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這家人 逡巡於辛亥路四段的巷內,我憑著過往的記憶尋找著 那扇木色大門...... 第一次見到朱西甯伯伯的文章是在報紙副刊,寫著關 於他們家收養的流浪狗。自此我開始認識了天文、天心, 而後是天衣及這文壇稱道的一家人。不知為什麼,我就是 忒愛這家人寫的文章。也許是同為基督徒吧,又也許是因 著同住景美的這一點點交集。 找到了!我心中暗道。 記憶中的木色大門開著,裡頭人聲鼎沸。院子裡擺滿 了各式的白色花束,延牆伸出的桂樹則仍和我第一次來到 這兒時一般點滿桂花。我怯怯地引頸探著這屋子中的一 切,盼望能在這樣貼近而遙遠的地方窺探出些許這家人的 端倪,聊表哀思...... 第一次來到這扇門前是因著昔日女友,她就住在隔壁 的巷子中,算起來是朱家的鄰居。那時的我剛好特別愛天 心的文章,吃飯時仍每每不忍釋卷,但卻又深怕把書弄髒 ──因著那段時日對天心文章的「苦讀」,我竟也對這一 家人逐漸地熟稔了起來,像是結識已久的老友。即便一切 只是我這一方面的單相思。 「怎麼樣?要進來嗎?」送客至門口的朱媽媽發現了 我,和藹而微笑的邀請。 「我,我......很喜歡朱先生的文章......只是想過來看一 看......很抱歉沒帶花來!」自己果然還只是個不懂人情世 故的小毛頭。 「沒關係,進來吧。裡頭正亂的。」朱媽媽仍是一臉 溫婉。 我忐忑步入朱家,客廳的茶几上擺著兩個大披薩,餐 桌上的熱湯及炒米粉仍兀自冒著蒸氣。我看著四處人們或 坐或立,或談天或飲食,竟沒有悲苦哀戚的景象。一位長 者得知我的來意,將手中的湯交給了我:「喝點湯,要吃 什麼自己來。別客氣。」 我手中捧著湯碗,心中竟有些茫然。我進來了,進到 了這個以往僅能在書中管窺的世界!天衣在廳中一角與人 聊著,天心則在廚房中弄著鍋碗;朱媽媽正四處招呼著客 人,而天文呢?我竟無法用書中照片的記憶將她由人群中 抽離出來! 放電視機的櫃子上高高疊著一落《名偵探柯南》── 大作家也看漫畫?!大概是盟盟的吧!──在柯南的旁邊 則是一櫃子的著作。我開始四處觀望,企圖將這裡的一切 用過往在書中所獲知的薄弱了解辨識出來──那沙發的一 角就是朱伯伯盤腿寫稿的書桌罷?餐桌邊的這幾張椅子便 是朱伯伯一家共享天倫的所在嗎?不知道兒時的天文天心 及天衣三姊妹們是否曾在我身邊的這個樓梯上玩耍遊戲甚 至不慎跌倒呢?此時在廳中大喇喇閒逛的狗兒們哪一隻才 是朱伯伯說的狗王? 廳底的牆上掛著朱伯伯的照片──側面,低著頭── 彷彿正受著天父恩膏還是耶穌施洗似的一派謙沖祥和。下 頭的矮櫃上擺著聖經,旁邊還有著廿八日當天的聯合報, 上面正刊著《華太平家傳》連載的第一期。只是當日刊在 報上的照片是昔日朱伯伯在自宅後山散步時的留影,嘴邊 還叼著根菸,看起來挺觸目的。 「大家聚一聚,一起照張相!」不知是誰拿出了相 機,呼喝著叫大家合影。 眾人圍著一位長者(我推測是朱伯伯的岳父劉肇芳先 生)逐漸聚攏,各自擺好姿勢。 「嗯──不錯,這張照片可以取名叫『看阿公七十年 前幹的好事』。」眾人一陣哄笑,「阿公」則是既得意又 靦腆地抿著嘴。 「OK,剛剛沒照到的現在都上來,A組下場現在換 B組上來。」主事者四處指揮,要每個人都照到像。我悄 悄地退到角落某人的身後,探出半個頭觀望外頭動靜,深 怕一不小心我這個外人便被抓進去合影。 一陣喧鬧過後,「阿公」要回家了。我則是跟著到了 前院,準備告辭。院子裡的桂樹枝椏透著午後的日光,我 望著屋子中的溫馨熱鬧,感覺這倒像是過年時眾人團聚才 有的歡愉景象。 我向朱媽媽告別,告訴她有機會會再來拜訪。臨上車 時我不禁又回頭再看看那扇木色大門。自我進入至離開, 我沒能說得上一句「保重」或是「節哀」之類的話語,因 為在那樣平和歡愉的氣氛裡,說什麼大概都是多餘的了。 我相信那是因為上帝已然撫慰了他們心中的憂傷,平靜了 他們破碎的心靈。天父只是把朱伯伯先接到另一個地方去 寫作了。在那裡,有上帝所應許屬於永生永世的盼望。 1998.03.28. ∼謹將此文獻給朱西甯伯伯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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