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台灣話」

    「台灣話」這個名稱,通常特指「閩南話」而言,並不包括「客家話」或「山地話」,更不包括「台北國語」。這個定義雖為一般人所接受,但卻招致一些族群意識比較強烈的人不滿。原因是他們認為所謂「台灣」,是一個「地區」的名稱,在這個地區內通行的語言並不只閩南語。

    所謂「台灣話」豈可專指閩南語,而將其他境內少數族群的語言排斥在外。抱持這種觀念的多半是客家人,因為客家人遷台幾與閩南人同時,他們早已認同於台灣,自稱是「台灣人」,因此理所當然地認為所謂「台灣話」應包括客家話在內。客家人習慣地稱閩南人或閩南話為「鶴佬」﹙hok-lo﹚,而不稱為「台灣人」或「台灣話」。大陸人第一代很少有認同台灣的,因此對於「台灣話」的通俗定義未聞有提出異議的,但第二代、第三代已逐漸認同台灣,許多人大膽聲稱自己是「台灣人」,因此希望所謂「台灣話」,也應把他們的母語「台北國語」包括在內。此外,也有福建的閩南人表示異議。他們認為所謂「台灣話」根本就是「閩南話」,稱「台灣話」有數典忘祖的嫌疑。

    國民黨政權最怕「台灣」一詞,他們往往以偏狹的國家主義,認定認同台灣便是台獨,因此絕對反對「台灣話」一名,而稱之為「閩南語」。他們的意識型態和閩南人不同。閩南人認為「我們都是閩南人,講的都是閩南話」,是一種比較溫暖的族群意識;但國民黨認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你們說的是中國的閩南方言,不是台灣話」,這是一種冷峻的國家主義、大民族主義意識。因此,所謂「台灣話」,正和「台灣」一樣,糾纏著一些理不清的「土地意識」「族群意識」「國家意識」,而變得相當敏感,「台灣話」的通俗定義也模糊起來。

「台語」 不是方言

    官方的認定及一般民眾的想法,多半以為「華語」是「國語」,而其他的語言為「方言」。這是有待商榷的。大凡所謂「方言」,有三個不同的定義。

一、從政治立場來說,一個國家或民族,規定一種方言為標準語,做為官方、教育或社會通行的共通語,即為該國的「國語」或官方語言,其餘的方言或語言皆為「方言」。準此,則不但鶴佬話、客家話、山地話是方言,即「台北國語」,亦可稱為「方言」。在台灣極少有人能說「標準國語」的,雖然台北國語仍可與大陸的普通話相溝通,但因為台北國語與「國語」的標準模型,無論在語音、語詞、語法上都已有很大的差別,是個不標準的「國語」,既不標準,當然就是方言。

二、從歷史語言學的立場來看,鶴佬話與客家話、北方官話,自然是漢語的「方言」或「支系語言」,但山地話因屬南島語系,則絕不能稱為漢語方言。再說,台北國語因為是從北方官話分支出來的新方言,可以說是北方官話的方言,但鶴佬話、客家話與北方官話根本是平起平坐的漢語文系語言,豈可說是北方官話方言,或「國語」的方言?這好比說印度語、俄語、德語、法語、義語、西班牙語、英語,都是印歐語系的「方言」或「支系語言」,但我們能說德語是英語的「方言」嗎?如果你說「我祖父就是你祖父,所以我是你祖父。」這話通嗎?

三、從社會語言學的立場來看,所有現實存在的語言,基本上都是「方言」。沒有兩個地方,甚至沒有兩個人,其語言完全一樣的。語言學家因此立下一個標準,即可以相溝通的不同口音謂之「方言」,不能相溝通的口音互為「語言」。在這個標準下,台灣鶴佬語可稱為鶴佬語台灣方言,台灣客家話可稱為客家語台灣方言,台北華語可稱為北方官話台北方言。至於台灣九族語言,雖同屬南島語系,但因其相互間無法溝通,應屬九種不同語言。由上述可知,目前台灣主要的語言有十二種,分別佔據一定地盤,並有一定的使用人口。十二種語言中,以鶴佬語的使用人口最多,而以台北華語的勢力最強。

台語會不會消滅?

