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那眼神

七文 伍泳雅

   十二月廿四日。

帶著一身的疲憊和終於可以回家的興奮。告別學校，揣著幾經辛苦才買到的

硬座車票，隨著數以萬計的回鄉人潮，擠進了深圳火車站。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

混亂的場面。候車室裡，每個角落都是三五成團的人頭，月台上更是橫七豎八的

人，有的以包袱為枕頭，有的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的寒風中，夾雜著躁動

的腥汗味，那情景讓我想起《焦裕祿》中「災民逃荒」的情形。呼嘯南下的火車

似乎滿載著人們的所有希望，而能擠上火車，更是民工們此刻最大的心願。

本來便清瘦的我幾乎要擠壓成「壓縮餅乾」了，我幾乎是雙腳離地被四周 的人群

擠壓上車的。滿以為擠上車便沒事了，然而更麻煩的還在後頭一一火車每到 一站

停車，數不清的人頭如潮水般湧來，他們是買不到票的人，而車廂裡早已人滿為

患了，無論是行李架上，我的腳下，甚至廁所裡都是數不清的人。於是每到一站

停車，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把窗戶關緊，而每一節的車廂，就成了密封的罐頭。

又到了一個不知明的小站，透過車窗望過去，依然是黑壓壓的一片。人群未

等到車停下來，便迫不及待地擠過來。我慌忙地把窗關緊，在此時，一雙凍得通

紅 的手敲打我的窗口：「請你打開窗﹗」聲音有點抖，我從窗口往下看，一個年

齡與 我相仿的女孩，穿著件破舊的碎花棉噢。她手裡抱著一個尼龍行李袋，頭髮

被狂 風吹散，看來明顯焦黃的臉，吹裂了似的，黃裡透紅。那可憐兮兮的樣子，

看 了便讓人心疼。「千萬不要開窗，車廂就要爆了﹗」導遊走過來再三叮囑我。

同 行的人也見慣不怪，很是漠然。於是我不再敢靠近窗口，內心卻掙扎得厲害，

那 顫抖的聲音微弱地傳來了，「好心的姐姐，請你幫幫忙吧﹗我已經在火車站等

了 三天了，我答應了媽要去廣州掙錢的，就求你讓我上吧﹗」說著聲音更硬咽起

來， 我忍不住轉頭再望她，淚汪汪的眼睛哀憐地望著我，彷彿此刻我就是她的希

望了。

同情嗎？不僅僅是，一種莫名複雜的情感驅使我不容思考地把窗戶打開，女 孩的眼神馬上溢出一絲光亮，興奮地喊起來：「謝謝你！」話沒說完，後面的 人潮拼命地湧過來，女孩很快地被吞沒得不見人影，我慌亂了，想關窗卻來不及， 惹得車廂內的旅客怨聲載道，怪我「太不懂事」了。我麻木地蜷縮成團，心裡卻 是一片茫然。

當我再發現女孩的時候，火車已徐徐啟動了，女孩沒命地追著火車跑，而火 車上的我望著窗外，愛莫能助。火車漸漸加速，她跑了很久，直到一個踉蹌，癱倒 在地上，我再不忍心看下去，任憑滾湯的淚水從兩頰間籟籟流下。

為甚麼呢？難道我錯了嗎？我無心欣賞窗外的風景，小女孩那哀怨的眼神總 是浮現在我眼前。同處一片藍天下，同是花季般的年齡，小女孩與我卻有著天淵 之別的命運，這又是為甚麼呢？我只不過是想幫她，可為甚麼會引來同伴們的指 責和冷漠呢？我不知道，但我想明白，我還能為那可憐的小女孩做點甚麼﹗

        窗外，霜色凝重，狂風呼嘯而過，拍打著緊閉的窗戶，叩擊著我起伏 不停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