幾年下來,女兒絲毫沒有打算談戀愛,更別說結婚那碼子事了。

  所以就算她現在在電視台的主持工作招來的都是些做生意的人,沐媽媽也不再反對了。反倒是一直敲邊鼓,希望她能接受其中一個的追求。

  無奈就算女兒是她生的,她也無法左右女兒的決定啊!

  "媽……"她緩緩地喊,語氣軟了許多。"我有喜歡的人了,我這次來紐約就是來找他的……"

  "美國人哦!"沐媽媽被嚇到了。"什麼時候的事"你認識人家多久了?你怎麼會認識美國人?"

  "他是美國籍的,但是是華人。"心理的壓力讓她忍不住想跟母親吐露一點心事,也希望母親別再為她的感情生活擔心。"是三年前來美國時認識的。"

  "三年了?啊,你怎麼都沒說?是打算結婚了嗎?你也要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啊!"來路不明的男人她可不答應啊!"你小心被騙啊!"很多異國戀曲根本都是騙財騙色的居多啊!

  "媽,發生了一些事。我們本來是要結婚的,但是三年前他發生意外,失去記憶了,我一直在找他……"

  "他把你忘了?"沐媽媽脫口而出。

  這句話卻刺傷了她。

  是啊,他把她……忘了!

  下嘴巴裡泛出的苦澀,她吸了吸酸軟的鼻子。"我找到他了,但我需要時間去……"該怎麼說?去處理?去等他做決定?還是去等他哪天忽然想起來?

  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自己很難堪。她無法跟母親解釋,也說不出口他根本不要她待在他身邊。

  "時間?"沐媽媽語氣也急了。"你等三年了呢?小蘭,寶貴的三年,你什麼人都不接受就是為了他?是嗎?你說話啊?"

  沐蘭眼底的淚水緩緩地滑下臉頰,她無法開口,怕哭泣的聲音會透過話筒遞給那頭的母親,怕媽媽因此對季尋有成見。呵呵……多麼可笑啊?季尋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到她母親,她卻已經為他擔心起在自己母親面前的形像了。

  為什麼嘴裡的味道這麼苦、這麼澀?剛剛季媽媽炒的雞丁很好吃啊,怎麼現在嘴裡的味道如此難受呢?

  "小蘭……"沐媽媽停了一下,語氣終終於也軟化了。"你或許會覺得媽媽在逼你,但你要多為自己想想,你還有多少青春去等他?如果他根本沒有打算讓你共度一生,那你花掉三年去疑迷,也夠了吧?"

  花掉三年去疑迷?

  這三年堆生成山的思念只是浪費?不?她不願意這樣想。就算別人會覺得她傻,覺得她等這麼久卻等到這樣結局是輸透了,她也不這麼認為。

  至少他還活著啊?

  她擦幹了眼淚,打起精神。"媽,你別擔心,我只需要再多一點時間,不管怎麼樣,過完聖誕節我就回去。"

  "然後再花另外一個三年思念這男人?"沐媽媽都快尖叫了。

  "不會了,如果他選擇不與我繼續下去,那麼……"心痛讓她的語氣頓了頓。"我就試著給別人機會。"

  是啊?如果他真那麼不想要她待在身邊,難道她要一直等到他想起她來?假設幾年後他才想起她來,而人事已非,又怎能保証他對她的愛不會生變?

  她可以等,但可憐做父母的那顆憂慮的心啊?

  "你說的哦,到時候你一定要做到。"

  "好的,媽。"她的目光遠遠地落在窗外,那種縹緲的感覺模糊了她的痛楚,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感覺。

  最後沐媽媽在她的承諾下,又堅持要了她在紐約的聯絡電話、地址後,終於願意掛電話了。

  沐蘭枯坐在床上,覺得整個心沉甸甸的,身子卻輕飄飄二十九歲的聖誕節?她的嘴角泛著一抹自嘲的笑。

  ※     ※     ※

  隔天一大早,沐蘭才剛起床,就發現季尋已經整裝完畢,打算離開舊金山了。

  "你……"她訝異地看著他。"想偷跑?"她譴責地看著他。

  原本一臉漠然的季尋看得心虛。"媽媽好不容易見到你,你多陪陪她,我先回去。"事實上早上有電話打來,公司確實有一堆公事等著他去做決策。

  "是你想甩掉我吧?"她半點都不肯相信他了,此人素行不良?