    有許多人非常樂觀,說「方言」永遠不會消滅,因此也就相信台語不會消滅。「方言」的確是永遠不會消滅的,可是這並不表示「台語」不會消滅。平常我們所謂的「台語」,狹義指鶴佬語﹙閩南語﹚,廣義包括客語、山地語。現在已經有人把「台北國語」歸人云口語」的廣義之中了。「台北國語」原先的範本是北京話,可是到了台灣,「橘越淮而為棵」,它已經變成了一種新方言。這種新方言,我第一個給它命名為「台北國語」,現在已通行起來。但在外國,它被稱為Taiwan Mandarin、或「台灣標準語」。這種「台北國語」,原先是外省人在「國語政策」下產生的新語言,由於它佔盡了政治、教育、傳播、文化等優勢,目前已成為台灣最主要的「方言」。不但是各族人之間的溝通工具,並且已入侵家庭。據我估計,目前台北的「國語家庭」,至少在六○%以上。

    由上述的語言現況來看,台灣的傳統語言——鶴佬語、客語、山地語等「方言」正在衰退之中,而「台北國語」這種「新方言」正在逐漸取代以上的三種傳統台語。長此以往,將來的所謂「台語」就是「台北國語」,如果台灣的語言政策不急速改弦更張,五十年之後,大概也只剩下「台北國語」能通行了。現在的所謂「台語」,那時將成為圖書館的文獻,養老院的老人互相慰藉的奇異語言。有些語言研究所的學生到圖書館去找資料,到養老院去錄音,然後東拼西湊,騙取碩士、博士學位,或者參加國際會議,贏得學術地位。

    是的,「方言」永遠不會消滅。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個「方言」消滅時,被另一個「新方言」取代,永遠會有「方言」。行文至此,我們一直談論的「方言」,其實應該稱為「語言」。使用此種語言的民族應該對自己的「母語」具有一種自信、自尊,並努力使「母語」隨著文化的進步而發展。只有在這種條件下,「母語」才不會被消滅。

    「方言」因混居而趨於統一是正常現象,但「語言」趨於消滅而被同化則是一種悲哀。我們對待語言問題當作如是觀。有些鶴佬人對於鶴佬語被「台北國語」消滅感到不幸,但對同化客語和平埔語則感到自豪,這種雙重標準是不公平的。平埔語和漳潮客語的消失,應該算是台灣文化的損失。

    但是語言滅亡之後還有恢復的希望。不過語言要恢復需要兩個要件,一是文字化,一是政治力。所謂文字化必須是能夠正確地標音。如果是以漢字書寫,漢字的用法又很混亂時,語言便很難恢復。所謂政治力,指的是以政治的力量實行母語教育,這是自明的道理。民間的力量是絕對敵不過政治力的。台語要恢復,必要對台灣語言文化有愛心的人掌握政權。當然最重要的是台灣人有心要恢復,哀莫大於心死,若是無心恢復,台語滅亡不過像死了一條狗一樣。

    台語消滅會有什麼損失呢?有些人從比較現實功利的立場,認為台語消滅無寧是值得慶幸的。理由是:

一、台灣的「方言」複雜,「方言」消滅之後,台灣因此得到一個共同的語言可以從此脫離分類械鬥的命運。

二、「方言」無字,或無固定完整的文字,對文化的發展極為不利。「國語」則有固定完整的文字,對文化的發展有利。

    誠然,台北華語的競爭力並不完全依恃政治力,其文化力亦是重要的依憑。華語又是漢語區內最重要的語言,為漢民族唯一的共通語,台灣人學會此種語言在漢語圈內或在中國境內活動是極方便的。因此我們從未排斥華語的教育與推行。

    另外,錯誤的語言政策造成了思想偏差和許多後遺症。有人否定了中國普通話在華人社會的共通語地位,也有人否定鶴佬語在台灣的共通語地位。政治認同與民族認同的過度狂熱攪亂了我們對待語言的平和心境,製造了許多不必要的困擾,影響台灣內部民族和諧。由於母語教育的長期荒疏,傳播權、使用權的長期受剝奪,台灣人下一代的母語能力急速衰退,不會說台灣話的台灣人大量增加,長此以往,台灣話必將消失於台灣這塊土地上,隨著台灣文化必陷於單調、貧乏之境。種種危機,不禁令有識者憂心忡忡。

語言與政治分得開嗎?

