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亦復雨 (後篇)--by Norika
< 第一回 >
而後,光是拉給我聽就已經十足上了一課的衝擊,隨著時間的經過,深刻 而沉重地在我心裡生根。 一回到家,我把小提琴放到櫃子上,開始打掃家裡。 由於自己體內的無力感太過沉重,實在沒有練習的心情。 花了兩個小時,連家裡的玻璃都擦乾淨了以後,出去買東西。思考著要買 哪些種類的火鍋材料,想起生島拜託我打理空也的晚飯。 我經過富士見銀座的入口到公寓去。空也正好在家,告訴他生島被別人請 去吃飯,邀請他來晚餐。 「現在要去買東西嗎?」 「嗯,一起去嗎?」 「好!」 「今天晚上要吃火鍋,要加些什麼好呢?」 「黑輪! 我要吃黑輪!」 「啊,好啊。那就到車站前面的攤子去買吧。」 「我喜歡吃媽咪做的。不行嗎?」 「我做的? 是說,味噌黑輪嗎?」 「對,味噌黑輪!」 「好啊,那種鄉下口味吃得來嗎?」 「味噌黑輪,便利商店沒在賣。一般的黑輪什麼時候都可以吃。」 「什麼,那你平常都吃便利商店的配菜嗎?」 「啊……只有煮飯很麻煩的時候啦。」 「噯,我家最近也是這樣。不過因為空也還正在發育,吃的方面不可以太 草率唷。 啊,這麼說,你又長高了嗎?」 「是嗎? 媽咪的臉變瘦了。」 「這樣嗎? 因為最近一直過著不太規律的生活。」 「要玩音樂,身體也是資本啊。」 「啊哈哈,是沒錯啦。」 「真的喔。我法國號吹得不太好的日子,想想為什麼,就是跟高嶺搞到一 晚沒睡多少的時候。」 拜託,舉這麼赤裸裸的例子……雖然知道你跟高嶺確實是彼此相愛的感情 ,還是不想去想像那個畫面啊。總覺得太過生動了。 「所以我知道身體疲勞聲音就會出不來以後,後來就會留意。媽咪也這樣 比較好唷。」 「啊哈,是啊……」 但是……縱然是身體狀況極佳的時候,我體內也沒有那樣的音。存在於我 的內部,完全只是既廉價又稀薄,無法喚起任何感動的代替品……拚了命豎耳 傾聽,引導出來我體內『理想的音』,只是大拍賣中偽造的塑膠製品一般慘不 忍睹的東西。 「媽咪? 不是要買東西?」 空也這麼一說,我才發覺銀座商街的入口已經過了。 「啊哈,抱歉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情。」 「媽咪,不要緊嗎? 我吃買來的黑輪也可以。」 「不要緊的。啊,不過,回去以後才開始煮的話,晚飯時間就會變晚。好 嗎?」 「我剛才有吃洋芋片。」 「嗯。那,先去蔬菜店買蘿蔔跟青芋。」 「蔬菜店的青菜比超級市場好吃,對吧?」 「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所以青菜都在蔬菜店買。」 「因為可以殺價!」 「啊哈哈,是啊是啊。」 邀空也來實在是太正確了,我將精力傾注於強打精神,假裝愉快地跟空也 買東西,以掩飾墜落到無盡深淵的自己,兼任空也的料理教室,一起做好晚飯 ,然後洗完澡的圭也加入餐桌。 「喔,今天晚上有酒嗎?」 「喝一杯好吧。」 「謝謝。」 「媽咪,可以吃了嗎?」 「好,久等了。請用。」 「開動了!」 「啊,先盛飯。味道如何?」 「好好ㄕ。ㄍㄜˇ是,好,好燙!」 「盤子拿出來! 吐出來也沒關係! 啊∼真是的∼才剛煮好的小心一點嘛。舌頭燙到了嗎? 要水嗎?」 「沒ㄨㄢ係。」 「不要急,好好喘口氣。