  "隨便你怎麼說。"如果他會解釋,那就有鬼了?拖了行李,他轉身就要走。

  "等等。"她又扯住他。"你跟季媽媽、季伯伯說了嗎?"

  "我留了字條。"事出突然,他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走的。

  "我跟你走,不準自己跑掉!"她警告地瞪他一眼,隨即走進房間。

  就這樣她跟著他搭機回紐約,只是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僵到最高點,連送飲料的空服員都被他們搞得很尷尬。因為這兩人明明是一道的,卻彼此不說話,就連拿飲料,彼此都不願碰觸到彼此。

  熬了幾個小時,飛機終於抵達紐約。

  計程車裡兩人繼續秉持不交涉、不交談的原則,一路沉默到底。

  窗外的紐約市景已經熱鬧起來,過兩天就是聖誕節前夕了,路上多的是在採購聖誕禮物的人。商家布置得熱鬧繽紛,綠色的樹葉配上的擺飾,黃橙橙的燈泡與彩色的泡泡,就連寒冷的天氣都消減不了這份熱情的漫溢。

  "你知道嗎?"她凝視著窗外,目光不曾調回,而她說的是中文,擺明說話的對象是他。"還沒來紐約之前總會想像,這裡的聖誕節一定很美。我最喜歡聖誕節,那種帶著幸福的節日,但是我在紐約度過的第一個聖誕節並不溫暖,也不幸福……"

  那一天,她失去了他。

  他沒有回話,但目光也跟著淒迷了起來。不知道自己心裡翻騰的感情與苦楚該如何排解,不知道自己是要緊緊把她抱在懷中,還是遠遠把她推開。

  這幾天他的頭又開始痛了。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就要想起來了,如果他想起一切,那麼他永遠都不知道她愛的是哪一個他。

  但如果他沒想起來,那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她眼底疑戀著的那段回憶。

  他矛盾,也痛苦。

  兩人分別看著兩邊的窗外,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裡煎熬。二十分鐘過去,車子很快地到達他的公寓。

  才一下車,正要走進公寓時,卻在門口碰到一個令她萬分意外的男人。

  "伍斯浩?!"沐蘭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個人。

  伍斯浩臉上的笑容相當溫。"我等你很久了,差點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他看她的目光有著不容忽視的愛慕之意。

  "你怎麼會……"伍斯浩是她辦活動時接觸到的一個企業主,一直以來都在追求她,只是她從來沒接受過,沒想到他竟然追到紐約來了?

  "你母親跟你要的聯絡方式,我打過幾通電話,並沒有人接。"

  沐蘭尷尬地看了伍斯浩一眼,趕緊看向旁邊的季尋。他的身子非常僵硬,臉色則非常難看,教她瑟縮了一下。"季尋,這是我朋友,伍先生。"

  誰想到季尋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眼底燃燒著的卻是冰冷的怒意,接著他不發一語地就上樓去了。

  沐蘭僵在當場,閉了閉眼,重新找回勇氣後,才再度面對伍斯浩。"很抱歉,他這人無禮慣了。"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說話間還吐出白色的霧氣。

  "他就是一直住在你心底的男人嗎?"伍斯浩不疾不徐地問。

  她訝異地抬頭。"你……"

  他苦笑。"我怎麼知道是吧?雖然你沒說,但我感覺得到,崮為你的目光總是非常的遙遠,好像在罹一個遙遠的身影或是回憶。"

  "那你還……"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有點殘忍,長久以來為了讓他死心,她連一次飯也沒跟他吃過。

