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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黃昏,夾雜大量懸浮粒子的斜陽面目模糊攤滿一地,人來人往的橫街口,停泊著一輛半新日產客貨車,中間車門打開,旁邊豎了塊半張床板大的木牌,白底紅字寫著:「高價收購手提電話、手提電腦、錄影機、微型音響………」。 我緩緩停步端詳,車廂內兩個年約三十,頭髮都染到半紅不金的男人懶洋洋的半挨半躺,邊抽著煙邊掀著手上漫畫書,滿不在乎地等候送上門的生意。好一派「收買佬」現代版,與傳統中的「收買佬」很不一樣,從這個「收買」行業,可窺探整個社會面貌的幾番蛻變…… 「收買爛銅爛鐵、爛金牙、舊電線、玻璃樽…….」一個皮膚黑黝、年過半百的男 子,提高嗓門很有韻律地喊著,他身材瘦削、頭髮蓬鬆;滿臉于思──這就是我輩小時所熟悉的「收買佬」形象。「收買佬」總是挑著兩隻堆滿雜物的竹籮,步履蹣珊在山區小路行行停停,所到之處,很快便圍滿村居孩子,他們紛紛把拾來的一團凌亂鐵線或舊電線、及一兩個鐵罐之類遞給「收買佬」,然後帶著期待眼神「聽候發落」:「這綑電線值毫半。」、「這大鐵罐值一毫。」、「這小罐只能換塊麥芽糖……」放下擔子的「收買佬」一一為雜物作出定價,權威得有如拍賣官,孩子們通常沒討價能力便草草「成交」,賣到一兩角錢的固然樂上半天;即使只換來一塊麥芽糖也滿心歡喜。 「收買佬」把竹籮一端的方形鐵桶蓋打開,小半桶黃澄澄的麥芽糖隨即展現,引得一眾孩子趨前垂涎……只見「收買佬」手上拿著隻似「鞋揪」的短短薄竹板往桶內輕輕挑起一撮麥芽糖,熟練地一拉一繞,麥芽糖頓被拉成薄薄長長的像一條透明黃絲帶,然後以兩支幼長竹籤把軟軟的麥芽糖快速繞成一隻薄如蟬翼的蝴蝶結,接過一件恍如工藝品的麥芽糖,幾乎捨不得放在嘴裡溶掉。 貧瘠歲月的苦澀早已淡出記憶,唯獨未忘卻麥芽糖那種一如童年的單純甜味,當自己有能力從國貨公司買來一大盅麥芽糖獨享時候,我竟無法啖回昔日那不含雜質的清純甜美,究竟是麥芽糖變了質?抑或是自己情懷無復當年 …… 初為人妻的年代,仍不時看到「收買佬」穿梭於民居作業,他們不再挑著一擔竹籮了,只在肩上掛著一隻輕便布袋,收買內容也不再是「爛銅爛鐵」;而是舊銀紙、舊玉器、舊手錶………當時外子換了隻電子「精工錶」,我把他丟在抽屜多時的一隻舊款自動「梅花嘜」拿給「收買佬」且不問價錢;豈料竟換來五十大元……… 然後又到初為人母的時候,收買行業已來個轉型大躍進,「收買佬」不再做小眉小眼生意了,而是推著鐵車子穿街過巷高喊:高價收買彩色電視、錄音機、工業衣車………那正是國內開始改革的時候,香港工業逐漸向北移,珠江三角洲對工業衣車十分渴求,當時即使是一台壞掉了的工業針車也可賣上一千幾百元,而香港就在那時轉型,從一個東南亞的工業王國躍上國際金融舞台。 如此又過了一段日子,國內工業衣車需求己達飽和狀態,後來更自行生產工業衣車。「收買佬」就像春江裡的鴨子順著潮流不斷地進化。在路邊或天橋底,隨處可見一些臨時「收買」檔口,收買錄影機、影碟機、音響器材、Call機及第一代「水壺」大哥大……現 今很多「收買佬」己由從前的「個體戶」進化為「連鎖」性的集團式經營。現代「收買佬」也正日趨年輕化,他們 已毋須再日曬雨淋的長街叫喊,也用不著多費氣力去搬搬抬抬,只需駕著輛客貨車到處停停擺擺,自有生意找上門來。 收買行業的幾許蛻變,活脫脫呈現出社會民生面貌變遷之道道橫切面,收買佬以卑微代價收購別人一件件殘破雜物;我們則以卑微代價出賣一段段殘褪流年…… 收買行業未來發展趨勢可能是;收買互聯網頁;收買空殼股、收買「成仙」科技股票;收買小學名校學額;收買半山區、九龍塘通訊地址;收買不經基因改造的食物;收買未經污染之東江水;收買經過環保處理的清新空氣…… 除了收買日常所需外,民心也許是最難收買的,而最令人心寒是不擇手段的收買人命! 「小姐,是否想賣手機?甚麼型號不妨拿來看看……」 冷不防車上其中一位仁兄突探出頭來搭訕,頓把我亂想胡思打斷,驟然回過神來微笑向對方搖搖頭;急急提步走向昏沉暮色。 都市陣陣迷離暮色,掩蓋著文明社會多少道德與不道德的收買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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