    語言是表現文化的一種工具而已,但語言問題似乎被政治化了,引起了社會上的一些緊張,難道這種現象是正常的嗎?語言與政治雞道分不開嗎?語言有時應該和政治分開,但有時又分不開。的確,語言是文化的表現工具,同一民族,用同一種語言做為溝通工具,傳承同一的文化體系,這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權利,也是一種義務,任何政治力量都不應加以干涉。語言是一種文化現象,語言學者和社會學者秉持著客觀、科學的態度加以觀察、分析,基於學術自由,政治亦不應加以干涉。如果一民族的語言文化正常自由的發展,它不應該也不會被政治化。可是當一民族的語言文化受到外來語言文化的威脅,而無法正常自由地發展時,語言問題就成了政治問題,在這種情形下呼籲語言與政治分開,就是助紂為虐的說法。

    從歷史上看來,語言是不斷在變化的,一種語言會分化為幾種互不相通的語言,同時幾種語言也會互相競爭、融合或同化為一種語言。比如漢語分化為官話、吳語、贛語、湘語、閩語、客語、粵語等大語族,閩語又分為閩北語、閩東語、興化語、閩南語等互不相通的語言。山地語、平埔語原屬南島語系,但各族語言不通,互相成為獨立的語言,這是語言分化的例子。而平埔語、漳、潮客語,乃至潮州話在台灣消失,這是語言被同化的例子。漳州腔、泉州腔在台灣互相混合為不漳不泉的台灣話,這是語言融合的例子。

    語言在互相競爭時,會表現出優勢和劣勢的落差。語言的優勢可分為四種:文化優勢、人口優勢、經濟優勢、政治優勢。前三者與政治往往無關,後者則與政治直接發生關係。

    日語和漢語、英語發生競爭的結果,日語吸收了大量漢語、英語,但漢語、英語則極少吸收日語。漢語、英語表現了文化優勢。平埔語被鶴佬語消滅,表現了鶴佬語的文化優勢。

    台灣是民族的大融爐,各族漢人在台灣雜居的結果,融合成鶴佬語、客家語,而其他的語言或方言則趨於消滅,表現了鶴佬語和客家語的人口優勢。

    但「國語」——日據時代是日語,光復後是以北京音為標準的普通話,人口完全佔劣勢,但政治以及政治背後的文化,﹙主要指教育、傳播、出版﹚卻佔著絕對優勢,對台灣既存的三大語言進行以同化為目的的壓迫。日語隨著政權的退讓而突然退出台灣:北京話則蛻化成「台北國語」,以極大的勢力在台灣盤據、生根,幾有消滅以上三大台語之勢。此種形勢乃是國民黨以壟斷政治,進而壟斷文化、教育、經濟、財政、控制傳播媒體,以剝奪台灣人的母語教育權、社會使用權、廣播電視傳播權,所造成的結果。因此追根究底,這是一個政治問題,語言與政治乃成分不開的相關問題,撇開政治問題是無法談語言問題的。

語言分歧如何團結?

    中國境內的漢語有七大方言,各大方言又分為無數次方言,即台灣也有閩南語、客語之分,山地語亦有九種,各不相通,如果沒有一個共通的國語,如何能夠團結全國人民,組成強大統一的國家?一般的保守人士常有這樣的疑問,他們所以會發出這個問題,就是把國家統一和語言統一劃上等號。以為語言統一國家就能統一,然後又給「推行國語」和「消滅方言」劃上等號,「方言」是推行國語的障礙,是破壞團結的罪魁禍首。

    的確,一個統一的國家需要至少一種官定語言,做為行政、教育的工具,但這不是說官定語言只能有一種,或者單一的官定語言最符合國家利益。並且教育語文的數目也不一定要跟官定語言的數目一致。

    如果一個國家事實只有單一語言,那麼它很自然的會以這種語言做為官定語言。比如日本幾乎可以說是單一語言的國家,除了少數愛奴之外,各地方言是可以相通的,所以,日語成了唯一的官方語言。但日本有一些方言很特殊,比如關西和關東差別較大,曾有人主張關西方言應確立一個「地方標準語」:東北方言的腔調很重,常被取笑,因此有人氣憤地要求獨立。可見即使只是「方言」問題,也不是可以輕視、忽視的。日本政府過去也很歧視方言,戰後對方言頗為尊重,其原因便在於此。