  "他知道嗎?"他苦澀地問。

  "知道什麼?"她今天真的被伍斯浩嚇到了,她沒想到他的心思如此細密。

  "知道你為了他,連一絲縫隙都不留給其他男人。"他說。

  沐蘭聞言,心底的酸楚洶現,但她沒在他面前展現脆弱,她只是笑笑,淡淡地笑著。

  "別笑了。我是因為剛好來紐約談一個生意,便順便過來探望你,明天就回台灣了。"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機會得到佳人的芳心,也該是死心的時候了。

  "是嗎?那……"她有點愧疚。"我們台北見。"

  "嗯。"他點點頭。"去跟他解釋吧,別讓幸福與你擦身而過。"

  "好。"她頷首,目送他離開。

  深吸了口氣,她轉身上樓。

  是啊,是到了該談談的時候了?

  "季尋。"她開了門,發現他並不在客廳。她把行李擱在客廳裡,走過去敲他的房門。"你在嗎?季尋?"

  房門一打開,頓時出現他高大的身影。

  "我想我們該談談。"她鼓起勇氣說出口,總之,她再也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

  "談什麼?談你的愛慕者?"他沒好氣地說。

  "你是說伍斯浩?他……"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她嚇到之余也有點高興。"他只是朋友,我的心裡只有你。"

  "只有我?"他瞇起眼睛。

  他怎麼會這樣問?

  "是啊,這三年來不曾有過別人。"她保証地。

  "這個我是季尋還是傑森?你真的搞得清楚嗎?"他語氣裡的嘲諷味道很強烈。

  "什麼意思?"季尋不就是傑森?難道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你每次看著我,眼底的疑戀是為了誰?"他逼近她,胸膛幾乎貼上她臉頰。"是我?還是三年前的季尋?還是回憶中的那個男人?你分得清楚嗎?"

  "你……"她非常的訝異,從來沒想過他有這種疑慮。"你一直這樣懷疑?所以你以為我愛的是過去的你,而不是現在的你?這是你一直拒絕我的原因?"

  "我拒絕你?"他冷哼。"你還沒看過我真正拒絕別人的樣子。"

  看過?她看過,三年前他拒絕蜜雪兒時是絲毫不留情面的。

  "但你……"她依然相當訝異。"你為了這個不肯接受我?你知道我心裡多苦嗎?我所有朋友都認為我瘋了,瘋了才會這樣不顧一切地找尋一個人。去年九一一恐怖事件發生時,你知道我是承受著怎樣煎熬的嗎?我每天去那邊找人,每天在報章雜志上核對名單,生怕看到你的名字出現在裡面。你體會過那種感覺嗎?"

  光想到那種煎熬,她眼淚就凍結在眼底,根本無力流出就被擔憂蒸幹了,而他竟然因此而不願意接受她?

  看到她眼底深深的痛,他緊緊地握住拳頭,額頭上的青筋隱隱浮動。

  他想上前去抱住她,卻也有著煎熬與迷惘。

  "昨天在你用那種拒絕的態度對待我之後,我打電話回家,對於母親的不讚同,你知道我有多難過?"

  "我這麼見不得人嗎?"難道她母親屬意的是剛剛在樓下的那個家伙,像這樣的追求者究竟還有多少?上次是理察,這次是個姓伍的家伙,還有誰呢?他癒想就癒火大,整個心又亂又熱。

  沐蘭倒抽口氣。"你還搞不清楚重點是嗎?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有這麼笨呢?"簡直是對牛彈琴?

  季尋的臉變得更鐵青了,他唇角的線條繃得又緊又硬。

  "我甚至無法跟母親解釋我怎麼還待在紐約,因為她根本無法理解,對於一個不要我的男人,我竟然花了三年去等他、找他,最後他還不屑我,那我為何還仍要待在紐約?!我無法跟她解釋,你懂嗎?"她眼神淒迷地看著他。

  "我沒有不屑你。"我只是不能平衡,不能阻止自己嫉妒?