今天生島又不在,慢慢吃也沒關係啊。」 「喔。」 「悠季。」 「嗯?」 「我幫你斟酒吧。」 「啊,謝謝。」 因為肌膚的溫度而溫熱起來的酒,舉杯對飲兩三杯以後,圭以小心翼翼的 口吻說道。 「高嶺的部分先解決了嗎?」 假裝詢問空也跑來吃飯生島卻不在的理由,其實是想要知道今天上課的結 果在套話。 「生島老師叫去了。」 我笑著回答他。 「這次感覺好像是完全意氣相投。老師自己說了『一起吃個晚飯』的。 因為之前很擔心會怎麼樣,所以鬆了口氣。」 「這樣啊。」 圭說話的神情,好像只要這樣的報告就能察覺一切,他拿起酒壺。 「這酒很有勁。」 我拿杯子接下酒液, 「嗯,很好喝。」 如此敷衍的會話。 「真不愧是陳年佳釀級的,一點也不錯呢。可是以我舌頭的程度,不太嘗得 出來每個品牌的個性。」 「酒只要喝下去覺得好喝,品牌什麼的其他事情就無所謂了不是嗎?」 「也對,對於喝的人來說。雖然也有人會那樣拘泥製作的方法,但是最重要 的是好喝還是難喝。」 音樂也是一樣的。做為評價的對象,這場演奏對聽眾而言就只有「很棒」或 是「無聊」而已,演奏在聽眾入耳的那一刻,演奏的一方不管傾注了多少的努力 、苦心慘澹,一切都沒有關係。 嚴苛而不近人情的現實主義,但是,理所當然可以理解的價值觀就建築於此 ,這就是藝術音樂的世界……眾多人涉足其間的反面,真正能獲得成功的人卻屈 指可數……不具備才能的人,無論再怎麼掙扎煎熬也不行……不過如果這麼說的 話,以我的情況而言,就全部都結束了…… 「媽咪? 睡著了嗎?」 被空也叫了,才從心不在焉中回神。 「啊哈,抱歉抱歉。我還醒著。要再添飯嗎?」 「我已經吃飽了。媽咪,很累的話趕快睡覺比較好唷。」 「是啊。這邊我來收拾,你慢慢泡個澡怎麼樣?」 「這樣嗎。」 「我來洗碗就好。圭也可以一起去洗。」 等一下∼空也你啊。 「不行,圭已經洗過澡了。」 「洗兩次也沒關係啊?」 「停停停,連圭都參一腳。」 「如果打擾到你們我就回去了。」 「好了啦,小孩子不要管這種奇怪的事。」 「才不是奇怪的事。」 空也鄭重其事的回話。 「媽咪,心也是會疲倦的。這樣一直發呆,就會像媽媽那樣生病的。媽咪有 圭在,所以才有安慰啊。」 然候讓椅子喀噠喀噠作響站了起來。 「圭,我回去了。好好注意媽咪的煩惱唷。」 「這個不用你說。」 「等一下,空也。」 「Mammy needs love。Bye∼」 啊∼真是∼跟生島學得一個樣子。 但是,以強打精神來粉飾疲倦也是實情。 「對不起,這邊等下再收拾。我先洗個澡。」 煮是煮了,但是沒吃完就離開了餐桌,我走向浴室。 沖過水後,浸在浴缸裡面,我耳際不由自主地充斥從白天起,始終在腦海深 處不停重播著的,生島和老師的演奏。 老師和我的小提琴,明顯的落差……雖然脫離了那種幾欲尋死的絕望,但是我 的音和老師的音的落差…… 那麼那到底是哪裡不同呢? 又為何不同。我的小提琴欠缺什麼? 我思索著 這些事情。 「……要是能馬上就懂了的話,老早就該發現的……」 雖然覺得是應該要思考一下,但沒有認真嘗試的力氣,被壓力給壓扁的我。 ……今天,老師說的是「至少也帶著一點能聽的音來吧」,還有「越後都不下 雨的嗎」…… 當然,新瀉也是會下雨的啊。這是不容置疑的吧? 但是……啊啊,對了,我 的小提琴不會下雨……那種音的話,完全…… 一邊想著不願意思考,還是開始思考了,此時門嘎然開啟,只在腰間圍了條毛 巾的圭走進來。 「……幹嘛,真的要洗兩次嗎?」 