    但單一語言的國家畢竟太少,所以進步的國家莫不根據民族的成份,制定多官方語言政策,如瑞士、加拿大、新加坡、印度,都是多官方語語言的國家。印度雖不被承認為進步國家,但卻有民主的傳統。目前印度以興度語及英語為國家的官方語言,但各州自有各州的官方語言。

    教育語言比官方語言多的國家就多了,歐美等先進國不談。中國就是一個多教育語言歷史最悠久的國家。中國自古就有一種傳統的漢字做為行政上、文化上的表現工具,語言分歧之中也有官方語言,就是「官話」,做為行政上的工具。但民眾的教育工具卻是「方言」。

    多官方語言、多教育語言政策不但不會製造混亂,反而是製造和諧的必要措施,國家的統一團結,不能採取霸道的方式強求之,那只有引起反感、反抗而已。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一個民族、一個地區會形成一個語言區,必定有其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這一個歷史、文化體系,只有屬於他自己的語言才能完整的表達,任何語言都無法取代的。尊重他的語言、文化、歷史,便是對他的民族、土地的尊重。一個在語言、文化、歷史受到尊重的民族或地區,怎麼會想到跟其他民族分裂,另組一個國家或和其他民族爭鬥呢?

    一個國家之所以會發生混亂,不能統一、不能團結,是因為境內各民族、各地方、各階層之間有壓迫存在,有壓迫便有反抗,混亂、分裂於焉而生。要達到和諧、團結、統一的目的,便是排除壓迫,使各族人互相尊重、互相瞭解、互相欣賞。我們不是反對一個國家內選擇一種共通語,做為各族各語人之間互相溝通的表達工具。我們所反對的是為了「推行國語」,而去抹煞、歧視、侮辱,甚至採取種種措施消滅別人母語。因為那是對該民族的文化、歷史不公平的壓迫。

    許多語言政策的爭論,起於兩種病態心理:一種是「統一狂熱病」——就是固執於絕對的統一而排斥分裂:一種是「分裂狂熱病」——就是固執於絕對的分裂而拒絕統一。事實上,天地之間沒有絕對的統一,也沒有絕對的分裂。統一與分裂是一體之兩面,任何存在的事物都必須同時容許兩者的並存才能維持其存在。沒有任何理由反對共通語的推行,也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保護母語的存在。畢竟語言懂得越多越能開闊胸襟,增進人類的和諧:語言存在越多,越能維護多采多姿的人類文化。

台灣國語

    國語「唐山過台灣」,四十多年來,在台灣落地生根,自行發展,已逐漸與海峽對岸的「大陸普通話」有些不同,形成了「台灣國語」——一些外國語言學家所稱的Taiwan Mandarin。從語言學上來看,國語和台語﹙台灣本地通行的閩南語﹚接觸之後,會產生交流,在語音和詞彙上,彼此之間互有「輸出」和「輸入」。多年來,國語雖然是主流的語言,但是也一直在「台灣化」,受到了台語的影響。就語音而言,台灣腔的國語就是一般戲稱的「台灣國語」。「台灣國語」不用捲舌音,少了兒化韻,而且經常把ㄓㄔㄕ念成ㄗㄘㄙ,ㄓㄨ念成ㄗㄨ,ㄈ和ㄏ也分不清楚。結果,「一隻豬」變成「一豬姿」,「人之初」變成「能豬粗」,「老師」變成「老輸」,「周潤發」變成「周潤花」。

    但是,從前講國語發音不標準,會覺得不好意思,後來卻反而變成了「親切感」。多年前,林洋港擔任台北市長,開始受到電視媒體的注意,即以一口「標準的台灣國語」,展現鄉土味的魅力,贏得了民眾的好感,成為親和力十足的「阿港伯」。李登輝當了總統,雖然講的也是「台灣國語」,卻被認為是歷年來講國語最讓人聽得懂的總統。近年來,很多廣播和電視的廣告,已開始以講「台灣國語」來增加訴求力。有一支優良冷凍食品標誌的電硯廣告,藝人廖峻模仿林洋港的腔調講話,觀眾無不叫絕。還有一支賣素麵的電視廣告,以「台灣國語」分不清「素」、「試」、「是」的口音也製造了很大的「笑果」。廣告廠商的錢是花在刀口上的,「台灣國語」被當成賣點,可見已經有了相當的「社會基礎」。

