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流中
七文
胡騰
星期六的長安街車水馬龍，人頭湧湧。流動的人群踏著城市的節奏，兀自搖擺著軀殼。
高跟鞋與水泥地相交戰，發出「登登」的聲響，令人心酸、心焦。六月的天氣，悶得人喘
不過氣來，卻令二十妙齡的少女有了坦胸露背的理由。有了穿高叉裙，迷你裙的借口，引得
都市的王老五個個眯著眼睛，咕嚕咕嚕吞著口水，那種恨不得手到擒來，然後盡泄獸慾的表情
，深嵌在每張泛著詭異的笑的臉上。
在流動的人群裏，匿著一股甜腥腥的都市味;夾雜著三五知己的高談闊論，也淹沒著姑娘們
娓娓動聽的笑聲;最明顯的是那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音，令人心煩。
熙熙攘攘的人流穿過長安街，最終在街的十字路口，交叉分流，朝目的地前進。
遠處街口，一個高個子，二十開外的小伙子竄入人流，與人流背道而馳，逆“流”而上，他一身
穿戴整齊，
深綠色的陸軍軍服，
連最上一顆風紀扣也死死的、牢牢的扣著; 頭上頂著軍帽，黑
色的帽簷遮住了他的眼睛，在那黑沉的陰影中，令人暇思:
那是怎樣一雙英俊攝人的眸子，標準
的國字臉，高而挺的鼻子，厚而潤的嘴唇微張，吞吐著都市的廢氣。背上還駝了一個打得經緯
有緻的行軍背包，右手用網兜提了一個白瓷洗面盆。這一身傻裡傻氣的打扮，不難猜到那是個外地
到瀘當兵的，想必是剛退伍.要復員回家呢！看他那傻勁，正靠右走，這基本的人行道常識都沒有
，搞得自己如此狼狽，要在急流中逆“流”而上，要在人群中接踵摩肩。
蹲在路邊的地痞，三五成群，手裏叼著老翻紅塔山的假煙，襯衫的扣子瀟洒的只扣了三顆，灰色
的乳點神氣而時尚的跳出來呈現著，這就是後現代社會的神氣與潮流，是工業社會後的空虛與寂寥.
綠軍裝的逆流而上和他一身「老土」的妝扮，令這群地地痞紅了眼，他們彈掉手中的煙頭，相互
使了個眼色，便起身滲在人流中，向綠軍裝呈包抄狀靠攏，其中一個穿了夏威夷恤衫的地痞向綠軍
裝迎面而來，繼而，幾個地痞從左右兩邊包抄過來，把綠軍裝圍了個人環。人流為這突然而來的
「卵石」輕輕一瞥，就如河床上無故多了一塊磐石阻礙了河水的奔流，但卻從來沒有河水因此而
停留。於是人們輕輕一瞥後，又在危機感的迫使下，各自匆匆趕路，不作停留。
「綠軍裝」一臉憨笑，頻頻點頭，嘴裡重覆說著幾句混雜了濃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話，七個地痞
把他圈在人環裏推推撞撞，說著人的粗言穢語，不斷挑釁。終於，那個夏威夷地痞掄了拳頭，一
拳擊中陸軍裝的左臉頰，綠軍裝一個跟蹌，往後退了幾步，他身後的地痞朝後猛力一推，綠軍裝
還沒有機會站穩便應聲扑倒在地上。跟著一直不見綠軍裝，只見七個黑壓壓的頭蠕動著，又瘋狂
的搖動著，時高時低，七個地痞手舞足蹈，不時傳出教訓的口吻的髒話.
遠處傳來110車的警報聲，地痞機警的做鳥獸散，只留下趴著地下的綠軍裝和一灘緩緩流動的
鮮血。
警察撥開人流，穿過人群，幾乎扑倒的趕到綠軍裝面前，奄奄一息的綠軍裝微顫著嘴唇，鳴咽
著迸出幾個字，然後昏厥過去.
人流依舊向前蠕動，正如河水不會為河流中的盤石而停下一樣，人們踏著都市的旋律，帶著後
工業社會的空虛，後現代社會的潮流，捂著良心順應著如今的社會大氣候向前走。
兩個小時後，都市的廣播系統報道了一則駭人聽聞的新聞:
“今天下午一時左右，在長安街左行人道上發生一宗劫案，
一名退役的四川軍人，在人流中被劫去退伍費二千餘元，並被打至重傷，現時情況危殆;
請目擊者與警方聯絡，協助警
方破案，報案熱線110。”
星期六夜晚的長安街依然熱鬧喧囂，人流朝街頭湧去，人們彼此說笑，臉上洋溢著都市人獨
有的囂張與傲慢，地上一灘紅褐色的血跡是中午血案後，來不及沖洗，被太陽一烤便深嵌入水
泥地，殘留一灘可怕的血印。人流中，人們踐踏血跡朝目標走去，
有人無意中在上面吐了口水
，拋了果皮，也有人走過時搭肩打情罵俏；反正，從沒人細心留意過那一灘紅褐色的血印。
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每每發生劫案，或是人命傷亡的劫案，但在這些並沒涉身其中的人流來說
，
那只是別人的事，一種危機效應促使他們掉頭走，囑咐他們要視而不見。日子能過就過吧，從
來沒有人對自己生活外的事流露出關心。人們所談論的是錢，嚮往的是富貴，那一灘血紅褐色的
血印，在翌日清晨或許還會
‘贏’
得清潔工的唾罵和埋怨，但從沒人關心綠軍裝的生死，也沒人猜
想過後面的故事。
擴音器重覆報道發生在長安街上人流中的血案，但人們卻無動於衷，即使是那穿高跟鞋、迷你
裙的摩登小姐，即使是那西裝革履的青年，即使是那圍紅領巾的少先隊員，即使是那手中搖扇子
的老翁，即使是人流中任何一個人也沒有人願意為這宗血案，為地上這灘血印，為綠軍裝停留;
即使是中午一時與地痞人環擦身而過的人“瘤”， 這人性的毒瘤---冷血.
在人 “瘤”中有一名身穿綠軍裝的退伍軍人被劫，重傷送院，情況危殆，退伍費二千餘元不翼
而飛，事發於長安大街人 “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