不知該說是想要一個人獨處呢,還是該感謝正在思考的事情被打斷了呢,我以 曖昧不清的心情這麼說。 「要我幫你洗背嗎?」 「好是好。但是今晚不會勃起嗎?」 要是會的話,暫時有點勉為其難。 「應該不會的。請起來。我幫你洗。」 滿是泡沫的毛巾搓揉著背部,我開始暢所欲言地發起牢騷。 「又被說是『越後』了。」 「這是說?」 「啊∼你來觀摩的時候沒有被這樣講。『越後』之類的話,是老師很中意的句 子。像是『你的耳朵是被越後田裡的泥巴給塞住了嗎』之類的。」 雖然說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不要想。已經想起來了。太丟臉了,簡直像 是在鬧區街上跑來跑去大喊大叫一樣。 「今天是說『越後都不下雨的嗎』。就算是再怎麼鄉下的地方,也還是會下雨 啊。」 「唔。這麼說的話,『越後』是被戳到的痛處囉。」 「好啦,對啦。反正我就是越後的鄉下人。」 「話雖如此,但是沒有鄉音啊。聽你說到老家的事情,才知道你是那裡出身的。」 「那是因為有拚命矯正過。」 「要沖水了。」 「嗯,好舒服,謝謝。那換你。」 「我不用了。剛剛才洗過。」 「哦?」 泡進可容兩個人浸在裡面,奓侈的大小的澡缸,我再次談起後話。這是因為, 我不想解說我消沉到連空也都開始擔心的地步的真正原因。 「高中的時候,我有個很欣賞的前輩。」 「哦?」 「戀愛……吧,現在想起來。」 「是女性嗎?」 「嗯。在我大學三年級的時候結了婚,現在可能住在川崎吧。」 「也就是說你失戀了嗎?」 「啊哈哈,是常有的那種不曾告白的單戀。 然後,那個學姊建議說,念了東京的大學以後,絕對要把鄉音矯正好。因為 對於地方出身的人會比較方便。」 「不會啊,我覺得沒有這種事。」 「啊哈,那是因為你是東京出身的,所以不能瞭解。我到這裡來以前也都沒想 過,來了以後才覺得果然對鄉下來的人比較方便。」 「是這樣的啊。有那樣美好的故鄉,我很羨慕呢。」 「我是沒有否定故鄉本身的意思,也覺得很懷念。但是啊,學生時代的時候, 看起來是愚蠢還是聰明是很重大的問題吧?但是,鄉下口音總是愚蠢的。」 「有被誰這麼說過嗎?」 「是啊,一開始被嘲笑得很嚴重。對方可能只是對於聽不習慣的話,覺得很有 趣罷了,但對我來說被嘲笑就是被嘲笑了。而且只要女孩子噗哧一聲,我馬上就會 臉紅。」 「我很喜歡方言這種東西。是一片土地上獨有的語言文化,而且很有人情味啊。」 「啊哈哈,是喔。 該起來了吧。不然要被煮熟了。」 「好,有啤酒嗎?」 「啊∼要看看才知道。」 運氣不錯,冰箱裡還有一瓶啤酒,在餐廳的桌上分著喝。 我還不想睡,而在兩個人都醒著的時候,為了要讓不想被問到的問題不被問出 來,話題是必要的,我開始接續剛才的談話。 「還有,在初次見面的迎新會上那個時候。我們學校大概有七成是女學生,小 提琴科也是這樣。雖說高中也是男女合校,卻沒有周遭全都是女孩子的經驗。呃, 雖然在家裡是女孩中唯一的男孩,和這個還是有所不同的吧? 就這樣,因為是初次見面的迎新會,所以要自我介紹。 我說的是『我是守村,三月以前都還是新瀉的高中生』。 然後呢,反應都是『騙人!!』,突如其來的。而且還是眾口同聲的合唱。 後來,聽到其他同學的自我介紹,東京或是東京近郊出身的占了壓倒性的多數 ,而且幾乎全是音高來的。全都是從三歲開始學鋼琴或小提琴,音大附屬高中畢業 的人。在這種地方混進一個越後出身,又是高中普通科的我,才會被認為是『騙人』。 