    在海峽兩岸「各說各話」那麼多年之後,現在台灣人講國語的「水準」,碰上了大陸人講普通話的「水平兒」,已經有點適應不良了。台灣觀眾從「亞洲一號」衛星收看大陸的電視節目,常會聽得很吃力。香港衛視中文台播出的日本電視劇,以及一些港片,曾在香港找大陸人配音,或是直接在大陸配音,就有台灣觀眾反映說,「那種國語太標準了,聽了很不習慣!」聽不習慣還好,有時還會變成了「鴨仔聽雷」,有聽沒有懂。曾有一位小姐去大陸旅遊,走在街上時鞋墊掉了,連忙找到了一家鞋店。她問店員說:「有沒有鞋墊?」店員不解的回答說:「這裡就是鞋店!」她一頭霧水,只好用手指一指鞋底。這時店員才恍然大悟,「哦,是鞋墊兒!」

    再就詞彙而言,由於國語是強勢語言,對台語大量「輸出」,造成現在很多人講的台語都不太純正,常是從國語「直譯」過來的,例如把「相輸」說成「打賭」,把「橫直」說成「反正」。廣播和電視的「閩南語新聞」,也常因年經的播報記者台語素養不足,只是照著國語稿子「直譯」,失去了台語的原味。但是反過來說,國語也在接受台語的「輸入」,而且隨著近年來的本土化風潮,台語化的國語詞彙將會愈來愈多。

    國語從台語吸取的新詞彙,除了國語本來就缺乏的台灣文化和生活用詞之外,還有大量的台語流行用詞。有些台語流行用詞,在國語也能找到同義的用詞,但是因為這些台語用詞非常活潑,講起來很「響亮」,為了文字表現上的生動,就用漢字寫了出來,有人再用國語來念,慢慢就融入了國語詞彙。事實上,台語和國語都屬漢語系統,也常使用相同的漢字,在移借上比較容易。現在,立法院有人說「無三小路用」,議會上有人罵「鴨霸」,地攤上在「大俗賣」,六合彩開獎時一片「槓龜」聲。有些國語新詞彙是從電視上的閩南語節目學來的,台視多年前播出黃俊雄布袋戲中的人物,也造就了活潑的用詞。立委選舉花蓮發生作票案,「藏鏡人」到底是誰?台灣環保聯盟在核二廠溫排水出口,發現了大量的駝背怪魚,就取名為「秘雕」魚。但是,把這些台語用詞寫了出來,有的寫對了,有的卻寫錯了。寫錯的原因,主要是使用的人沒有用心去找考據過的漢字,也可能是根本就找不到「公認」的漢字,因此就隨便找個音近或義同的字來代替。事實上,近年來致力台語文字化的學者,也遇到了「有音未必有字,有字未必合義」的難題。目前,市面上的台語漢字辭典有多種版本,選用的字也常不相同。而且,有的國語新詞彙根本是故意不用台語本來的字,而是另選音近的字,成了一種「創造」。例如,一家廣告廠商推出「強強滾」品牌的食品,其實台語的正字應該是「沖沖滾」,但是就國語來講,「強」顯然比「沖」強多了。果然,「強強滾」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媒體上常見的標題字。這些國語新詞彙的用字不管對或錯,經過媒體的不斷使用,卻是已在「約定俗成」中,有的還加上引號,有的連引號都省了。此外,台灣一些舊的和新的外來語詞彙,也在向國語「輸出」。例如,英語的「馬殺雞」、「秀」,日語的「黑輪」、「運將」,還有從英語轉到日語,再轉到台語,最後再轉到國語的「秀逗」等等。台灣與香港交流頻繁,香港的「波霸」、「大哥大」也成了國語的用詞。

    台灣在變,國語也在變。國語詞彙加入了各種生力軍,不但增加了在表達上的活力,也豐富了文學的生命,真是你講「台灣國語」嘛也通!

