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每天,你在忙碌的生活裡消耗自己,世界追逐著讓你不能喘息。中國的崛起,讓你增加許多同文同種的競爭對手。同年齡嶄露頭角的人越來越多,你鞭策自己要保持優勢。一份工作不夠累積資金,於是你晚上還兼差做SOHO。銀行利息沒辦法達到利率30%的最低要求,於是你熬夜讀財經雜誌,努力抓住波段,想過四十五歲退休的悠閒生活。
你無眠無日地忙碌著,不想休息。你寧可不休息,因為當你的心情得到舒緩,當你不知道現在應該思索什麼事情時,你就會想起過去的自己。
《 2 》
當你想起過去的自己時,好像有千萬隻來自暗黑世界的德國小蟑螂一瞬間從地底湧出,纏繞著你,吸允、騷動著你四肢的體毛,把你包圍得像是個木乃伊。你難以動彈,無法掙脫,只能對著天花板狂號。黑色的煙霧以鬼魂的型態一瞬間又收攏回地下,你又重新面對沈重得連空氣都不能流動的孤寂。
記憶像流逝的溪水排成一串在你蒼涼的腳邊呼嘯而過。那男孩結識了一位小女孩,瀟灑地說三個月後我們就浪漫地分手吧。那男孩在這車站和女孩吻別,在下個車站走入另一位女孩的懷抱。那男孩懶懶地躺在房間裡,對遠道而來的女朋友說你坐計程車來找我吧。那男孩誘惑一位女孩到山上夜遊,太陽升起時很灑脫地說我還要去找我情人。那男孩對後來在他臂膀留下齒痕的女孩說,我不在乎,不在乎你是不是還跟其他男孩有著親密關係。
記憶的串流裡,還穿插許多不堪的記憶。男孩不成熟地以為別人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以為別人也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他在半夜打電話給別人說些自己的事情,把自己一些狂亂的想法書寫給一些他覺得看得懂的女孩。好久好久以後,他突然醒悟,這些,不是騷擾,就是傷害。
模模糊糊的影像突然變得清楚,你猛然發現,記憶串流中的男孩,就是你。你拼命地找來大塊抹布想遮掩,可是清晰的影像照樣投射在抹布上繼續放映。「這不是我啊!這不是我啊!」你搖著手對空氣解釋。可是投射出來的影像清清楚楚地,就是你。「我不想傷害妳啊!我不想讓妳有不好的感覺啊!」你越喊,女孩們的頭像更是清晰地從串流中浮現出來,排成一列圓環,對著你呼喊狂嚎,咧著赤紅的嘴大笑。
你腦海裡突然出現一句話,那位在你臂膀留下齒痕的女孩好幾年後終於對你說:
「我覺得,我們那時候,都瘋狂了,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所有的記憶串流與頭像突然消失。你倒坐在地上,全身再也沒有一點力氣。
《 3 》
一歲多的小男孩迷迷濛濛中睡醒,發現房間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哇」了兩聲,沒有人回應。小男孩慌張了,扯開身上的棉被,右手撐住地板,奮力爬起來。斗大的頭顱在身體上搖晃,肥嫩白胖的大腿一擺一擺地蹣跚前行。地板上的黃色小鴨和史努比散落著,他採到其中一隻,晃動一下差點跌倒。但他仍掙扎地撲倒在門板上。
「爸爸、媽媽」。
小男孩的大腦還沒有發展成熟,他說得出的語彙並不多,只能「爸爸、媽媽」不停地喊著。可是,沒有回應。他想打開喇叭鎖,可是這對他來說難度太高,他的手太小,一下就從喇叭鎖上滑開。趴在門板上,小男孩不禁難過地哭起來。
「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讓你們不喜歡我了…是不是你們覺得哥哥比較乖,我不是好小孩……」
模模糊糊的想法在小男孩腦海迴旋,讓他哭得更大聲。
《 4 》
門沒發出一點聲音地打開,你看到一道溫暖的光線。一個你從未見過的水銀色人形物緩緩進門。它有著纖細的體型,伸長的手腳,全身平滑泛著水銀的閃亮。你不是很清醒,彷彿還在睡夢中,肌肉麻痺著無法做太大的動作。這人形物好像「AI人工智慧」裡的終極機器人,伸手放在你的額頭上。你感覺到一陣電流順著它的手臂快速地向外流傳。
不久,人形物從頭部發出亮光,噴出一些奇妙的煙霧,然後在頭頂的煙霧放映立體的影像。那是你的記憶,從學會說話以來所有的記憶。它用手指在影像裡的一個圖檔碰觸一下,播放的內容變成你所有關於愛情的傷害與被傷害。
你才張開嘴巴,人形物搖搖手,示意你先不要說話。他又用手指輕快碰觸你的記憶裡出現的女性,於是從一個個它所點選的人,又延伸出排列成立體圓環、關於愛情與傷害的記憶影集,在它頭部上方不間斷地播放。它不停的點選,透過各式各樣的人際連結,新的圓環影片不斷出現,有屬於男人的,有屬於女人的,有單身、有婚姻、有外遇、也有同志的戀情。
人形物抬起你的手,碰觸其中一個立體圓環。你感到一股冷冽的寒流從你的手指傳回大腦,一瞬間你明白她記憶中最深邃的地方。你舉起手,碰觸一個又一個立體圓環。你打好幾個寒顫,但卻看到越來越多事情∼∼∼
有位女孩的爸媽一定要她嫁給醫生,她因此拋棄了深深愛她的男朋友。
有位男孩經歷跟初戀情人分手的創痛後,快速地跟許多女生成為性伴侶,然後很快地跟她們分手。
有位女孩找到很好的結婚對象後,開始覺得過去半夜講電話的男孩子很煩人,不能克制地到處講他壞話。
有位男孩愛情長跑的女友出現第三者,於是他也傷害另一位女孩的心,最後衍生強烈嫉妒心,結婚後太太跟男人有任何接觸,就吵得昏天暗地,精疲力竭。
有位女孩十年前曾感覺被一位男孩嚴重傷害過,於是十年來她每到一處,都要講那男孩的壞話,彷彿時光還停留在十年以前,雖然那男孩早已因為意外死去……
你感受到每個圓環背後的痛苦與糾纏。傷害與被傷害,愛戀與失意,愛與恨的能量與反彈,一件事引起另一件事,傷害引起更多的傷害,挫折引起更大的反彈,沒有方向,沒有理由,只有悔恨,或想要遮蓋悔恨的謊言。圓環融為一體,越來越分不清楚誰是誰。
你若有所悟地喃喃自語:「原來,我不是那唯一的壞小孩,我只是,還不夠長大……」
立體圓環和人形物一瞬間消失。你安詳地坐在地上,讓心情回復。你產生新的體悟,覺得你可以真正同理自己,同理這世界上所有的人。你終於得到了愛情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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