那時候不由得有了很深的感觸。開始學小提琴是小學四年級,只向本地的老師 學習過,高中也從普通的文組班級來的我,實在是來錯了地方。」 「為什麼? 在這種環境之中應屆考上,這不就證明了你的優秀性嗎?」 「不對,會考上是僥倖的。以前就講過了吧? 在實技考試怯場起來,兜了一 大圈,終究還是連曲子都拉不完。這除了僥倖以外什麼都不是嘛。」 「唔。為什麼你會如此,對自己的事情無法給予正當的評價呢。」 「你才是,關於我的事都不合理地戴高帽子。」 「沒有這種事情啊。」 「就是有。」 喝完啤酒之後換成酒,我們邊淺酌邊交談。 「總而言之,我一直抱著鄉下人的心結,拚命追逐在東京土生土長的人們。啊 哈,我想這是身為東京人的你不能瞭解的心結吧,但對地方出身的人卻是切身的問 題。 因為有例在先,老師又一直……一有事就『越後』、『越後』地叫。」 「唔。這種狀況的心結,我也有過經驗。」 「你又在騙人了。」 「留學的第一年,就在和這種心結奮戰啊。再怎麼說周圍全都是出生於古典音 樂發源地,在古典音樂等於是搖籃曲的環境中成長的人。他們一生下來血液中就有 古典音樂傳統的脈動,但生為日本人的我並沒有那種東西。 要以臨陣磨槍的學習追上是不可能的事,這種絕望感不知浮現過多少次,非常 地煩惱。」 「耶……連像你這樣的天才都……?」 「是啊,我所能倚賴的,就是這個。就算很勉強,還是深信自己有著天賦的才 能,才壓制得了心結。 然後結果呢,明白自己所抱持的自卑感根本就沒什麼意義。確實古典音樂是誕 生於歐洲,但若要說所有歐洲人都是無條件的優秀演奏家,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我覺悟到解釋樂曲的力量和表現力,要能夠發揮出來,和生為哪一國人是沒有關係 的,純粹就只是個人層次的資質和努力。 況且,無法從這種心結中跳脫出來,因而自取滅亡的例子,可以說是屢見不鮮。 他們都同樣地,只能透過名為心結的濾鏡來觀察事物,對自己優異的地方予以 過小的評價,深信自己辦不到,而對於對手卻給了過大的評價,逐漸失去自信。」 「啊哈……聽起來有點刺耳。」 「無論他們再怎麼努力,十個人中就有十個人,將這分努力致力於『模仿』。 為了心結而自我否定,深信不疑這麼做才是正確的。然後招致失敗。」 這是當然的吧。演奏家一旦捨棄掉自己的個性,就失去由這個人來演奏的意義 了。這種演奏家任誰都不會回頭多看一眼的。 說要丟掉心結,也並不是多難的事情。重要的是『想通』,只是需要轉換心境 而已。」 「啊哈哈,真的很像是凡人會做的事。」 「噯,我也是啊,站在夾著尾巴逃回日本的懸崖邊緣,也只能說是打開心結。 不能說是多了不起的事。」 「不得不想通的背水一戰嗎? 連你也會被這樣逼迫到走投無路啊。」 「說是天才也畢竟還是人類啊。」 「呼呼,這種話你說起來就讓人想笑。」 「是嗎?」 「嗯,總覺得有點可笑。」 「只要是你的笑容,不問理由為何我都很歡迎,但是不稍微休息一下嗎?」 「啊∼幾點了? 嗯,也該睡了。你明天還有工作啊。」
< 第二回 >
[最新消息][富士見簡介][作品大集合][主角介紹][翻譯區][同好創作區]
[古典音樂區][Gallery][網站連連看][店途指引][幕後黑手][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