速配

解曰:相稱

    這個帥哥和那個美女很「速配」,聽起來好像是一見鍾情,一拍即合,很快速的就配成一對了。台語的「ㄙㄨ、配」,就是很相稱的意思。「ㄙㄨ、配」的用法,主要是指一對姻緣門當戶對,男的英俊,女的美麗,就像是在演戲時,生對旦一樣的「水封水」﹙水的正字是,就是漂亮﹚。從發音來說,有人認為「ㄙㄨ、配」應寫作「四配」,但是到底又是那四種「配」呢?大概也很難去考證了。國語辭典上的「四配」,指的是孔子廟的配祀有顏子、子思、曾子、孟于、謂之「四配」。自從流行歌手林強拍了「速沛」的飲料廣告之後,「速配」的用法就更流行了。現在,台語的「ㄙㄨ、配」,已經變成了國語的「速配」,不過講歸講,到底配不配,還是要多考慮一下,可不要配得太快速了!

甲意

解曰:中意

    白話常說的「ㄍㄚ、」,已被當做廣告的用詞,也出現在報紙的標題上,都是寫成了「甲意」。「甲意」的「甲」字,一看就知道只是諧音的。那麼應該怎樣寫呢?台語辭典上則有「合意」、「愜意」等。 「甲意」就是中意,心滿意足。不管是美或醜,好或壞,圓的或扁的,中不中意才是最重要的。人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只要我「甲意」,有什麼不可以? 從前,父母對孩子要「娶某」或「嫁尪」,都是講求門當戶對,媒妁之言。現在,很多父母的觀念都比較開放了,「回仔家己甲意著好!」

解曰:倒楣

    台語的「ㄙㄨㄟ」,很多人常掛在嘴邊,後來被寫成了「衰」,有時反而讓人搞不清楚意思。 「衰」就是衰弱,但是在台語的用法上,卻常指的是倒楣。走路踩到狗屎,可以隨口就說,「真衰!」「有夠衰!」如果踩到狗屎之後,還滑了一跤,跌個狗吃屎,那真是「衰」到了最高點,可以很用力的大罵一聲,「衰ㄒㄧㄠ′!」 碰到了「衰」事,有時也要自嘲一番,輕鬆的來一句押韻詩,「衰啊衰!種瓠仔生菜瓜!」然後想一想,種了胡瓜,長出了菜瓜,雖然是「衰」,卻也不算「衰」,就是不滿意但是還可以接受的啦!還有,罵人「衰人」,也不是說這個人身體衰弱「欠補」,而是說這個人實在是一個很不吉利的「掃把星」,好像是從前電視布袋戲中的「衰尾道人」,讓人一見大凶。

解曰:好極了

    為國產品打形象的歌曲「我真的很不錯」,由流行歌手伍思凱和中華成棒隊合唱,歌曲結束時,大夥一起喊了一聲:「ㄗㄢ、!」台語的「ㄗㄢ、」,就是好極了、太棒了。「ㄗㄢ、」的漢字,考證不易。有人說是「斬」,取其與「嶄」通,嶄新也,「嶄」的本意也是山之頂尖。有人則說是「雋」,取其美妙出眾。不過,一般已經都寫成了「讚」就是讚美,好的就要讚美,用得也很傳神。「讚」的發音非常有力,說的人很爽,聽的人也很樂。看到什麼好到了最高點,可以說「實在有讚」、「有夠讚」、「真讚」,也可以豎起大拇指,來個一字訣:「讚!」

牽手

解曰:老婆

    如果有人向你介紹他的「牽手」,你可不要以為他們只是牽牽手的男女朋友而已。台灣人稱呼老婆,除了「某」、「家後」、「查某人」等之外,還有一個最詩情畫意的「牽手」。「牽手」本是台灣早年原住民平埔族對婚姻關係的稱呼,文獻記載「番俗男女成婚日牽手」,「番俗取妻日牽手,去妻日放手」,「男送檳榔,女愛之即私焉,謂牽手」。後來,漢族男人就都把妻子叫做「牽手」了。近年來,新的研究則認為,平埔族是母性社會,因此「牽手」指的是老公,不是老婆。但是,「牽手」的用法早已約定俗成,無法再改了。由此看來,「牽手」是道地的台灣語言,台灣以外的閩南語系地區,都沒有這種說法。不過,「牽手」也有從日語轉來的說法。日語的妻子是「家內」(音Ka-Nai),台灣人取用諧音的「牽」字,再變成了「牽手」。現在,台灣的離婚率逐年升高,夫妻如果能夠經常想起過去「牽手」的日子,情況可能就不會那麼糟了。

