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日為虐的中國狗

●我從小就喜愛狗，但自從那隻狼狗咬死了我們敬愛的老師後，我就恨狗、怕狗。

　抗日戰爭迫近我的家鄉時，我們一家匆匆避到鄉下親友家去。半年後，戰火掃過家鄉小鎮向西推進，於是就有膽大的鄉人回小鎮探望，發現國軍及日本軍都已過去，大家就三三兩兩陸續返鄉。我們回家一看，家已成了瓦礫。幸好姑母家還剩了二間樓房，我們只好借住姑母家。住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吃飽肚子仍有困難。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就是在那大家都吃不飽的時期，鎮上居然來了一對母子乞丐，而且還牽了一條小狗。可想而知，她們能討到食物的機會不多。後來我們漸漸知道這對母子原在江北是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因戰火摧毀了家園，才坐了小船逃到江南來投親。不料想投靠的親戚已在戰火中家破人亡，而女乞丐的丈夫又病死。所以大家漸漸對她們同情起來，總會從很少的糧食中分一些給她們。她們也就留下來，定居在她們的小船上。那條小狗也漸漸長大，很討人喜歡。

　一個晚上，大家聽到女乞丐在船裡大叫，原來她因肚餓吃了撿回來的河豚子引起肚痛。河豚是我們家鄉初夏的特產，大家愛吃，但是牠的卵有劇毒，鄉中人都知道。但是那女乞丐是江北人，所以誤吃下肚。眼看她嚎叫了一夜然後死去，大家束手無策。最後有一位好心鄰居代為料理後事，並收養了那個小孩和小狗。想不到那狗漸漸長大，竟是一條狼狗。

　小鎮戰火雖已過去，但屬淪陷區。每隔一二個月，就有一小隊日軍從大城市下來巡查，名之謂清鄉。有一次來清鄉時，那條還沒長成的狼狗正在街上亂走，竟被日軍發現而捉去。當然大家也不太在乎。因為那時人都不安全，何況一條狗。日軍清鄉時常抓走被懷疑為游擊隊員的年輕人，有時還突然把每家的大人集中到學校操場上；操場四週架著機關鎗，中間坐一個長官，旁邊再坐一個中國百姓，用紙袋罩住頭，只有眼睛處開二個小孔，可以向外看人。讓中國人排隊從那裡經過，誰走過面前時他舉一下手，那個走過的人就立即被綁走。假如人都走完了，那個頭罩紙袋的人還沒有舉手，日本兵就怪他有意庇護同黨，拳打腳踢到他倒下來成半死才住手。後來，日軍再來清鄉時，還帶了一隻大狼狗。那頭罩紙袋的人沒有指認任何人時，日兵就叫大狼狗咬他，咬得全身是血才罷休。

　有一次，那乞丐的小兒子也已長成小大人，也被叫到操場上來受檢。他竟認出那大狼狗就是幾年前被捉去的小狗，因為狗耳朵上有一個裂口。可惜那條狗已不認得他了，因這幾年來孩子已經長大，而狼狗也已被訓練成了唯日軍是命的惡狗。可是小孩對這狗還是有一份感情，眼看牠這樣咬人，真是傷心。有一次日軍又來清鄉，大家都擔心自己隨時有被抓的危險，最後竟沒有一個人被捉。但是大家心裡還是很難過，因為那個頭戴紙袋的人又要被狗咬了。果然那狼狗隨日兵命令，無情地去咬那人。後來當狗兒咬住那人頭部時，紙袋被拉了下來。大家一看，那人竟是我們的中學老師。他留學過英國，教的英文又好又風趣，對待同學像自己孩子一樣，課後很有耐心的一一指導，督促背課文。後來他突然離開小鎮去打游擊，不幸竟被捉到。大家一看，不禁大哭起來。日兵居然立即舉起鎗來威脅我們，大家只能被迫抽噎著。這時，那乞丐的兒子輕輕的喊了一聲狼狗的名字「阿輝」！狼狗好像還記得這個名字，停下來搖了一下尾巴。但是那兇神惡煞的日兵，立即放一塊餅乾到狗嘴裡，並用指揮刀指著狗頭，於是狼狗在威迫利誘下又回頭去咬老師。就這樣，我們敬愛的老師竟被狗兒活活咬死。

　這已是五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如今回想起來，仍有刻骨銘心的痛。（黃至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