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搭起人生的新台階
── 加拿大留學生掃描
綜觀中國近代史，從滿清末期洋務運動開始興起留學北美之風，至今已有近一個半世紀。從當初留學生學習西方的船堅炮利，目的是「以夷制夷」，「救亡圖存」，到今天留學生來北美攻讀學位，目的是尋找自己的事業，開拓新的生活空間。一樣留學兩種心情，國家與個人的命運，在歷史的大潮中，已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可以大膽地說，從歷史的縱向來看，中國大陸正處於百年來最好的發展時期；但是，正因為大量的留學生來到北美，給中國大陸的發展帶來了橫向比較的座標，讓大家知道，中國大陸沒有理由自滿，更不應該傲慢。與世界接軌，才是振興中華的唯一出路。如今，北京「來去自由」的留學生政策，不但表現出國家的自信，更重要的是，整個社會瞭解到，人才的網羅，不在限制性的政策，而在於贏得人心，贏得人心除了客觀的條件之外，更需要寬鬆自由的環境。
加拿大是全球最重要的移民國家，政府制定的移民人口每年是二十至二十五萬，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一不到，因此加拿大也是中國大陸留學生選擇的熱點國家。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雖然加拿大也是西方七大強國之一，但與隔壁的山姆大叔美國比較，加拿大的實力和影響力小得多，在各國留學生包括中國大陸留學生眼裏，美國總是首選，星條旗好像飄得比楓葉旗高。
因此，在加拿大華人圈子裏，常常會自我解嘲說，一流人才去美國，二流人才來加拿大。但是，在我採訪的中國大陸留學生中，不少留學精英不服氣，反駁說，去美國的留學生魚龍混雜，入讀長春藤名校，像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的留學生，固然很優秀；但是，也有不少人是去野雞大學混學位，拿著留美的頭銜嚇唬人，一如錢鍾書先生半個多世紀前在小說《圍城》中描繪的那樣。
在加拿大，雖然大學沒有美國多，但從北美整體來看，基本學術水平都在中等以上，因此，留加學生的人才素質相對劃一整齊，較少良莠不齊的現象。再加上加拿大的社會治安，尤其是校園比美國安全，加拿大的民眾比美國溫和親切，所以留學生的學習生活從容不迫，他們在國內的家長親人也比較安心。
雖然如此，一樣留學北美，卻有美加的不同，一條和平的國境線，可以劃出留學生截然不同的前途與命運。不必隱瞞，許多來加拿大的留學生，都是在申請美國不准後，才改變路線方向的；但是，加拿大的移民政策，又比美國寬鬆很多，許多在美國留學，卻沒有搞定身份的留學畢業生，都紛紛北上，移居加拿大，也有鑒於此，不少留學生為了將來移民方便，選擇了留學加拿大。
2001年，加拿大吸納了二十五萬移民，其中大陸移民達四萬人，高居榜首。但是隨著九一一事件的發生，加拿大同美國歐洲一樣，出現了右翼反移民的聲音，新移民政策也提高了獨立移民記分的標準和英語程度，在野的保守黨議員甚至說亞洲移民太多，正在挑戰白人多數的主流社會，必須加以限制。面對這樣的大環境，留學生的心情是複雜的。
一方面來說，留學精英積極地看待移民政策收緊的正面意義，認為這樣可以使更有素質的新移民來加拿大，有助於融入主流社會，有助於提升華人社群的整體形象。因為他們認為，主流社會對少數族裔移民眼光特別挑剔，移民門檻太低，進來的人太雜，一粒老鼠屎可能壞了一鍋粥，一個失敗者，可能被人家打翻一船人。一方面，留學生又擔心社會上反移民的風潮太盛，影響了他們的未來前途。
我常常覺得，不管是留學生還是移民，都有一種心態，自己上了移民或留學的車，就害怕車擠，害怕別人來多了降低自己的成就感，搶自己的飯碗。其實，在加拿大生活，就要有信心跟主流社會爭，把餅做大；不要局限在自己窩裏鬥，搶來搶去就是唐人街那一塊地盤。還有，留學生移民越多，聲音就越大，選票越多，主流社會政客就越重視。留美學生在亞洲本土可能比留加學生吃香，但在北美，加拿大的華人地位比美國華人高，就是因為在加拿大，英法裔之外，華人是最大的有色人種少數族裔，中文是第三大語言，而在美國，黑人、西語裔是大宗，華人在亞太裔的大定位中，才有那麼一點聲音。可以說，隨著加拿大教育市場的開放，龐大的中國留學生群體，將給加拿大華人社群，增加優秀的生力軍。
北美是中國大陸留學生嚮往的地方，把真實的留學生生活和他們的想法告訴國人，一方面是讓國人和留學生的家長們知道，留學生生活中有酸甜苦辣，更有愛國心思鄉情，從而給留學生多一分理解和鼓勵；另一方面是讓未來的留學生對外面世界有更多的認識，為留學成功做好扎實的準備。留學生無形中在搭一座彩虹之橋：讓中國走向世界，讓世界認識中國。
