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 小報先知

●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凌晨二時。我剛睡下不久，被副刊編輯詩人王一心喊醒：「日本投降了，快去編輯部。」我一楞，怎麼可能？王告訴我，他在看副刊清樣時，電訊室同仁興奮地送來截獲日本投降的「日皇秘密詔書」。他們分頭去找總編輯和其他編輯了，他就近來找我。他催促說：「快寫一篇東西，副刊要出抗戰勝利特輯。我們要結伴回鄉了。」後來，我寫了新詩「狂歡之夜」。

　我們匆匆趕到編輯部，正、副總編輯已坐在座位上。編輯主任和編輯們都陸續來了。電訊室老呂主任打開了話盒：「這是剛剛截獲的一則日皇要派遣軍投降的秘密詔書，『停止抵抗，全部投降』。」大家正聽得出神，老呂的話戛然而止。大家異口同聲：這麼簡單？老總說：「有此可能。天高皇帝遠，我們無法和中央社取得聯繫，且重慶兵荒馬亂。寧可小心些，大家研究研究。鬧出笑話，擔當不起。」副總問：「中央社、美聯社、路透社、塔斯社怎麼說？」老呂搖搖頭：「他們不一定截獲此訊息，即使截獲，反應也沒有這麼快。」於是大家七嘴八舌說開了。有人說，不能相信，那只是種試探。有人說太突然了，不能冒冒失失。有人說，日軍傾巢出動，正在圍攻重慶，怎麼會投降？有人反駁：年初以來，美軍B－29型等機群，天天上千架次轟炸日本，島國大部已成焦土，受不了了。有人附和：「美國海軍的躍島進攻戰術特別成功，太平洋上的日艦，基本已經消滅，近日攻下了沖繩，馬上要兵臨城下，天皇嚇壞了。」有人說：「不要忘了前天投下的原子彈。死亡三十幾萬人，不得了。怎再禁得起？又怎麼能不投降！」這話是個原子彈，於是一錘定音，大家決定慶祝抗日勝利。

　報社決定出慶祝專號、副刊特輯，並先出號外。於是大家分頭寫新聞，寫戰事分析、評論、專論和社論，並湊副刊文字。老總拍板：除編輯分頭寫稿，其他人員一律上街慶祝。放爆竹，放鞭炮，呼口號，貼慶祝標語，發號外。這樣，山城立時沸騰了。

　可是地方當局質疑：「根據何來？」他們沒得到上級命令。去電詢問，獲得不知有這一回事的回答。地方軍政首長，不相信這個山城的一家報紙，居然會慶祝抗戰勝利，豈非咄咄怪事！

　當年，我們是一家日報，立足抗戰前哨，距淪陷區不過百里。因是崇山峻嶺，且有十幾萬國軍守衛，這是塊安全的寶地。報紙是對淪陷區宣傳的，而附近沒有中央社發稿，新聞靠自己收錄。電訊室主任老呂精通業務，技術高超，常常從浩瀚的太空，截獲秘密電訊。所以這張山溝裡的「獨立大隊」式的日報，消息靈通著稱，很獲好評。

　根據何來？難倒了編輯部。無頭無腦的秘密詔書，算不得根據。而編輯編寫的稿件，更算不了數。特別的是無論當天八號，或次日九號，中央社都沒有這方面的消息發佈。我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戰爭時期，如果一有差錯，後果很難估計。僅僅兩天，仿如過了二年，大家在心驚肉跳中過著日子，難挨極了。

　八月十日，日本天皇發表了「接受和平」的廣播，中央社和各大國通訊社的有關新聞大量出籠，解除了我們的困擾。八月十五日，日皇正式宣佈：「無條件投降。」我們的精神壓力，全部解除了。且又一次開開心心地和全國同步，慶祝了抗戰的最後勝利。

　由於戰事已經結束，淪陷區不復存在，我們這家報紙失去了目標讀者，就停刊了。一部份人士就地遣散，另一部份復員到了杭州。於是，我這個農村小青年，從此到了大城市工作和生活了。（陳家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