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愛國主義
●七月十三日下午,傾盆大雨如注地下著,亞當斯•馬克大廳舉行的美南國建會藝文座談現場,卻洋溢著不尋常的熱情與期待。經過召集人姚嘉為鍥而不捨的往返連繫,終於邀請到哈佛大學東亞系博士班研究生、六四天安門民運領袖王丹前來演講。冒雨而來的熱情聽眾,很快填滿預計容納二百五十位聽眾的會場。很多不惜買站票的聽眾,更將廳裡廳外擠得寸步難移,會場還有位高齡九十餘歲的朱老夫人,為親眼看看王丹而特別冒雨提前半小時到達會場。
丹心報青史
一九八九年天安門民主運動領導人之一的王丹,來美國四年,這還是第一次來德州。雖然這次的藝文座談應以文學為主,但他自認不是文學家,只是個文學愛好者,情感也不那麼細膩豐富,但確實有一些他經常在思考的問題,願意與大家分享。二十歲就成為政治犯,兩次在秦城監獄為理想付出寶貴青春的王丹,不但是中國近代史的直接參與者,甚至可說是創造者。即使流離異域,經常迴盪在他心中的還是家國情懷,每每繚繞腦際的,仍是國事課題。
初抵美國,見到美國人自動自發慶祝國慶的愛國熱情,給他很大的衝擊,令他不斷深思,這自發性愛國主義熱情,這維繫國家命脈的精神資源,究竟怎麼形成的?而中國大陸因撞機事件,申奧成功而掀起的高度愛國主義熱情,以及美國九一一事件興起的美式愛國主義熱情,和過度熱情背後的隱憂,更促使他思考「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愛國主義」?什麼樣的愛國主義方不致將全民帶入狂熱狹隘的民族主義?
愛國與禍國
王丹認為,愛國主義並不是絕對正確的,過度發展難免走上狂熱和偏激,變成一種狹隘的民族主義,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國和日本的愛國主義,即對世界造成莫大的浩劫。中國大陸目前的愛國熱情值得探討,而美國的愛國主義也需自我節制,才能更深入人心。
他又認為,愛國主義熱情不能凌駕於一切價值之上。當愛國主義與其他價值發生衝突時,應選擇更高的價值。譬如,愛國主義與言論自由發生衝突時,言論自由的價值更高。同樣必須受到保障的還包括批評的權利,維持不同信仰的權利,獨立思考的權利和抗議的權利。換言之,愛國主義的熱情,須保持在自我警惕,而非自我擴張的狀態。
此外,愛國主義應嚴格區分國家、政府和人民三體,以防被政治利用。專制國家對愛國主義情有獨鍾,就是因為可以付出最少而回報極大。中國舊傳統將忠君與愛國混為一談,認為反政府就是賣國。中國大陸目前仍有這種觀念。明末的顧炎武是第一位能明確區分愛國和愛天下的學者,認為亡國並不等於亡天下。王丹引用西方思想家的說法:本能的愛國主義,視君王為國家化身的,是一種輕率的激情,不能持久,唯有理智的,有法律基礎的愛國主義方能持久。
王丹心目中,一個國家的進步,除了需要好的制度、好的經濟環境外,更需要好的道德基礎。顧炎武說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也就是所謂的公民意識。談愛國主義,應先努力推動中國成為一比較成熟的公民社會,有普遍的公民精神後,才能推動愛國主義。愛國應以推動社會進步為己任,也應以國家的光榮為光榮,以國家的羞恥為羞恥。
愛國,要能對自己國家現狀做建設性的批評和反思,積極去推動社會進步。八九年的學生運動,看似激情,卻也是一種對國家社會的責任意識,愛之深,責之切。不負責任,狹隘,狂熱,自我封閉的民族主義,遲早會為民族帶來不可避免的災難的。
身為眾所矚目的聞人,王丹卻認為自己是歷史的犧牲品,是歷史將他推到這個位置。就像他在《獄中回憶錄》中說的,雖然他不認為自己配得上目前正佔據的這個位置,也配不上外界給他的評價和期望,但既然歷史將他推到了這一步,他會服從歷史的安排,決心為推動中國政治民主化而繼續努力。
文學的平衡
從小就愛文學,尤其喜歡詩和散文。文學也帶給他一種內心世界的平衡,雖經歷了天安門廣場上的轟轟烈烈,到囚禁生活的艱辛寂寞,這樣的大起大落,使他有很多無法宣洩的積鬱,又為了不使自己因長期羈押而精神癱瘓,因此雖身陷囹圄,卻不斷以文學形式發表個人見解和對現實的不滿,先後寫了一百三十餘首各類詩句。赴美後,去國的憂思加上有家歸不得的鄉愁,使他在歷史的浩劫中,竟為自己留有一段可圈可點的文學的歲月。
除了那首詩人鄭愁予曾為之驚艷的〈丙子年元月八日〉,王丹在會場還朗讀了〈我在雪中沈默〉、〈雪落之後的心情〉、〈長歌新年抒懷〉等詩作。質樸流暢的文字,寫出了他對美的感受,對現實的無可奈何,也寫出了他的浪漫與多情。
對兩岸的期許
在哈佛大學主修「台灣當代史」的王丹,對中國能否成為真正強國,並不表示樂觀,他認為中國雖有強大的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但缺乏精神資源。並懷疑中國十年來的進步繁榮,是否只是表面現象?他認為,如果民主政治不能順利發展,經濟也將停滯,而解決腐敗的關鍵,在於政治革新。
王丹因為研究的需要,經常去台灣。他很喜歡台灣濃厚的人情味,對台灣的期許是,政治與經濟都已起飛,應該仔細考慮下一步的發展,放開眼界,不要故步自封。錢莉(寄自休士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