  "哈,是哦!那我該謝主隆恩!"她諷刺地笑了。

  "不要這樣,這樣說話一點也不像你。"

  "不像我?"她聽了火又冒了起來。"你知道什麼是像我?!"你根本把我忘了,忘得一幹二淨!

  他注視著她。"雖然我不記得過去的你,但我很清楚這段時間所認識的你,那不像你。"

  "是嗎?是誰說像我這種陰沈的個性他不可能愛上我的?這樣不正吻合你的判斷?!"她推開他厚實的胸膛,往旁邊退了幾步。她受夠了!

  "我……"他確實理虧,因為那些話確實是他說的。

  "好吧,我告訴你,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再想起以前的事,也搞不清楚自己愛的是現在的你還是過去的你,我只知道你就是你,所以我無法証明什麼!如果你因此要拒絕我,那我也認了!"

  "你……"他伸手想阻止她後退的腳步。

  "剩兩、三天就是聖誕節了,聖誕節前夕,也就是二十四日那天,我一樣會在洛克斐勒中心前面的天使下等你。"她拉出領子裡掛著戒指的項,隨即把項鏈解下,退出戒指遞還給他。"如果你不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會回台灣去,就像我媽說的,我二十九歲了,沒有太多青春可以揮霍,我會去試著接受別人,直到我完全把你忘記為止!"

  "沐蘭?"他的呼喚沒有留住她離去的腳步上個轉身的瞬間,她的身影消失了。

  攤開手,躺在他掌心上的白金戒指還留著余溫。

  她的愛熨燙在他手心,持續發熱著。



第十章



  天空有點陰險的,但絲毫不減人們活絡的熱情。

  穿過街角,迎面而來的刺骨冷風讓她兜緊身上的外套。她身上穿著的衣服是三年前兩人一起去買的,手裡的手套是他送給她的羊皮手套。這些回憶不知在她腦海裡翻騰過多少次,但再次踏上這塊土地,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他的影子。

  他怎能懷疑她愛的是哪個他?

  她真的分辨不出來,對她來說,他就是他,是季尋也是傑森。是那個總喜歡穿著高領毛衣,英挺得教人心折的身影,是那個微笑起來溫柔的臉龐,是那個說話帶著霸氣,與大男人莫名自尊的他。

  "媽咪,聖誕老公公會不會記得我的願望?"

  一個稚嫩的聲音走過沐蘭的身邊。沐蘭循著聲音,看到一個女人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那孩子戴著可愛的帽子,全身裹得像顆小包子,手裡還有一袋糖果。

  "當然會記得,因為他是聖誕老公公啊?"顯然是母親的女子捏了捏孩子的手,從她身邊走過去。

  洛克斐勒廣場上人來人往。

  原本就是觀光景點的地方,已經滿是聖誕節的布置了,廣場前的溜冰場也開放讓民眾下去溜冰。

  廣場前的那個花園妝點得相當熱鬧,有紅有綠。左右兩排吹號的天使雕像,依然發出燦亮的光芒,像征著幸福的預兆。

  她也能得到幸福嗎?

  二十九歲的聖誕節哪!

  是她生命中重要的轉捩點,今天她或許可以重新得回睽違三年的幸福,或者就此與那個心愛的男人擦身而過,各自過自己的生活。

  那麼她恐怕再也沒有勇氣踏上紐約這塊土地了吧?!太多的回憶是太多的感傷,忽然她有點羨慕起季尋了。

  "如果失憶的是我,你會等我嗎?你會找我嗎?"她無聲地問。

  看著行人來來去去,不是一家子出來逛街湊熱鬧,就是三五好友一同來溜冰,只有她是個異類。

  三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街角,時而看著對面的聖派翠克教堂,聽著教堂的鐘聲響起,卻也沒有盼到屬於她的幸福。

  那天,當她在這邊等的時候,季尋正在不遠處穿過第五大道來找她吧?她仔細回想著自己是否曾聽到車禍的噪音,是否過於專心的等待教她忽略了周遭發生的事情?