見笑

解曰:害羞或可恥

    國話有「貽笑大方」的成語,就是害怕被人取笑的意思。當然,有時候為了要謙虛一番,明明自己覺得很了不起,也是要口是心非的說,「見笑!見笑!」台語也有相同的用法,指的是害羞。做了「歹勢」(慚愧)的事,在招認時就會先說,「講起來實在真見笑!」一些「古意」的少年郎,看到了漂亮的小姐,都會一見就「見笑」,紅著臉說不出話來。如果做事讓人覺得很可恥,就是做了「見笑事」。台語有一首兒童念謠,小孩子用食指擦擦臉,大聲的說,「羞!羞!羞!真見笑!」

老神在在

解曰:氣定神閒

    這個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碰到什麼事情,有人「抓狂」,也有人「老神在在」!「老神」的「神」,可以從兩方面來解釋。「神」可以指神明,廟裡的神像被人祭拜久了,成了「老神」,坐穩了,當然就不能隨便移動了。「神」也可以指精神,台話就把醒說成「精神」,傻裡傻氣是「憨神」,忘東忘西是「無頭神」。「在在」是台語常見的疊音調用法,「在」是鎮定、穩定的意思,「心肝在在」的人就會處變不驚。「老神在在」指的是老經驗的人,胸有成竹,不會輕易動搖,就像早年台灣人常說的,「唐山過來久了,不會暈船了!」近年來,台灣正值政治、經濟、社會的轉型,亂象不斷,民眾開始看了會怕,但是過了一陣子就會「老神在在」,不再大驚小怪。

搞怪

解曰:狡滑難纏

    台語的「狡獪」,本來是相當古典的罵人用詞,被寫成了「搞怪」,只能算是差強人意。「搞怪」從字面上來看,只是搞一些古怪的花樣,就少了一些責備的意思。曾有一部香港的喜劇片「搞怪大律師」,律師耍一點花招,也被說成是「搞怪」了。「狡獪」是正字,也有人寫成「狡怪」,就是「奸巧」的意思,不但奸詐,而且狡猾「狡獪」一族,做事不正派,滿腦歪點子,吹毛求疵,就是想要整人。小孩子被寵壞了,變成「小子難纏」,也是很「狡獪」的。公務員莫名其妙的「狡獪」起來,大概就是想要揩油。老百姓也會「狡獪」,強詞奪理,鑽法律漏洞。電視連續劇「包青天」如果有台語版,包大人要罵那些刁民,「狡獪」是最好用的了。

歇後語

    歇後語是以文法上「歇後法」構成的語句,把真正要講的話藏起來不說,讓人從前一句話的相關意義或相近話音去推測。例如「老和尚坐花轎」——今生休想,「棉花店失火」——免彈﹙免談﹚。

    台灣台語﹙閩南語系﹚的歇後語,有人叫做「孽畜仔話」,「孽話」就是指戲謔、不正經的話;有人叫做「激骨話」,「激骨」有標新立異或擺架子的意思,就是故意講拐彎抹角的話。例如,「乞食背葫蘆」——假仙,「阿媽生查某仔」——生姑﹙生菰﹚。歇後語可以用來猜謎,也可以隨口就講出來。聽到有人在胡說八道,就可以頂一句:你這叫做「便所彈吉他」——臭彈啦!

    歇後語常會以一些殘障者為題材,讓人有「歧視」弱者的感覺,台灣歇後語也不例外。不過,歇後語是先人傳下來的,從前比較不懂「尊重」,而且只是開個玩笑,似乎就不必太苛責了。

    台灣歇後語表現了台語的活潑和趣味,尤其在台語「沒落」多年之後,彌足珍貴。現在,講一句台灣歇後語,大家「滾笑」一下,回味先人的幽默,不亦樂乎!

便所彈吉他——臭彈

說明:廁所裡好臭,還要彈吉他,拜託不要「臭彈」了。「臭彈」就是「?雞?」、「膨風」,只靠著一張嘴的吹牛大王。「臭彈」太多了,就會被罵「臭美」。

青盲娶某——暗爽

說明:盲人娶老婆,洞房花燭夜,雖然看不見,也是一樣樂,叫做「暗爽」。中了大獎,發了大財,說出來怕被恐嚇勒索,只好關起門來「暗爽」了。

保護三藏去取經——著猴

說明:唐三藏到西方取經,一路上都是妖魔鬼怪,需要孫悟空來保護,叫做「著猴」。有人做事毛手毛腳,就是一副「著猴」的樣子。麥可傑克森演唱時,把內褲穿在外面,然後在那個地方搔來搔去,真是最好的「胯下養」廣告,不知他老兄是否得了「著猴」的症頭?