對許多留學生來說，所謂的北美夢，實際就是「美國夢」，而不是「加拿大夢」。因此，不少來加拿大的留學生，心裡總是惦記著「美國夢」，至少在觀念上依然把加拿大當作跳板，是一個台階。再加上打開電視，美國的節目充斥在主要頻道上，美國就像一個巨大的影子，搖晃在茶餘飯後的談話中，人生規劃的憧憬裡，總之是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然而，事實上，從加拿大去美國，雖然只隔著三十分鐘、五十分鐘的車程，而且兩國還有自由貿易協定，但是，九一一以後，進入美國長住已經不是容易的事情，沒有健康保險，那更是「深入虎穴」了，同時，美國對留學生的監控也越來越緊。美國去不了，在加拿大又不甘心，留學加拿大，會不會變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少留學生告訴我，對美國雖然有夢，但也不是唯一的夢。雖然工資低一點，稅高一點，加拿大還是一個長期生活的好地方，是一個擁有高生活素質的地方，北美夢圓在加拿大，不是完滿，至少也是很美的。更何況，在溫哥華多倫多這樣多元文化濃厚的地方留學，是人生寶貴的機會與經驗。與留學加拿大的同學聊天，與同在美國名校留學的同學聊天，在感覺上真的好不同，前者含蓄，後者張狂；前者有點知足常樂的哲學品味，後者頗有捨我其誰的激昂胸懷。
確實，在加拿大，尤其是在亞洲氛圍極其濃厚的溫哥華留學，海外遊子最容易患上的思鄉病，在慶祝中國節日的爆竹聲中，在一味地道的家鄉小吃裡，得到安慰與化解。同時，亞洲人多，華人多，中文媒體資訊多，中國菜館多，中華文化氣氛濃，留學生心理上比較自信，比較不寂寞，比較少孤獨感。但是，根據「禍福相倚」的人生哲學，這樣舒適的生活環境好像也帶來不少意想不到的負面壓力。
首先，在華人多的環境中，靠中文就可以應付生活，就可以得到所需要的基本資訊，就可以有社交圈，結果學習英語的壓力相對就小，語言過關就慢，兩三年下來，學位怎麼都可以得到，但回頭一看，自己的英語水平還是課堂裡那些，進不了主流社會不說，應付好的工作都力有不逮。其次，華人太多，又是在一個圈子裡，結果反而造成競爭的心理壓力，互相攀比，比成績、比工作、比工資、比房子、比車子，無法「天馬行空」，除非跟華人圈子一刀兩斷，不然在這種東方式攀比嫉妒的生活環境中，無形的潛在壓力和生活素質好像不太讓人感到輕鬆。
是的，不少留學生同意，華人社區強大，以及校園中越來越多的亞洲學生，造成英語環境的相對弱化，這對語言水平的提升帶來困擾。但是，孤身在外留學，鄉音的慰藉，同胞的攜手，社區的靠山，依然是留學生涯中的福分。主流社會難融，洋人朋友難交，如果舉目無親，只是一盞青燈，漫漫長夜，難免惆悵孤單。當然，他們也都異口同聲說，為了學好英語，仍然要交老外同學做朋友，仍然要尋找聽說讀寫的語言環境，仍然要製造相對隔離孤獨的空間，因為在英語越來越成為全球化的共通語言的形勢下，學好英語不亞於學好專業。英語本來是一種交流工具，但是，在華人世界中，它成了一種價值評判的標準，成了一種權力。
在新一代留學生的概念裡，留學不單是經受磨難，也應該是生活的享受，所以他們決心學好英語，但也不願意放棄多元文化舒適的社會環境。至於比成績的壓力，他們一笑說，反正大家都不在一個系和一個專業學習，而且西方社會的規定，分數只是學生個人跟老師之間的秘密，好壞別人不知道，除非你不及格，被停止學習資格，那倒是挺丟面子的。
留學拿學位，當然是為了在就業市場上競爭廝殺。高科技旋風和網路經濟蓬勃的時候，北美矽谷的百萬富翁一夜出現一堆，讓還在學校的學生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畢業出去放馬一搏，打出一片天下。然而，如今北美經濟復甦緩慢，而教育經費縮減導致學費高漲，給留學生帶來了雙重壓力。眼看就業市場一片灰色，畢業可能意味著失業，連帶著移民大計可能遭挫，留學生的軍心有沒有震撼與動搖呢？他們面對這樣扎心的問題，回答得也很坦然。憂慮不必隱瞞，但人生也沒有走不過去的橋，跨不過去的溝。從大勢講，他們仍然看好北美的經濟前景，作為全球化的火車頭，北美如果長期不好，世界又會好到哪裡去呢？這樣的邏輯，倒也明快簡潔。所以，重要的是裝備自己，提升自己，增加自己的競爭能力。有人說，經濟不太好，正可以留在校園，讀更高的學位；更有不少同學自信地表示，西方不亮東方亮，中國大陸成為世界經濟的新熱點，讀完書，殺個回馬槍，做個海龜（歸）派，照樣風風光光，前途無量，還可以報效民族國家。顯然，亞洲本土的繁榮，給北美留學生開拓了另外一條大顯身手的途徑。
加拿大的留學之路，不是越走越窄，而是越走越寬，我得出這樣的印象。(丁果/寄自溫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