  如果當時她就發現,那麼今天的她與他又會是如何的景況?應該不至於分開吧?或許在他家裡一起煮著中國菜,或許在溜冰場裡溜冰,或許各自秘密地為對方準備禮物,或者還在幫聖誕樹做最後的布置……

  這些都只能成為一個謎了。

  她無從得知如果當初沒有錯過會有什麼結果,或許她嫁給了他,卻發現他的大男人主義超乎她的想像;或許他娶了她,卻發現她陰鬱憂愁的一面也不同於他所認識的她……

  "別想了吧?"她拍拍自己的臉頰,發覺臉上已經貼上細細的雪花了。雪花落在她臉上、身上,碰觸到皮膚的溫度,緩緩地化了。

  就像她的愛情,碰觸到現實的溫度,化了。

  "姐姐為什麼哭?"

  直到一雙孩子的小手扯了扯她的裙擺,沐蘭這才從這些冥思中醒過來。

  "什麼?"她跟著蹲了下來。

  "聖誕老公公沒有聽你你要的禮物嗎?媽媽說今天早一點睡,聖誕老公公才能幫你送禮物來哦?"童言童語卻是認真無比。

  她一摸才知道臉上竟然有兩道淚痕,輕輕地抹去它,笑著說:"這樣啊,那我記得了。"

  "記得要把襪子放好哦?"天真的臉蛋微微笑著,臨走前還不忘叮嚀。

  "好,我記得了。"她笑著目送孩子跟著父親走開,眼裡既酸又熱。

  聖誕老公公?

  "要真有就好了。"她輕聲地。

  溫馨的節日,熱鬧的氣氛,襯托出她孤絕的處境。冷風中、細雪裡,沒有情人溫暖的手,益顯淒涼啊?

  或許她該回台灣了吧,至少台灣沒那麼冷,也沒這麼多人在過節,可以少幾分淒涼啊?

  一陣風起,雪花開始飛舞起來。

  ※     ※     ※

  下午三點多,一個匆忙的身影穿過第五大道,一輛疾駛而過的計程車差點擦撞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個靈敏閃身,風衣的下擺都跟著飛舞了起來。

  原本神色匆忙的男人愣了一下,記憶裡某塊磚頭鬆動的感覺,讓他頓時定住身子極欲捕捉,幾個片段像撕碎的畫布般在跟前掠過。

  一樣的尖銳煞車聲,一樣急欲趕到目的地急切的心情,還有鋼鐵碰撞在身體的奇異觸感,片段片段像閃光燈般閃閃而過。

  "你找死啊!"計程車司機伸出頭來一陣咒罵。

  咒罵聲將季尋拉回現實,從那一片片的碎片迷霧中清醒過來。他惱怒地瞪了司機一眼。該死!剛剛明明想起什麼的?

  不理會身後的罵聲,他穿過馬路,急切地尋找著那個纖細的身影。

  "幾點了?該死、該死!"他咒罵出聲,手表指著四點鐘,天色都暗了。

  昨天晚上沐蘭一離開,他就後悔了。

  她離開時的淒迷眼神至今仍清楚地停留在腦海中,為了找她,他在紐約各個旅館跑來跑去,卻查不到她的蹤影。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回家,卻在早上累極昏睡過去。一睡醒,差點沒時鐘的刻度給嚇死!

  他跳地離開沙發,隨便抓一件外套就出門,請司機狂飆了半天,這才抵達洛克斐勒中心廣場。

  但她人呢?

  走了嗎?她等多久了?想必很久了吧!

  他急切的身影穿過人群,穿過一棵棵裝飾好的聖誕樹,甚至踏進溜冰場中尋覓,惹得前來溜冰的人一陣陣抗議的叫聲。

  沒有!

  沒有她!

  "沐蘭!沐蘭!"他一邊放聲大喊,一邊在每個吹號天使的下面仔細尋找,來去的人全好奇地看著他猶如熱鍋上螞蟻似的動作。

  他隨手抓了個人就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一個東方娃娃!一個頭發很長,清秀又靈巧的女人!"

