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 利 安

　　秋是回溯既往的時節。繁盛的極至開始凋零，才得以

恢復原始的物態。瑪麗安，在一叢正向這世界吐露燦爛的

風信子前佇立，良久。她年輕美麗，疏離中發散丰采。她

遠眺穹蒼極空，清爽湛藍的襯裡飄送來無以名狀的雲朵，

一如瞧見曾墮入塵世，而今又陸續歸回的，自己。

　　秋是留不住流金歲月的時節。歸回被命定催促著，無

奈和失落註定要穿越生命的行進。清寂的街道上有兩個暗

影正在移動，是此地惟一存在的活物。瑪麗安和她的半舊

單車隨著空氣微粒挪移，一起載著剛才潺潺溪水的韻律前

進，上游鬱金香的芬芳塞滿了大衣口袋，她喜悅似乎止緩

住奔走的節奏，在下意識的抗爭中取得自欺的勝利，和自

欺的歡愉。

　　冬天是心與世界溫度相同的時節。負荷過重、無法逸

然的雲，自動碎分割，化為漫天心事落入凡間。瑪麗安站

在下雪的窗前默默地流淚，顫動與掙扎被消音、凍結，一

如淚的流瀉是毫無效力的。無聲下落的雪片覆在街道的記

憶之上，覆在冬眠的國土之上，雪片亦無聲地落在瑪麗安

的窗前。

　　當第一絲南風輕拂過大地，春天便在想望中到臨。她

親手呵護栽植的園圃中，卵黃色的落地窗讓一點點的陽光

進來，那裡已經佈置好許多美麗的花。小生命們將有個值

得期待的未來，喜悅脹滿她的胸口。清醒很遲很遲才進入

瑪麗安的夢境。

　　當春天來臨的時候，瑪麗安選擇進入永恆的漆黑。正

當寂滅將吞噬她生命的火光之時，生而為人的尊嚴湧爆成

為求生的慾念，奪回宿命的主導權。森冷的月光傾灑在回

覆常態的河面上，一個殘酷的夜晚，投水遇救的瑪麗安在

市立醫院的一三九室裡，那一又二分之一的命運……

　　夏天沒有遲疑地接續春天的腳步，小教堂裡滿溢著歡

欣的氣息，一對幸福的戀人與親朋好友分享婚禮的喜悅和

祝福。鐘聲隨著和風進入鄰鎮瑪麗亞開敞的窗戶，她聽到

了，她說。她情願，歷程中的缺憾成為永遠的空白，快速

跳接，只留下亂碼。盼望很遠又很近，對於飄渺又真實的

未來，她等候，並且接受。

　　是秋的時節。瑪麗安，在一叢正向這世界吐露燦爛的

風信子前佇立，良久。她輕輕的，並帶一點點的痛苦告訴

自己，她將擁有那不期然的，孩子所擁有的，一切……。

洗湅後的靈魂歸回，以神聖的母愛掬起人類原始的初衷，

兩個個體凝聚融合，讓沉淪沒有侵蝕的空間。

　　她倏地向前飛奔，去迎接那從晴空那方，陸續回來的

自己。

（取材自楊澤<給瑪麗安>《薔薇學派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