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船山中學舊事（上）
　

●船山中學是為紀念湖南大儒王船山而設立的，校址在衡陽湘江中流的東洲小島上，四周環水，出入必須乘坐渡船；島長約二公里，寬約三十丈，只有農家數戶，全是學校的範圍。島周遍植楊柳，風景秀麗，環境幽靜，有如世外桃源，是讀書的理想地。

　抗日戰爭衡陽保衛戰，國軍與日軍苦戰三月，終告失守，一時未撤離的國軍官兵約一萬餘人，被日寇俘虜關在東洲島上，全部活活餓死！屍骨遍野，無人敢問。迄至抗戰勝利，船山中學復校，這種慘無人道的暴行才為國人所知。當時曾引起全國同胞的震驚與憤怒，可惜屍骨已寒。

　記得我剛入學時，學校正雇用了很多工人，在操場上挖了一條深坑，一擔一擔地把屍骨倒入深坑裡掩蓋埋葬。到了晚上，我們這群半大不小的學生，都不敢一個人上廁所，深怕半夜遇見鬼！有人忍不住，把尿尿在褲子裡，則是常有的事。

　每到傍晚黃昏，一群群的鷲鷹，從四面八方向東洲飛來，聚集於島周的楊柳樹上，「哇哇」地叫個不停，令人心中發麻！這是一群吃人肉的鷹鳥，一萬多具屍體的皮肉，都是被牠們吃光的，剩下的白骨，牠們咬不動、吃不下，還在虎視眈眈地看著工人狂叫。嚇人的是牠們因找不到人肉，也找不到食物，餓得慌時會群起攻擊行人、抓傷行人或撕破行人的衣服。每到了黃昏，我們都躲在學校內不敢外出。屋外成了牠們飛翔遨遊，瘋狂哀號之所，那個景象至今令我難忘。後來學校請來毒鳥專家，把農藥置放在食物中、番薯內，置於全島的草地上，飢餓的鷲鷹爭相搶吃，結果毒死了不少，剩下的亦飛往他處，從此學校才獲得安寧，學生可以放心外出和讀書了。

　當時的校長是魏業坤先生，在百廢待舉的情況下，他主持校務，認真負責、刻苦盡職，日夜督導工作人員加緊趕造、修建破損的房屋，整理荒蕪的校園，不及一年即全部完成，按照規劃的時程，招生開學。魏校長廉潔自持，他以湖南省參議員兼任船山中學校長，常奔走於長沙和衡陽的火車道上。從東洲到火車站，他都是步行去的；在火車上，則是自帶飯盒，由其夫人黃芫軒女士（曾任監察委員）親自烹調裝好。他常常對學生說，他是貧寒出身，上學讀書的錢，都是鄉親資助和打工維持的，所以他知道貧寒子弟讀書的不易，更了解節儉的重要。他願以省參議員兼任校長，便是為了一個使命，要把湖南的教育提升起來，要盡一切力量把教育辦好，造福三湘子弟。魏業坤校長的苦心沒有白費，在短短數年間，船山中學就成了全省公私立中學名校之一，為莘莘學子嚮往和仰慕的學府。（李選任）


憶船山中學舊事（下）

●在我讀高三時，發生了一件全省震驚的扶輪中學老師被打死的事件，令我永生難忘。那是一九四八年，衡陽地區中學運動會，排球冠軍總決賽，船山對扶輪，因裁判不公，引起口角，繼而打鬥，我們學校的球員誤把扶輪中學的體育老師打死了！據說元兇是船山的雷裕禧，他是我班同學，事發後他便離校外逃，投軍去了。那時，初中部亦有一位同名同姓的雷裕禧，兩人不只是同鄉，而且都是排球隊員，一樣人高馬大，為了易於分辨，讀高中的叫大雷裕禧，唸初中的叫小雷裕禧。這下出了人命，大雷裕禧跑了，小雷裕禧怕遭池魚之殃，做替罪羔羊，也嚇得不敢留在學校，溜到南京去當陸軍通訊兵了。聽聞大雷裕禧後來在韓戰中被俘，被接到台灣，小雷裕禧則跟隨黃杰兵團撤退至越南富國島，最後亦到了台灣。兩人隱姓易名，不與同鄉舊識來往，深怕遭人復仇。

　扶輪中學是粵漢鐵路局的子弟學校，財大勢大，體育老師被打死，豈能善罷干休，揚言要搗毀船山中學，殺死船山學生，嚇得全校師生風聲鶴唳，日夜戒備，誰也不敢外出，更無心讀書。所幸魏校長當時是省參議員，與省府關係密切；而參議長是趙恆老前輩，由他去說項，作調人，雙方很快便和解。除通緝捉拿元兇外，由魏校長親自向扶輪中學遇難家屬賠禮、慰問，並登報道歉，方把這場誤傷人命事件壓了下來。

　還有一事值得一記，則是「走陰兵」。因為島上餓死了一萬多國軍官兵，他們陰魂不散，時常會發生鬧鬼的事情！有同學說，半夜上廁所遇見鬼；有同學說，半夜有鬼摸他的手！真是鬼話連篇，難辨真偽；但大家都聽到走陰兵，則是千真萬確的。一天，天還沒亮，外面細雨濛濛，突然一陣鼓樂聲和號聲響起，把同學們從夢中驚醒，以為是軍訓教官催同學們起床，號兵在吹早起號。正準備披衣起來，忽聞前面大操場上傳出跑步聲：「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似有千軍萬馬在操練，嚇得同學們個個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說，靜靜地聽外面的動靜，大約十分鐘後，才安靜下來，四周一片黑暗，天還未全亮。可是，同學們都不想再睡了，紛紛起來議論，「走陰兵」的事立刻就在全校傳了開來，大家無不感到驚奇和困惑，這究竟是甚麼現象？真是走陰兵嗎？至今仍然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李選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