  一個個人在同樣的問題後,全以搖頭作答。

  天色慢慢暗了,冬天的日照短多了。小小的黃色燈泡一一點亮,七彩的燈光點綴著寒冷的夜空,然而他的心卻如墜冰寒地獄……

  "沐蘭……"他痛苦地低喃著她的名字,不知道三年前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等著他?

  是站在那個天使的下面嗎?

  他彷佛可以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呵著冰冷的雙手,孤單地望著來來去去的人影,眼底的希望光芒隨著燈火點亮的光芒一一熄滅……

  他痛極了!

  現在他已經不管她愛上的是哪個他,他只要知道自己愛上的是她就夠了?在愛情的面前,果然讓他映射出自己固執不化的那一面。他從來看不見這個,直到昨天她轉身離去的身影敲醒了他。

  "沐蘭!你不要放棄我……我不能失去你……"他低喃著,隨即慌懼地想到,他根本沒有她的聯絡方式,沒有電話、地址,就連她住在台灣的哪個城市都不知道。

  天哪?當年她就是這樣無助的吧?苦苦地等不到人,無論再如何苦尋都毫無線索,最後因為簽証居留期已到期,才不得不離開美國。

  他無法想像這段戀情究竟帶給她多少的痛楚與煎熬……

  沐蘭!

  她離開美國了嗎?她回去台灣會接受別的男人追求嗎?天哪!那個姓伍的家伙一定會繼續黏上去的,該死的!該死的!

  他懊惱地用拳頭捶著牆壁,忽然一個畫面一閃而逝……

  飛舞的雪花中,女人的笑靨開朗又可愛,不停地旋轉、旋轉,身後的景物跟著飛逝、飛逝……

  溜冰?

  他腦中靈光一閃,他與她曾經去溜冰……

  不是這裡,四周的景物不像,那會是哪裡?這附近的溜冰場有哪些?

  "會不會是那個?"他腦中靈光一閃,轉身攔了輛計程車就走。

  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破碎的記憶卻一一在跟前浮現,他一一的拼湊出來,那張圖癒拼癒完整……

  他想起來了。

  可是太晚了嗎?是否太晚了呢?

  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他反而害怕面對答案。萬一她沒來,他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嗎?她花了三年時間找到他,那他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她呢?

  空曠的溜冰場因著天色變暗,人已經散了,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還在上面。四周的燈泡亮了,雪花也繼續飄著,一切就像三年前一樣。

  只是他身邊再也沒有她了?

  空茫的苦楚無邊無境地朝他撲來,他毫無抵抗的能力。

  "沐蘭……"痛苦地將臉埋進手掌中,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掐死自己。

  他在雪地裡跪坐下來,整個身子蜷跪在冰冷的雪地上,身子顫抖著,肩膀聳動著,淚水奔流著……

  伴隨著記憶的蘇醒,痛楚與絕望加地沖擊著他,讓他忍不住滿腔的悲哀,跪伏在蒼茫的雪地中,痛哭!

  一雙紅色的靴子停在他模糊的淚眼前。

  他眨眼,靴子還在;再眨眼,靴子並沒有消失!

  "是你嗎?季尋!"

  這個聲音就像是天使的聲音般從天而降。

  他惶惶地抬起頭,看見那張俯看他的臉龐泛著溫柔的光芒,而她腦袋後面的光芒宛若光圈一般。天使!

  "你怎麼會在這裡?"沐蘭蹲下了身子,冰冷的小手拭去他臉上的淚痕,輕柔地問。

  "沐蘭!"他愣了愣,然後張大雙臂用力地將她鎖進臂膀間,緊緊地、緊緊地像要把她捆住一樣。

  "季尋!"她原本還訝異地想轉頭看他,但他那種絕望的緊箍讓她體會到他激動的情緒。她釋然了,溫順地將臉埋進他的懷抱中,嘆息地喚:"尋……"

  覺察到他的身子還在顫抖,她伸手緊緊地環抱住他,一整天空茫的酸楚終於落了地。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他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有等到你,以為你不來了。"她打算來這邊再看一看後,便要搭機離開紐約了。"正要去搭飛機呢!"

