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臥虎藏龍引起的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常常在課堂上罰站。
那段時日我對王度廬的武俠小說非常地著迷，不管上什麼課，我都在腿上放一
本，只要有機會我就偷偷看幾眼，能看到幾句或幾行，我都高興得不得了。為此
我常被老師逮個正著，問我什麼，我都答非所問。因為我總是不能從一腦袋的鮑
阿鸞、江小鶴、俞秀蓮、李慕白或者玉嬌龍、羅小虎的情愛糾紛中掙扎出來。我
的一臉茫然惹得老師生氣，於是就免不了罰站。罰站歸罰站，我可沒後悔過。
那個時代學校和家長都不主張我們看閒書，更別說武俠小說了。大概正是因為
在這樣緊張情勢下，閱讀的樂趣更增加了幾倍。我沒遭受過書被沒收的厄運，一
來是我們的老師都很文明，二來則是我很小心，我找了一個《愛的教育》的書皮
，讀《鶴驚崑崙》、《寶劍金釵》、《劍氣珠光》、《臥虎藏龍》和《鐵騎銀瓶
》時都把它套在外面。《愛的教育》是夏丏尊先生翻譯的著名的少年讀物，也是
老師家長唯一樂見我們看的課外書。
聽到李安要拍王度廬的《臥虎藏龍》，我一心歡喜地等著，像等待著一位久別
即將重逢的老朋友。片子一上演，早早趕了去看，趕個先睹為快。《臥》片一如
李安的其他電影，都有那麼一個意外在那裡等著觀眾。這回我們的意外是赴了一
場視聽的盛筵。中國畫的山水，融入了曼妙舞姿的功夫以及譚盾氣氛特異的配樂
，讓人忘乎所以地沈迷在甜美的醉意中。於是周潤發的略顯臃腫，楊紫瓊普通話
的生澀，飾演羅小虎那位演員的台灣國語，劇情發展的不通以及所謂武俠片的有
武無俠等等也都不在話下了。跟我同去看電影的美國友人，看到人在牆上走、屋
簷上跑、竹枝上打鬥笑個不停。看完後提出各種疑問：你們中國的俠客為什麼這
樣為做官的人家出力？那個大俠犯了什麼毛病一定要收那個年輕女子做徒弟？我
不回答，只問他好看不好看。他直點頭，連稱：「好看，真好看。」這就是李安
的魅力。
赴了盛筵，而且不醉無歸。懷著醉意離開戲院的時候，卻帶了一份悵然。我去
見童年的朋友，見是見著了，他還是他，又似乎不再是他。魯迅在《故鄉》中寫
他抱著熱切的心情，盼望見到睽違三十年的童年朋友潤土。他記憶中潤土的「心
裡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而他再見到的潤土卻被苦日子磨得像個木偶。我這
童年的朋友可不像潤土那麼苦命，他比我當年和他在文字裡打交道時繁麗華彩的
多。只是他心裡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不知怎麼都消蝕殆盡了。例如碧眼狐狸的
陰暗歷史；玉府裡神秘的教書先生；玉嬌龍未婚夫的卑鄙狡詐；李慕白、俞秀蓮
的俠情等等。最叫我不明白的是書中有個十分有趣而又重要的人物「一朵蓮花」
劉泰保，竟然給劃出了畫面之外。此人有點本領，有點小聰明，只為整天想出鋒
頭讓別人對他刮目相看，就因此牽帶出一連串人物和事故。書中因為有了他，節
奏變得活絡，故事顯得生動。他不怕碧眼狐狸的點穴功夫，他有獨門絕招「就地
十八滾」來對付。看這招數的名稱就不難理會他有多痞癩。後來讀金庸的武俠小
說時，我常在一些人物身上看到這「一朵蓮花」的影子。
這點遺憾也就像我那位美國朋友的疑惑，不打緊，可以撂到一邊。因為電影實
在好看。更何況這次訪舊還牽引出層層快樂的回憶。（王渝
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