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時篇》袖手乾坤看日斜? 張作錦
近來友朋相聚,當語涉國家大事時,每多欲言又止,或把話題岔開,以風花雪月自娛娛人。因為國家之事,談來談去,不外經建、政風、兩岸這些項目,不論民間怎麼說,說得多深刻、多鄭重,當政的人心中自有定見,仍舊照他們的意思和主張去做,你們說了都是白說。日子久了,大家自然覺得白費力氣而且自慚形穢。
佳日置酒,藉卉飲宴,嘆風景無殊,山河多難,不覺淚下,這雖嫌消極了一些,但若真如陸放翁所感慨的「諸公可嘆善謀身」,以至於「新亭對泣亦無人」,那就更淒涼了。畢竟新亭對泣者,乃憂國之士,國無人憂,那才真正可憂啊!
春秋時代,群雄並起,國家眾多,興亡輪替的經驗特別豐富。根據統計,《春秋》這部書所記述的,就有「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甚眾」。所以古人認為,「有國者」,就是主持國政的人,「不可不學《春秋》」。
但國家衰亡的事例這麼多,原因未必盡然相同、相等,總得求出一個最大公約數來,以為後人之炯戒。西漢的劉向在《說苑》裡,就記述過一篇「綜合分析」的文字:
(曾在魏文侯時為相的)白圭到了中山國,中山王想留他做官,他堅決拒絕。又到了齊國,齊王也想延攬他,他也謝絕而去。人家問他原因,他說:「這兩個國家都要滅亡了。根據我所學的知識了解,國家有五種情況就會亡國:沒有人一定對它忠誠,那就無人進言了;沒有人一定會稱讚它,它的名聲就沒有了;沒有人一定會愛戴它,親近它的人就少了;出門的人沒食,在家的人沒糧,那就是財盡了;既不能用外面的人,又不會用內部的人,成功的機會就渺茫了。國家有這五種情況,就沒有什麼希望,一定會滅亡。中山國和齊國,就是有這五種情況的國家。」假若中山和齊聽說這五種情況,而且努力去改,就一定不會滅亡。他們的毛病是沒有聽說過這些,即使聽說了也不會相信。這樣看來,作為國家領導人的當務之急,就在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罷!
白圭把這「五種情況」稱為「五盡」——五種國家有形、無形資源的「完結」。古代社會結構和人民生活都較簡單,但「五盡」仍然包括了國家用人、經濟、民心和對外關係等重要項目。
若白圭到了台灣,阿扁總統又委以行政院長,他願不願留下來「打拚」?我們也許可以根據他所訂「五盡」的標準,替他做一番檢查:
拚經濟拚出了什麼成績?
用人是專業標準還是政黨標準?
對外閉鎖排拒的結果是什麼?
對內族群分化的未來會怎樣?
白圭最在意而列為「五盡」之首的,是把向政府的「進言」視為對國家的「忠誠」。當大家憚於「不愛台灣」或「逢某必反」的帽子,覺得不便講話,或當國之人我行我素,絕無受諫之可能,講也沒有用;那時,他們自然就懶得開口了。
佛光大學校長龔鵬程教授能文亦能詩,其近著《雲起樓詩》有句云:「我輩讀書通大義,他年煨芋試新茶;生涯若此原不惡,袖手乾坤看日斜。」人生若能臻此,也許真的不惡。問題是:一個讀書通大義的知識分子,事事關心,在國家的此時此刻,怎麼能「修煉」到袖手看日斜的「境界」?龔教授自己若能做到這一點,早就「傳呼快馬迎新月」去了,哪裡還有閒情和工夫寫這樣的詩句?
知識分子對家國的有情,對政治的無奈,豈古今皆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