  "不準、不準!"他害怕地緊抓住她。"不要走!永遠都不要離開我!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先說先贏吧?天知道慢著不又會發生什麼意外?!

  他嚇死了,一次就夠了!

  "你……"她訝異地看著他緊蹙的濃眉,看著他的眼睛,他挺直的鼻樑,他嘴唇的線條。在他就要屏息而死時,她輕輕地吐出一句:"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

  這幾個字敲擊在他心上,蔓延出狂喜來。

  "沐蘭!"他的唇捕捉住她的,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了!

  雪依然在飄著,起風了,雪化在他們周身漫舞著,舞著人生的迥旋曲,舞著愛情的交響樂章。

  只願人生再無遺憾哪?

  ※     ※     ※

  幽暗的室內,唯一的光源是壁爐裡溫馴的火光。木材嘩嘩啵啵的聲音像跳躍的音符,敲打在寧靜的夜裡。

  "你看,下雪了。"

  慵懶地身陷在長毛地毯與堅實的男性軀體間,女人的身子欠動著,抬起身子遠望落地窗外無聲飄落的雪花。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光裸的肩膀上。"下很久了。"

  "如果我說三年前我們就是這樣躺在這裡,你會不會又生氣?"她抬頭看向他溫柔闃暗的眼眸,輕攏著眉頭問。

  他伸出手指抹去她眉間的皺折。"我不再做那種跟自己吃醋的蠢事了,蠢事幹一次就夠了。"

  "是嗎?"她慧黠頑皮的笑容蔓延開來,手指輕刮過他已經浮現青髭的下巴,大有取笑的意味。"就算我愛的是季尋也無所謂?"

  "是啊?"他頑皮地含住她頑皮的指,緩緩舔吮了起來。

  她紅著臉抽開手,指頭畫過他光裸的胸膛,引起他一陣戰栗。

  他輕輕地拉她躺靠進懷中,輕柔地撥弄著她又長又直的秀發。"謝謝你為我留這發……"

  "你喜歡嗎?"她輕輕地問。

  "喜歡。"他咬住她細致的肩膀。"尤其喜歡你坐在我腰上,在我一次又一次深入你的時候,那種迷人的波浪……"

  "唉呀!你做什麼說……說得這麼……"色?是讓人難為情呢?

  "有什麼關系!難道你忘了剛剛的感覺?"他一臉正經地。"沒關系,我馬上治好你的失憶症?"說著大手就罩住了她胸前敏感的突起,腰下幾個戳刺,暗示著他仍不止息的欲望。

  "你……"她沒好氣地捶了他一下。"你剛剛才……怎麼又……"

  他笑著放鬆了手裡的重量。"想要補足這三年的分,恐怕要不少體力呢!"

  "誰讓你補的!"她紅著臉。"再說,你這三年難道真的守身玉嗎?那蜜雪兒是路人甲嘍?"說到這個她就有氣。不說沒想到,還有這筆帳沒算清楚呢!

  "冤枉啊,大人。"他趕緊舉起手。"蜜雪兒根本已經結婚了,不信你可以問她。"

  "因為她結婚了,所以你不得已才選我?"她故意找碴。

  "不得已?我跟你說,選她才不得已呢!"他苦笑著。"自從三年前跟她分手,我們就保持著朋友關系,我們分手你也是知道的,難道你忘了?"

  "是嗎?"她懷疑地瞪他一眼。"那你那天幹麼陪她去看戲,還帶她回家?送她回去後還那麼晚才回來,誰知道你在她家幹了什麼好事!"

  "我……"他現在才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我是故意氣你的,其實我送她回家時車子可沒熄過火,之後開車在外面晃了好幾個小時呢!"

  "請問季先生,我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得罪你,讓你要這樣傷害我?"她猶記得躺在他床上等他時,心底那種淒迷的苦楚呢!