蝦仔行路——倒彈

說明:吃過蝦子,有沒有看過蝦子走路?蝦子走路就是用「倒彈」的!聽到太離譜的話、也會讓人「倒彈」。電視轉播棒球賽,播報員大聲喊著,「全壘打!全壘打!但是被接殺了!」這時觀眾就會「倒彈」了。

茶古破孔——漏茶﹙漏題﹚

說明:茶壺「破一孔」,就會「漏茶」,聽起來就是「漏題」。考試想得高分當然就要靠別人「漏題」囉。

墓仔埔放炮——吵死人

說明:跑到墳墓去放鞭炮,就像是「棺柴鳥鼠」﹙棺材裡的老鼠﹚,都是要「吵死人」的。辦喪事搞得比辦喜事還熱鬧,吵了死人,也吵死了人。

賣碗盤的車倒擔——缺了了﹙去了了﹚

說明:碗盤摔了會「缺角」,一擔子的碗盤都摔了會「缺了了」,當然也就「去了了」了。借高利貸去簽六合彩,結果全部「槓龜」,把老婆也氣跑了,這就叫做「去了了」。

阿婆仔生仔——真拚

說明:老太婆要生孩子,就算拚了老命,也是「真拚」,很難的啦!江湖賣膏藥,「喙齒疼貼下頦,腹肚疼貼肚臍,目珠疼貼目眉」,說什麼一貼就有效,都是「真拚」的。

烏人食火炭——烏食烏﹙黑吃黑﹚

說明:烏人食烏炭,就是「烏食烏」,黑吃黑啦!強盜搶劫小偷,黑手黨修理金光黨,都是「烏食烏」。不要太得意,大哥會遇上大哥大,賣假表的也會遇上印假鈔的。

結論

    對於語言或方言的分歧現象,自來有兩種極端的看法。一派認為這是一種極不方便,甚至於是一種悲劇,因而企圖制訂或新創一個新的語言,如國際語或世界語,以取代自然形成的共通語;一派是認為語言分歧為無法避免的事實,共通語自然會產生,不必刻意去制訂或新創。共通語有多重層次,有世界共通語、民族共通語、國家官方語言、地方共通語,其產生自有社會語言學上的條件,不能以政治力強加干擾或阻礙。在共通語之下,各民族的語言或方言之存在應予尊重,不能以政治力加以消滅。

    反觀今日,台灣人對自己的語言已失去了自信——很少人自覺台灣話所代表的是一種(或三種)獨立的文化體系,相信自己的母語可以表達一切現實存在的文化,並願意努力去繼承它;失去了自尊——誤以為自己的「母語」是低級的、卑賤的,說「母語」是可恥的、罪惡的。因此,台語變成失去「時代性」的語言,時代在進步,新事物不斷在發生,台灣人並不是滿懷自信地、自尊地,運用原有的詞素去表現新事物、新思想、新文化。新語不生,舊語不存,台語已失去新陳代謝功能,誰敢說台語不會消滅?會的。如果台灣人沒有文化的自覺,對自己的母語失去自信心、自尊心、愛心,台語一定會消滅的。

    台灣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語言嗎?語言本來是表達意思的工具,但是它同時也是表現文化的工具。尊重一民族的語言,就是尊重一民族的文化,尊重一民族的文化,就是尊重一民族的族格。所以要考察一民族在政冶上是否受到壓迫歧視,最好的血壓計,就是考察該民族的文化、語言受到尊重的程度。語言文化雖是民族的標幟,民族有時會發生衝突,語言文化會加強衝突意識,但是問題的癥結在於民族之間是否能互相尊重、互相欣賞,不是互相同化、互相消滅。期望大家共同努力維護台灣文化生態平衡,也希望各族人在傳統語言文化的基礎上自主地向前發展,使得台灣文化展現五采繽紛而又共存共榮地在這塊土地上共創美好的將來。