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集体主义和西方个人主义
六四之后，我和李洪宽先生有过一段网缘。当时李先生致情致性，嬉笑怒骂，
无不淋漓尽致。日前看某电台对李先生的访谈，最后提到六四屠杀、共产专制，
竟至悲愤而泣，语不成声。没想到十年过去，李兄依旧致情致性，也由此引出
一些不相干的感慨。
海外民运精英，以至法轮修炼人士，大都切齿痛恨共产党草菅人命，偏激者则
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也草菅它几条人命才解恨。但依我之见，这样看问题
共产党稍微有点冤枉。根源在于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的集体主义理念。当年柴
琳女士得脱大难，立足于民主自由“圣地”之日，有“用同学的鲜血唤醒民众”
的说法。此言一处，西人无不张口瞠目，当场晕倒一片。华人呢？当然必须跟
著摇头，作虚脱状。
但是，其实大家心底里都很熟悉这种思维逻辑。苦肉计、丢卒保车，在中国文
化里是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事。文革也许是老毛发动的，但其间百千万人惨死，
没一个是老毛动手的，“共产主义”这个概念没法把孕妇踢得流产，“共产党”
是个抽象的组织，也不可能让老教授“坐飞机”。受害者每一声惨叫，都因我
们中一员的某个动作而发；每一个阴阳头，都是我们中一员按住剃掉的。
中国人！我们的同胞！！我们！！！
死者长已矣，杀人者踏著他们的尸体，擦干身上的血迹，继续前进，娶妻生子，
升官发财。可曾有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心中闪过隐隐的愧疚么？
中国人！我们的同胞！！我们！！！
看不到问题的征结，抓住共产党乱骂一气，只能说骂人者偏激浅薄，一旦中山
狼得志，只怕一样草菅人命。
但我指集体主义为元凶，可能有人不以为然。
集体主义理念的核心，是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但人命不是苹果，一条人命
和十条人命孰轻孰重，如何评判？荒唐的是中国文化里人命和苹果有可比性。
草民造反、无赖拚命，有句老话：“杀一个垫背就值，杀俩是赚的。”既然已
死，即便有人垫背想来也舒服不到哪儿去；既然已死，杀俩究竟又“赚”在什
么地方？人命以个数论价值，以“牺牲个人保全集体”为英雄，其中的逻辑，
是君主的逻辑、宏观的角度。在特定的情况下，这种角度也不无道理。只是得
失之间躲在“集体”的大旗后面鼓动别人挺身而出，其底层的心理，实在阴暗
龌蹰得很。反个人主义，批自私，实质上集体主义倡导的是更彻底的自私，而
且多了一层虚伪和狡诈。
反观西方文化，战俘被放回来是英雄，强调见人落水不要贸然跳下去救，个人
为尊，人命为贵。究其起因，这种个人主义理念源于天主教、基督教关于上帝
造人的信仰。人人都是上帝的造物，生杀之权惟主莫属。当然，在实践中西方
人并不迂腐，打起仗来，父兄朋友下属同僚照样敲锣打鼓送上死地，树英雄，
立榜样，底层心理和东方一样。只是二战以后，日子过得特顺利富足，渐渐地
有些浅薄的人为理念所惑，偏执之态日显，不论青红皂白反死刑、反堕胎、反
动物实验，甚至不惜为此杀人放火，和柴女士的惊世之语一样荒唐。
但仔细推敲之下，人人平等只是一个原始公理，也就是假设。即使从神学角度
看也是如此。新约旧约中从没讲过“人人平等”，也不能推导出“人人平等”。
相反，上帝是很看重血缘出身的。很多人认为“人人都有原罪”是“人人平等”
的神学基础和原型，这显然是一厢情愿的附会。从历史上看，基督教国家里
“人人平等”的理念成为文化主流只是近代的事，而且“人人平等”里的平等
的含义也是随时间变化的，否则怎么解释美国立宪之后那么多年才废除农奴，
而妇女选举权则拖得更久？从逻辑上看，两者也没有必然联系。
接受“人人平等”的理念，便可建立一个西方文化这样的体系；不接受它，就
会达到一个东方文化这样的体系。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理念是理念，现实是现实。可惜人们经常容易忘记这个区别，为理念所惑，钻
理念的牛角尖，不但追求概念上的纯粹，还要求现实去符合这种纯粹概念。更
糟糕的是，纯粹概念的口号喊起来感觉很好，让人有一种自身放大、“投身革
命”的神圣感。最糟糕的是，总有政治家们利用纯粹概念的口号和喜欢这些口
号的人。所以，一个理念一旦被广泛接受，就会有它自身的生命力，影响现实，
甚至走向极端，从而走向其自身的反面。
归根到底，绕一大圈，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都有“理”也都有“用”。偏执为
下，中庸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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