  "因為我……嫉妒!"這下換他羞赧了。

  "嫉妒?為什麼?"她訝異地從他懷抱中起身。

  "嫉妒你跟理察那老家伙那麼好,又說又笑的;還有,他摟著你的樣子實在太難看,刺眼極了!"他說得頭頭是道。

  "嗯哼。"她冷哼一聲。

  "好吧!是我的錯,但我討厭別的男人得到你的笑容。"他像個鬧別扭的孩子緊摟住她,執意要霸佔她的全副注意力。

  她嘆息。"你這樣,往後我繼續工作,你不是要喝醋喝到吐?"

  "工作?你還要工作嗎?"他以為結婚了,她應該可以不要工作了,但顯然她不是這麼打算的!

  沒錯,今天晚上他動用所有關系去挖出需要的人等,硬是在平安夜結婚了。他可無法忍受再一次的意外?

  "不行嗎?"她斜眼看著他,看他的大男人主義敢囂張到什麼地步?

  "呃……沒有。"他趕緊了回去。"我只是怕你丟下我當怨夫,每天在台灣當你忙碌的主持人。"然後身邊還有一堆蒼蠅飛來飛去,他甚至無法在第一時間一一把他們打死!

  "工作可以調整啊?美國這邊也不是沒機會,或者我也可以盡量改成特約制作人,少參與幕前的工作。"再困難的難題他們都遇過,這個算什麼呢!

  "這樣好,你喜歡台灣的話,我也可以陪你回去住,但是一定要我陪……"

  "為什麼?"

  "因為我離不開你!"他撒嬌地摟住她的腰。

  她沒轍地任他毛手毛腳。

  "不要以為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匆匆的結了婚,回台灣要讓我爸媽知道,鐵定會打斷一雙腿的。"想到母親會有的反應,她頭都腫了。

  "那就不要回去了!"他將她壓進柔軟的地毯間,拉起薄被蓋住兩人的身子。

  "怎麼可以?"她翻了翻白眼。"我們還是得取得我爸媽的同意,不如先不要說我們結婚了,反正在台灣還是需要再去登記的,我們就當我們還沒結婚,你跟我回去見爸媽……"

  "停!"他打斷她編織的計劃。"我們明明都結婚了,為什麼要說還沒結婚?"對於這個方法,他可是不滿意極了。

  "這只是權宜之計嘛?只是在我爸媽同意之前我們可能要住在家裡,還有你要收斂一點,不能在他們面前毛手毛腳,我父母是很保守的人……"

  "什麼?難道還要我們分房睡?"他低聲吼叫。

  她的耳朵被震痛了。"別這麼激動嘛?"

  "我辦不到?"他氣唬唬地宣布。"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

  "好好好──"她趕緊安撫著。"我知道,我知道。"天哪!男人要是"魯"起來比土著還難溝通。

  他恨恨地吻上她,將她的身子壓進毛毯深處,堅定的碩大戳刺進她柔軟的身子中,十指與她交握,兩人手上的婚戒在火光下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教堂的鐘聲在此刻響起,遠遠敲進他們的心中……

  "對了,你剛剛怎麼說我應該記得你跟蜜雪兒分手的事?"她忽然想到,不顧激情中斷地忙著問。

  他頓了頓。

  "你記起來了嗎?"她握住他的手過於用力,隱隱泛白了。

  "你一定要現在討論這個問題嗎?"他的額頭已經因為隱忍著欲望而泛著薄汗了。

  "快說!"她擺動著腰,威嚇地問。

  他的回答是一記呻吟以及一個又深又長的沖刺。

  "季……尋!"她的抗議在欲望間浮沉,無奈他的魅力太大,她抵擋不住啊!

  等一下,等一下一定要他說清楚。

  她在迷迷糊糊之間這麼想著。

  窗外的雪繼續飄著,戀人間的故事繼續往下走,平安夜的幸福鐘聲緩緩地響遍世界每個角落……

  你許願了嗎?

  記得準備好襪子哦──聖誕老公公或許就給你送幸福來了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